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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0年,停滞了三年绘画创作的石鲁重新拿起画笔。这一年,他对自己之前的人物画进行了大刀阔斧地修改,风格完全迥异于以往。他曾回忆那一时期的创作:“谈不上什么构思,但总有些感触、感慨……总之,信笔而来放纵为之。我要画我的画,我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我不画别人的画,也不画我过去的画,一切都重新来。”(广东美术馆编《石鲁的时代与艺术》)“重新开始”是石鲁对艺术的新认识。
吴冠中在《画里阴晴》中说石鲁:“石鲁对他这批旧画的改画与再创作,我认为可以从两方面来分析。一方面,他在上世纪50年代创作的作品偏于追求生动活泼的客观形象,艺术处理中还没有形成后期的腔调,70年代旧画重提,欲赋旧作以新腔,他要将自己的话剧改编成戏曲。他改画时对他的女儿石丹说:‘这些画本来就没有画完。’”那么,时隔多年,这些“没有画完”的画为何才重新提上日程呢?
埃及印象
《赶车者》原为《赵望云、石鲁埃及写生画选集》曾刊登的一幅作品,改画后名为《赶车人》。原作中泥泞道上的车夫变成了赶着四匹马车的阿波罗,在太空绕一圈便赐予了人间晝与夜。原作中空灵、明快的气氛,改画后画面显得更加丰富多彩,有着奇幻的效果。赶车老者被加长了胡须,头巾像假山一样被堆高,胸前还挂有一枚奇怪的胸章。老者身后多了高高的椅背,赶车的鞭子变成了神杖。衣纹也变成了曲折、坚硬、无序的线条,如木刻版画般。
而最有意思的是,石鲁一定是画到兴起时停不下来,给赶车老者的脸上、手上、脖子上也画出了密集的线条。椅背和脚下阴影处的墨色里还夹杂一些无法辨识的类似字母的文字。椅背上还有一圈蓝色画英文字母装饰。不过,他的“怪画”没有破坏主要形象的神采和画面的统一境界,而是随情随意、即兴偶发的宣泄。这些叠加的画语,都成为画面的有机体。虽然字形、图形、符号都失去了观念形态的含义,但都成为画面的艺术基因和细胞,充分展现了画家人格中纵横拓展的才气,并孕育着艺术形态的裂变与重构。
印度奇谈
石鲁改画在埃及写生的作品有六件,其中《印度神王》是一幅极具挑战性的作品。其原作登载在人民美术出版社1957年印刷的《在印度的速写》明信片上。原本流浪的苦行僧形象,经过修改后变或了执掌利剑讨伐邪恶势力的印度神王。青而温润的石头,变成了焦黑的磐石,礁石上是类似金文般的文字,如“流浪”“日月”“无天”“仓道”等。整幅画面充盈着各种“天书”,有着石破天惊的力量。
执拗犀利的用笔沉雄宏达、气势夺人,显示了书法与人格的契合。在楔形题字“流浪者”的下边,有类似英文字母M、E、K、u的组合,右下角红色隐约可见“石格尔鲁曼丹”。楔形石的下方有四行朱字:“亚夏石鲁敬绘于新德里之矿石场,劫后复与神尊之仗矣,识于仗文之下。”右侧的通栏题词中还有无法辨识的文字,有学者认定为梵文。但笔者咨询了中国佛学院精修梵文的法师,确定不是梵文,可能是波斯文或突厥文之类。画面最有意思的是,印度神王用神仗划破了恒河之水,涌出了刀戈般犀利的文字形象,如“大托尔斯泰”和“老泰戈尔”,这是他崇敬的文学家在心中的印记。这些文字还带有道家养生符的特征。画家还在旁边画了一个太极阴阳图,这与石鲁学习气功也有一定关系。《印度神王》带有着鲜明的佛教和道教色彩,也是中西方不同文化在其内心的触动所发。 同样出自《在印度的速写》中的《印度母女》,画面增加了斜插入象征圣洁的白色花蕾。歪歪扭扭的题字上写道:“写印度之神氏宗族法剎加于为不可接触的人。释迦牟尼实为印朝十三世之恶霸也,而且荒淫以氏女之切以小取乐,说法为宗哈者与什么欢喜供者实为狗类之总阀正确也,非消减与农神族之不可也。”又充满了他对宗法政权的憎恨。与修改其他画作不同的是,《印度母女》四边增加了几何形式的外框。外框绘制完全是随性随情的,类似儿时板报那样的纹样。纹饰多以三角形为主,还会穿插变幻成凤鸟纹样、汉字、英文字母以及变形的图示。
自出新意
属于石鲁在1970年新创作的作品,目前仅有三件传世。如纯以书法入画的《龟蛇图》,龟甲、蛇身就是他写字的笔法,颤笔书风,锋芒毕露。石鲁在《谈艺录》中这样解释此作:“什么为《玄武图》(即《龟蛇图》)……最大的智慧与最大的愚昧的结合,就是中国的艺术。蛇动、龟静,执一不动中动,为天下式。大巧若拙即此。”将中国智慧融入画面,画上的蛇眼睛紧盯着龟,箭弩拔张。而龟安静地躲在自己的壳中与世无争、长寿万年。
《美典神》是石鲁在1970年的创作中最为著名的一件作品。该画塑造了一位“东方维纳斯”形象,画面以复杂的线描精准地勾勒出性感女神的身躯和衣饰。在线描完成后,又突然把红色的印油泼洒在画上,只留下女神的头部、五官及印章处。当时家人担心石鲁破坏了画面,实为其随机突发奇想,线已无法表达他的想法,用震人心魄的血红色刺激更能抒发内心的感受。
正如石鲁一句诗稿所谓:“东方刚毅掖,何别内攘分颜色。兄弟晚于墙者,算什么道德我为之血醒也。”印油的透明性,覆盖不了下面的题字和纹路,隐约浮现的美典神在“血海”中重生。画面右下角透气的三个白色亮点组成了一个魔鬼般邪恶丑陋的笑容,与美典神形成对比。神圣、庄重、恢弘中,又暗含一份诡异。画上题字:“要和美打交道,不要和丑结婚”“没有天良就是丑恶”,依然表达了画家对真、善、美的追求。而画家对美的至高追求,还导致了他把《美典神》一分为二。在笔者看来,他好似要把美与丑割裂起来。
我们看待石鲁的画作,不光要通过他的人生际遇去审视,更应该深究其内心世界。他所研究过的领域已经超越了本体,是从绘画中找到抒发点,从微观画面看宏观世界,用不同文明、不同哲学思想来充盈着自己的头脑。
1970年石鲁的作品是其一笔笔写出来的,更是一笔笔画出来的,图文对照,其中包含了大量书法、篆刻、字母、装饰花纹与各式风格绘画。1970年的这批作品记录了他的所思、所想、所感,可以说是其内心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