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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的早上,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运行,从北京开往东北草原城市的列车已经进入了千里冰封的世界。卧铺车箱里回家过年的人们,纷纷起床洗漱。列车载着充满年货的气氛,播放着过节的音乐,向东北方向疾驶。
我与妻粗服乱头,随便蜷缩在卧铺里,要一份盒饭,拿出煮鸡蛋和榨菜,权当早饭,期盼着到家看望高堂父母。东北的故乡,夏日绿草茵茵,入冬则白雪皑皑,看着满车的家乡父老,乡音乡情十分亲切。
对座的一家老小前后买了五个铺位,带着大包小包的年货,占据了行李架上很多空间,看起来十分殷实富裕。两位老人带着孩子,少妇则认真装扮自己,穿金戴银,珠光宝气,一副衣锦还乡的架势。孩子在车内跑闹,大人跟在后面吆喝,包里掏出各种小吃摆了一桌,过往叫卖的小车只要过来,不问价钱就抓出一堆,胡乱吃上几口就顺手扔掉。听那少妇的口气,可能是在北京嫁了个大款,众人不在眼里,花钱更不在话下。
昨夜上车的三个年轻人,背着一位老汉在隔座的铺位安歇,一夜没睡。早上起来更是特别安静,面色凝重,焦虑万分,似乎老人在病中。有时希望少妇的孩子不要跑过去吵闹,还引起一点口角。
车厢内异常拥挤,但是大家都知道很快就要到家了,陌生的人们也感到十分亲热,谈谈家乡谈谈北京,发短信的、打扑克的,兴致很高。
我与妻偶尔与对坐的老人攀谈几句,知道他们离开家乡多年,颇具姿色的女儿嫁给在京的山西大款,有房有车,腰缠万贯。赶回东北,是给小儿子办婚事,既是家族大喜,又可炫耀邻里。言谈中,极其富裕的心态和对亲家的不屑流露脸上。问及我们,只说是工薪层,在京工作,春节回家看望父母。少妇则不时打量我妻,见她端详着一本英文画报,剥着花生瓜子,不仅诧异。少妇的电话不时响起,询问在京的夫婿,钱到帐了没有,张总李总怎么怎么,极尽张扬。
车至中午,我的手机也不时响起短信声。更有漫游电话打过来,竟然是海外联络处的幾位主任分别问好拜年,说“happy new year!”。我告诉他们在回东北的列车上,并简单问问华盛顿的中国年怎么过,多伦多下雪没有,伦敦的唐人街热闹不,日本人过不过春节。为省话费,匆匆说完就挂断。我的留美同学在波音公司高就,给我拜年说正在去机场,一家三口要去夏威夷度假。我说夏威夷和海南没什么区别,何必去那么远?他又问我,美国的L公司有意请你去做驻华公司的掌门人,年薪一百万。我说是美元吗?他说哪能是美元呢,是人民币,但是你可以要一百五十万肯定没问题,他与猎头都说好了。我说人各有志,咱们各事其主,节后北京再见吧。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邻坐少妇满脸狐疑,趴在母亲耳旁,只评论了一句话“他是装的”。大家相安无事打发时光。
去打开水的路上,我发现隔坐的老汉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用大衣从头到脚蒙了个严实,三个年轻人掩面低泣,一言不发。这时列车长带着乘警和列车员纷纷过来询问,说些安抚的话。我突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从列车员那里了解到,老人是癌症进京看病,年底前坚持让儿女护送回家,竟然在与故乡隔山相望的列车里,撒手西去,魂归故里。
看着窗外,白雪覆盖着东北大地,篱笆墙,土坯房,张灯结彩,鞭炮声声。千家万户,炊烟袅袅,都在忙活着年夜饭。下午四点,列车徐徐进站。列车员将一侧的车门封锁,只允许三个年轻人将父亲用毛毯包裹好抬下车厢,车下已经聚了一群亲友,哭声阵阵。我们则与邻坐的少妇一家从另一侧的车门大包小包的缓缓下车,听得少妇口中直叫晦气。
归去来兮,我们终于都回家了。探望父母的回家了,炫耀乡里的回家了,忙碌一生的老汉也回家了。在这在飘飘扬扬的大雪中,混混沌沌的世界里,人们怀着不同的心绪赶着回家过年。
(作者系中关村园区管委会副主任、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