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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别后，忆相逢，千年魂梦与君同……
一、羽
我知道，此刻，没人可以真的无动于衷!
我面色虽然平静，但是我却再也挪不开脚步。
后殿内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杀父仇人，另一个是个女人。她赤身躺在那人身旁，周身不着一缕，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到透明，嘴边凝固着暗红血迹……当我望向她身体时，我只觉得窒息。从她脖子以下，再也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布满纵横交错的伤口，鲜血淋漓。
或许我该称她为“尸体”才恰当吧。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息，诡异非常。
我的杀父仇人，现在的朱雀王，翱，就在我面前，大口大口地艰难喘息着。死死瞪着我的双眼中，有着死的绝望，和恨的狂潮，以及，一种莫名的得意。
他的左脖上，一片嘶咬痕迹，血肉模糊。鲜血浸透了那件雍容非凡的锦绣王袍。
我等这一刻等了整整两百年。虽然对于我们天人而言，两百年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是两百个孤独的冬没夏湮，春消秋灭，在于我，也够了。
“哈哈——”翱突然张开嘴，对地狞笑起来，如癫似狂。
就在这时，那具“尸体”竟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极其微小的颤抖，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然后“它”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夜空里最璀璨的星辰，纯净而清澈，不沾丝毫污浊。整个大殿仿若瞬间拥有了生命，空气开始流动，颜色开始鲜明……我，停住了呼吸。
这夺目光彩，只闪动了一刹那，便黯淡而逝了。
她重又闭上了双眼。
“你终于来了!哈哈……”翱嘶哑地低吼着，“动手呀!杀了我呀!为你父亲和梅报仇吧!还等什么!”
我没有理会他。
“杀——了——我!”他尖声嘶吼，紧紧拽着自己的胸襟，全身剧烈抖动着。
我还是没有理会他。
她又睁开了眼，看着我。
涣散的，没有任何焦距的目光，穿透了我的身体，远远地落在我身后。
仿佛我是透明的存在。
翱依旧在嘶吼、狂笑着，声音越来越干涩、诡异，犹如一根细丝勒住了他的喉咙，再慢慢地，渐渐地，收紧。
“为什么要那么做，皇叔?”我回望着他问道，不愿遗漏他任何表情的起伏。
这是我两百年来，一直想亲口问他的一句话。
为什么要起兵谋反；为什么要弑杀他唯一的胞弟，我的父王，翔；为什么要逼死梅；为什么，没有杀了我……
为什么?
只是为了夺回一千年前，他毅然放弃的王位?
我不相信。
“哈哈，为什么?!是呀，我是为什么呀——”他狂乱的嘶吼在空荡荡的大殿内久久徘徊。
我知道，他活不久了。
我也知道，即使到死，他也不会告诉我答案。就如那时他毫无理由地放了我一般。
我的皇叔，翱，他是我看少时最光鲜的梦。清贵，热情，不羁……他亦师亦友，是我最敬仰的强者。我不止一次对自己说，我也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可是就在我羽化那天，眼前的事实终于让我明了，他只会是我永远的梦。
而梦，总会醒。
那一个初夏的夜晚，他拔剑刺穿了我父王的胸膛……当父王仍旧在微微颤抖时，翱划开他的背脊，生生拔出了他体内的那对翎羽……
然后是梅。
淡雅温柔的梅，明眸多情的梅，轻嗔微怨的梅，唇角隐笑的梅……她默默地站在高高的宫阶上，在我面前，用那把我赠给她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那时，在她的脸上，绽开着最亮丽的笑颜。
梅笑起来真的很美。
“梅，我喜欢看你笑。”我捻起她的一缕金红发丝，怜惜地凑在唇上轻轻摩挲着。
“好。那我就永远对你笑。”梅依偎着我的身体，温软香润。
“嗯。”我紧紧拥她入怀，“我会用我的一切守住你的笑颜。”
梅没有食言。我却失信了。
我没有拔剑，只是冷冷地看着翱。
即使他杀了我最亲最爱的两人，可是，现在，我仍然无法亲手杀死他。
可能让他就这样慢慢地，苟延残喘地死去，才是我最好的报复吧。
我丢出一把匕首，落在了那女子手边。
死，或许才是真正的解脱。
默然地转身离开，身后是他暴怒却又凄厉的吼叫。
“杀——了我——”他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我甚至觉得那声声嘶吼里，竟带着一丝哭音。
“啊——”一声急促的惨叫，代替了他的嘶吼。我倏地转回身，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发出惨叫的是翱。
那女子依旧仰躺着。
她左手握着那把匕首，伸直了手臂，倾尽全力，反手刺进他身体，割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深可见骨。
鲜血不停涌出，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粘稠地滴到地面，若万朵红梅，缓缓绽开。
她并没有松开手，紧紧咬着牙，将刀刺得更深……直到翱停止了痉挛，再也没了声响。
那双眸依旧明亮，可眼光所到之处，所有一切都被吞噬殆尽，毫不留情。
包括我……
我恍然大悟。从开始，她的眼神，就不是纯净和清澈，而是“空”，毫无情感的空，噬尽万物的空……
她依旧看着我，突然，竟笑了……嫣薄的红唇微弯上扬，无邪之极，就似稚子笑靥，同那满目的殷红血液，相互辉映着，魅惑，诡秘，迷眩而又让人不觉痴迷了双眼。
我像失了魂般，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耳边只回响着一个声音：“救她!”
当我回过神时，怀中已经抱着那小小的身体。
“你叫什么名字?”我低头柔声问道。
“魅。”细若蚊吟的回答。
魅……魅惑的魅，炫魅的魅，以及，鬼魅的魅。
“我是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朱雀国的公主。所以，你一定会活下去!”
说完，连我都诧异于自己此刻的语气。
决断笃定恰如当日对梅许下的誓言。
“能活过来真是奇迹!”冽眯着眼，慢慢捋着自己颌下那撮炎红胡须，眼中微有喜意。
冽是朱雀圣殿的长老，在流离失所的这两百年，便是他陪我度过的。
“可是，少主，你真要立她为公主吗?”冽长老看着长长舒了口气的我，略有些迟疑地问道。
“嗯，君无戏言。”
“可是，她的身份……”
我挥手打断了他的疑问。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已经失言过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她活过来了，所以，她将是朱雀的公主。
“魅，你不喜欢这衣服吗?”看着零落满地的衣衫碎片，我诧异地问她。
这件百羽衣，是朱雀国最灵巧的衣匠，花了整整三个月才做好的。全部丝线都是用炎乌的绒羽制成，异常华美。随着穿着的人的走动，照在它上面的光，会向不同的方向折射开，一时间，华彩四射，夺目绚烂。
她没有搭理我。
其实，从一个月前，我让她叫我王兄开始，她便不再同我说话。
“魅!你的伤口还没有痊愈，不可以乱跑!”
“魅，你又乱剪头发了，是不是?”
“魅!住手!不要再乱杀生了!” “魅……当你羽化后，那些伤痕就会全部消失了。所以不要再搓伤自己的皮肤。”我总在自言自语。魅愈加变本加厉。我不知为何，竟对她隐忍至此。
但是，今天，我是真的生气了。
宫殿花园中，那棵梅树被连腰砍断。而那个罪魁祸首，竟一脸泰然地坐在倒地的树干上。对视着我的双眸，灿若琉璃，璀若璨石，眼神里全是挑衅意味。
我看了她许久，胸中太多愤怒斥言，竟一时无语。
许久，我漠然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那是三百年前，我和梅一起种下的梅树。
那时的梅，笑靥若花。
它，是除了记忆以外，梅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是唯一可以让我依稀触摸到她的东西……
我视若珍宝。
但是，最终，我却连这棵树都没有保住……
“从今以后，对你，我什么也不会再说。”我远远地甩下了这句话。
二、魅
“从今以后，对你，我什么也不会再说。”
他愤然地离开，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我欣喜若狂。
因为，我讨厌这个男人。
他是一个完美的天人。永远圣洁的表情，始终温柔的语调，优雅雍容的气度，万事波澜不惊，从未动怒。
可是，我讨厌他!
我讨厌他不停地说教，讨厌他时时流露的关怀，讨厌那对眼眸中洋溢的温柔深情。
有着一颗藏在壳里的心，所有的温情都会在瞬间变得冰凉，脆弱且单薄。
一个多月前，羽身着庄重华丽的王袍来到我房中。手中捧着一件同样华美的礼服。
他将礼服披在我身上。然后，如同往常，拉住我的手温柔地说：“魅，今天我正式封你为公主了。魅，你叫我一声‘王兄’吧。”
他继续说着，并没有察觉到我开始变得僵硬的身体，或者是他不想察觉。
“魅，我会一直照顾你。直到另一个人出现，取代我的位置。”
我挣脱了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
“你不乐意?”他抬起头，微愕地望着我，“……也对，任谁失忆时，平白冒出个‘哥哥’，都会难以接受。”
他淡雅地笑着说：“我会等你慢慢适应的。然后……魅!”
我一下撕裂了自己身上的礼服，丢在地上，半裸着身体冲出了房间。
“魅!”他大声唤着我的名字，追了出来。
所有的宫女、侍从都诧异万分地盯着我们。
我不在乎!
“魅!”他从身后一把抱住我，用王袍飞快地裹住了我的身体。
我使劲挣扎不开，愤然低下头死死咬住他的手。像疯了般，低声暗嘶着……直到嘴中尝到一股鲜甜。
陌生又熟悉的味道，使我慢慢安静下来。
我用舌尖迷恋地舔舐着。
羽的皮肤……很凉。
“魅，回去吧。”羽叹了口气，横抱着我回了屋。
我望着他，没再反抗。因为我突然发现，羽惊慌失措的表情，我很喜欢。
那一刻，他的金眸异常闪烁，耀眼得摩挲着树干，无比温柔地看着。在那孤寂的眼神中，满是深深的无奈。
此刻的羽，如同雪花般晶莹剔透，在月光下散发出柔和璀璨的光芒。
可是，这光芒并不属于我。
“滚开!我要见羽!”我厉声吼道。
宫女、侍从在我的面前跪了一地，但是没有一人起身为我让路。
我砍倒了梅树，却没有如愿。
羽的双眼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光辉，寂寥如夜。
我微有些失望。
然后，他竟只是默然转身离开了。
宽容、文雅，如常。
失望至极。
“从今以后，对你，我什么也不会再说!”
他突然这么讲，而且是忿忿的语气……
我，欣喜若狂。
但是，我没有料到，羽真的不再过问我的一切。
整整一个月，他没再见我一面。
日复一日，我发现自己竟开始想念他。
他修长的手指微凉，扶过我的脸颊，是痒痒的酥麻。
他如雪长发握在手中，顺垂而下，滑润如水。
他淡金眼眸中不时的宠溺笑意，以及我映在那汪柔柔眼波里的倒影……
我变得莫名烦躁起来。
“滚开!”我推开一名宫女，做势要走。
“公主!王有旨：不见!”一个侍从纵身挡住了我的去路。
不见?!
我既然到了你的寝宫，就不会罢休!
“我若硬闯呢?”我冷声问道。
“禁、禁……锢。”那人迟疑了一下，颤声回道。
我的身体瞬间冰凉。
“好!”过了半晌，我咬牙狠狠地挤出了这个字。
羽，那棵树，我还你!
我疯了般跑到冽的居所，推门便问：“冽，怎么救活梅树?”
冽眯起眼，悠然捻着胡须，不慌不忙地说道：“要救那梅树，必须要木系法术。可，我们朱雀国的法术都是火系的……”
“那，谁会?”
“苍龙国。”他的眼眸深邃而明亮，“刚巧，这国的使者来觐见吾王，就住在皇宫里。”
“住哪里?”
“飞天殿。”
“使者叫什么?”
“风。”
风身着宽袖青袍，淡淡地望着我。气韵幽雅悠然，如水柔，似云清。
可我知道，眼前这人，决不是那般……简单。
风，洒脱不羁，变幻无端之物。
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性。
“参见魅公主。”他浅浅一拜。
“为我做件事，我答应你一个条件。”我开门见山。
“能为魅公主效劳，风欣喜万分，何须条件。”他轻笑着回道。
我缓缓走近他，近到能感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我脸颊。
“是吗?我这话可只说一次。”我妖魅地笑着看他。
“哈哈——”他愣了一下，突然朗声大笑起来，那双碧绿色的丹凤眼，勾得人几乎失了魂魄。
“好，有意思!”他止住了笑，靠到我耳边小声问道：“任何条件?”
我点头。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磁性嗓音带着若有若无的暧昧：“那，请公主今晚亥时再来。您托付之事，风自当尽力。”
我退后一步，冷声说：“不是‘托付’，是交易。”
他望着我的双眸一时间绽亮异常，笑得更加别有深意。
“是。风在此敬候。”他微微躬身行礼。
我漠然走出了房门。
风手中幽幽升起一团绿色荧光。它先是洋洋洒洒地漫天散开，然后又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骤然收回，开始萦绕着那个只剩半截的树桩旋转，汇成一个耀眼光球，停在树桩上空。接着，光球出现了几丝裂痕。裂痕渐渐加深，变多，泻出无数光柱。突然，竟轰然炸裂开，翠绿碎片四拢时，便开始相互契合拼凑一棵树的形态。影像慢慢变成了实体，树干、枝叶……
皎洁月色下，一棵梅树子然而立，树影婆娑，恰如当初。
“你的条件，说吧。”我欣喜地抚摸着它，触感微凉。
“若，我要你……杀羽呢?”他斜眼看着我，平静地吐出了这句话。
我手上的动作一僵，转过身，眼神冰 冷地看着他。
“我就先杀了你。”
风眯着的眼中满是笑意，眸中异彩闪动。
“你，能吗?”他凑到我耳边低语着。
“那，要不要……试试?”我魅然笑道。
“哈哈，公主，风玩笑了。”说完，他便一直静默地看着我，看到我微有些不自在。
“你……”
风用手指抚上我的唇瓣，然后是眉眼，鼻梁，脸颊……
他的手指一直在微微颤抖着，眼神却柔若春水，身上溢出一股草木的芬芳，幽远而淡雅。
“魅，让我来教你，怎样牢牢地绑住一个男人……”话未说完，他一下吻上了我的嘴唇。然后，手指缓缓滑下，缠绵地抚过我的肩颈，褪下了我的丝衣……
羽神情凝重地坐在大殿中，双眼直盯着我看，纹丝不动。
我们这样已有好长时间了。
羽的靖天殿是用乳白色的皓石筑成的。玉白梁柱上雕满了各式图案。天花板四角绘有繁花图纹，正中一只天鸟沐浴在一团火红烈焰中，傲然欲翔。
羽告诉过我，那是凤凰涅椠。而凤凰是朱雀的守护圣兽。
羽的脸色很难看，眼眶周围是浓浓的黑影。
我走上殿阶，伸出手去拉他，却被他避开了。
今天一大早，风便来辞行。
临走时，他在羽耳边低语了一句。羽的神情顿时剧变。
“把公主带回绥天殿，不许她踏出殿门一步。”冰冷的声音。
“为什么?!”我挣脱宫女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袍，“羽!梅……”
啪!
清脆的声响。
我捂住微烫脸颊，愣了。
“不许从你嘴里说出那个字!你不配!”
此刻，我终于如愿以偿了——羽的金眸耀眼闪烁着。可那里没有阳光的温度，孤寂而冰凉。
我感到呼吸有些艰难。
所有人都没敢再动，呆站在原处。
整座大殿瞬间变得空旷起来，静到仿佛空气都停滞了。可是，最后，我竟笑了。或许，我并没有那般在乎他吧。
三、羽
我真是疯了!
当脑中蹦出这念头时，我着实吓了一跳。
其实，早在第二天，我便丝毫提不起怒气了。
只是一天不见，我的眼前不停晃动的，全是她的身影，耳中，充满了她的清脆笑语。
魅……
无邪浅笑的魅，妖冶惑人的魅，乖僻任性的魅，炫目绝艳的魅……
梅的笑容，有着月光的缱绻，柔柔地渗进心间，呵护着你所有的感伤，不带一丝强迫。
可，魅不是。
她的笑就像鬼魅咒语。蚀心刻骨，让人难以自拔，将你的所有，无情地掠夺一空。
魅是一杯毒酒，我知道。可我，甘之如饴。
但，站在那棵树下的梅，笑靥若花，我忘不了。
辗转反侧，心虚逃避。
这般懦弱的我，连自己都感到鄙弃。
就在这时，苍龙国长老，风，来觐见。
最后，我终还是忍不住了。
那晚，我走到了魅的住所，绥天殿踌躇了许久，还是踏进了她的房门……
整整一夜，魅都没回来。
我没有派人去找。
因为，我怕。
第二天清晨，风来辞行。
她竟和他一起出现，我诧异非常。
趁我俯身扶起跪拜在地的风时，他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南方有佳人，倾国亦倾城……”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身旁，碧眸含笑。
我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心不由重重地一沉……魅，眉眼间满是倦意。
当我转回头看着风时，心中一片冰凉——他的嘴唇上，隐见浅浅咬痕……
“请代我向苍龙王问好。”我诧异于自己语调的平静。
“是。我国轩王诚挚恭候您的来访。”
风拱手盈盈一拜，翩然退出了大殿。
气氛一下就僵了。
直到我像失了控般，狠狠地打了魅一个耳光……
可是，最后，魅竟笑了。
冷冷的笑容仿若尖刀，一下刺人了我的心口。
难道她真的，毫不在乎我吗?
尽管我不敢相信，可事实便是——那棵梅树就立在我面前，枝叶横斜。
“王，你知道，为什么这梅树从没有开过花吗?”冽浑厚的声音从我身后不远处传来。
我赫然转身看着他。 “因为梅树喜寒，而吾国，却四季繁夏。”冽不待我开口，自己就回答了。
我知道。但是。梅喜欢。
那把匕首是白虎国赠送的贺礼，匕鞘、匕柄上都钻刻着梅花图案，梅爱不释手。
她说她叫“梅”，却没有亲眼见过一朵真的梅花。
于是，我种了那棵梅树，在它周围施下了火系的逆法术。
我说，梅，等我羽化时，梅树应该就要开花了，一定很漂亮。
那时，梅的笑脸，美胜红梅。
可是……
“可是，你施下的逆法术却在你羽化的那天，破了。”冽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对，破了……
羽化时，是我们朱雀人最虚弱的时候，无论是体力，还是法力。
而我就在那天，经历了人生最大的一场变故。
最后，一头黑发，没能化成朱雀人该有的赤红色，而变成了现在的银白色。
至于法术，即使现在，我也不敢说全然恢复了——至今我都不能化出真身。
“是苍龙长老，风做的吧。”我低声问道。
其实，我也知道，这是明知故问。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在这布满火系结界的地方，他竟强行启动木系法术，这简直是在玩命!
难道……我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因为……
“去找她吧。”冽平静地说道。
我默然不语，扶住梅树的手一紧。
“王，我看着你长大，却从没有见你像今天这般激动过。”
我心头猛地一颤。对，我还动手打了她……我当时一定是疯了!
“关心则乱，患得患失。”冽的眼中金光四逸。
“我……”我正要开口，却被一个匆匆闯进的侍从打断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见他神色异常慌张，急忙问道。
“王……王，公主，公主她……”
“她怎么了?”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公主不见了!”他说完重重伏跪在地。
魅!
我发疯般冲到绥天殿。
侍从回话，他们找遍了殿内每一处，都没找到。
“到皇宫其他地方再找!不许漏掉一处!”冽厉声吼道，全然没了往日风范。就是在两百年前，他也没有这般失态过。
我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魅，她离开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斜阳近黄昏。
所有回报的结果都是：没有找到。
我缓缓闭上了双眼，只觉心中比身体更加冰凉。
门外突然一阵骚动，一侍从冲进房中高声报到：“王，公主找到了!”
我惶然站起，“哪里?”
“堕、堕天崖……”
脑中一阵嗡鸣。
堕天崖，天人神形具毁之处。坠崖之后，灰飞烟灭，永不重生。
“和公主在一起的，还有……星宿。”
魅一脸安然地坐在堕天殿的屋檐上 淡漠地看着我。她的身后便是堕天崖。
我冷眼瞪着站在她旁边的那人——星宿。
星宿是南方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其中的星，相当于朱雀国七大神祗之一。
空中浮着一个耀眼红色光球——火系结界，将他俩包裹在其中。
我不敢妄动。可也大概猜到了他为何要抓走魅：他是翱生前的知己。
“星宿，放了她!”我沉声吼道。
“王，我只想要回翱的尸骨。”
我一愣，只是要回尸骨?!
翱的尸骨焚化后，是由冽殓葬的。
我转头望着冽，他眼中的神采瞬间异常复杂。
“好，我给你。”我对身后的侍从做了个手势。就在他准备领旨退下时，魅开口了。
“慢。若是为了救我，那大可不必了……‘王兄’。”声音漠然。
“魅……”我心中剧烈一颤。
“一个为了故去情敌的遗愿，连神位都能弃之不顾的人，真对我下得了杀手吗?对吧，星宿。”魅转眼冷冷地看着他。
星宿面上掠过一丝青白。
“这是我欠他的。”他的双目中是微有些痛楚的坦率，“所以，公主，星只有得罪了。”
说完，他一把掐住魅的咽喉，将她拉了起来。
“魅!”我厉声吼道。
魅并没有挣扎，静静地站在那里。
“王，请您成全。事后，星自当以死谢罪。”他说得异常平静，我的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当侍从回来时，手中已捧着一个镂金锦匣。
我接过锦匣，从手中幻出一只火球，裹住它，稳稳地向星宿飞去。
两球相触，光球裂开了一条小缝，将锦匣吸了进去。
“多谢了，王。”星宿接住它，眼中满是感激，语气无比释然。
然后，他用左手打开了匣子……
嗖!
一支利箭深深没人他胸中，一时间鲜血如注，喷溅了魅一身。
“王?!你……”他抬头望着我，惊讶，错愕的眼神，旋即，又扬声狂笑起来。
“哈哈，果然是‘父子’呀!真是一模一样!”嗓音嘶哑干涩。说完，一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可你忘了，星是左撇子呀，就偏了那么、一点点……”
我全身如坠冰窖，寒意彻骨。
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突然，他止住了笑，金眸猝然精亮，狠狠地咬牙道：“好!既然如此，我也让你尝尝翱和我这一千多年来的滋味……”昧字刚出口，他竟一把将魅拉住，纵身跳下了堕天崖。
“魅!”我凄厉地吼道，飞跃上前，毅然随她跳了下去。
“王!”身后是众人震天的惊叫声。
可，我不在乎!
失去了魅，我还有什么?!
四、魅
这个笑容，凝固在我脸上，扯得我脸颊生疼。
笑着走回绥天殿，我一下瘫坐在床上。
已经到极限了吧?好累……
突然，房中闪动一道火光。光退后，一人已站在我面前，安静地端详着我。
“魅公主，我是南方七宿中的星宿。”他平淡地说。
七宿，我知道。
“……翱是您杀死的吗?”
我默然点头。
他的眼中一时光彩复杂，面色几变。可最后，竟对我释然笑着说：“谢谢您。他终于可以解脱了。”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今天来，是想请您帮个忙。”
“我没心情。”我冷冷打断他。
他没有管我，自顾说道：“我要取回翱的尸骨，将他抛进堕天崖。”
我一愣。堕天崖?
他看着我，淡然笑道：“那是翱生前最后的遗愿，我答应过他。”
“你知道盗取叛臣遗骸，还有挟持公主，会是什么结果吗?”我冷声问道。
“知道。但是我必须做。不仅为了翱，也为了……轸。”
轸?七宿中的轸宿?
我听说过她。
跳了堕天崖的朱雀天人，据说，只有三人。她便是其中之一。
而且，她跳崖时，竞穿着一身艳红嫁衣，这就更是绝无仅有了。
看着星宿提起她名字时的表情，我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应该是翱和他都喜欢轸宿，可轸宿却不知为何跳了堕天崖。翱想死后同她在一起，便将这事托付给了星宿。
哼!死了才随她而去，算个什么?!
“公主，翱是有苦衷的。”他看见了我脸上的鄙夷神情，急忙解释道。
“这与我无关。”我淡漠回他。
他看了我许久，缓缓地说：“那，星宿只有冒犯了。”
说完，硬将我拉进了一个光球中。接着，就到了堕天崖。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反抗、呼救。
然后，他来了。神色惶惶。
然后，星宿被匣中弹出的弩箭刺伤。
然后，他随我决然跳下了堕天崖……
羽，你为什么要跳?!
急速下坠中，羽伸手拉住了我，将我紧紧抱在怀中。
风声灌耳欲聋，四周氤氲缭绕。
可，我竟清楚地看见了，羽的双眸。
那是我见过的最明媚的光芒，是属于我的光芒……不知不觉展颜欢笑。
我用力地回拥住羽，感觉自己竞像融进了他的身体，心中一片平和。然后，含笑闭上了双眼。
就在此刻，空中忽然激荡出一道耀眼红光，击破了重重迷雾。羽在我耳边痛楚地嘶叫着，从他背脊处舒展开一对炎红光翼，就似凤凰骤然展翅，满目皆是灵动波光。
我瞪大眼睛看着。
赤红色的光环团团包围着我，璀璨夺目……可最后，我竟晕了过去。其实，我早醒了，可我没有睁开眼。因为，羽想吻我。他坐在我的床旁，好几次要吻我，却总在半路停下了，然后起身呆呆地着我。
这次也是……
就在他又要坐起身时，我双臂缠上了他的颈项，深吸了一口气，吻了上去……羽的身体顿时僵硬。
“你……”他喃喃道，双颊竟飞上一抹红晕。
这样的他，我喜欢。
“那梅树，我还你了。”我坐起身说，“所以，现在是你欠我了。”
羽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缓缓闭上双眼，说道：“你打吧。”嗓音低哑。
这样的他，我喜欢。
“没那么简单。”我低哼一声。
羽猛地睁开眼，微愣地盯着我，“那，你要……”
“我要你把那棵梅树拔了!”一字一句。羽闻言神色骤变，金色双眸中全是错愕，熠熠生辉。
这样的他，我也喜欢。
“魅，我……办不到。”他沉声说道，无奈地垂下了头。
“那好，那就让它开花。”我清冷地说道，“我倒要看看，‘梅’会有多美。”说完，我一把推开他欲站起来。
“魅!”他从身后一把抱住我，声音中溢满惊喜，“魅，你不怪我了!”
“休想!”我冰凉的声音顿时冻住了羽的笑容。
我转回身，看着他魅惑的笑道：“你休想。我要你一点一点地还，用你的一生。”
羽彻底怔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我，许久后，竟笑了。耀眼明媚，若春日的暖阳，洒满了他的金眸。
这样的他，我最喜欢。
“好!你不许食言!”羽伏在我耳畔低声说。
羽，我错了。
我以前一直都以为，你不在乎我、不 喜欢我，可在我坠崖时，看到那一刻你的表情，我才知道，我错了……
第二天，冽回话说，欲刺杀星宿的那个侍从已经畏罪自尽了。
在冽离开后，羽的脸色变得苍白，扶住座椅的手微微颤抖。
我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冰凉。
“羽，若你下不了手，就让我来。”我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声说道。
羽转眼惊愕地看着我，好半晌才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意，“魅，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我知道，羽问的不是我。
从那以后，羽无论去哪里都会带上我。我随他参加了玄武王父亲的三千岁寿诞，以及自虎国王后的圣葬大典。而今天，我们又来到了苍龙国——苍龙轩王在一个月前来函，邀请羽的来访。
可不知为何，我一踏上这片国土，便浑身不舒服。胸口仿若压了千斤重，喘息困难，心情也莫名阴沉起来。
或许，我是不想再见到那个人吧。
可不想见，却终还是要见。
我完全忘记了苍龙王，轩，对我说了些什么。因为，那大殿上总有一道眼光盯着我，目不转睛，热烈得像要灼伤人一般。
回到房中，一个宫女送来一张纸条：魅公主，今夜亥时在琼花园见，风敬上。
我去了。
风早已站在园中一棵高大的樱花树下。
微风拂过，一时幽香四逸。粉红花瓣轻轻飘落，纷纷扰扰，柔和地落在风的发梢。
“公主，你觉得这樱花漂亮吗?”风突然回头问我。
“嗯，是很漂亮。”我捻下一朵樱花仔细把玩着，剔透晶莹仿若玉雕。
“你喜欢就好。”风走到了我身旁，温柔地说着，碧绿眼眸美胜宝石。
我向后退了一步。
“风，我们以前认识吗?”我冷声问道。
风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说：“当然不……”
“那好。”我决然地打断他，“若我们没任何关系，那，以后，你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要再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更不要再做那些让人不解的事情。我不喜欢暖昧，更不善于猜疑，那场‘交易’，在那晚就已经结束了。”说完，我扭头便要离开。
风一把用力拽住了我的手，身子被迫转了过去。
“那他呢?!你明明知道他心中有着另一个人的影子，你还喜欢他?”风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声音尖利到略带颤音。
风吹过，几片花瓣扑在脸上，微凉。
“那又怎样?现在，他是我的。”我淡然地回他。
过了许久，风默然松开了手，看着我的眼神变得异常陌生。陌生到……我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魅!”
身后突然传来羽的声音。待我转回头时，羽已经将我拥入怀中。
“风长老，贵国的气候确实怡人，四季繁花。”说完，羽摘下一朵樱花，捏在掌心细细揉碎了，反映间残香。
风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他沉声说道：“羽王，我可以同你单独谈谈吗?”
“当然。”羽放开我，柔声说道：“魅，回房等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羽还没回来。
就在我终于耐不住，起身开门时，却一眼看见了羽。他竟一直站在我门口。
“羽……”
他突然将我紧紧抱住，用尽全身力气，好像不这样，我便会马上在他眼前消失一般。然后，低头吻住了我的双唇……
羽的盾温软而湿润，带着夏风的气息。
“魅，魅……”羽边吻边轻声呓语着。渐渐，这吻变得热烈而缠绵，可呼吸却越来越艰难……
羽如雪的长发若流水般倾泻在我身上，丝丝微凉。可他的嘴唇却异常滚烫，烫到几乎燃尽了我所有的意识。萦绕在耳畔的轻喃低喘，像咒语般一层一层将我牢牢纠结，挣扎不得。那金色的双眸，就像暗夜里最闪耀的星，明亮却清冷……
我伸手抓住他的发丝，死死地，纠缠地抓住，仿佛快被焚烧殆尽般，再也无力呼吸……达到极致的那刻，我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一滴眼泪缓缓滑过羽的眼角
五、羽
在魅坠崖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所有的挣扎无措，只是因为一个事实——我喜欢上了魅。
我抵触着这份情感，只因为我不愿接受，自己对梅三百多年来的爱恋，却敌不过魅的一眼。
化出的光翼在空中展开，卷起旋风，托着我们向上翔起。当双脚触到地面时，我一下全身瘫软地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魅躺在我身旁。
然后，我想吻她，却总是胆怯。
然后，魅突然睁开眼，吻上了我的嘴唇。
然后，魅说要我用一生来还她……
“好!你不许食言!”平静的语调，狂乱的心跳。
魅，那一刻我说话的语气，是我承诺的方式……
可我真的注定守不住我的诺言吗?对梅，我是无能为力；对你，我却迫不得已。
当风告诉我一切时，我脑中“嗡”的一声全乱了。说什么你只是灵魅?说什么你不该有感情?说什么若你不忘了我，你的寿命便只有一年?
“魅的墨眸，是天人和魔族交和后诞下的‘夙灵’标志。夙灵只是灵体靠吞噬天人精元存活没有任何感情。可一旦被某人用密术实体化后，便如同定下了契约，除了那人，夙灵约不能对第二人动情。不然，一年之后，魂飞魄散，永不聚生……”
其实，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隐约猜到了。可我不愿相信，我告诉自己这只是
可今天，却被风一语点破。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怔怔地在魅门前站了好久。
突然，门开了，魅就站在我眼前。
“羽……”我一把抱住了她，死死地抱住。
我不要失去魅，不要……我痴狂地索求着魅的一切，也给予魅我的一切……可在身体最激昂的那一刻，我却深深体会到心底无比的绝望。
我要魅活着，即使忘记了我，对着他人展颜；即使再相逢时，只能擦身而过；即使她不再是她，而我还是我……
魅沉沉睡去，我却缓缓睁开了眼。
最后一次吻上魅的脸颊，然后决然起身。
魅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蹙，一下抓住了我的发梢。
挥剑斩断银发，丝丝如雪飘落。
打开门时，风已站在了院中。碧寒的双瞳清澈如水，宁静如镜。
“我不会再失约了。”风突然轻声说道。
我默然走过他身旁。
“王!就这样离开吗?”一个近身侍从忐忑地问道。
我默然坐进了马车。
车轮碾地声，阵阵传来，竞像碾在我心口，隐隐作痛。
现在，魅应该醒来了吧?魅没有看到我，会发脾气吧?不，不会了。服下忘情丹后，魅应该……空气稀薄到无法呼吸。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撕心裂肺，我大口喘息着，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闭上了双眼。喉中突然涌上一股腥热，被我强行压了下去。慢慢地，我嘴角竟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原来，失去了魅，我竟还能笑……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些许嘈杂。只闻一阵急促的马蹄翻滚，渐近，然后是一人高声唤道：“朱雀王请停步!” 马车应声而住。
我掀开车帘。来人是苍龙的七宿之一，角宿。
“风长老请羽王即刻赶回苍龙王都，魅公主她……”
魅!
我飞向而出，急急落在他身前。
“她怎么了?“我扯着他的衣襟慌乱地吼道。
“羽王请随我来!”他拉回衣衫调头就走。
魅躺在风的怀中，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到透明……恰似我们安见过。
“魅!魅!”我抱过她，仓皇地叫着。毫无回应。
“我怎么会这样?!”我向风大吼着。毫无回应。
“我，我不知道我，她吃了忘情丹后，就成了这样子。我不知道……”风的眼眸霎时死寂尘。
“魅……”我抚她坐起手触到了她的脊背，全身剧烈一颤。我一把撕开她背上的衣服——两团炎红光晕凝积在她的背脊处，灼热无比。
羽化?!
魅可以羽化?!
我慌忙将灵力推进她的身体，石沉大海。两次，三次……
风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吼道：“你疯了!再这样你会虚脱而亡!”
对，我是疯了……
我甩开他，凝集着所剩无几的灵力向魅体内推去……
一人挡住了我的手。
“滚开!”我暴戾地道。
“王。”浑厚而平稳的声音。
冽!
我猛地抬头，诧异地望向他。
“魅是不能正常羽化的，除非……”他一下顿住了，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除非什么?”我沉声问道。
“除非……王用自己的一根翎羽助她羽化。”
我全身不住地颤抖着，最后，释然笑道：“冽，我还可以再相信你一次吗?”
他凝视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放平魅，然后一把将自己的衣袍扯开。
“不行!”风突然冲来拦住我，吼道：“告诉我魅在朱雀国的人，就是他!”
“……我愿意，赌一赌。”
风盯着我看了许久，接着木然地走开了，眼中惶然若失。
“冽，帮我。”我将佩剑抛给了他。
父王，原来拔出翎羽时，真的很痛……可，那时最痛的，其实是你的心吧。
身上疼到冷汗淋漓，意识却无比清醒。我艰难地睁开眼，却看见了一个人——魅!
现在的魅，真的，好美!她金棕色的长发顺滑垂下，在月光中闪动着璀璨光华；自皙无暇的肌肤欧弹可破，如美玉般莹莹生辉；秀挺的鼻梁，嫣红的双唇，浓长的睫毛如两片浮云，遮住了她的眼眸……就如一个妖魅般，绽放着令人意乱神迷的光芒。
我坐起身，想开口叫她，却哽咽了。
她凝视我的眼神，平静到没有一丝感情的波动……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我倏地垂下了头。
魅举步缓缓走近，然后坐在我床边，接着抬起右手——啪!
异常清脆的一个耳光。
我呆愣地转回头看向她，左颊的灼痛让我相信了，我没在做梦。
“魅!”
魅一下用嘴堵住了我的惊异。她捧住我的脸颊，重重地吻在我的唇上，肆虐而疯狂地掠夺着。我的神志早已迷乱，只知道不停地回应着她……直到舌尖上突然尝到咸涩的味道，我赫然一惊，推开了她。
一滴眼泪坠落在我手背上，滚烫入骨。
我顿时慌了，忙伸手为她擦拭，却一下扯裂了背部的伤口，疼到我使劲咬牙，才没有呻吟出声。
“魅，不要……哭，我不……想看到你哭。”我将她抱在怀中，长长地吁了口气，用尽量平稳的语调说。
魅没有说话，眼泪无声地滑落。
鲜血慢慢浸透了衣裳，我眼前的东西渐渐变得模糊，包括魅……
“羽!”魅惊呼一声，抱住了我向后倒仰的身体。她慌忙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轮划了一下，所过之处，皆亮起一粒一粒微小的金黄色光点，最后光点浓缩成一个耀眼的光团。
魅将光团缓缓推进了我体内，身上痛楚立减。
我静静地看着魅做这一切，轻笑着说：“魅，你的灵力好强。看来即使没有了我，你也能保护好自己。”
“你休想!”魅垂泪而笑，竞无比妖冶，“你若敢再想抛下我，我就……”
“哦，你就怎……呀!”魅一口使劲咬住我的肩胛，稍后又用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
一股酥麻感迅速传遍了全身，让我轻轻颤抖起来。
“我就杀了你，然后再去陪你。”
我猛地回头，惊愕无比地看着她。
魅的眼眸漆黑如夜，深邃到几乎将我吸了进去。
“魅，你……”我过了许久才艰难地说。
“哈哈!”魅娇笑着一把抱住我，“吓你的，羽。”
我推开了她，“魅，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如此强硬的口气，让我自己也一愣。可当我听到魅那样说时，心底确实涌起了一丝不安。
“羽，你生气了。”魅愣愣地看着我，小声问道。
我摇摇头，抚上她的脸颊，认真地说：“我没有生气。魅，你记住，即使没有了我，你也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替我……”魅轻轻吻住我的唇，低喃道：“羽，我没有那么坚强，所以，答应我，永远不要抛下我一人。”
“嗯。”我抱着魅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暗暗自责起来。自己也太较真了，竟将魅的一句戏言当真，害她这么难过。恐怕我是差点失去，所以敏感到患得患失吧。
冽在昨晚便回朱雀了，而风也没有再出现。
三天后，我带着魅离开苍龙国。
轩王将我们送到王都城门时，风竟已候在了那里。
他手中捏着一枝嫣红樱花，笑得云淡风轻。
魅想见他，我知道。虽然她没有说，可她眺望那满树樱花时的表情，早已不同以往。
追忆，爱怜，以及些许的惆怅。
魅看了我一眼，我轻浅笑了笑。她转头走了过去。
“风……”
“魅，”风淡淡地打断了她，“我曾经对一个人说过‘樱花开到荼蘼时，便是风住依云日。’可是，我却失约了。待我赶回时，她已离开了苍龙，再也找不回来了。”他涩涩笑着说，“其实，我只是想告诉她：风并非有意食言。风住时，云却散了。”
“风……”魅的声音微微发抖。
一个吻落在魅唇上，瞬间便离开了，仿若清风拂云般轻柔。
“云，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风将樱枝放到魅手中，对她粲然一笑，“前夕盟约，注定，今时难续。”说完，他毅然转身走开了。
就在经过我身旁时，风突然轻声说道：“羽王，有时候必须做出取舍，才不会像我，徒留太多遗憾。”
我一愣，旋即明了了。他指的是冽。
看着他的背影最终消失在远处，我走到魅身旁，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一阵疾风袭过，花瓣频频飞落，接在手中，艳红若血，寒凉如泪。
冽跪在我面前，娓娓讲了一个故事。
“翱今生只爱过一人，他的未婚妻，轸宿。可轸宿今生也只爱过一人，你的父王，翔，爱到痛心彻骨，却无人知晓。你父亲和翱定在同一天娶亲，就在那一晚，轸宿跳下了堕天崖。翱从此万事看淡，毅然放弃了王位。”冽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如此过了一千年，就在你羽化的前一夜，翱看 到了一封信，轸宿在跳崖前写给星宿的信，让他保密并一定在千年后再拆开。星宿守约了。信中只写了一行字：‘翔欲为王，轸甘心助之，注定此生最愧于翱。’她以为一千年时间足以让翱将她淡忘，可事实并非如此。翱在那一刻就疯了。他无法接受自己痴恋了两千多年的人，爱的却是他人，而那人竟利用她的性命谋权夺位……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听得全身发抖，指甲早已深深陷进了掌心，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魅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一根一根掰开了我的手指，然后握住，十指相扣。
魅的手，好暖。
“我……父亲，他真的……吗?”我声音微微发抖。
“不。”冽苦笑了一下，涩然说道：“轸宿曾问过你父王最想要什么，他的回答是：凤凰。凤凰是朱雀圣兽，因此轸宿以为他欲为王。可，事实是，你父王和母后的小名分莉是‘凤’和‘凰’。
我全身剧烈一抖，抓着魅的手不禁一
过了许久我才开口问道：“那，翱当时为何没有杀我?”
冽苦笑着说：“这，我也不知道了。就在那晚，他让我带走了你，条件就是我必须发誓不告诉你，还要在两百年后让你回去。他说到那时，他会把欠你的都还给你，而你也要把翔欠轸宿的都还给她。所以，我一看到魅时，是有些担忧的。可我心中更清楚，”冽望向魅，轻声说道：“你是唯一可以让王淡忘梅的人。因为，王那时就喜欢上你了。”
我瞟了一眼魅，在同她目光交汇时，又心虚地慌忙错开了眼。
“风，又是怎么回事?”魅突然问道。
“魅公主，我们曾经见过。就在大约一千年前，你刚刚成形时。虽然那时，你还不叫魅，可你的眼神却会让任何见过你的人，终生难忘。”
“所以，你就告诉风了?”魅的口气中满是疑意。
“不。”冽竟淡淡笑了，“是因为我太了解王了。”
我身体顿时一僵，心情异常复杂起来。
“况且，你的羽化也必须有风的帮忙。”冽含笑看着魅，“因为‘木生火’。我偷偷将忘情丹换了。可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风渡给你的木系灵力才能使你羽化。”
“我没有翎羽，怎么还会开始羽化?”魅急声问他。
“公主，你怎么知道你没有翎羽?”冽说完，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袍——一道长长的伤疤攀附在他左脊……
我一下冲到冽面前，重重地跪下。千言万语，却顿时哽咽了。
冽抱住我不停颤抖的肩膀，柔声说道：“羽，对不起。我竟对你隐瞒了这么多。”
我只是无语地使劲摇头，伸手抱紧冽哭了出来。
“羽，我发现，你哭起来……”躺在我身旁的魅突然开口说道。刚才还在把玩我头发的手，也应声抚上了我脸颊。
我微窘地侧开了头，欲坐起身，却被魅翻身压住了。
她笑得无比魅惑，晶莹双眸璀璨如星，俯下身在我耳边柔声说道：“……我很喜欢。”
我的身体霎时僵直。
这是魅第一次对我说“喜欢”。
魅跪坐在我身上，微笑着一件一件缓缓褪去了自己的衣裳……
“魅……”我颤声唤道，伸出手想抱住她，却被她异常灵活地躲开了。
“魅……”我侧身看向她。瞬间惊呆了。
此时的魅，绚目绝艳!
魅站在床前，穿上了那件百羽衣。那一刹，四周所有的光芒都萦绕在她身上，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停滞了，包括我的呼吸……
我痴迷地看着魅，木然地站起身走到了她身旁，伸出不住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脸颊。仿佛这是一个最美的梦境，自己稍不小心就会将它惊碎了。我轻轻地触碰着她，在确认她真的存在，就在我面前时，我一把紧紧抱住了她。
“魅，魅……”我辗转低喃，无止无休。
“羽……我爱你……”魅的低语软软入耳，沁入心底。
“魅，我、我也爱你……”魅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了。
“魅?”我略微惊讶地放开了她嗖!胸口一阵冰凉……
我错愕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再抬头看了一眼魅，重重地滑跪在地……
鲜血不断涌出，带走了我所有的体温，好冷……
“为什么……魅?”
魅依旧面无表情地呆望着远处。
我无力再想再问。
眼前渐渐变成了一片黑渊，窒息蔓延，无边无际……
在那片黑暗将我彻底吞没的刹那，我依稀看到一滴眼泪滑落魅的眼角。
六、羽&魅
“王。”我轻唤了一声，可她并没有转身。
她一直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地凝视着窗外。
其实，自从那天以后，她便常常如此。
那天，在听到魅凄惨的叫声后，我慌忙冲进了羽的寝宫……满地，满地的鲜血……
魅不停地哭喊着他的名字，像疯了般拉扯着，可羽的身体早已冰凉……只有他挂在嘴角的那抹淡淡笑意，依旧那么温暖而轻柔……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翱所说的那句话：“我把欠羽的都还给他，而他也要把翔欠轸宿的都还回来。”
初见时，魅的满身伤痕，只是翱为了掩饰对她施下的“心咒”。被施心咒者，全身遍布图纹，三日后方消……
而每个心咒都会有一句启语。魅的这个就是羽说的那句：我爱你。
羽若没能忘记梅，他便是心死如灰，如同翱；羽若真的爱上了魅，那他注定死在爱人的手里……翱，原来，你的报复竟决绝至此!
“冽，你看……”魅突然开口说道，抬手遥遥指向窗外。
一棵梅树窕然而立，满树花蕾，枝叶横疏。
我顺着魅手指的方向看去，树梢一朵红梅淡然绽放。
“原来，梅真的很美。”魅悠然说道，侧脸对我轻轻笑了笑，然后又默然地望向了远方。
几滴露珠散缀在它的花瓣上，晶莹如雪，璀璨如星，在清晨和煦的曦辉中，一粒一粒闪耀着温暖的光芒，柔和得就像你的笑容……
一、羽
我知道，此刻，没人可以真的无动于衷!
我面色虽然平静，但是我却再也挪不开脚步。
后殿内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杀父仇人，另一个是个女人。她赤身躺在那人身旁，周身不着一缕，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到透明，嘴边凝固着暗红血迹……当我望向她身体时，我只觉得窒息。从她脖子以下，再也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布满纵横交错的伤口，鲜血淋漓。
或许我该称她为“尸体”才恰当吧。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息，诡异非常。
我的杀父仇人，现在的朱雀王，翱，就在我面前，大口大口地艰难喘息着。死死瞪着我的双眼中，有着死的绝望，和恨的狂潮，以及，一种莫名的得意。
他的左脖上，一片嘶咬痕迹，血肉模糊。鲜血浸透了那件雍容非凡的锦绣王袍。
我等这一刻等了整整两百年。虽然对于我们天人而言，两百年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是两百个孤独的冬没夏湮，春消秋灭，在于我，也够了。
“哈哈——”翱突然张开嘴，对地狞笑起来，如癫似狂。
就在这时，那具“尸体”竟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极其微小的颤抖，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然后“它”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是夜空里最璀璨的星辰，纯净而清澈，不沾丝毫污浊。整个大殿仿若瞬间拥有了生命，空气开始流动，颜色开始鲜明……我，停住了呼吸。
这夺目光彩，只闪动了一刹那，便黯淡而逝了。
她重又闭上了双眼。
“你终于来了!哈哈……”翱嘶哑地低吼着，“动手呀!杀了我呀!为你父亲和梅报仇吧!还等什么!”
我没有理会他。
“杀——了——我!”他尖声嘶吼，紧紧拽着自己的胸襟，全身剧烈抖动着。
我还是没有理会他。
她又睁开了眼，看着我。
涣散的，没有任何焦距的目光，穿透了我的身体，远远地落在我身后。
仿佛我是透明的存在。
翱依旧在嘶吼、狂笑着，声音越来越干涩、诡异，犹如一根细丝勒住了他的喉咙，再慢慢地，渐渐地，收紧。
“为什么要那么做，皇叔?”我回望着他问道，不愿遗漏他任何表情的起伏。
这是我两百年来，一直想亲口问他的一句话。
为什么要起兵谋反；为什么要弑杀他唯一的胞弟，我的父王，翔；为什么要逼死梅；为什么，没有杀了我……
为什么?
只是为了夺回一千年前，他毅然放弃的王位?
我不相信。
“哈哈，为什么?!是呀，我是为什么呀——”他狂乱的嘶吼在空荡荡的大殿内久久徘徊。
我知道，他活不久了。
我也知道，即使到死，他也不会告诉我答案。就如那时他毫无理由地放了我一般。
我的皇叔，翱，他是我看少时最光鲜的梦。清贵，热情，不羁……他亦师亦友，是我最敬仰的强者。我不止一次对自己说，我也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可是就在我羽化那天，眼前的事实终于让我明了，他只会是我永远的梦。
而梦，总会醒。
那一个初夏的夜晚，他拔剑刺穿了我父王的胸膛……当父王仍旧在微微颤抖时，翱划开他的背脊，生生拔出了他体内的那对翎羽……
然后是梅。
淡雅温柔的梅，明眸多情的梅，轻嗔微怨的梅，唇角隐笑的梅……她默默地站在高高的宫阶上，在我面前，用那把我赠给她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那时，在她的脸上，绽开着最亮丽的笑颜。
梅笑起来真的很美。
“梅，我喜欢看你笑。”我捻起她的一缕金红发丝，怜惜地凑在唇上轻轻摩挲着。
“好。那我就永远对你笑。”梅依偎着我的身体，温软香润。
“嗯。”我紧紧拥她入怀，“我会用我的一切守住你的笑颜。”
梅没有食言。我却失信了。
我没有拔剑，只是冷冷地看着翱。
即使他杀了我最亲最爱的两人，可是，现在，我仍然无法亲手杀死他。
可能让他就这样慢慢地，苟延残喘地死去，才是我最好的报复吧。
我丢出一把匕首，落在了那女子手边。
死，或许才是真正的解脱。
默然地转身离开，身后是他暴怒却又凄厉的吼叫。
“杀——了我——”他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我甚至觉得那声声嘶吼里，竟带着一丝哭音。
“啊——”一声急促的惨叫，代替了他的嘶吼。我倏地转回身，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发出惨叫的是翱。
那女子依旧仰躺着。
她左手握着那把匕首，伸直了手臂，倾尽全力，反手刺进他身体，割出了一条长长的伤口，深可见骨。
鲜血不停涌出，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粘稠地滴到地面，若万朵红梅，缓缓绽开。
她并没有松开手，紧紧咬着牙，将刀刺得更深……直到翱停止了痉挛，再也没了声响。
那双眸依旧明亮，可眼光所到之处，所有一切都被吞噬殆尽，毫不留情。
包括我……
我恍然大悟。从开始，她的眼神，就不是纯净和清澈，而是“空”，毫无情感的空，噬尽万物的空……
她依旧看着我，突然，竟笑了……嫣薄的红唇微弯上扬，无邪之极，就似稚子笑靥，同那满目的殷红血液，相互辉映着，魅惑，诡秘，迷眩而又让人不觉痴迷了双眼。
我像失了魂般，脑中霎时一片空白，耳边只回响着一个声音：“救她!”
当我回过神时，怀中已经抱着那小小的身体。
“你叫什么名字?”我低头柔声问道。
“魅。”细若蚊吟的回答。
魅……魅惑的魅，炫魅的魅，以及，鬼魅的魅。
“我是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朱雀国的公主。所以，你一定会活下去!”
说完，连我都诧异于自己此刻的语气。
决断笃定恰如当日对梅许下的誓言。
“能活过来真是奇迹!”冽眯着眼，慢慢捋着自己颌下那撮炎红胡须，眼中微有喜意。
冽是朱雀圣殿的长老，在流离失所的这两百年，便是他陪我度过的。
“可是，少主，你真要立她为公主吗?”冽长老看着长长舒了口气的我，略有些迟疑地问道。
“嗯，君无戏言。”
“可是，她的身份……”
我挥手打断了他的疑问。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已经失言过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她活过来了，所以，她将是朱雀的公主。
“魅，你不喜欢这衣服吗?”看着零落满地的衣衫碎片，我诧异地问她。
这件百羽衣，是朱雀国最灵巧的衣匠，花了整整三个月才做好的。全部丝线都是用炎乌的绒羽制成，异常华美。随着穿着的人的走动，照在它上面的光，会向不同的方向折射开，一时间，华彩四射，夺目绚烂。
她没有搭理我。
其实，从一个月前，我让她叫我王兄开始，她便不再同我说话。
“魅!你的伤口还没有痊愈，不可以乱跑!”
“魅，你又乱剪头发了，是不是?”
“魅!住手!不要再乱杀生了!” “魅……当你羽化后，那些伤痕就会全部消失了。所以不要再搓伤自己的皮肤。”我总在自言自语。魅愈加变本加厉。我不知为何，竟对她隐忍至此。
但是，今天，我是真的生气了。
宫殿花园中，那棵梅树被连腰砍断。而那个罪魁祸首，竟一脸泰然地坐在倒地的树干上。对视着我的双眸，灿若琉璃，璀若璨石，眼神里全是挑衅意味。
我看了她许久，胸中太多愤怒斥言，竟一时无语。
许久，我漠然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说出一个字。
那是三百年前，我和梅一起种下的梅树。
那时的梅，笑靥若花。
它，是除了记忆以外，梅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是唯一可以让我依稀触摸到她的东西……
我视若珍宝。
但是，最终，我却连这棵树都没有保住……
“从今以后，对你，我什么也不会再说。”我远远地甩下了这句话。
二、魅
“从今以后，对你，我什么也不会再说。”
他愤然地离开，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我欣喜若狂。
因为，我讨厌这个男人。
他是一个完美的天人。永远圣洁的表情，始终温柔的语调，优雅雍容的气度，万事波澜不惊，从未动怒。
可是，我讨厌他!
我讨厌他不停地说教，讨厌他时时流露的关怀，讨厌那对眼眸中洋溢的温柔深情。
有着一颗藏在壳里的心，所有的温情都会在瞬间变得冰凉，脆弱且单薄。
一个多月前，羽身着庄重华丽的王袍来到我房中。手中捧着一件同样华美的礼服。
他将礼服披在我身上。然后，如同往常，拉住我的手温柔地说：“魅，今天我正式封你为公主了。魅，你叫我一声‘王兄’吧。”
他继续说着，并没有察觉到我开始变得僵硬的身体，或者是他不想察觉。
“魅，我会一直照顾你。直到另一个人出现，取代我的位置。”
我挣脱了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
“你不乐意?”他抬起头，微愕地望着我，“……也对，任谁失忆时，平白冒出个‘哥哥’，都会难以接受。”
他淡雅地笑着说：“我会等你慢慢适应的。然后……魅!”
我一下撕裂了自己身上的礼服，丢在地上，半裸着身体冲出了房间。
“魅!”他大声唤着我的名字，追了出来。
所有的宫女、侍从都诧异万分地盯着我们。
我不在乎!
“魅!”他从身后一把抱住我，用王袍飞快地裹住了我的身体。
我使劲挣扎不开，愤然低下头死死咬住他的手。像疯了般，低声暗嘶着……直到嘴中尝到一股鲜甜。
陌生又熟悉的味道，使我慢慢安静下来。
我用舌尖迷恋地舔舐着。
羽的皮肤……很凉。
“魅，回去吧。”羽叹了口气，横抱着我回了屋。
我望着他，没再反抗。因为我突然发现，羽惊慌失措的表情，我很喜欢。
那一刻，他的金眸异常闪烁，耀眼得摩挲着树干，无比温柔地看着。在那孤寂的眼神中，满是深深的无奈。
此刻的羽，如同雪花般晶莹剔透，在月光下散发出柔和璀璨的光芒。
可是，这光芒并不属于我。
“滚开!我要见羽!”我厉声吼道。
宫女、侍从在我的面前跪了一地，但是没有一人起身为我让路。
我砍倒了梅树，却没有如愿。
羽的双眼刹那间失去了所有光辉，寂寥如夜。
我微有些失望。
然后，他竟只是默然转身离开了。
宽容、文雅，如常。
失望至极。
“从今以后，对你，我什么也不会再说!”
他突然这么讲，而且是忿忿的语气……
我，欣喜若狂。
但是，我没有料到，羽真的不再过问我的一切。
整整一个月，他没再见我一面。
日复一日，我发现自己竟开始想念他。
他修长的手指微凉，扶过我的脸颊，是痒痒的酥麻。
他如雪长发握在手中，顺垂而下，滑润如水。
他淡金眼眸中不时的宠溺笑意，以及我映在那汪柔柔眼波里的倒影……
我变得莫名烦躁起来。
“滚开!”我推开一名宫女，做势要走。
“公主!王有旨：不见!”一个侍从纵身挡住了我的去路。
不见?!
我既然到了你的寝宫，就不会罢休!
“我若硬闯呢?”我冷声问道。
“禁、禁……锢。”那人迟疑了一下，颤声回道。
我的身体瞬间冰凉。
“好!”过了半晌，我咬牙狠狠地挤出了这个字。
羽，那棵树，我还你!
我疯了般跑到冽的居所，推门便问：“冽，怎么救活梅树?”
冽眯起眼，悠然捻着胡须，不慌不忙地说道：“要救那梅树，必须要木系法术。可，我们朱雀国的法术都是火系的……”
“那，谁会?”
“苍龙国。”他的眼眸深邃而明亮，“刚巧，这国的使者来觐见吾王，就住在皇宫里。”
“住哪里?”
“飞天殿。”
“使者叫什么?”
“风。”
风身着宽袖青袍，淡淡地望着我。气韵幽雅悠然，如水柔，似云清。
可我知道，眼前这人，决不是那般……简单。
风，洒脱不羁，变幻无端之物。
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性。
“参见魅公主。”他浅浅一拜。
“为我做件事，我答应你一个条件。”我开门见山。
“能为魅公主效劳，风欣喜万分，何须条件。”他轻笑着回道。
我缓缓走近他，近到能感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我脸颊。
“是吗?我这话可只说一次。”我妖魅地笑着看他。
“哈哈——”他愣了一下，突然朗声大笑起来，那双碧绿色的丹凤眼，勾得人几乎失了魂魄。
“好，有意思!”他止住了笑，靠到我耳边小声问道：“任何条件?”
我点头。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磁性嗓音带着若有若无的暧昧：“那，请公主今晚亥时再来。您托付之事，风自当尽力。”
我退后一步，冷声说：“不是‘托付’，是交易。”
他望着我的双眸一时间绽亮异常，笑得更加别有深意。
“是。风在此敬候。”他微微躬身行礼。
我漠然走出了房门。
风手中幽幽升起一团绿色荧光。它先是洋洋洒洒地漫天散开，然后又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骤然收回，开始萦绕着那个只剩半截的树桩旋转，汇成一个耀眼光球，停在树桩上空。接着，光球出现了几丝裂痕。裂痕渐渐加深，变多，泻出无数光柱。突然，竟轰然炸裂开，翠绿碎片四拢时，便开始相互契合拼凑一棵树的形态。影像慢慢变成了实体，树干、枝叶……
皎洁月色下，一棵梅树子然而立，树影婆娑，恰如当初。
“你的条件，说吧。”我欣喜地抚摸着它，触感微凉。
“若，我要你……杀羽呢?”他斜眼看着我，平静地吐出了这句话。
我手上的动作一僵，转过身，眼神冰 冷地看着他。
“我就先杀了你。”
风眯着的眼中满是笑意，眸中异彩闪动。
“你，能吗?”他凑到我耳边低语着。
“那，要不要……试试?”我魅然笑道。
“哈哈，公主，风玩笑了。”说完，他便一直静默地看着我，看到我微有些不自在。
“你……”
风用手指抚上我的唇瓣，然后是眉眼，鼻梁，脸颊……
他的手指一直在微微颤抖着，眼神却柔若春水，身上溢出一股草木的芬芳，幽远而淡雅。
“魅，让我来教你，怎样牢牢地绑住一个男人……”话未说完，他一下吻上了我的嘴唇。然后，手指缓缓滑下，缠绵地抚过我的肩颈，褪下了我的丝衣……
羽神情凝重地坐在大殿中，双眼直盯着我看，纹丝不动。
我们这样已有好长时间了。
羽的靖天殿是用乳白色的皓石筑成的。玉白梁柱上雕满了各式图案。天花板四角绘有繁花图纹，正中一只天鸟沐浴在一团火红烈焰中，傲然欲翔。
羽告诉过我，那是凤凰涅椠。而凤凰是朱雀的守护圣兽。
羽的脸色很难看，眼眶周围是浓浓的黑影。
我走上殿阶，伸出手去拉他，却被他避开了。
今天一大早，风便来辞行。
临走时，他在羽耳边低语了一句。羽的神情顿时剧变。
“把公主带回绥天殿，不许她踏出殿门一步。”冰冷的声音。
“为什么?!”我挣脱宫女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袍，“羽!梅……”
啪!
清脆的声响。
我捂住微烫脸颊，愣了。
“不许从你嘴里说出那个字!你不配!”
此刻，我终于如愿以偿了——羽的金眸耀眼闪烁着。可那里没有阳光的温度，孤寂而冰凉。
我感到呼吸有些艰难。
所有人都没敢再动，呆站在原处。
整座大殿瞬间变得空旷起来，静到仿佛空气都停滞了。可是，最后，我竟笑了。或许，我并没有那般在乎他吧。
三、羽
我真是疯了!
当脑中蹦出这念头时，我着实吓了一跳。
其实，早在第二天，我便丝毫提不起怒气了。
只是一天不见，我的眼前不停晃动的，全是她的身影，耳中，充满了她的清脆笑语。
魅……
无邪浅笑的魅，妖冶惑人的魅，乖僻任性的魅，炫目绝艳的魅……
梅的笑容，有着月光的缱绻，柔柔地渗进心间，呵护着你所有的感伤，不带一丝强迫。
可，魅不是。
她的笑就像鬼魅咒语。蚀心刻骨，让人难以自拔，将你的所有，无情地掠夺一空。
魅是一杯毒酒，我知道。可我，甘之如饴。
但，站在那棵树下的梅，笑靥若花，我忘不了。
辗转反侧，心虚逃避。
这般懦弱的我，连自己都感到鄙弃。
就在这时，苍龙国长老，风，来觐见。
最后，我终还是忍不住了。
那晚，我走到了魅的住所，绥天殿踌躇了许久，还是踏进了她的房门……
整整一夜，魅都没回来。
我没有派人去找。
因为，我怕。
第二天清晨，风来辞行。
她竟和他一起出现，我诧异非常。
趁我俯身扶起跪拜在地的风时，他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南方有佳人，倾国亦倾城……”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身旁，碧眸含笑。
我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心不由重重地一沉……魅，眉眼间满是倦意。
当我转回头看着风时，心中一片冰凉——他的嘴唇上，隐见浅浅咬痕……
“请代我向苍龙王问好。”我诧异于自己语调的平静。
“是。我国轩王诚挚恭候您的来访。”
风拱手盈盈一拜，翩然退出了大殿。
气氛一下就僵了。
直到我像失了控般，狠狠地打了魅一个耳光……
可是，最后，魅竟笑了。
冷冷的笑容仿若尖刀，一下刺人了我的心口。
难道她真的，毫不在乎我吗?
尽管我不敢相信，可事实便是——那棵梅树就立在我面前，枝叶横斜。
“王，你知道，为什么这梅树从没有开过花吗?”冽浑厚的声音从我身后不远处传来。
我赫然转身看着他。 “因为梅树喜寒，而吾国，却四季繁夏。”冽不待我开口，自己就回答了。
我知道。但是。梅喜欢。
那把匕首是白虎国赠送的贺礼，匕鞘、匕柄上都钻刻着梅花图案，梅爱不释手。
她说她叫“梅”，却没有亲眼见过一朵真的梅花。
于是，我种了那棵梅树，在它周围施下了火系的逆法术。
我说，梅，等我羽化时，梅树应该就要开花了，一定很漂亮。
那时，梅的笑脸，美胜红梅。
可是……
“可是，你施下的逆法术却在你羽化的那天，破了。”冽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对，破了……
羽化时，是我们朱雀人最虚弱的时候，无论是体力，还是法力。
而我就在那天，经历了人生最大的一场变故。
最后，一头黑发，没能化成朱雀人该有的赤红色，而变成了现在的银白色。
至于法术，即使现在，我也不敢说全然恢复了——至今我都不能化出真身。
“是苍龙长老，风做的吧。”我低声问道。
其实，我也知道，这是明知故问。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在这布满火系结界的地方，他竟强行启动木系法术，这简直是在玩命!
难道……我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因为……
“去找她吧。”冽平静地说道。
我默然不语，扶住梅树的手一紧。
“王，我看着你长大，却从没有见你像今天这般激动过。”
我心头猛地一颤。对，我还动手打了她……我当时一定是疯了!
“关心则乱，患得患失。”冽的眼中金光四逸。
“我……”我正要开口，却被一个匆匆闯进的侍从打断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见他神色异常慌张，急忙问道。
“王……王，公主，公主她……”
“她怎么了?”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公主不见了!”他说完重重伏跪在地。
魅!
我发疯般冲到绥天殿。
侍从回话，他们找遍了殿内每一处，都没找到。
“到皇宫其他地方再找!不许漏掉一处!”冽厉声吼道，全然没了往日风范。就是在两百年前，他也没有这般失态过。
我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魅，她离开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斜阳近黄昏。
所有回报的结果都是：没有找到。
我缓缓闭上了双眼，只觉心中比身体更加冰凉。
门外突然一阵骚动，一侍从冲进房中高声报到：“王，公主找到了!”
我惶然站起，“哪里?”
“堕、堕天崖……”
脑中一阵嗡鸣。
堕天崖，天人神形具毁之处。坠崖之后，灰飞烟灭，永不重生。
“和公主在一起的，还有……星宿。”
魅一脸安然地坐在堕天殿的屋檐上 淡漠地看着我。她的身后便是堕天崖。
我冷眼瞪着站在她旁边的那人——星宿。
星宿是南方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其中的星，相当于朱雀国七大神祗之一。
空中浮着一个耀眼红色光球——火系结界，将他俩包裹在其中。
我不敢妄动。可也大概猜到了他为何要抓走魅：他是翱生前的知己。
“星宿，放了她!”我沉声吼道。
“王，我只想要回翱的尸骨。”
我一愣，只是要回尸骨?!
翱的尸骨焚化后，是由冽殓葬的。
我转头望着冽，他眼中的神采瞬间异常复杂。
“好，我给你。”我对身后的侍从做了个手势。就在他准备领旨退下时，魅开口了。
“慢。若是为了救我，那大可不必了……‘王兄’。”声音漠然。
“魅……”我心中剧烈一颤。
“一个为了故去情敌的遗愿，连神位都能弃之不顾的人，真对我下得了杀手吗?对吧，星宿。”魅转眼冷冷地看着他。
星宿面上掠过一丝青白。
“这是我欠他的。”他的双目中是微有些痛楚的坦率，“所以，公主，星只有得罪了。”
说完，他一把掐住魅的咽喉，将她拉了起来。
“魅!”我厉声吼道。
魅并没有挣扎，静静地站在那里。
“王，请您成全。事后，星自当以死谢罪。”他说得异常平静，我的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当侍从回来时，手中已捧着一个镂金锦匣。
我接过锦匣，从手中幻出一只火球，裹住它，稳稳地向星宿飞去。
两球相触，光球裂开了一条小缝，将锦匣吸了进去。
“多谢了，王。”星宿接住它，眼中满是感激，语气无比释然。
然后，他用左手打开了匣子……
嗖!
一支利箭深深没人他胸中，一时间鲜血如注，喷溅了魅一身。
“王?!你……”他抬头望着我，惊讶，错愕的眼神，旋即，又扬声狂笑起来。
“哈哈，果然是‘父子’呀!真是一模一样!”嗓音嘶哑干涩。说完，一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可你忘了，星是左撇子呀，就偏了那么、一点点……”
我全身如坠冰窖，寒意彻骨。
怎么会这样?!谁干的?!
突然，他止住了笑，金眸猝然精亮，狠狠地咬牙道：“好!既然如此，我也让你尝尝翱和我这一千多年来的滋味……”昧字刚出口，他竟一把将魅拉住，纵身跳下了堕天崖。
“魅!”我凄厉地吼道，飞跃上前，毅然随她跳了下去。
“王!”身后是众人震天的惊叫声。
可，我不在乎!
失去了魅，我还有什么?!
四、魅
这个笑容，凝固在我脸上，扯得我脸颊生疼。
笑着走回绥天殿，我一下瘫坐在床上。
已经到极限了吧?好累……
突然，房中闪动一道火光。光退后，一人已站在我面前，安静地端详着我。
“魅公主，我是南方七宿中的星宿。”他平淡地说。
七宿，我知道。
“……翱是您杀死的吗?”
我默然点头。
他的眼中一时光彩复杂，面色几变。可最后，竟对我释然笑着说：“谢谢您。他终于可以解脱了。”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今天来，是想请您帮个忙。”
“我没心情。”我冷冷打断他。
他没有管我，自顾说道：“我要取回翱的尸骨，将他抛进堕天崖。”
我一愣。堕天崖?
他看着我，淡然笑道：“那是翱生前最后的遗愿，我答应过他。”
“你知道盗取叛臣遗骸，还有挟持公主，会是什么结果吗?”我冷声问道。
“知道。但是我必须做。不仅为了翱，也为了……轸。”
轸?七宿中的轸宿?
我听说过她。
跳了堕天崖的朱雀天人，据说，只有三人。她便是其中之一。
而且，她跳崖时，竞穿着一身艳红嫁衣，这就更是绝无仅有了。
看着星宿提起她名字时的表情，我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应该是翱和他都喜欢轸宿，可轸宿却不知为何跳了堕天崖。翱想死后同她在一起，便将这事托付给了星宿。
哼!死了才随她而去，算个什么?!
“公主，翱是有苦衷的。”他看见了我脸上的鄙夷神情，急忙解释道。
“这与我无关。”我淡漠回他。
他看了我许久，缓缓地说：“那，星宿只有冒犯了。”
说完，硬将我拉进了一个光球中。接着，就到了堕天崖。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反抗、呼救。
然后，他来了。神色惶惶。
然后，星宿被匣中弹出的弩箭刺伤。
然后，他随我决然跳下了堕天崖……
羽，你为什么要跳?!
急速下坠中，羽伸手拉住了我，将我紧紧抱在怀中。
风声灌耳欲聋，四周氤氲缭绕。
可，我竟清楚地看见了，羽的双眸。
那是我见过的最明媚的光芒，是属于我的光芒……不知不觉展颜欢笑。
我用力地回拥住羽，感觉自己竞像融进了他的身体，心中一片平和。然后，含笑闭上了双眼。
就在此刻，空中忽然激荡出一道耀眼红光，击破了重重迷雾。羽在我耳边痛楚地嘶叫着，从他背脊处舒展开一对炎红光翼，就似凤凰骤然展翅，满目皆是灵动波光。
我瞪大眼睛看着。
赤红色的光环团团包围着我，璀璨夺目……可最后，我竟晕了过去。其实，我早醒了，可我没有睁开眼。因为，羽想吻我。他坐在我的床旁，好几次要吻我，却总在半路停下了，然后起身呆呆地着我。
这次也是……
就在他又要坐起身时，我双臂缠上了他的颈项，深吸了一口气，吻了上去……羽的身体顿时僵硬。
“你……”他喃喃道，双颊竟飞上一抹红晕。
这样的他，我喜欢。
“那梅树，我还你了。”我坐起身说，“所以，现在是你欠我了。”
羽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缓缓闭上双眼，说道：“你打吧。”嗓音低哑。
这样的他，我喜欢。
“没那么简单。”我低哼一声。
羽猛地睁开眼，微愣地盯着我，“那，你要……”
“我要你把那棵梅树拔了!”一字一句。羽闻言神色骤变，金色双眸中全是错愕，熠熠生辉。
这样的他，我也喜欢。
“魅，我……办不到。”他沉声说道，无奈地垂下了头。
“那好，那就让它开花。”我清冷地说道，“我倒要看看，‘梅’会有多美。”说完，我一把推开他欲站起来。
“魅!”他从身后一把抱住我，声音中溢满惊喜，“魅，你不怪我了!”
“休想!”我冰凉的声音顿时冻住了羽的笑容。
我转回身，看着他魅惑的笑道：“你休想。我要你一点一点地还，用你的一生。”
羽彻底怔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我，许久后，竟笑了。耀眼明媚，若春日的暖阳，洒满了他的金眸。
这样的他，我最喜欢。
“好!你不许食言!”羽伏在我耳畔低声说。
羽，我错了。
我以前一直都以为，你不在乎我、不 喜欢我，可在我坠崖时，看到那一刻你的表情，我才知道，我错了……
第二天，冽回话说，欲刺杀星宿的那个侍从已经畏罪自尽了。
在冽离开后，羽的脸色变得苍白，扶住座椅的手微微颤抖。
我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冰凉。
“羽，若你下不了手，就让我来。”我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声说道。
羽转眼惊愕地看着我，好半晌才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意，“魅，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吗?”
我知道，羽问的不是我。
从那以后，羽无论去哪里都会带上我。我随他参加了玄武王父亲的三千岁寿诞，以及自虎国王后的圣葬大典。而今天，我们又来到了苍龙国——苍龙轩王在一个月前来函，邀请羽的来访。
可不知为何，我一踏上这片国土，便浑身不舒服。胸口仿若压了千斤重，喘息困难，心情也莫名阴沉起来。
或许，我是不想再见到那个人吧。
可不想见，却终还是要见。
我完全忘记了苍龙王，轩，对我说了些什么。因为，那大殿上总有一道眼光盯着我，目不转睛，热烈得像要灼伤人一般。
回到房中，一个宫女送来一张纸条：魅公主，今夜亥时在琼花园见，风敬上。
我去了。
风早已站在园中一棵高大的樱花树下。
微风拂过，一时幽香四逸。粉红花瓣轻轻飘落，纷纷扰扰，柔和地落在风的发梢。
“公主，你觉得这樱花漂亮吗?”风突然回头问我。
“嗯，是很漂亮。”我捻下一朵樱花仔细把玩着，剔透晶莹仿若玉雕。
“你喜欢就好。”风走到了我身旁，温柔地说着，碧绿眼眸美胜宝石。
我向后退了一步。
“风，我们以前认识吗?”我冷声问道。
风微微一愣，随即笑着说：“当然不……”
“那好。”我决然地打断他，“若我们没任何关系，那，以后，你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要再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更不要再做那些让人不解的事情。我不喜欢暖昧，更不善于猜疑，那场‘交易’，在那晚就已经结束了。”说完，我扭头便要离开。
风一把用力拽住了我的手，身子被迫转了过去。
“那他呢?!你明明知道他心中有着另一个人的影子，你还喜欢他?”风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声音尖利到略带颤音。
风吹过，几片花瓣扑在脸上，微凉。
“那又怎样?现在，他是我的。”我淡然地回他。
过了许久，风默然松开了手，看着我的眼神变得异常陌生。陌生到……我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魅!”
身后突然传来羽的声音。待我转回头时，羽已经将我拥入怀中。
“风长老，贵国的气候确实怡人，四季繁花。”说完，羽摘下一朵樱花，捏在掌心细细揉碎了，反映间残香。
风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他沉声说道：“羽王，我可以同你单独谈谈吗?”
“当然。”羽放开我，柔声说道：“魅，回房等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羽还没回来。
就在我终于耐不住，起身开门时，却一眼看见了羽。他竟一直站在我门口。
“羽……”
他突然将我紧紧抱住，用尽全身力气，好像不这样，我便会马上在他眼前消失一般。然后，低头吻住了我的双唇……
羽的盾温软而湿润，带着夏风的气息。
“魅，魅……”羽边吻边轻声呓语着。渐渐，这吻变得热烈而缠绵，可呼吸却越来越艰难……
羽如雪的长发若流水般倾泻在我身上，丝丝微凉。可他的嘴唇却异常滚烫，烫到几乎燃尽了我所有的意识。萦绕在耳畔的轻喃低喘，像咒语般一层一层将我牢牢纠结，挣扎不得。那金色的双眸，就像暗夜里最闪耀的星，明亮却清冷……
我伸手抓住他的发丝，死死地，纠缠地抓住，仿佛快被焚烧殆尽般，再也无力呼吸……达到极致的那刻，我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一滴眼泪缓缓滑过羽的眼角
五、羽
在魅坠崖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所有的挣扎无措，只是因为一个事实——我喜欢上了魅。
我抵触着这份情感，只因为我不愿接受，自己对梅三百多年来的爱恋，却敌不过魅的一眼。
化出的光翼在空中展开，卷起旋风，托着我们向上翔起。当双脚触到地面时，我一下全身瘫软地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魅躺在我身旁。
然后，我想吻她，却总是胆怯。
然后，魅突然睁开眼，吻上了我的嘴唇。
然后，魅说要我用一生来还她……
“好!你不许食言!”平静的语调，狂乱的心跳。
魅，那一刻我说话的语气，是我承诺的方式……
可我真的注定守不住我的诺言吗?对梅，我是无能为力；对你，我却迫不得已。
当风告诉我一切时，我脑中“嗡”的一声全乱了。说什么你只是灵魅?说什么你不该有感情?说什么若你不忘了我，你的寿命便只有一年?
“魅的墨眸，是天人和魔族交和后诞下的‘夙灵’标志。夙灵只是灵体靠吞噬天人精元存活没有任何感情。可一旦被某人用密术实体化后，便如同定下了契约，除了那人，夙灵约不能对第二人动情。不然，一年之后，魂飞魄散，永不聚生……”
其实，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隐约猜到了。可我不愿相信，我告诉自己这只是
可今天，却被风一语点破。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怔怔地在魅门前站了好久。
突然，门开了，魅就站在我眼前。
“羽……”我一把抱住了她，死死地抱住。
我不要失去魅，不要……我痴狂地索求着魅的一切，也给予魅我的一切……可在身体最激昂的那一刻，我却深深体会到心底无比的绝望。
我要魅活着，即使忘记了我，对着他人展颜；即使再相逢时，只能擦身而过；即使她不再是她，而我还是我……
魅沉沉睡去，我却缓缓睁开了眼。
最后一次吻上魅的脸颊，然后决然起身。
魅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眉头微蹙，一下抓住了我的发梢。
挥剑斩断银发，丝丝如雪飘落。
打开门时，风已站在了院中。碧寒的双瞳清澈如水，宁静如镜。
“我不会再失约了。”风突然轻声说道。
我默然走过他身旁。
“王!就这样离开吗?”一个近身侍从忐忑地问道。
我默然坐进了马车。
车轮碾地声，阵阵传来，竞像碾在我心口，隐隐作痛。
现在，魅应该醒来了吧?魅没有看到我，会发脾气吧?不，不会了。服下忘情丹后，魅应该……空气稀薄到无法呼吸。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撕心裂肺，我大口喘息着，无力地靠在车壁上，闭上了双眼。喉中突然涌上一股腥热，被我强行压了下去。慢慢地，我嘴角竟扯出一抹苍白的笑意。原来，失去了魅，我竟还能笑……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些许嘈杂。只闻一阵急促的马蹄翻滚，渐近，然后是一人高声唤道：“朱雀王请停步!” 马车应声而住。
我掀开车帘。来人是苍龙的七宿之一，角宿。
“风长老请羽王即刻赶回苍龙王都，魅公主她……”
魅!
我飞向而出，急急落在他身前。
“她怎么了?“我扯着他的衣襟慌乱地吼道。
“羽王请随我来!”他拉回衣衫调头就走。
魅躺在风的怀中，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到透明……恰似我们安见过。
“魅!魅!”我抱过她，仓皇地叫着。毫无回应。
“我怎么会这样?!”我向风大吼着。毫无回应。
“我，我不知道我，她吃了忘情丹后，就成了这样子。我不知道……”风的眼眸霎时死寂尘。
“魅……”我抚她坐起手触到了她的脊背，全身剧烈一颤。我一把撕开她背上的衣服——两团炎红光晕凝积在她的背脊处，灼热无比。
羽化?!
魅可以羽化?!
我慌忙将灵力推进她的身体，石沉大海。两次，三次……
风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吼道：“你疯了!再这样你会虚脱而亡!”
对，我是疯了……
我甩开他，凝集着所剩无几的灵力向魅体内推去……
一人挡住了我的手。
“滚开!”我暴戾地道。
“王。”浑厚而平稳的声音。
冽!
我猛地抬头，诧异地望向他。
“魅是不能正常羽化的，除非……”他一下顿住了，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除非什么?”我沉声问道。
“除非……王用自己的一根翎羽助她羽化。”
我全身不住地颤抖着，最后，释然笑道：“冽，我还可以再相信你一次吗?”
他凝视着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放平魅，然后一把将自己的衣袍扯开。
“不行!”风突然冲来拦住我，吼道：“告诉我魅在朱雀国的人，就是他!”
“……我愿意，赌一赌。”
风盯着我看了许久，接着木然地走开了，眼中惶然若失。
“冽，帮我。”我将佩剑抛给了他。
父王，原来拔出翎羽时，真的很痛……可，那时最痛的，其实是你的心吧。
身上疼到冷汗淋漓，意识却无比清醒。我艰难地睁开眼，却看见了一个人——魅!
现在的魅，真的，好美!她金棕色的长发顺滑垂下，在月光中闪动着璀璨光华；自皙无暇的肌肤欧弹可破，如美玉般莹莹生辉；秀挺的鼻梁，嫣红的双唇，浓长的睫毛如两片浮云，遮住了她的眼眸……就如一个妖魅般，绽放着令人意乱神迷的光芒。
我坐起身，想开口叫她，却哽咽了。
她凝视我的眼神，平静到没有一丝感情的波动……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我倏地垂下了头。
魅举步缓缓走近，然后坐在我床边，接着抬起右手——啪!
异常清脆的一个耳光。
我呆愣地转回头看向她，左颊的灼痛让我相信了，我没在做梦。
“魅!”
魅一下用嘴堵住了我的惊异。她捧住我的脸颊，重重地吻在我的唇上，肆虐而疯狂地掠夺着。我的神志早已迷乱，只知道不停地回应着她……直到舌尖上突然尝到咸涩的味道，我赫然一惊，推开了她。
一滴眼泪坠落在我手背上，滚烫入骨。
我顿时慌了，忙伸手为她擦拭，却一下扯裂了背部的伤口，疼到我使劲咬牙，才没有呻吟出声。
“魅，不要……哭，我不……想看到你哭。”我将她抱在怀中，长长地吁了口气，用尽量平稳的语调说。
魅没有说话，眼泪无声地滑落。
鲜血慢慢浸透了衣裳，我眼前的东西渐渐变得模糊，包括魅……
“羽!”魅惊呼一声，抱住了我向后倒仰的身体。她慌忙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轮划了一下，所过之处，皆亮起一粒一粒微小的金黄色光点，最后光点浓缩成一个耀眼的光团。
魅将光团缓缓推进了我体内，身上痛楚立减。
我静静地看着魅做这一切，轻笑着说：“魅，你的灵力好强。看来即使没有了我，你也能保护好自己。”
“你休想!”魅垂泪而笑，竞无比妖冶，“你若敢再想抛下我，我就……”
“哦，你就怎……呀!”魅一口使劲咬住我的肩胛，稍后又用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
一股酥麻感迅速传遍了全身，让我轻轻颤抖起来。
“我就杀了你，然后再去陪你。”
我猛地回头，惊愕无比地看着她。
魅的眼眸漆黑如夜，深邃到几乎将我吸了进去。
“魅，你……”我过了许久才艰难地说。
“哈哈!”魅娇笑着一把抱住我，“吓你的，羽。”
我推开了她，“魅，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如此强硬的口气，让我自己也一愣。可当我听到魅那样说时，心底确实涌起了一丝不安。
“羽，你生气了。”魅愣愣地看着我，小声问道。
我摇摇头，抚上她的脸颊，认真地说：“我没有生气。魅，你记住，即使没有了我，你也要活着，好好地活着，替我……”魅轻轻吻住我的唇，低喃道：“羽，我没有那么坚强，所以，答应我，永远不要抛下我一人。”
“嗯。”我抱着魅微微颤抖的身体，心中暗暗自责起来。自己也太较真了，竟将魅的一句戏言当真，害她这么难过。恐怕我是差点失去，所以敏感到患得患失吧。
冽在昨晚便回朱雀了，而风也没有再出现。
三天后，我带着魅离开苍龙国。
轩王将我们送到王都城门时，风竟已候在了那里。
他手中捏着一枝嫣红樱花，笑得云淡风轻。
魅想见他，我知道。虽然她没有说，可她眺望那满树樱花时的表情，早已不同以往。
追忆，爱怜，以及些许的惆怅。
魅看了我一眼，我轻浅笑了笑。她转头走了过去。
“风……”
“魅，”风淡淡地打断了她，“我曾经对一个人说过‘樱花开到荼蘼时，便是风住依云日。’可是，我却失约了。待我赶回时，她已离开了苍龙，再也找不回来了。”他涩涩笑着说，“其实，我只是想告诉她：风并非有意食言。风住时，云却散了。”
“风……”魅的声音微微发抖。
一个吻落在魅唇上，瞬间便离开了，仿若清风拂云般轻柔。
“云，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风将樱枝放到魅手中，对她粲然一笑，“前夕盟约，注定，今时难续。”说完，他毅然转身走开了。
就在经过我身旁时，风突然轻声说道：“羽王，有时候必须做出取舍，才不会像我，徒留太多遗憾。”
我一愣，旋即明了了。他指的是冽。
看着他的背影最终消失在远处，我走到魅身旁，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一阵疾风袭过，花瓣频频飞落，接在手中，艳红若血，寒凉如泪。
冽跪在我面前，娓娓讲了一个故事。
“翱今生只爱过一人，他的未婚妻，轸宿。可轸宿今生也只爱过一人，你的父王，翔，爱到痛心彻骨，却无人知晓。你父亲和翱定在同一天娶亲，就在那一晚，轸宿跳下了堕天崖。翱从此万事看淡，毅然放弃了王位。”冽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如此过了一千年，就在你羽化的前一夜，翱看 到了一封信，轸宿在跳崖前写给星宿的信，让他保密并一定在千年后再拆开。星宿守约了。信中只写了一行字：‘翔欲为王，轸甘心助之，注定此生最愧于翱。’她以为一千年时间足以让翱将她淡忘，可事实并非如此。翱在那一刻就疯了。他无法接受自己痴恋了两千多年的人，爱的却是他人，而那人竟利用她的性命谋权夺位……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听得全身发抖，指甲早已深深陷进了掌心，我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魅突然抓住了我的手，一根一根掰开了我的手指，然后握住，十指相扣。
魅的手，好暖。
“我……父亲，他真的……吗?”我声音微微发抖。
“不。”冽苦笑了一下，涩然说道：“轸宿曾问过你父王最想要什么，他的回答是：凤凰。凤凰是朱雀圣兽，因此轸宿以为他欲为王。可，事实是，你父王和母后的小名分莉是‘凤’和‘凰’。
我全身剧烈一抖，抓着魅的手不禁一
过了许久我才开口问道：“那，翱当时为何没有杀我?”
冽苦笑着说：“这，我也不知道了。就在那晚，他让我带走了你，条件就是我必须发誓不告诉你，还要在两百年后让你回去。他说到那时，他会把欠你的都还给你，而你也要把翔欠轸宿的都还给她。所以，我一看到魅时，是有些担忧的。可我心中更清楚，”冽望向魅，轻声说道：“你是唯一可以让王淡忘梅的人。因为，王那时就喜欢上你了。”
我瞟了一眼魅，在同她目光交汇时，又心虚地慌忙错开了眼。
“风，又是怎么回事?”魅突然问道。
“魅公主，我们曾经见过。就在大约一千年前，你刚刚成形时。虽然那时，你还不叫魅，可你的眼神却会让任何见过你的人，终生难忘。”
“所以，你就告诉风了?”魅的口气中满是疑意。
“不。”冽竟淡淡笑了，“是因为我太了解王了。”
我身体顿时一僵，心情异常复杂起来。
“况且，你的羽化也必须有风的帮忙。”冽含笑看着魅，“因为‘木生火’。我偷偷将忘情丹换了。可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风渡给你的木系灵力才能使你羽化。”
“我没有翎羽，怎么还会开始羽化?”魅急声问他。
“公主，你怎么知道你没有翎羽?”冽说完，一把扯开了自己的衣袍——一道长长的伤疤攀附在他左脊……
我一下冲到冽面前，重重地跪下。千言万语，却顿时哽咽了。
冽抱住我不停颤抖的肩膀，柔声说道：“羽，对不起。我竟对你隐瞒了这么多。”
我只是无语地使劲摇头，伸手抱紧冽哭了出来。
“羽，我发现，你哭起来……”躺在我身旁的魅突然开口说道。刚才还在把玩我头发的手，也应声抚上了我脸颊。
我微窘地侧开了头，欲坐起身，却被魅翻身压住了。
她笑得无比魅惑，晶莹双眸璀璨如星，俯下身在我耳边柔声说道：“……我很喜欢。”
我的身体霎时僵直。
这是魅第一次对我说“喜欢”。
魅跪坐在我身上，微笑着一件一件缓缓褪去了自己的衣裳……
“魅……”我颤声唤道，伸出手想抱住她，却被她异常灵活地躲开了。
“魅……”我侧身看向她。瞬间惊呆了。
此时的魅，绚目绝艳!
魅站在床前，穿上了那件百羽衣。那一刹，四周所有的光芒都萦绕在她身上，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停滞了，包括我的呼吸……
我痴迷地看着魅，木然地站起身走到了她身旁，伸出不住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脸颊。仿佛这是一个最美的梦境，自己稍不小心就会将它惊碎了。我轻轻地触碰着她，在确认她真的存在，就在我面前时，我一把紧紧抱住了她。
“魅，魅……”我辗转低喃，无止无休。
“羽……我爱你……”魅的低语软软入耳，沁入心底。
“魅，我、我也爱你……”魅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了。
“魅?”我略微惊讶地放开了她嗖!胸口一阵冰凉……
我错愕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再抬头看了一眼魅，重重地滑跪在地……
鲜血不断涌出，带走了我所有的体温，好冷……
“为什么……魅?”
魅依旧面无表情地呆望着远处。
我无力再想再问。
眼前渐渐变成了一片黑渊，窒息蔓延，无边无际……
在那片黑暗将我彻底吞没的刹那，我依稀看到一滴眼泪滑落魅的眼角。
六、羽&魅
“王。”我轻唤了一声，可她并没有转身。
她一直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地凝视着窗外。
其实，自从那天以后，她便常常如此。
那天，在听到魅凄惨的叫声后，我慌忙冲进了羽的寝宫……满地，满地的鲜血……
魅不停地哭喊着他的名字，像疯了般拉扯着，可羽的身体早已冰凉……只有他挂在嘴角的那抹淡淡笑意，依旧那么温暖而轻柔……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翱所说的那句话：“我把欠羽的都还给他，而他也要把翔欠轸宿的都还回来。”
初见时，魅的满身伤痕，只是翱为了掩饰对她施下的“心咒”。被施心咒者，全身遍布图纹，三日后方消……
而每个心咒都会有一句启语。魅的这个就是羽说的那句：我爱你。
羽若没能忘记梅，他便是心死如灰，如同翱；羽若真的爱上了魅，那他注定死在爱人的手里……翱，原来，你的报复竟决绝至此!
“冽，你看……”魅突然开口说道，抬手遥遥指向窗外。
一棵梅树窕然而立，满树花蕾，枝叶横疏。
我顺着魅手指的方向看去，树梢一朵红梅淡然绽放。
“原来，梅真的很美。”魅悠然说道，侧脸对我轻轻笑了笑，然后又默然地望向了远方。
几滴露珠散缀在它的花瓣上，晶莹如雪，璀璨如星，在清晨和煦的曦辉中，一粒一粒闪耀着温暖的光芒，柔和得就像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