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个架来亲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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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妻子是在大学里的辩论赛上认识的。她是正方,我是反方。我方胜出,她方虽然败北,但她本人却获得了“最佳辩手”的称号。所以后来我俩谈恋爱,一个铁齿一个铜牙,为小品里的一句台词,报上的一条评论,身边的一件小事,我们唇枪舌剑,常常要弄得不欢而散。因为这种私下的辩论没有裁判,所以有时还会口不择言,伤及人身。我一亲密战友就苦口婆心地劝我放弃。我说:为什么?他答:犹记得你们俩在辩论赛上雄姿英发,有一非常妙的比喻。我满心欢喜地问:“什么比喻?”
  他慢条斯理地答:“狗咬狗。”
  两只狗的婚姻,吠来吠去,所有的人都担心我们的婚姻无法寿终正寝。
  不过那会儿我和妻子正是难舍难分,所以尽管我妈反对,她妈反对,我们还是义无反顾地终结了单身生活。新婚之夜,妻子一脸神秘地对我讲,她妈给了她一锦囊,估计是效仿古人给未经人事的女儿传授闺房秘技。我也立马想起我妈一副送儿出征的表情,郑重无比地交给我一信封,估计也是那类东西。
  洞房花烛之夜,我和妻子红着脸,喘着粗气,在锦被里颤抖着手各自打开老妈交付的锦囊。
  我妈送给我四个字:沉默是金。
  岳母大人送给妻子的闺房秘技竟然也是那四个字:沉默是金。
  我和妻子面面相觑,这两者太太,真够绝的,洞房花烛之夜不忘幽我们一默。
  不过想要两个铁齿铜牙好胜争强的人保持沉默显然是强人所难。所以,新婚第二天,我和妻就开始了我们“狗咬狗”的生活。
  我们什么都吵。婚姻让我们彼此暴露了婚前无意之中遮掩起来的那部分,我们都惊讶地从对方身上发现了以前没有意识到的问题。比如说她虽然是女性,但不太喜欢整洁,家务事能不做的就尽量不做。屋子中间横又着一把椅子,她绕着椅子走也不会把椅子搬开。我看她都绕了三个来回了,忍不住开口:你倒是把椅子搬边上去呀。
  她斜我一眼,懒洋洋地说:你说话的工夫,不就可以把椅子搬开了?
  你离椅子近,当然是你搬了。
  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椅子,然后回过头得意洋洋地看着我:现在谁离椅子近?
  就为这把椅子,我们开战了。其他引起我们争吵的诸如此类的事就太多了。什么饭菜不可口,她洗了衣服我却没有煮饭,诸如此类,吵了个不亦乐乎。
  我俩吵架的水平是半斤八两,势均力敌,谁也占不到便宜。可能这也是我俩热衷吵架的原因,潜意识里妻子总想挽回那次辩论赛的败局,而我总想保持战绩,所以我们乐此不疲地吵着。只不过和别人不同的是,我们常常能够把架吵得峰回路转。我们结婚的时候按揭买了房子,我的收入比妻子高多了,所以我支撑着家里大半的经济。有一次,吵狠了,我想着要挫挫她的锐气,于是说:别把我气狠了,哪天我离家出走,你连按揭费都付不起!
  我心里想着这话够伤自尊了,没想到妻子小嘴一瘪:我坐地招夫,来个招商引资!
  这话一下子就把我逗乐了,妻子常常这样语出惊人,让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急智。吵架归吵架,我们的感情浓得让婚姻这个瓶子装不下,每天上班分别前必须有一吻。这既是程序更是习惯。如果哪天少了这个程序,两人犹如出了问题的电脑,主机无法正常运行,会一整天心神不宁。某日,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俩又吵得天翻地覆,妻子掼门而出,巨大的声响把我震醒了,心里有了悔意。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妻子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开处,对我说:你刚才忘了Kiss了。
  我当然是要满足她的这个要求了。
  但是某一天,妻子突然变得温柔起来,挂起了免战牌,不和我吵了。
  那是我在一次策划中因为疏忽给公司造成了损失,被炒了鱿鱼后。我夹着公文包,像个丧家犬灰溜溜地回了家。
  妻子回来的时候,我独自坐在沙发里吞云吐雾,菜没择,饭没煮,厨房里狼藉一片,客厅里烟雾弥漫。那天我一肚子的火,妻子怀疑地看着我,我则挑衅地看着她,准备在她开口责备的时候和她来一次大吵。
  没想到妻子表现得像个日本女人,碎步走到我面前,柔声说:老公,给你泡杯茶吧?
  我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泡好了茶,妻系起围裙,进了厨房,平日里大呼小叫的“老公,择菜”,“老公,倒垃圾”,“老公,摆碗筷”的喧闹还没听到,香气四溢的饭菜已经摆上了桌。
  老公,尝尝肉丝嫩不嫩,老公,喝口汤,挺鲜的。
  我都怀疑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失业则换回来一个温柔的老婆?
  经济不景气,加上我又拉不下来面子,以前好歹也是个部门负责人,现在重新找工作,普通的职位我又不肯屈就,所以晃晃悠悠找工作,一连几个月,我还是失业在家。
  我的脾气越来越大,动不动就发火,整天呆在家里,一点家务也不想做,妻子下班回到家就进厨房,对我一句指责也没有。有时我找碴儿发火,妻子也忍了。
  曾经让双方父母担心害怕我们吵得无法收场的争吵就这样消于无形了。
  看着妻子的脸瘦了一圈,我终于拉下面子,到一家公司做了普通员工。曾经领导着几十号人的我现在被别人领导着,偏偏我的顶头上司知道我的过去的经历,不知是不是心理不平衡,工作中常常故意刁难我。常常是我窝着一肚子火回到家里,看什么都不顺眼,不是饭太硬,菜太咸,就是妻子的新发型太难看,我对这一切大肆发泄着不满。妻子静静地听我发泄完,说:有一天,咱再做了领导,可不是这水平,是不是?
  一年后,我的努力见了成效,我获得了升职,成为部门经理。那天下班回到家,妻子已经为我准备了一桌庆功宴。
  吃饱喝足之后,我躺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喝茶,妻子走过来,双眼一瞪,粉面生霜。
  洗碗去!
  你?
  你什么你?想吵架?从今天儿起,老规矩,一人做饭,一人洗碗。
  看着妻摆开一副准备吵架的阵势,我愕然,继而大悟。为什么妻会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为什么一年多的时间妻子不和我吵架,一人包揽了全部的家务,任劳任怨。不是她转性了,而是因为我遭遇了生活的打击,失业了。我俩不在平等的位置上,所以她不和我吵架。对于同一条水平线上的两个人来说,争吵是无所谓的,但当两个人不在平等的位置上时,稍不小心的一句话对对方而言可能就是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妻子是在以她的爱包容着我,维护着我。
  我们又开始了争吵。为生活中那么多的琐事,那么多的意外争吵,妻子依然善辩,我依然要强。我们喜欢这种吵架的日子,因为吵架,意味着我们是平等的对手和伴侣,但我们已经深谙吵架的艺术,总会在最关键时突见峰回路转,吵出了幽默与真情。我们懂得及时修复吵架所致的婚姻伤口,犹如珠贝懂得将伤口变成美丽的珍珠一般。珠贝因疗伤而酿出美丽的珠子,而我们因吵架而酿出了婚姻的珍珠,那种不计前嫌、彼此牵挂、谅解与妥协的夫妻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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