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升入重点高中一中，我的心里有喜悦，也有忐忑不安。全是因为一个叫沈灿的女生。
沈灿这样的名字，自从开学，就开始在整个校园里流传。她的父亲是市里著名的企业家沈若文，家财万贯。每日上学放学沈灿都是搭座父亲的宝马车。因为父亲成日在外忙碌，专门为她雇佣了一个私人司机。她身材高挑，身上所穿的，都是当今名牌最新款，她走起路来，傲视一切，气质非凡。
这样的女生，成为了人人羡慕的公主，走在校园里，总是惹来不少关切的目光。
除了良好的家庭背景，沈灿还才艺兼备。她担任一家校园杂志社的专栏写手，并从初中开始就给报刊杂志写稿。除了写稿子，她还会弹一手好听的钢琴。
我仍记得开学时的迎新晚会上，她是唯一的一个新生，参与到节目当中。月色如水，她的琴声响起，全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沉浸在美妙柔和的琴声中，我的眼前亦是一片行云流水。演奏完毕，好奇的男生女生纷纷打听刚才演奏者的名字。当得知她就是沈灿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感叹：美女加才女，难怪女生会羡慕嫉妒，男生会痴迷慌乱，老师会对她如此宠幸。
我默默地听着同学嘴里的传言，内心有喜悦，也有提心吊胆。
我怕遇到沈灿。老远碰到她，我会立刻转身走开，或者蹲下来系鞋带。偌大的校园，我走起路来，像一个贼。有同学开玩笑地说：马伟铭，你看你，走个路都左顾右盼，是不是在找美女？
我尴尬地笑，内心却是一片荒凉。还好，沈灿，我没有和你一个班级。
2
可是，上天总是爱捉弄人，我不断地闪躲，却还是换来了和沈灿的不期而遇。
和沈灿第一次相遇，是在学校餐厅里。周五的下午，我一个人对着白菜米饭，还有母亲腌制的辣萝卜，吃得津津有味。沈灿的突然出现，让我惊慌失措。
我一直以为，六点半，吃晚饭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了。食堂里，应该没有几个人了。我特意找了个角落，可是，我还是碰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碰到的沈灿。
沈灿端着两只烤鸡腿放到我餐桌上的。我看着她旁边几个女生的表情，自己一下子就变得面红耳赤。沈灿，你原来用这种方法，在众目睽睽之下，伤害一个男生敏感的自尊。你的报复手段，果然无比狠毒。
沈灿接下来的举动，更让我目瞪口呆。她缓缓拿起盛着辣萝卜咸菜的瓶子，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着说：宋阿姨腌制的咸菜还是那么好吃。
那几个女生哧哧笑了。我的心里早已是怒火中烧。我站起身，急促地把沈灿送我的两个鸡腿扔到了垃圾筒里。回过头，我声音哽咽，对着一脸从容不迫地沈灿说：沈灿，既然你喜欢吃那咸菜，就送给你。另外，你不要欺人太甚。
转身离开，我告诉自己：不能哭，一定不要在沈灿面前哭。却听到沈灿在背后大声喊：马旦，我找你好久了，你在几班？
周围的女生哈哈大笑起来，有女生问沈灿：你认识他？怎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啊？
沈灿笑着说：小学同学，好久没联系了，这次见到怪亲切的。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
晚自习时间，我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眼睛就湿润了。我趴在桌子上，佯装身体不舒服，实际上，让眼泪尽情地流。
沈灿，我与你，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你是富家公主，出手阔绰。而我却沦为一个穷小子，吃一顿饭，都得计算消费了多少。我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连吃饭都是选一个最隐蔽的角落，生怕别人发现我的穷困的秘密。
正是青春年纪，虚荣的我告诉同学，我的母亲是一家外贸公司的经理，我的父亲在国外做研究工作，父母从小教我节俭，所以我对吃穿总是不讲究，习惯穿校服，习惯吃清淡的饭菜。
因为怕被别人看不起。我用最卑劣的手段，欺骗着同学，也欺骗着自己。一个人为自己演出一部可笑的独角剧。
我的父亲，在我九岁那年，因为一场交通事故离开我们。
我的母亲，在那年碰到工厂裁员，后来，她一个人在市里租了一个小店，卖麻辣烫。
沈灿，知道我的一切秘密，我生怕碰到她，生怕她戳破我虚伪的面具，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骗子。我百般地躲避她，却还是被她碰见。
而餐厅里，遭遇她的一番奚落，我开始惶恐。沈灿，是我的一个噩梦。
我想，沈灿一直在恨我和母亲，这些年，不曾间断。
3
与沈灿偶然相遇的一个星期后，她第一次来教室来找我。
课间时分，她站在教室门口大声地喊我的名字：马伟铭，你出来一下。
她的话，使全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很多人饶有兴致地看看我，再看看她。我坐在座位上，双手有些发抖，脸上有汗冒出。我不知道该不该出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疑问：沈灿，你究竟又要做什么？
臭小子，你出不出来？你不出来，我进去了。沈灿在门口狂吼，气质全无，像一个发怒的泼妇。
我低着头，双手胡乱地搓在一起，不敢抬头，只期望时间能够过得再快点，上课铃声能够马上响起，我的尴尬不安才会马上消失。周围有好事者不停的唏嘘声，而我，像一个被人耍弄的猴子，很无助。
事情的结束，是班里一个叫程远的男生，昂首挺胸地走到教室门口，接过沈灿送给我的一大包东西。我知道，程远喜欢沈灿，听说，他还给沈灿写过情书，沈灿还邀他一起吃过饭。他和沈灿的关系非同一般。
而程远，也是那么优秀的一个男生，他学习成绩优异，人长得也帅气，篮球打得也特棒。程远和沈灿，在我看来，真的很般配。
当我拿出沈灿送我的一大包东西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里面有一套全新的NIKE运动装，有一部崭新的名牌手机，有五本课外辅导书，还有许多营养品。
全班哗然，我呆呆地看着程远，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火要冒出。
我站起身，将所有的东西一一放进那个精美的挎包中，声音平淡：程远，麻烦你把这些东西还给沈灿。
程远的表情，变得惊讶又迷茫：马伟铭，你真要这样做？
我点头，坐在座位上，不愿多说一句话。
上课时间，我佯装风平浪静，内心却已经是波涛汹涌。沈灿，我不能要你的东西，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也不需要你的怜悯。沈灿，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尽管，曾经的我们是那么快乐。可是，时光茬苒，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而我，却只能用仰望的姿态去看你。
4
我的拒绝与冷漠，惹恼了沈灿。周一早上的自习课，她冲进教室拉着我就往操场上跑。
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沈灿，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她总是对我指手画脚，发号施令。而现在，她泪眼迷蒙地站在我眼前，声音哽咽：马旦，你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我只想帮助你，不想看你这么辛苦，你究竟明不明白？
我瞪着她，压抑多日的委屈终于爆发，我朝她吼道：沈灿，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那些破玩意，我不稀罕。还有，你以后最好别难为我了，不要再让我难堪。否则，我会恨你的，就像你恨我和我妈一样恨你。
我的话，彻底击垮了沈灿，她蹲在地上，任眼泪滂沱。沈灿哭得伤心，我的心里也是疼痛弥漫。
曾经的我们，不是这样的。多年不见，我们之间有了太大的差距，有了厚重的隔阂，有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时间是毒药，将我们，由熟悉催化成陌生。
十月末的天气，有些凉。我抹抹眼角，舒口气说：沈灿，你放心，我以后会有出息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刮目相看。
沈灿抬起头，长发遮住她红肿的双眼，她问我：宋阿姨，还好吗？
我冷笑：好，好着呢。为了生意，她每天凌晨四点起床，骑两个小时的三轮车去很远的菜市场卖菜。这么多年，她带着我在外奔波，有严重的胃病，她也不舍得去医院检查。对于我，她毫不吝啬，可是这么多年，她没有给自己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她会经常提到你，然后会在我面前大哭……沈灿，你说她能不好吗？
我的话，让沈灿沉默了，站起身，她缓缓地说：马旦，去上课吧。马旦，你要记得，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和她，从来都没有。
看着我惊愕的表情，沈灿拍拍我的肩膀，说：马旦，这么多年，我很想你们。
教室门口，一下子就看到了一脸失落的程远。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这一切，我都明了。程远喜欢沈灿，很喜欢很喜欢。
5
周末假期，我去帮母亲做事。
沈灿的突然出现，令我和母亲都呆住了。
她走进店里，饶有兴致地看看简陋的店铺，环顾四周，怪怪地说：我以为我的离开，能换来你们的好日子呢，看看现在……
话还未说完，她就摇摇头，扬长而去，她没有送给母亲只字片言，甚至没有看母亲一眼。
母亲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泪水盈满了眼眶。她喃喃道：她都长这么大了，变这么漂亮了，可她还是这么讨厌我……
母亲的眼泪触动我内心最敏感的神经。我急匆匆地走出店铺，我要去找沈灿，我要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更不能来这里羞辱母亲。
巷子口转弯处，我看到了沈灿，她坐在地上，倚靠着墙壁，无声地哭泣。她的身边，是一脸焦急，手忙脚乱的程远。
见到我，程远怒气冲冲地赶来，一拳就打在我的左脸上，狠狠地说：马伟铭，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欺负沈灿。
我捂着脸，看着嘴角流出的血，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沈灿发疯一样站起来撕扯着程远的衣服，喊道：程远，你怎么可以打他，怎么可以，你快点向他道歉。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想到沈灿的反应会这么大。程远也没有料到，他站在原地，面色苍白，犹豫了一会，才哽咽地说：马伟铭，对不起。
转过身，他看着沈灿，委屈地说：为什么？沈灿，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可是为什么你一直维护这个小子？连钱包里都是你和他小时候的合影？
沈灿擦擦眼角的泪，说：程远，如果你伤害马伟铭，你就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敌人。因为，从小到大，马伟铭，他是我一直想要保护的人，我绝对不允许别人伤害他。
她的声音坚定不移，铿锵有力。
我冷笑：沈灿，你的表演真精彩。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因为我压根就不认识你。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来骚扰我和妈妈，如果你真想让我好过，那我们就当陌路人吧。
我的话，让程远震惊，让沈灿绝望。
6
沈灿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我的生活一如平常，波澜不惊。
高二开学，沈灿的突然转学，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听说，她转到一个贵族学校，还听说，她正在应杂志社的邀请，写一部小说《流年惘然》。
我以为，我和沈灿再也没有交集。可是，我还是会时常从母亲的嘴里得到沈灿的消息。她说，周末的时候，沈灿会经常从贵族学校跑出来，去帮她做事。
因为沈灿，母亲整日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心情也开始好转起来。她说：这么多年，沈灿一直惦记着她，从来没有恨过她。
我听着母亲的絮叨，心里有些难受。我在杂志上读过沈灿的文字，她说：曾经的我叫马兰，那时，我很幸福……假如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会不会有人为我哭泣？我很怀念儿时的生活。
我的梦境里也经常出现儿时的沈灿和我。
那时候，她叫马兰，我叫马旦。她是我姐，我是她弟。她大我一岁。为了照顾我，她宁愿多在幼儿园呆一年，就是怕别的小朋友欺负我。
刚出生时，三十得子的父亲给我起了一个很俗的名字：马旦。听老人说，这样的名字，孩子会活得顺利。
直到小学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样的名字给我带来多大的困扰，我的哭闹，使得父亲给我改名字。
可是，九岁那年，一直疼爱我的父亲，因为意外事故而去世。
下岗的母亲抱着我和马兰，哭得痛不欲生。而在此时，马兰的身份才被揭破，母亲告诉马兰，她是商人沈若文的私生女。亲生母亲因难产而死去，是在医院做保洁工作的母亲，将她领养回家。
而现在这样的贫困的家境，母亲只能联系沈若文，将马兰接走。
十岁的马兰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成日郁郁在心，不肯答应母亲。她跪在母亲面前泪流满面：妈，我可以不上学，我帮你一起养家，供弟弟读书，只要你不把我送出去就好。
母亲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她知道，绝对不能耽误马兰的前程。去了沈家，那样的优越条件可以让马兰，前程似锦。
马兰走的那天，抱住孱弱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临上车的时候，她一改常态，冷冷地对母亲说：你要记得，你把我送走，我会恨你和马旦一辈子。
因为这句话，母亲想起来就心痛得流泪。后来，母亲带我去别的城市打拼，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因为考高中，我们回到原来的城市，而从前的马兰，变成了沈灿。除了名字的变化，她的一切，都与我有了天壤之别。
可是，我知道，这么多年，她过得并不快乐。她的亲生父亲沈若文早已在国外定居，并有一个事业有成的儿子。只是为了尽到养育的责任，他在国内给了沈灿最好的物质条件，以补偿这么多年来对沈灿的亏欠。
得知沈灿和我在同一所高中，我一直以为，她会对母亲与我，恨之入骨。
而事实，并非如此。
我收到过沈灿的来信，信纸是皱巴巴的，我想她写信的时候，一定很难过，眼泪都滴落到了信纸上。
她说，我亲爱的弟弟，缘何你变得这么讨厌我？我们彼此之间已经是那么陌生。而我只想帮助你。我努力学习考入一中，只是为了能够像小时候一样，在你需要的时候，站出来保护你。
可是，弟弟，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了。我很难过，只能离开。因为，我的离开能让你安心学习……。
弟弟，你要加油。姐姐永远爱你和妈妈。
我与父亲约定，等过了高考，我就可以和你们一起生活了
……
……
沈灿的信，我逐字逐句地认真读着，每个字都铭记在心。
7
高考以后，我们就会在一起生活了。
我反复揣摩着这句话。如果沈灿说的是真的，那我和妈妈将会是多么开心。
当下一个夏天到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为高考做准备了。母亲成日往家里提大袋大袋的营养品，她面色为难地说：这些，都是沈灿买的，孩子，你不要拒绝，这些都是她的心意啊。
我咬着嘴唇，点点头，笑着说：妈，你告诉她，我会加油的。还有，你告诉她，高考之后，我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一起生活了。
备战高考的日子，程远与我却变得亲如兄弟一般。他说：咱俩一起，可以互相竞争，促进学习。
我暗笑，其实，我明白，他是沈灿安排在我身边的一个小特务，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这么想来，我倒是想念沈灿了。高考，她准备得又怎么样了呢？
高考完的那个下午，我终于鼓起勇气去找沈灿，校门口，笑颜如花的沈灿还没来得及向我打招呼，就有人慌忙招呼她：沈灿，快点出发，我们要为你的新书拍摄插图。
我站在原地，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沈灿被杂志社的人拉到车上，窗口，她伸出脑袋朝我挥手，喊道：马旦，你等我啊，晚上我就回来了。拍完插图，姐姐就和你们一起了。
站在一旁的程远，若有所思地点头，朝她挥手：沈灿，是呀，考试完了，我们就可以一起了。
沈灿做了个鬼脸，阴阳怪气地说：我才不要和你一起。
我站在一旁，捂着肚子笑。然后问程远：我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程远点头，笑得阳光灿烂，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不好意思啊，以前误会了你。
8
可是高考完的那个晚上，我们并没有见到沈灿。
她为了拍摄新书插图，却失足掉下山去，被半山腰的松树刮住，病情严重。沈灿病危住院，情况稍有好转，就被闻讯而来的沈若文接到国外去治疗。
我与母亲，还有程远，守护在沈灿的病房门口，却被沈若文的随从推开，连沈灿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沈灿的意外，令母亲哭得肝肠寸断。而程远也终日神情憔悴，不发一言。
沈灿，马兰。不同的名字，却有着相同的多舛命运。
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还是和程远去了沈灿所在的学校，沈灿的高考成绩很好，我们三个填报了同一所大学。尽管，我们知道，沈灿回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八月，流年似火。沈灿的新书《流年惘然》如期发行。
我始终没敢去买沈灿的新书，我怕看了她的书，我会夜夜失眠。实际上，我是害怕怀念。越是怀念从前，越让我觉得痛苦不堪。
没有沈若文的联络方式，沈灿在加拿大的治疗情况，我们不得而知，只有日夜祈祷。
我与母亲却收到了杂志社寄来的巨额稿费。面对我与母亲的不解，杂志社解释说，沈灿从前就说过，要把所得的稿费都给你们。
母亲与我，恍然又默然。杂志社编辑又说，你们没有看她的新书吗？她新书的扉页上写着：献给我最亲爱的母亲和弟弟。
我去买了《流年惘然》，鲜绿色的草地，蓝色的天空，还有白衣的少年和少女，这样青春扑鼻的封面，让很多人都很喜欢。可是我只掀开扉页，看着那一行字，就忍不住在在公交车上哭了。
旁边有一个女生碰碰我，哽咽地说：嗯，你也哭了，这本书很感人的，我们班好多人都看呢。
我擦擦眼睛，心想：沈灿，如果你知道新书大卖，一定很开心吧？
9
我们的通知书同时来临。沈灿的通知书，却被所在的学校扣留，沈灿的班主任说，沈灿的父亲说过，通知书要学校先保管。
我和程远，面面相觑。沈灿，我们曾经想象的美好，也许都化为了泡影。
九月，我与程远踏上北去的列车。
大学里，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月的军训。军训的最后一天，我和程远坐在树荫下乘凉，我问他：要是沈灿再也不回来，你会怎么办？
我会一直等，或者我会去加拿大找她，除非她……
除非我怎么了？你们两个混蛋，赶紧来帮我搬行李。一辆出租车突然停在我们面前，这令我和程远欣喜若狂。出租车上，一脸灿烂的，不正是沈灿吗？
程远揉了揉眼睛，又自己掐了自己两下，跺跺脚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沈灿二话不说，上来就狠狠地掐着程远的胳膊，挑衅地说：你以为我是鬼啊？现在相信了吧？
我也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沈灿，你,你……
沈灿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命令道：我现在不叫沈灿，我叫马兰，不对，不对，你还是得叫我姐，姐就要保护你一辈子了，你甩都甩不掉。
你什么时候出的院？为什么来得这么巧啊？到军训完毕的时候才来？
我啊，在加拿大住了两个月院，嗯，又玩了一个月散心，然后就回来了，谁像你们这么傻啊，还要军训。我要是晒黑了，就没有男生敢追我了……
一席话，程远的脸色立马变成了猪肝色：沈灿，有我在，看谁敢追你。
沈灿把我拉到旁边，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马旦，你去帮姐姐买瓶饮料吧，姐以后就不叫你的小名了。
我转过身，不满地说：马兰，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傻瓜马旦啊，我现在长大了，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上你的当了。
程远好奇地问：你姐小时候怎么骗你了？
10
马旦，去给我偷根黄瓜。
不行，妈妈晚上做菜要吃的。对了，你不能叫我马旦，我已经改名了，我现在叫马伟铭，这个名字的含义呢，就是我将来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别人都会把我的名字铭记在心。
好吧好吧，马旦，你要是去给我偷根黄瓜，我就不叫你马旦了。
真的？
真的！
于是，傻乎乎的我去厨房为马兰偷了根妈妈做晚饭的黄瓜。
马兰吃得嘎嘣脆，开心地笑着说：谢谢你，马旦。
我暴跳如雷：我不叫马旦，我叫马伟铭。
好吧好吧，马旦，要是你向妈妈承认黄瓜是你偷的，我以后就不叫你马旦了，叫你那个非常好听的名字——马伟铭。
真的？
嗯，真的
……
那年，我八岁，马兰九岁。
而现在，我十八岁，马兰十九岁。现在的我们，和十年前一样，很快乐。十年里，幸福只是转了个大圈，现在，它又回来。
升入重点高中一中，我的心里有喜悦，也有忐忑不安。全是因为一个叫沈灿的女生。
沈灿这样的名字，自从开学，就开始在整个校园里流传。她的父亲是市里著名的企业家沈若文，家财万贯。每日上学放学沈灿都是搭座父亲的宝马车。因为父亲成日在外忙碌，专门为她雇佣了一个私人司机。她身材高挑，身上所穿的，都是当今名牌最新款，她走起路来，傲视一切，气质非凡。
这样的女生，成为了人人羡慕的公主，走在校园里，总是惹来不少关切的目光。
除了良好的家庭背景，沈灿还才艺兼备。她担任一家校园杂志社的专栏写手，并从初中开始就给报刊杂志写稿。除了写稿子，她还会弹一手好听的钢琴。
我仍记得开学时的迎新晚会上，她是唯一的一个新生，参与到节目当中。月色如水，她的琴声响起，全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沉浸在美妙柔和的琴声中，我的眼前亦是一片行云流水。演奏完毕，好奇的男生女生纷纷打听刚才演奏者的名字。当得知她就是沈灿的时候，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感叹：美女加才女，难怪女生会羡慕嫉妒，男生会痴迷慌乱，老师会对她如此宠幸。
我默默地听着同学嘴里的传言，内心有喜悦，也有提心吊胆。
我怕遇到沈灿。老远碰到她，我会立刻转身走开，或者蹲下来系鞋带。偌大的校园，我走起路来，像一个贼。有同学开玩笑地说：马伟铭，你看你，走个路都左顾右盼，是不是在找美女？
我尴尬地笑，内心却是一片荒凉。还好，沈灿，我没有和你一个班级。
2
可是，上天总是爱捉弄人，我不断地闪躲，却还是换来了和沈灿的不期而遇。
和沈灿第一次相遇，是在学校餐厅里。周五的下午，我一个人对着白菜米饭，还有母亲腌制的辣萝卜，吃得津津有味。沈灿的突然出现，让我惊慌失措。
我一直以为，六点半，吃晚饭的高峰期已经过去了。食堂里，应该没有几个人了。我特意找了个角落，可是，我还是碰到了自己最不愿意碰到的沈灿。
沈灿端着两只烤鸡腿放到我餐桌上的。我看着她旁边几个女生的表情，自己一下子就变得面红耳赤。沈灿，你原来用这种方法，在众目睽睽之下，伤害一个男生敏感的自尊。你的报复手段，果然无比狠毒。
沈灿接下来的举动，更让我目瞪口呆。她缓缓拿起盛着辣萝卜咸菜的瓶子，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着说：宋阿姨腌制的咸菜还是那么好吃。
那几个女生哧哧笑了。我的心里早已是怒火中烧。我站起身，急促地把沈灿送我的两个鸡腿扔到了垃圾筒里。回过头，我声音哽咽，对着一脸从容不迫地沈灿说：沈灿，既然你喜欢吃那咸菜，就送给你。另外，你不要欺人太甚。
转身离开，我告诉自己：不能哭，一定不要在沈灿面前哭。却听到沈灿在背后大声喊：马旦，我找你好久了，你在几班？
周围的女生哈哈大笑起来，有女生问沈灿：你认识他？怎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啊？
沈灿笑着说：小学同学，好久没联系了，这次见到怪亲切的。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
晚自习时间，我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眼睛就湿润了。我趴在桌子上，佯装身体不舒服，实际上，让眼泪尽情地流。
沈灿，我与你，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你是富家公主，出手阔绰。而我却沦为一个穷小子，吃一顿饭，都得计算消费了多少。我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连吃饭都是选一个最隐蔽的角落，生怕别人发现我的穷困的秘密。
正是青春年纪，虚荣的我告诉同学，我的母亲是一家外贸公司的经理，我的父亲在国外做研究工作，父母从小教我节俭，所以我对吃穿总是不讲究，习惯穿校服，习惯吃清淡的饭菜。
因为怕被别人看不起。我用最卑劣的手段，欺骗着同学，也欺骗着自己。一个人为自己演出一部可笑的独角剧。
我的父亲，在我九岁那年，因为一场交通事故离开我们。
我的母亲，在那年碰到工厂裁员，后来，她一个人在市里租了一个小店，卖麻辣烫。
沈灿，知道我的一切秘密，我生怕碰到她，生怕她戳破我虚伪的面具，让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骗子。我百般地躲避她，却还是被她碰见。
而餐厅里，遭遇她的一番奚落，我开始惶恐。沈灿，是我的一个噩梦。
我想，沈灿一直在恨我和母亲，这些年，不曾间断。
3
与沈灿偶然相遇的一个星期后，她第一次来教室来找我。
课间时分，她站在教室门口大声地喊我的名字：马伟铭，你出来一下。
她的话，使全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很多人饶有兴致地看看我，再看看她。我坐在座位上，双手有些发抖，脸上有汗冒出。我不知道该不该出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疑问：沈灿，你究竟又要做什么？
臭小子，你出不出来？你不出来，我进去了。沈灿在门口狂吼，气质全无，像一个发怒的泼妇。
我低着头，双手胡乱地搓在一起，不敢抬头，只期望时间能够过得再快点，上课铃声能够马上响起，我的尴尬不安才会马上消失。周围有好事者不停的唏嘘声，而我，像一个被人耍弄的猴子，很无助。
事情的结束，是班里一个叫程远的男生，昂首挺胸地走到教室门口，接过沈灿送给我的一大包东西。我知道，程远喜欢沈灿，听说，他还给沈灿写过情书，沈灿还邀他一起吃过饭。他和沈灿的关系非同一般。
而程远，也是那么优秀的一个男生，他学习成绩优异，人长得也帅气，篮球打得也特棒。程远和沈灿，在我看来，真的很般配。
当我拿出沈灿送我的一大包东西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惊呆了。里面有一套全新的NIKE运动装，有一部崭新的名牌手机，有五本课外辅导书，还有许多营养品。
全班哗然，我呆呆地看着程远，他的眼睛里似乎有火要冒出。
我站起身，将所有的东西一一放进那个精美的挎包中，声音平淡：程远，麻烦你把这些东西还给沈灿。
程远的表情，变得惊讶又迷茫：马伟铭，你真要这样做？
我点头，坐在座位上，不愿多说一句话。
上课时间，我佯装风平浪静，内心却已经是波涛汹涌。沈灿，我不能要你的东西，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也不需要你的怜悯。沈灿，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尽管，曾经的我们是那么快乐。可是，时光茬苒，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而我，却只能用仰望的姿态去看你。
4
我的拒绝与冷漠，惹恼了沈灿。周一早上的自习课，她冲进教室拉着我就往操场上跑。
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沈灿，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她总是对我指手画脚，发号施令。而现在，她泪眼迷蒙地站在我眼前，声音哽咽：马旦，你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我只想帮助你，不想看你这么辛苦，你究竟明不明白？
我瞪着她，压抑多日的委屈终于爆发，我朝她吼道：沈灿，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那些破玩意，我不稀罕。还有，你以后最好别难为我了，不要再让我难堪。否则，我会恨你的，就像你恨我和我妈一样恨你。
我的话，彻底击垮了沈灿，她蹲在地上，任眼泪滂沱。沈灿哭得伤心，我的心里也是疼痛弥漫。
曾经的我们，不是这样的。多年不见，我们之间有了太大的差距，有了厚重的隔阂，有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时间是毒药，将我们，由熟悉催化成陌生。
十月末的天气，有些凉。我抹抹眼角，舒口气说：沈灿，你放心，我以后会有出息的，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刮目相看。
沈灿抬起头，长发遮住她红肿的双眼，她问我：宋阿姨，还好吗？
我冷笑：好，好着呢。为了生意，她每天凌晨四点起床，骑两个小时的三轮车去很远的菜市场卖菜。这么多年，她带着我在外奔波，有严重的胃病，她也不舍得去医院检查。对于我，她毫不吝啬，可是这么多年，她没有给自己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她会经常提到你，然后会在我面前大哭……沈灿，你说她能不好吗？
我的话，让沈灿沉默了，站起身，她缓缓地说：马旦，去上课吧。马旦，你要记得，我从来都没有恨过你和她，从来都没有。
看着我惊愕的表情，沈灿拍拍我的肩膀，说：马旦，这么多年，我很想你们。
教室门口，一下子就看到了一脸失落的程远。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这一切，我都明了。程远喜欢沈灿，很喜欢很喜欢。
5
周末假期，我去帮母亲做事。
沈灿的突然出现，令我和母亲都呆住了。
她走进店里，饶有兴致地看看简陋的店铺，环顾四周，怪怪地说：我以为我的离开，能换来你们的好日子呢，看看现在……
话还未说完，她就摇摇头，扬长而去，她没有送给母亲只字片言，甚至没有看母亲一眼。
母亲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泪水盈满了眼眶。她喃喃道：她都长这么大了，变这么漂亮了，可她还是这么讨厌我……
母亲的眼泪触动我内心最敏感的神经。我急匆匆地走出店铺，我要去找沈灿，我要告诉她：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更不能来这里羞辱母亲。
巷子口转弯处，我看到了沈灿，她坐在地上，倚靠着墙壁，无声地哭泣。她的身边，是一脸焦急，手忙脚乱的程远。
见到我，程远怒气冲冲地赶来，一拳就打在我的左脸上，狠狠地说：马伟铭，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欺负沈灿。
我捂着脸，看着嘴角流出的血，痛苦地说不出话来。
沈灿发疯一样站起来撕扯着程远的衣服，喊道：程远，你怎么可以打他，怎么可以，你快点向他道歉。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想到沈灿的反应会这么大。程远也没有料到，他站在原地，面色苍白，犹豫了一会，才哽咽地说：马伟铭，对不起。
转过身，他看着沈灿，委屈地说：为什么？沈灿，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可是为什么你一直维护这个小子？连钱包里都是你和他小时候的合影？
沈灿擦擦眼角的泪，说：程远，如果你伤害马伟铭，你就不是我的朋友，而是我的敌人。因为，从小到大，马伟铭，他是我一直想要保护的人，我绝对不允许别人伤害他。
她的声音坚定不移，铿锵有力。
我冷笑：沈灿，你的表演真精彩。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因为我压根就不认识你。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来骚扰我和妈妈，如果你真想让我好过，那我们就当陌路人吧。
我的话，让程远震惊，让沈灿绝望。
6
沈灿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我的生活一如平常，波澜不惊。
高二开学，沈灿的突然转学，让所有人都惊讶不已。听说，她转到一个贵族学校，还听说，她正在应杂志社的邀请，写一部小说《流年惘然》。
我以为，我和沈灿再也没有交集。可是，我还是会时常从母亲的嘴里得到沈灿的消息。她说，周末的时候，沈灿会经常从贵族学校跑出来，去帮她做事。
因为沈灿，母亲整日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心情也开始好转起来。她说：这么多年，沈灿一直惦记着她，从来没有恨过她。
我听着母亲的絮叨，心里有些难受。我在杂志上读过沈灿的文字，她说：曾经的我叫马兰，那时，我很幸福……假如有一天，我突然离开，会不会有人为我哭泣？我很怀念儿时的生活。
我的梦境里也经常出现儿时的沈灿和我。
那时候，她叫马兰，我叫马旦。她是我姐，我是她弟。她大我一岁。为了照顾我，她宁愿多在幼儿园呆一年，就是怕别的小朋友欺负我。
刚出生时，三十得子的父亲给我起了一个很俗的名字：马旦。听老人说，这样的名字，孩子会活得顺利。
直到小学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样的名字给我带来多大的困扰，我的哭闹，使得父亲给我改名字。
可是，九岁那年，一直疼爱我的父亲，因为意外事故而去世。
下岗的母亲抱着我和马兰，哭得痛不欲生。而在此时，马兰的身份才被揭破，母亲告诉马兰，她是商人沈若文的私生女。亲生母亲因难产而死去，是在医院做保洁工作的母亲，将她领养回家。
而现在这样的贫困的家境，母亲只能联系沈若文，将马兰接走。
十岁的马兰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成日郁郁在心，不肯答应母亲。她跪在母亲面前泪流满面：妈，我可以不上学，我帮你一起养家，供弟弟读书，只要你不把我送出去就好。
母亲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她知道，绝对不能耽误马兰的前程。去了沈家，那样的优越条件可以让马兰，前程似锦。
马兰走的那天，抱住孱弱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临上车的时候，她一改常态，冷冷地对母亲说：你要记得，你把我送走，我会恨你和马旦一辈子。
因为这句话，母亲想起来就心痛得流泪。后来，母亲带我去别的城市打拼，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因为考高中，我们回到原来的城市，而从前的马兰，变成了沈灿。除了名字的变化，她的一切，都与我有了天壤之别。
可是，我知道，这么多年，她过得并不快乐。她的亲生父亲沈若文早已在国外定居，并有一个事业有成的儿子。只是为了尽到养育的责任，他在国内给了沈灿最好的物质条件，以补偿这么多年来对沈灿的亏欠。
得知沈灿和我在同一所高中，我一直以为，她会对母亲与我，恨之入骨。
而事实，并非如此。
我收到过沈灿的来信，信纸是皱巴巴的，我想她写信的时候，一定很难过，眼泪都滴落到了信纸上。
她说，我亲爱的弟弟，缘何你变得这么讨厌我？我们彼此之间已经是那么陌生。而我只想帮助你。我努力学习考入一中，只是为了能够像小时候一样，在你需要的时候，站出来保护你。
可是，弟弟，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了。我很难过，只能离开。因为，我的离开能让你安心学习……。
弟弟，你要加油。姐姐永远爱你和妈妈。
我与父亲约定，等过了高考，我就可以和你们一起生活了
……
……
沈灿的信，我逐字逐句地认真读着，每个字都铭记在心。
7
高考以后，我们就会在一起生活了。
我反复揣摩着这句话。如果沈灿说的是真的，那我和妈妈将会是多么开心。
当下一个夏天到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为高考做准备了。母亲成日往家里提大袋大袋的营养品，她面色为难地说：这些，都是沈灿买的，孩子，你不要拒绝，这些都是她的心意啊。
我咬着嘴唇，点点头，笑着说：妈，你告诉她，我会加油的。还有，你告诉她，高考之后，我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一起生活了。
备战高考的日子，程远与我却变得亲如兄弟一般。他说：咱俩一起，可以互相竞争，促进学习。
我暗笑，其实，我明白，他是沈灿安排在我身边的一个小特务，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这么想来，我倒是想念沈灿了。高考，她准备得又怎么样了呢？
高考完的那个下午，我终于鼓起勇气去找沈灿，校门口，笑颜如花的沈灿还没来得及向我打招呼，就有人慌忙招呼她：沈灿，快点出发，我们要为你的新书拍摄插图。
我站在原地，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沈灿被杂志社的人拉到车上，窗口，她伸出脑袋朝我挥手，喊道：马旦，你等我啊，晚上我就回来了。拍完插图，姐姐就和你们一起了。
站在一旁的程远，若有所思地点头，朝她挥手：沈灿，是呀，考试完了，我们就可以一起了。
沈灿做了个鬼脸，阴阳怪气地说：我才不要和你一起。
我站在一旁，捂着肚子笑。然后问程远：我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程远点头，笑得阳光灿烂，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不好意思啊，以前误会了你。
8
可是高考完的那个晚上，我们并没有见到沈灿。
她为了拍摄新书插图，却失足掉下山去，被半山腰的松树刮住，病情严重。沈灿病危住院，情况稍有好转，就被闻讯而来的沈若文接到国外去治疗。
我与母亲，还有程远，守护在沈灿的病房门口，却被沈若文的随从推开，连沈灿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沈灿的意外，令母亲哭得肝肠寸断。而程远也终日神情憔悴，不发一言。
沈灿，马兰。不同的名字，却有着相同的多舛命运。
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还是和程远去了沈灿所在的学校，沈灿的高考成绩很好，我们三个填报了同一所大学。尽管，我们知道，沈灿回来的机会微乎其微。
八月，流年似火。沈灿的新书《流年惘然》如期发行。
我始终没敢去买沈灿的新书，我怕看了她的书，我会夜夜失眠。实际上，我是害怕怀念。越是怀念从前，越让我觉得痛苦不堪。
没有沈若文的联络方式，沈灿在加拿大的治疗情况，我们不得而知，只有日夜祈祷。
我与母亲却收到了杂志社寄来的巨额稿费。面对我与母亲的不解，杂志社解释说，沈灿从前就说过，要把所得的稿费都给你们。
母亲与我，恍然又默然。杂志社编辑又说，你们没有看她的新书吗？她新书的扉页上写着：献给我最亲爱的母亲和弟弟。
我去买了《流年惘然》，鲜绿色的草地，蓝色的天空，还有白衣的少年和少女，这样青春扑鼻的封面，让很多人都很喜欢。可是我只掀开扉页，看着那一行字，就忍不住在在公交车上哭了。
旁边有一个女生碰碰我，哽咽地说：嗯，你也哭了，这本书很感人的，我们班好多人都看呢。
我擦擦眼睛，心想：沈灿，如果你知道新书大卖，一定很开心吧？
9
我们的通知书同时来临。沈灿的通知书，却被所在的学校扣留，沈灿的班主任说，沈灿的父亲说过，通知书要学校先保管。
我和程远，面面相觑。沈灿，我们曾经想象的美好，也许都化为了泡影。
九月，我与程远踏上北去的列车。
大学里，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月的军训。军训的最后一天，我和程远坐在树荫下乘凉，我问他：要是沈灿再也不回来，你会怎么办？
我会一直等，或者我会去加拿大找她，除非她……
除非我怎么了？你们两个混蛋，赶紧来帮我搬行李。一辆出租车突然停在我们面前，这令我和程远欣喜若狂。出租车上，一脸灿烂的，不正是沈灿吗？
程远揉了揉眼睛，又自己掐了自己两下，跺跺脚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沈灿二话不说，上来就狠狠地掐着程远的胳膊，挑衅地说：你以为我是鬼啊？现在相信了吧？
我也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沈灿，你,你……
沈灿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命令道：我现在不叫沈灿，我叫马兰，不对，不对，你还是得叫我姐，姐就要保护你一辈子了，你甩都甩不掉。
你什么时候出的院？为什么来得这么巧啊？到军训完毕的时候才来？
我啊，在加拿大住了两个月院，嗯，又玩了一个月散心，然后就回来了，谁像你们这么傻啊，还要军训。我要是晒黑了，就没有男生敢追我了……
一席话，程远的脸色立马变成了猪肝色：沈灿，有我在，看谁敢追你。
沈灿把我拉到旁边，不怀好意地笑着说：马旦，你去帮姐姐买瓶饮料吧，姐以后就不叫你的小名了。
我转过身，不满地说：马兰，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傻瓜马旦啊，我现在长大了，不会像小时候一样上你的当了。
程远好奇地问：你姐小时候怎么骗你了？
10
马旦，去给我偷根黄瓜。
不行，妈妈晚上做菜要吃的。对了，你不能叫我马旦，我已经改名了，我现在叫马伟铭，这个名字的含义呢，就是我将来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人物，别人都会把我的名字铭记在心。
好吧好吧，马旦，你要是去给我偷根黄瓜，我就不叫你马旦了。
真的？
真的！
于是，傻乎乎的我去厨房为马兰偷了根妈妈做晚饭的黄瓜。
马兰吃得嘎嘣脆，开心地笑着说：谢谢你，马旦。
我暴跳如雷：我不叫马旦，我叫马伟铭。
好吧好吧，马旦，要是你向妈妈承认黄瓜是你偷的，我以后就不叫你马旦了，叫你那个非常好听的名字——马伟铭。
真的？
嗯，真的
……
那年，我八岁，马兰九岁。
而现在，我十八岁，马兰十九岁。现在的我们，和十年前一样，很快乐。十年里，幸福只是转了个大圈，现在，它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