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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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我要煎鱼。
  小时候父亲是很有威严的,除了大姐,或是躲不掉的话,谁也不敢向他多说。记得最清楚,有一个月,我只对他说过一句话:“书法簿四元。”他抓起裤袋中几个零角塞到我手里便算完事。他以为有多,其实只有三元五角,我不敢再要,跑去向大姐哭着讨五角。升初中后轮我煮饭,但我只会炒简单的青菜,碰到要煎鱼,总磨蹭到父亲不注意,去央二姐帮忙。一次被撞见了,他吼我一句:“长这么大,鱼都不会煎!”惹得我眼睛红了,水光泛上,滴溜溜的泪就要滑下来,然而那泪毕竟不敢落。
  现在鱼都是他煎的,他怕我烫到。我会在几天猪肉、牛肉替换之后,说一句:“想吃鱼?去买啊!”不仅煎鱼,像剁鸡肉、削结子菜、切长年菜、腌菜心等都是他的工作。
  鱼在油锅中淋淋捞起,为了煎熟它,我放多了油,倒像在炸鱼。父亲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摆上一条鱼让我煎呢?是要我练习,要我体会主事的难,或是不让我这最后一餐轻松打发呢?也许他在提醒我他的煎鱼岁月,也许他要让鱼挪走我一些悲戚的情绪。他再不能为我煎鱼了。
  在我发愣的当头,刚起锅的鱼停止皮下渗油的冒动,渐渐冷却硬掉,原本金亮的鱼皮,也变成渗冷起皱的土黄,看起来一点胃口也吸引不了。我叹了一口气,继续做菜。
  我把笋片放在一锅水中沉浮,再把鱿鱼芥菜一块儿在大火中炒几下,直到平扁的鱿鱼片卷成一团便罢手,不再理会余下的菜,往日那种整治好珍肴后的倦怠感又盘据心头,我根本不想张嘴来迎接食物,这些尽够父亲吃了,又何必制造剩菜的麻烦?
  母亲还在的时候,家中的剩菜剩饭都倒在一个馊水桶中,有养猪户来收取,后来那个养猪户不来了,她说我家的馊水不油,猪不吃。是啊,那时能倒在里头的不过是稀饭、洗米水或是配菜的佐料,罕少的鱼、肉每餐皆刮得干净,剩下汤汁拌饭喂猫狗,盘子给狗舔得似洗过,哪有食余可入馊水桶?只好把残羹往垃圾桶、水沟倒,在母亲享福不到的岁月里,残肴随着经济好转变丰盛,有时剩得太多,倒得人心惊肉跳,怕遭雷劈更怕挨父亲骂——父亲时常要在我们面前数算苦难岁月的艰辛挣扎,他怎容得如此暴殄天物!
  电锅的一声响,提醒我饭煮好了。我看着这个用了好多年的十人份大电锅,跟父亲提过换了吧,他总是摇头,“还用得着哪。”姐妹们嫁的嫁,外出求学或是谋职,接着也是要嫁人啊,他知道的,这个电锅不过是维系住他渴盼儿孙承欢膝下的心愿。我既然了解便不再劝他,但这个电锅制造了不少剩饭。他会在我洗罢碗后,把残肴拿去喂狗或倒掉,他现在的观念是,失了味的食物吃到肚里没什么好处,尤其我有副挑剔的胃,不新鲜的食物一概抵制。他也许以为自己年纪大了,便是遭雷劈也不算枉死。只是雷公看到他那发白、背驼和手脚上静脉严重浮凸的模样,可还忍苛责?
  饭菜都上桌后,父亲回来了,接续起我不打算完成的工作,尤其是一盘鸡肉,一会儿工夫已在室内漫起浓重的香味。我心底喃喃念着,我过去后难道会缺肉吃吗?我再好吃肉,这个时候还吃得下吗?我……汩汩的泪悄悄潺潺地流。
  温好的绍兴酒在瓷杯中静静等着,叫人看了喉头便起一阵滑腻的酒香,它可以使我心底的沉郁醉去,不再来影响我,因此我把杯子握得好紧,缓慢地把酒往肚子内浇,然后眼中看出去的世界就变得迷离,一切仿佛都套上白纱,而且轻微摇晃着,很美,很不真实的美。
  父亲应该皱眉的,我弄了多么糟的一餐饭;他应该只动那盘鸡肉的,但它摆在我前面,也慢慢冷了,和其他菜一样不好吃了,我才突然迅速夹一块,父亲以为要给他,把碗闪开,我却放进嘴里,好苦,一股冷腥味,嚼得急了呛到,猛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都下来了。他盛一碗汤放在旁边,继续慢条斯理地扒饭。他总是这么细心,知道我怕窘,便轻描淡写让事情过去,这么一想,禁不住的辛酸也乘机伴着泪涕流泄出来。
  他有心脏病,要是哪天发作了没人照料;他的朋友爱灌他酒,他去年才因而住院的肾禁不起过量,没人替他挡酒了。谁帮他洗衣服?谁陪他看新闻?谁帮他挑录影带?谁……这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可怕,我想得惊起一身冷汗,连日来蕴积的不耐、烦躁、担忧、哀伤的情绪便爆发了。
  “我不要嫁了!”真的,我是那样坚定地、孤注一掷地、很大声地吼出来。
  然后我和他一起笑了。刚喝的酒在这一阵翻搅之后化成汗,红润逐渐漫散,我有点饿了,开始吃剩下的菜,边吃边叨念:“天,这么难吃。”“太咸了。”“肉这么硬!”唯一幸免的是使我呛到的那盘鸡肉。如是,我竟然把菜全部都吃光。父亲夸张地把眼睁得、嘴张得都像个O形,说:“你这么会吃,还好嫁掉了,要不然老爸被你吃垮!”我们又笑了。笑得很开心。
  饭毕,先前的问题、愁结又回到心上,但那是躲不掉且终会解决的,我相信父亲也为这些问题困扰着,只是他知道,单是想并没有用,我们能做的,便是愉快地吃这最后一餐。我终于做到了。
  (选自台湾立绪文化事业有限公司《我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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