赖汉靠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用遥控器翻看着电视节目。如今装了机顶盒，电视节目可以收看到上百个台，但他翻来看去，一个也提不起兴趣，就连南沙群岛的争议，钓鱼岛的主权抗争，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值得提神的。
　　两个月前，赖汉所在工厂为节能减排，降低生产成本，决定把几台能耗高、污染大的锅炉停掉，改由发电厂直接送水。与此同时，所有的锅炉工要转岗到生产一线去。赖汉干了20多年的锅炉工，马上面临转岗，心里不痛快。他算了一笔账，锅炉工看似又苦又累，其实，真的忙起来，也就天寒地冻那么几个月，其他时间没什么活干，加上还有保健、津贴、夜班费，这可是个活不多干，钱不少拿的行当。再说，自己快五十的人了，到一线去站床子，一切都要从头学，还得倒班生产，那怎么吃得消？厂里人事科的迟科长已经跟所有的锅炉工打了招呼，让他们转岗培训，培训期一个月，第二个月转岗，第三个月按一线生产员工的标准考核。如果培训期满不能顶岗，则只给其相当于一线员工工资70%的待遇，三个月后还不能顶岗，就做待岗处理。赖汉不想转岗，也不肯积极参加转岗培训，于是，他和几个锅炉工呆在家里泡蘑菇，眼看就要到三个月的最后期限，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这样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思来想去，赖汉无心再看电视，他给师兄霍海打电话，问问今后怎么办。
　　赖汉打通电话，那头霍海告诉他说，正好几个同事也在他那里，让他赶紧过去一块儿“卡五星”；再一起商量一下如何解决面临的问题。霍海家就在赖汉家的楼下，他家借助一楼临街的便利条件开了个小商店，商店前脸卖烟、酒等商品，后面置了几张自动麻将机，平时，大家没事也常来这里搓麻将。听了霍海的话，赖汉匆匆来到霍海家，见门虚掩着，几个同事正在兴致勃勃地“卡五星”。
　　“师兄，你还真沉得住气，马上就要分车间了，你们去还是不去？”赖汉一进门就急着问。
　　霍海面对着门口坐着，手里抓着麻将，正一边摸，一边叫着“四个风”，随手亮出来四个“红中”。对面两个同事也不含糊，马上甩给霍海十元钱。
　　拿过二十元，霍海这才招呼赖汉。“急什么？”说话间，又轮到霍海起牌，他抓起一张牌摸了摸，兴奋地叫道：“自摸，大胡。”随后将牌摊开：条一色。转瞬之间，霍海赚了六十元。赖汉羡慕不已地说道：“师兄，你手气真好。”
　　“哈哈，这比上班来得快吧。”霍海赢了，按照规矩，他到一边儿歇手，让赖汉上牌桌。霍海起身让座，然后到柜台前拿了几包香烟回来，给每人扔了一包。柜台那头，霍海的媳妇嘟囔了几句，霍海一副大气的样子说道：“几十块钱的事。看我一会就给你赚回来。”点着一支烟后，霍海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徐徐吐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大家：“这个月是几月份？”
　　“十月嘛。”赖汉脱口回答了师兄的提问。他不知道霍海是什么意思，便追问道：“怎么，过糊涂了？”
　　霍海指点大家：“再过几天，就是十一月，供暖季节就要到了，厂里热水可以从发电厂转供，暖气还不得自己烧？我看，只要大家抱成团，扛住厂人事科的安排，转岗的事就会不了了之。”
　　“那厂里要来真格的，我们该怎么办？”赖汉提醒师兄。“这也不難办，大家只要肯听我的，咱们明天就去找厂长。”霍海似乎早已看透了大家的心思，于是，便如此这般地对大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了霍海一番话，赖汉跟其他两个同事认为可行，表示愿意再联络其他人，明天一同去厂里找厂长。霍海胸有成竹的样子告诉大家：“厂里的事历来这样，你不闹，就任人欺负。明早大家到厂办公楼前，咱们来个群体上访。”
　　霍海是锅炉工们推崇的“智多星”，这次锅炉工转岗，大家不痛快，都不愿到一线去吃苦受罪，但也无可奈何。是霍海给大家支了一招，让大家软磨硬泡地先撑着，说就是厂里追究起来，也是法不责众。大家觉得霍海够哥们，敢于维护大家的利益。再说，这几个月，大家都按照他出的主意呆在家里，厂里也没能把大家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厂里做早操的喇叭声刚响过，做早操的人员还没散去，厂办公楼前突然聚集了十几个员工，赖汉带头嚷嚷：“沈厂长，我们没饭吃，要到你家吃饭。”厂长沈华赶紧招呼厂办主任、人事科长，让他们先把这帮人带到会议室去，有问题到会议室沟通协商。沈厂长随后也来到会议室。
　　大家落座后，按照霍海的指点，几个年纪偏大的员工首先发言，表明自己文化低，血压高，腰肌劳损，到一线干不动、吃不消。几个中年人陈述，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老婆没工作，家庭生活困难。听来听去，厂长沈华终于听明白了，原来这些动力科的锅炉工，他们的所谓诉求，就是不愿到一线去顶岗。
　　沈厂长也不客气，质问锅炉工们为什么不服从厂里安排？这时，霍海发话了，他回复厂长说道：“不是大家不服从安排，是人事部门只说过要大家转岗培训，但是没有通知往哪里转岗，也没人接我们上岗。所以，歇工在家这事怨不得大家。”沈厂长追问人事科迟科长：“霍海的话是否属实？”迟科长支吾起来，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看着厂长紧盯着的目光，他无奈地点了点头，嗫嚅着表示自己工作有疏忽。霍海紧接着又向厂长提出了一个问题，说如果说人事科有错，无论如何不该让大家拿70%的工资。沈华厂长想了想，觉得没办法反驳，很无奈交待人事科，对全体锅炉工两个月来的培训上岗问题，因人事部门安排不当，按照培训的待遇规定处理，拿全厂的平均奖。一场纠纷方才平息下来。
　　赖汉一伙上访的员工们离开会议室，这帮人这个高兴劲就别提了，用霍海的话说，这叫打了一个大胜仗。怎们说呢？将近三个月没干活，工资没少拿，到哪找这样的好事！更叫锅炉工们高兴的是，沈厂长表了态，冬天快到了，还让他们回去烧暖气。赖汉感觉一切都如师兄所料，他对霍海佩服得五体投地。走出办公楼，霍海邀请大家晚上到厂前的聚仙楼酒店小聚，大家群起响应。晚上六点半钟，十几个锅炉工来到酒店，点了一桌菜。
　　“上什么酒？”赖汉掩饰不住兴奋地问道。
　　“啤酒不是酒，酱油不是油，要来就来白的，‘石花特曲’怎么样”？人称“老锅炉”者嚷道，看他那样子，似乎酒瘾已经上来了。 　　外号叫“酒坛子”的李久不赞成，说石花酒入口味道不爽。还是“白云边”好。
　　“别争了”，霍海表态，说这顿饭菜他请客。然后，从放在身后的包里拿出两瓶“五粮液”往桌子中间一摆。说道：“这是我小店里拿来的，今晚，咱就喝它了。”
　　饭菜齐备，大家斟上酒，先给霍海敬了一杯，夸他有脑子，不愧为“智多星”。然后，大家你一杯、我一盏，吆三喝四的一直闹到十点半才离席散去。晚宴吃到最后，喝的有点飘飘然的赖汉说什么也不让霍海掏钱，自己争着付了账，还说这叫够意思，够义气。
　　大家搀着赖汉先出了酒店，霍海回头让服务员把剩下的肉菜打了几个包带回家。回到家中，霍海也懒得洗脚，悠然自得地躺在床上，点着一支烟抽起来。媳妇跟他算起一天从家中的小店里拿出去的东西，很是不满意。临睡前，霍海搂着媳妇宽慰她说道：“其实，下车间对咱们来说最不划算，你看，只有在锅炉房，我才能白天帮你给店里进货，晚上到厂里混混。一旦去了车间，还不得你自己去辛苦？”媳妇明白了丈夫的良苦用心，又听霍海说近三个月的工资待遇没受损失，白天“卡五星”还赚了五、六百元钱，再说，那些低成本购进来的假五粮液，值不了多少钱，也就撒娇地嗔怪丈夫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便不再啰唆什么了。
　　再说动力科的锅炉工们高兴地离开会议室之后，厂长沈华感到气不打一处来，他不能让这种事不了了之。整个一个晚上，他都被白天发生的不愉快纠缠着，心情十分不爽，他下决心，要对这件事作一个系统的处理。第二天，沈厂长召开厂务会，对人事科提出了批评。一周后，他在厂局域网推出了《没有任何借口》、《赢在执行》等几本书，要求全体高中管人员学习，还要求在網上公布好的学习体会，让大家分享。一个月之后，厂里召开了干部例会，人事科迟科长按照厂长的意思，在干部会上作了一个“反思”发言，沈厂长对迟科长未及时安排锅炉工转岗的原因分析及实施对策进行了点评，这个问题算是告一段落。沈厂长特别强调，这类问题在厂里要做到下不为例。
　　转眼过了年，春天很快到了，三月初的一天，厂里通知停止供暖。沈华当然没有忘记锅炉工转岗之事，他叮嘱人事科迟科长尽快将锅炉工安排到一线去。三月下旬，国家经济形势突然出现了下滑的趋势，厂里生产任务开始大幅度减少。面对市里提出的减员增效要求，锅炉工问题，被厂党委作为不稳定因素提到了党委会的桌面上。原因是，一些一线员工反映，锅炉工几个月不干活，钱还照拿，甚至比一线干活的员工拿得还多。这是什么缘故？原来产量下滑，一线员工的收入没了效益奖，再加上还要承担质量、交付、成本等指标考核，反而没有锅炉工拿得多。最令人恼火的是，几个得了便宜的锅炉工，还没有被分配下去，而且他们总是讥笑那些接受转岗培训的员工，说他们二球，只知道傻干，还不如他们在家搓麻将有赚头。如此一来，不仅一线生产员工出现了抱怨，而且后续安排转岗培训的员工，也开始了观望、抵制，这在厂里造成不小的负面影响，甚至成了不稳定的问题。这事正应了那句老话：生产忙起来员工还好管；越是没活干，队伍越难带。
　　减员，不从这些人开刀，天理不容！党委会上，委员们一致表示。有了党委的态度，厂长沈华坚定了信心。会议刚结束，他就召开了有人事科长参加的厂长办公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