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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是从罗马开始的。
在挪威买奥斯陆飞法兰克福机票时,卡里余额不足,慢了一步,低价票瞬间从鼠标下滑脱。还好,东方不亮西方亮,一通数字大挪移后,抢到了罗马飞巴黎的廉价机票,51欧,心情大爽。
价钱好,舒适和便利就不得不打折扣了。机场在罗马郊区,小而偏,起飞时间又太早,可是没关系,谁要咱买了这么便宜的机票呢。我和女儿提前一晚在附近住下,又预订了第二天一早的出租车,待睡眼惺忪到了机场,被航班取消的公告彻底惊醒。嘈杂的人群中,有退票的,有延期的,还有许多人打算改乘火车。打听了一下,火车不进巴黎。我和女儿面面相觑:巴黎的旅馆已定,不可取消,难道让钱打水漂?后面的行程也跟着调整?一番推演后,咬咬牙,干脆买了下一趟飞巴黎的航班,正价,无折扣。不禁悻悻然。
下了飞机,便在机场买了“桔票”(Carte Orange),一周内可以不限次地乘坐巴黎巴士、地铁和市郊快线火车。往华人聚居的13区住下,这是女儿的选择,欧洲读书两年,最顽固的是中国胃,她老爸说过,胃有文化记忆。在这儿,寻个中餐馆不是问题。
放下行李,直奔塞纳河而去。伫立河边,默看流水,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沙威就是从这跳下去的!正是午后时分,蓝天丽日,白云浮空,宽阔的河面上波光潋滟,一切是那么明亮、热烈,与我携带的塞纳河记忆大不一样,亮与晦的反差。
是的,巴黎于我,既熟悉又陌生。
我的巴黎,属于文学中的巴黎。在凡尔赛宫,会想起莫里哀首演《达尔杜弗》的公案;走进圣母院,从钟楼到地下室,充塞的是卡西莫多的身影;站在拉雪兹神父墓地,恍若听见拉斯蒂涅下决心“拼一拼”的切齿声;凯旋门,不用说,是雨果的葬礼,是那条大白天开着街灯却又全都蒙上黑纱、灯杆上挂满小说、诗歌、戏剧名字的香榭丽舍大道;而塞纳河,在我心中属于沙威——这个明暗掺杂的人,这个在职责与良知的冲突中被连根拔起的人,这个在黑暗中看见了道义的太阳、却自沉于塞纳河的人。
人们都说,塞纳河是巴黎的灵魂。这条穿城而过的河,用丰沛而柔情的流水,把巴黎分成了左、右两岸。河中央的西岱小岛,面积不到2公顷,却是巴黎城的胚胎。如果手拿一份巴黎地图,你会发现,20个城区的布局恰似龟壳,一圈圈地依顺时针方向旋转,在千年的岁月轮转中,“生长”出这座古典而又时尚的国际大都市。
塞纳河左岸,散落着许多有着百年历史的咖啡馆,曾经出入其间的那些大家巨匠们,几乎构成了一部法国乃至欧洲的近现代思想史、文学史和艺术史。看着圣日耳曼大道上摩肩接踵的人流,看着那些显然来自世界各地的“朝圣客”们,你就会明白它巨大磁力所在。点上一杯咖啡,面街而坐,轻啜慢品,享受一段闲寂的时光,似乎成为左岸客的某种仪式。街上人来人往,有的行色匆匆,有的踱步悠闲,有的手拉着手十指相扣,有的相倚相拥满脸灿烂。川流的人群,次第闪现的面孔,不同肤色的交织,时远时近的嘈杂,仿若一幅巨大而流动的印象派画作,色彩斑斓又模糊朦胧。那些街边的饮者,就像潮汐中的孤岛,独踞而处,寂然默观。我不禁好奇,此刻的他们,也许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思而不想的吧?也许在静察中,他们正沉入最深的自己,那个真实、纯粹的自己?一切的流动,只是滑过伞面的水滴,过不留痕。这样的时刻,看似孤寂,又未尝不是一个快乐的时刻?
沿街而行,不由心生慨叹:左岸,曾经是贫穷诗人、作家、艺术家们的聚居地,他们以理想、热情和天赋,撑起了巴黎的文艺天空,塑造了这座城市的灵魂,以至于人们说,在左岸喝的哪里是咖啡,分明是一代又一代人的青春與梦想。然而,高冷的左岸,似乎已无力抵挡金色右岸的进攻,卖书的百年老店,不得不让位于时尚品牌迪奥;留下毕加索、乔伊斯、萨特、海明威足迹的咖啡馆旁边,立起了高傲的阿玛尼、LV的卖场……
快与慢,热烈与清冷,喧嚣与孤独。
看懂这个风景,或许,就看懂了巴黎。
傍晚时,计划去埃菲尔铁塔。复杂的地铁换乘站,眼花缭乱的标识,完全摸不着北。一位中东模样的小伙子,示意我们上了一趟正好到站的地铁,不料坐着坐着,车厢里的人越来越少,一直在地下行驶的地铁也爬出了路面,车窗外的景色看上去有些荒凉,不由心中忐忑,再问,竟然坐去了戴高乐国际机场!
回到塞纳河边,已是晚上9点,天竟然还亮着。晚霞落在水面上,碎成了一河的金色,两岸的灯光渐次亮起,巴黎的诱惑也随之升级。一位年轻朋友说,巴黎,越夜越美丽。据说,自从17世纪末拥有了世界上最早的公共交通系统和街道照明系统以来,巴黎,就成为高品质生活的代名词。那个时代的欧洲贵族,哪怕为了看看迷人的街灯,也是值得来一趟巴黎的。
暮色渐浓,塞纳河边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三三两两散步的,席地而坐用快餐的,在河岸边轻摇慢舞的,还有嬉闹追逐的。大街上,一排排橱窗灯饰明亮,形成巨镜般的反射,琳琅满目的物品上,流曳着路人的身影,叠印着霓虹灯的闪烁。
回旅馆的路上,经过一条深巷,几个少年聚在巷口,手中的烟火时隐时现,一位母亲带着孩子,步履匆匆地走在前面,不远处,坐卧着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人。这里,才深藏着这座城市真正的生活吧。不记得谁说过,巴黎是一种人群里的孤独,而一个外省城市则是没有孤独的荒漠。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的人要来到巴黎的原因吧,即便是挤在逼仄的阁楼里。不由想起福楼拜笔下的艾玛,一边想着死,一边念想着巴黎,当她低声重复着“巴黎,巴黎”时,就好像教堂的钟声回荡在耳边,就像眼前出现了一束光。
巴黎,本身成为一个具有独特意涵的词语。
“描述巴黎,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