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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剑飞，浙江平湖人。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雨花》《清明》等。
由于种种原因，办公场所一再变动，像没爹妈的孩子到处流浪没人管。原先和社区一起办公，占了三楼的一层，那些退休的老太老头整天在一楼唱歌拉琴，下棋喝茶，谈天说地。还要到四楼舞台上文艺汇报演出，鼓声震耳，甚至跑到大楼门口的广场上跳舞。音乐响起，十分热闹，围观的群众很多，掌声雷动，好像变成了老年活动中心。当然，对他们来说就是老年活动中心，老有所为所乐的地方，可我们还是执法单位，担负着很重的任务。虽是一个基层所，但人员进出很频繁，来办事的人都说很难找。来了又走了，感觉不像，不是这里。要重复好几次才有感觉，终于找到了，原来躲在三楼。
在这地方办公有点让人不大相信，好像进入迷宫一般。穿梭在老年人的扇子舞当中，似乎还要和老年人和唱一段歌曲，对上歌才能上楼，才能找到三楼。不得不摇头，叹息几声，门难进，似乎事情真的很难办。
找社区主任交涉，但没用，他只会哈哈，像对联络暗号，让你不明白，一副木讷的样子。场面更加热闹，声音更加响亮，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
闲着的时候，三楼的人也会站在窗口看下面老头老太表演，当作陶冶自己情操，调整心态，减除工作疲劳。笑着说退休后也会这样，老有所为，所乐，哈哈。大家都很乐，年轻人也乐，说说笑笑，有人还跟着曲子哼了几句，感觉挺好，挺舒畅，心情变得放松了。什么总结报告、工作计划都滚得远远的。
王玲珍说：“退休后我也跑来唱歌跳舞，像那些老头老太一样。”像找到了用武之地，并且手舞足蹈，屁股扭了好几下。嗨，还挺美，也许不减当年风采。王玲珍手里还拿着茶杯，茶水不由得溅到外面，淋到衣服上，淋到地上。有人说：“小心，老王师傅。”想接住她的那只茶杯。王玲珍笑得更欢，不以为然，又扭了好几下，才笑着停了下来。似乎意犹未尽，摇着手说：“不行了，身体太胖，扭不动了。”
有人问王玲珍：“你还有几年退休？”答：“两三年。”“噢，快了。”又问：“现在在家里干吗？”答：“没事干，都派不上用场了。”好像情绪很低落，像单位里一样，自从退居二线变得无所事事，没人向她请示汇报工作，连办公室都变得冷清了。王玲珍苦笑了一下，似乎还有几声叹息声，和单位里一样，也是等待退休的状态。
“不带孙子吗？”有人又问，十分好奇，好像不理解。凭玲珍大姐的脾气、能耐，不想干都要干，而且抢着要干。王玲珍說：“跟不上形势了，落后了。”好像很无奈，在家里没有发言权。王玲珍喝了一口茶水，喝得特猛，咕咚咕咚响，像要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吞下去，直接消化掉，说：“跟我们那时不一样，现在的小孩子不管吃的还是用的都要进口，十分讲究，细到。”这次说话的声音就大了一点。大家开始注意她了，目光都从窗外移了过来，听她说下去。王玲珍说：“好像都不放心，实在太小心了，但是一会儿又感冒了，肚子痛了，真是没办法，又要找原因，查真相，折腾好几天。”有人笑着说：“都一样，不稀奇。”
王玲珍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说：“难道空气都要进口吗？进口蓝天，进口几朵白云，嗨……”王玲珍像自言自语。
王玲珍又喝了几口茶水，似乎嘴巴特别干，快要说不出话了。
有人拿来热水瓶给她续水，边往茶杯里倒水边笑，“哈哈，看来你只有出钱的份，快拿钱出来吧。工资奖金都拿出来，儿子他们是不是这么对你说的？”那人看着王玲珍，嬉皮笑脸，好像成心想气死她。
王玲珍说：“去你的，滚远一点。”
大家都笑了。
“孙子几岁了？”
“再过几年就要上幼儿园了。”
后来，单位搬了。大家都很高兴，这下像个单位了，可以不受任何影响安心办公。只是远了一点，到了一个城乡结合的地方。那是一幢专家大楼，十分气派，很宽敞，现在没几个人办公，空余房子很多，闲着也是闲着。他们搬了进去，占了两层楼，周围没有商业，也没有居民，很安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还有专家居住的别墅。有一个网球场，想不到在这城市里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大花园，躲藏在高楼大厦之间，躲藏在城市里。只是外面的人进不去，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里面有许多高大的树木，大多都是柳树，杨柳低垂。还有花草、竹园，鸟语花香;也有小桥流水、凉亭，现在荒废了。没人居住，没人管理，十分清静。到处杂草丛生，都盖过膝盖了，只露出了一条窄小的石板小路，有点曲径通幽的感觉，好像走进了森林里。这里是昆虫的乐园，时不时有蝴蝶、甲壳虫、螳螂飞到办公室的窗台上，像跟你打招呼;还是鸟的天堂，白天经常听到鸟叫声，一群鸟飞来了，又一群鸟飞走了，叽叽喳喳。
保洁员倒没闲着，大概来自农村的原故，勤劳是种本分，或者说对土地特别亲近。这份感情已经深深地融进了血液里，没有办法再稀释，或者过滤掉，干好本职工作后在花园里除了草，开垦了一小块田地，种了几垄青菜，长势喜人。在这里种菜没人会管，外面的人根本就看不见，不影响各种文明检查，躲藏在树木当中，阳光雨露倒是充足。王玲珍见了十分喜欢，经常走过去瞧上几眼，像闲庭信步，笑着说：“很好，很好，这些菜都是原生态，绿色环保。”看来也有想法，心微微动了，和那些青菜产生了强烈共鸣，一种控制不住的渴望，迅速传遍了全身每一个细胞，变得活跃了。王玲珍围绕着这几垄菜地走了好几圈，嘴巴里还发出声音，啧啧赞个不停，像看她的孙子似的，乐不拢嘴。保洁员姓张，名秀娟，大家都叫她老张，或者张阿姨。张阿姨说：“现在农村都没田了，变成了社区，住进了楼房。在房前屋后种一些青菜都被铲除，没收，甚至还要罚款，不如花草好，不如水泥地好。即使种几根葱几根蒜都不行，影响美观。”似乎感慨英雄无用武之地，也许从今往后自己种地的手艺都荒废了，成为了一种记忆，一种没人要的遗产。
王玲珍点了一下头，说：“小区都一样，我们也是。”张阿姨不这么认为，说：“可我们毕竟是农村，农村变成小区，突然变成城里人，很不适应。”听得出，张阿姨对农村对土地有一种别人都无法理解的眷恋，似乎这辈子割舍不掉。别人都想住楼房，都想城市化，而她却相反，宁愿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王玲珍说：“已经城市化了，你也是市民了。”张阿姨笑着说：“谁想要？没区别，都是没办法，想要田地却没有。”王玲珍笑了，似乎笑得很艰难，也许还不理解。张阿姨又说：“在这里上班刚好能派上用场，很幸运。”这次，张阿姨笑了，是真心笑，很开心，搓了几下手，似乎说自己的手艺还不错，没有荒废掉，派上大用场了。张阿姨说：“你要吃菜就随便割，不用客气，特别新鲜，你看早上的露水还挂在上面。”张阿姨指给王玲珍看，很得意，像看她的作品，鉴定她的手艺。张阿姨说：“家里人特别喜欢吃我种的菜，我还想再开垦一些田地，多种一些菜。”张阿姨看了一眼四周，好像巡视她种的菜，一种心灵的交流，心里很高兴。王玲珍蹲下身子，仔细看，并且不断点头，几点露珠晶莹透明，比纯净水还要干净，笑着说：“这青菜……”张阿姨说：“你放心，不洒农药，自然生长，真正的绿色产品。”王玲珍连忙说：“谢谢，谢谢。”像获得什么从来都没有获得过的宝贝。 晚餐王玲珍炒了一大盘张阿姨给的青菜，她只在清水中漂洗了一下，去掉一些污泥，直接炒了。王玲珍没说这菜从哪里来。大家肯定认为这菜从菜市场上买的，在水中泡了一段时间，泡掉了农药，再反复清洗了好几遍。
吃了几口青菜，家里人的筷子不由得都伸向它，吃得很欢。都说好吃，有味，像吃什么美味佳肴，也许海鲜，也许山珍。连孙子都吃了好几筷青菜，不用大人催他吃，逼着他吃。王玲珍特地给他留了菜心，很嫩。菜盘子很快见底了。这时，王玲珍才说：“这菜是咱单位的保洁员张阿姨自己种的，种在单位里的园子里，不洒农药，自然生长。”
“噢，怪不得这么好吃，還有甜的感觉。青菜味很浓厚，这是真正的青菜。”儿媳妇赵倩倩说。并且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儿子冯卫杰连忙接口，说：“是不是还吃出了泥土的芬芳？大地的恩惠？”冯卫杰说得一本正经，刚好咽下去一块青菜。也许余味还留在嘴巴里，正在刺激舌头上的味蕾，暴发出一连串的妙语。赵倩倩是小学语文老师，平日里说话文艺腔。赵倩倩瞪了一眼冯卫杰，小两口你来我往你看我瞧，连他们的儿子冯昊天都在笑，说：“我也吃出来了。”大家都笑了，问，你吃出了什么？冯昊天笑嘻嘻，没有回答。赵倩倩也瞪了冯昊天一眼。冯昊天却朝妈妈笑了，做了一个鬼脸。赵倩倩伸出头去看了一下，盘子里半芽菜叶都没有了，真恨不得连这菜汤都一起喝了。还从来都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青菜，真的有一股泥土的清香，而且不洒农药，可以放心吃。王玲珍的老公冯国华倒没说什么，平日里吃菜很随便，大家说好吃就好吃。他们一家五口人都是城里人，在城里工作，乡下没有房子，更没有田地，也没有乡下亲戚。要想吃菜都到菜市场或者超市去买，肯定没有吃过自己种的菜、自己喂的鸡鸭。大家只好各自又辨别滋味，回味一下刚才青菜的味道，再次说好吃。
冯昊天说：“这菜我要吃，我就吃这菜。”孙子很胖，平日里不肯吃蔬菜，喜欢吃肉类。大家都逼着他吃一些蔬菜，像挤牙膏。
“好，你吃这菜，咱家的宝宝也喜欢吃蔬菜了。”赵倩倩说。很开心，看了儿子碗里一眼。
冯昊天又说：“我不，我就喜欢吃奶奶种的菜。”他还以为这菜是奶奶种的，所以特别好吃。大家又笑了。
冯昊天看了大家一眼，说：“妈妈最坏，给我吃的和你们吃的不一样。”
这孩子特别懂。大家笑得更欢。为了孙子健康，给他吃的都是低盐、低糖、低油脂，和大人分开烧，但还是胖。有一次让他吃到了大人吃的红烧肉，这味道美得他简直要飞上天了，飘飘欲仙，吵闹着吃了好几块肉。冯国华都依他，想吃就吃，还经常偷偷带他去吃肯德基，引起了矛盾。赵倩倩说：“这样会影响他一辈子的健康，以后会得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赵倩倩很不乐意，冯卫杰连忙说：“没这么严重吧，太夸张了。”冯卫杰叫老婆小点声，不要说了。但是，冯昊天还是不肯罢休，连连说：“以后还要吃，就吃你们吃的。”现在想要骗他都很难，要动许多脑筋，讲许多故事才能应付。
赵倩倩说：“你已经胖了，要注意饮食，你是个乖孩子，对吧。”
冯昊天说：“我不，我就要吃你们吃的，跟你们一样。”
大家说：“这菜好吃，好吃。”看着王玲珍。王玲珍也只好点头，说：“好吃，好吃。”却不知为什么点头，为什么大家冲着自己说好吃。
张秀娟指给王玲珍看，“我又开垦了几垄田地，打算种蚕豆，开春就有新蚕豆了。”蚕豆苗绿油油，特别好看。王玲珍想，动作倒挺快的，现在只要自己种，都好吃，都放心吃。不像菜市场上买的，要反复研究一下，看叶子、看根茎、看表皮，还要看看这个卖菜的菜农，是否能吃，是否放心吃。有的菜农还笑话她，不洒农药你什么都没得吃，真是不懂事。振振有词，说得十分有理有据，不容你反驳。王玲珍没话好说，像哑巴似的，挑选好的小白菜只好放下了，心里总是不舒服，还是不买为好。这小白菜太完美了，像加工过似的，是艺术品，叶子上没有任何斑点，或者虫子咬过的痕迹，特别鲜嫩。菜农说：“菜小的时候肯定要洒农药的，否则全让虫子吃了，还会轮到你？开花的时候也要洒农药，有一个时间段，过了这个时间段就可以吃了，你放心吃吧。”王玲珍想了想，还是不敢买，心想算了，万一……就负不起责任了。这下菜农倒急了，好像不理解，怎么一回事？城里人怎么变得这么难侍候了，怪里怪气的，既要菜好看没有虫子咬过又要菜不洒农药，真是难，就说：“有办法你自己去种菜，自己种自己吃才放心。”这时，旁边有位菜农对王玲珍说：“大姐，你瞧我的青椒，没有洒农药，说不定里面还住着一个虫子，你想虫子都没问题，更何况人呢？买一些青椒吧。”王玲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噢，我和虫子吃同一食物，它吃剩下来我来吃，当我什么了？干脆，王玲珍什么菜都没有买，走了。
张秀娟看出王玲珍的心思，说：“你看这一大片杂草地……”张秀娟指给王玲珍看，“只要开荒，想开垦多少地就开垦多少地，没人管你。开出一块田地，你要种什么我都有种子、秧苗，你放心。”
王玲珍笑了，说：“谢谢你。”
首先要除草，然后开垦，都是体力活，很费时费力。王玲珍闲下来就跑到花园里去开垦，像愚公移山，一点点啃下去。虽累，但好像浑身是劲，有时早上早早就来上班开垦，反正自己快退休了，没人会计较，没人会说闲话。各种农具张秀娟都有，她从家里拿来放在单位里，反正放在家里也没用，也是闲着，到最后都变成锈迹斑斑，只能是一块废铁。但是，只干了一会儿王玲珍就汗流满面，腰酸背痛，真不是自己干的活，不比坐在办公室里那么轻松、舒适。只干了一会儿，王玲珍就吃不消了，回到办公室里喝茶，擦一把脸，然后再去干活，跑出跑进好像很忙碌。同事们见了都笑她，干吗呢？累不累啊？但都佩服她，真了不起，真是老有所为，还所乐。也有人劝她，省点力，工夫钱都出不来，这菜没几个钱。想想看，青菜多少钱一斤，蕃茄多少钱一斤，茄子又是多少钱一斤，都是不值钱的。而你付出的却那么的多，万一有个伤痛怎么办？真是不值得，不合算，后悔都来不及。王玲珍不跟他们说话，不跟他们计较，随他们怎么说，自己还是干自己的。王玲珍仍然坚持着，她不是这么想，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自己种的菜放心吃。孙子要吃这绿色蔬菜，这很重要，难道连平日吃的蔬菜都要买进口的吗？家里人都想吃，没办法。但是，忽然一想，自己不是有活干了，有事情做了，好像派上了大用场，回家说话的底气都足了，是个大功臣。王玲珍回家，基本上都不干家务活，都是冯国华一人干，买汰烧。孙子很乖，马上就跑过来给奶奶敲背，问奶奶菜种了吗？种什么菜？似乎懂得很多，有许多话要说。小孩子都知道要种菜吃，自己种的才好吃，才放心吃。王玲珍笑了，摸了一下孙子的头，一天的疲劳就这么迅速地消除了。第二天又浑身是劲，又可以干农活了。 张秀娟笑她，“慢慢来，你这身板不是干农活的，会累坏的。”有时，张秀娟空闲了也会帮王玲珍。到底不一样，张秀娟干农活熟门熟路，一会儿就完事了。
王玲珍也笑了，说：“以前年轻的时候干过农活。”心想，自己是不是特别着急，恨不得马上就种上蔬菜，快速生长，马上收获成果，自己种的菜端上了餐桌，也送给张阿姨尝尝，而且品种很多，一家人吃得很开心，很满意，身体特别健康。王玲珍笑话自己，真是傻，哪有那么轻松的好事。
张秀娟说：“现在不同了，现在的人都娇气。这样干活男同志都不行，会累坏的，你休息一会儿吧。”
张秀娟很关心王玲珍，处处关注她，现在开垦到了什么地步，说：“要想吃菜我种的还有，你可以随便拿，不用客气。”
经过不断努力，王玲珍終于开垦出几垄田地。王玲珍看了看，真是那么一回事，像种菜的田地，想了想自己真伟大，好像有无穷的力量等待暴发，比年轻时还要厉害。比唱歌跳舞拉琴都好，有意义，有价值。一刹那，王玲珍感觉人生的意义就是这些，好像活了大半辈子现在才彻底感悟到了，真正懂了。王玲珍拍了一下脑袋，似乎彻底开窍了，明白了许多道理。王玲珍想种黄瓜、青椒、蕃茄等。蕃茄还搭了架子。种子、秧苗都是保洁员张秀娟提供，即使她没有也会帮助弄来，她有办法。王玲珍不断说：“谢谢，谢谢。”两人成为了好朋友，就变得无话不说了。张秀娟说：“这里都是良田，肥力很足，产量很高，种什么都行，都会有收获。”张秀娟指了指她们开垦的田地，还有那幢办公大楼，废弃的专家别墅、网球场，以及前后园子，等等。王玲珍说：“噢，你怎么知道？”好像很惊讶。王玲珍也抬头看了一下，若有所思，却十分不解，这些都是良田？真是不可思议，太可惜了，好像都是因为本单位的原因而糟蹋良田，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张秀娟说：“原来这里就是我家的承包田，我家专门种蔬菜，种了几十年了，收益很好。”现在，张秀娟每次种下去都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心灵的抚慰。好像自己还有田地，还可以继续种下去，只是量少了许多，却不需要雇人，也用不着到处推销产品，跑到菜市场上去叫卖。王玲珍说：“怪不得你种的菜特别好吃，很专业，我要向你学习。”王玲珍像碰到了农业专家，特别兴奋，脸上有一种丰收的喜悦，没有种下去就已经丰收了。张秀娟说：“种田没出息，以前盼望着能跳出农门，现在成了城里人却又不那么一回事。”王玲珍忙安慰她说：“不会的，我们都一样，现在都一样，不分农村城里。”张秀娟说：“现在的城里人和以前的城里人不一样，现在的农村人和以前的农村人也不一样。”一瞬间，王玲珍倒愣了，好像不认识这位保洁员张秀娟，年龄应该比自己大，皮肤黑，脸上有皱纹，但身体却十分硬朗。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她说腰酸背痛，真是人不可貌相，她还是种田的那位保洁员吗？说话怎么这么有水平，似乎不相信，不可信。张秀娟笑了笑，说：“不说了，不说了。”张秀娟还摇了摇手，似乎怪罪自己话多了些，不应该说这么多的废话。此时，似乎要说的话都在她的手心里，她的脚下，她播下去的每一粒种子里。开垦好的田地爬出了许多蚯蚓、蜗牛，似乎正在立队欢迎种子的到来。张秀娟继续干活，也开垦了许多田地，她要种毛豆、南瓜，还有玉米，搭了架子准备种丝瓜、秋豆等。只是这些田地都是东一块西一块，像见缝插针，散落在四周，倒是一派田园风光。
实际上种菜并不是王玲珍想象得那么容易，种下去后就完成了任务，它会生长，会结果，不用田间管理，就等收获了，全家人都可以吃了。实际上和带小孩子一个道理，要费时费力，还要费心，一不小心就出问题了，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甚至颗粒无收。连续好几天都没有下雨，王玲珍就要去浇水，又没有好的可用的工具，只能拿一只塑料面盆走很长的路到卫生间去积水。每次，王玲珍端来一面盆的水只能浇灌一小部分的地，真是杯水车薪，要连续跑好几次，才见一点点的效果，并不比开垦田地来得轻松，舒服。王玲珍抬头看了一下天，自己汗水倒来了，从头上一直到背脊里都在冒汗，并且流了下去，只是不足以浇灌田地。真盼望着来一场大雨把田地都浇透了，在夏天最好能够隔三差五地来一场及时雨，否则几乎天天都要浇水，特别累人。
有一天早晨，王玲珍一上班就跑去看她种的菜，好像每天都有任务，都有新情况，心心挂念。甚至睡觉的时候都想着自己种的菜怎么了，是否能够安全度过这个漫长的充满恐惧的黑夜，不出任何问题。王玲珍走到田间，大吃一惊，几乎腿都软了，小白菜让虫子吃了，满目疮伤。王玲珍急了，今天她还答应孙子要吃自己种的小白菜，那是不洒农药的小白菜，和菜市场上的小白菜不一样，绿色产品。今天到了收获的时候。这田地肥力真的很足，产量很高。可是现在，王玲珍叹息了一声，原来不洒农药就是这样，很难看，甚至有一只青虫还在吃，吃得饱饱的还不肯离去，不肯罢休，真是贪得无厌。王玲珍发怒了，说：“让你吃，让你吃。”可那只青虫仍然吃得津津有味，并不理睬王玲珍，也没有感觉到自身的危险。
王玲珍马上就捉住那只正在享受美味的青虫，狠狠地摔在地上。青虫动了一下身体，好像不理解，像寻找什么，摇头晃脑，我的菜呢？我的菜呢？而王玲珍似乎还不解气，拿起了一根木棍子敲打着这只青虫，嘴里骂着，“敲死你，敲死你，让你偷吃我的菜，偷吃我孙子的食物。”敲完了，敲死了，王玲珍才解气，好像孙子也不会怪罪她了，全家人都不会怪罪她了。王玲珍仔细察看那些菜，还有大大小小的青虫在田地里到处乱爬，也许正在奔走，相互转告这里有美味佳肴。王玲珍气死了，自己白辛苦这么多天了，都让这些害虫偷盗了。王玲珍把它们全部都捉住，像抓捕一群入侵者偷盗者，并且处以极刑。
张秀娟见了却笑，好像不足为奇，说：“不要紧，大不了洒一点农药就好。”张秀娟走过来帮助王玲珍。她还指给王玲珍看，自己田地里也有虫子，毛豆的叶子都让虫子吃光了。
王玲珍不解，说：“能洒农药吗？自己种菜的目的就是不洒农药。”
张秀娟说：“没有这么绝对，现在农药都是低毒，过了一个时间段就可以吃了，你放心吧。”
王玲珍还是不肯洒农药，宁愿自己多辛苦一点，时不时就跑来捉虫子。她真想二十四小时都蹲在田间里守卫着，守卫自己的家园，绝对保证绿色产品。
偷盗者不光是虫子，等到成熟了，蕃茄自然红了。哪怕露出了一点点红，白头翁鸟就飞过来啄了一口蕃茄，又啄了几口蕃茄，一会儿飞走了。王玲珍一点办法都没有，蕃茄上都有伤疤。王玲珍只能傻傻地看着白头翁鸟，一会儿飞这里，一会儿飞那里。白头翁鸟不像虫子那么容易捉住，只能驱赶。驱赶了这只鸟，又飞来另一只鸟。王玲珍挥舞着双手，嘴里还发出声音，甚至双脚都跳了起来，却驱赶不尽。人走了，白头翁鸟就来啄一口蕃茄。白头翁鸟可不大好惹，它在你头顶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烦都烦死你了。有时，白头翁鸟就停留在树枝上和你比耐心，而目光却紧紧盯着自然红的蕃茄，随时都有可能趁你不备来一个俯冲。
张秀娟说：“咱们扎几个稻草人放在田间里。”
王玲珍问：“管用吗？”
张秀娟说：“管用，你等着瞧吧，会好一点。”
有时，同事们会走过来看王玲珍种的菜，青椒、蕃茄、茄子，嘴里赞个不停，真能干。王玲珍满意了，真的老有所为所乐，什么疲劳都消失了，还招呼同事们拿点菜回去烧。
王玲珍要退休了。这单位又要搬了，搬到新的大楼里去，办公条件越来越好。冯昊天要上幼儿园了，看来王玲珍应该轻松一点。王玲珍种菜到此为止，以后要吃菜都到菜市场或超市去买，那就仔细挑选，反复比较，尽量不要买洒过农药的蔬菜。张秀娟种菜也到此为止，手艺荒废也是没办法，这是迟早的事，谁稀罕。这里将全部拆除，进行房地产开发，造高楼大厦，一个新的高档住宅小区诞生了。新的办公地方只种花草，美化环境。
冯昊天上幼儿园，赵倩倩却十分担心，幼儿园里的菜是不是绿色产品，是不是不洒农药？而冯昊天第一天回家就对妈妈说：“哼，你们一直骗我，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同学们都吃得好好的。”冯昊天带回来许多膨化食品、真空包装食品，还给妈妈看，说同学们给的特别好吃。脸上充满了喜悦。冯昊天特别喜欢上幼儿园，喜欢和同学们在一起。但是，一个星期后就出事了，好像水土不服，冯昊天经常肚子痛，还拉稀，去了好几趟医院都没办法。赵倩倩急死了，这可怎么办？
责任编辑：张天煜
由于种种原因，办公场所一再变动，像没爹妈的孩子到处流浪没人管。原先和社区一起办公，占了三楼的一层，那些退休的老太老头整天在一楼唱歌拉琴，下棋喝茶，谈天说地。还要到四楼舞台上文艺汇报演出，鼓声震耳，甚至跑到大楼门口的广场上跳舞。音乐响起，十分热闹，围观的群众很多，掌声雷动，好像变成了老年活动中心。当然，对他们来说就是老年活动中心，老有所为所乐的地方，可我们还是执法单位，担负着很重的任务。虽是一个基层所，但人员进出很频繁，来办事的人都说很难找。来了又走了，感觉不像，不是这里。要重复好几次才有感觉，终于找到了，原来躲在三楼。
在这地方办公有点让人不大相信，好像进入迷宫一般。穿梭在老年人的扇子舞当中，似乎还要和老年人和唱一段歌曲，对上歌才能上楼，才能找到三楼。不得不摇头，叹息几声，门难进，似乎事情真的很难办。
找社区主任交涉，但没用，他只会哈哈，像对联络暗号，让你不明白，一副木讷的样子。场面更加热闹，声音更加响亮，这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地盘。
闲着的时候，三楼的人也会站在窗口看下面老头老太表演，当作陶冶自己情操，调整心态，减除工作疲劳。笑着说退休后也会这样，老有所为，所乐，哈哈。大家都很乐，年轻人也乐，说说笑笑，有人还跟着曲子哼了几句，感觉挺好，挺舒畅，心情变得放松了。什么总结报告、工作计划都滚得远远的。
王玲珍说：“退休后我也跑来唱歌跳舞，像那些老头老太一样。”像找到了用武之地，并且手舞足蹈，屁股扭了好几下。嗨，还挺美，也许不减当年风采。王玲珍手里还拿着茶杯，茶水不由得溅到外面，淋到衣服上，淋到地上。有人说：“小心，老王师傅。”想接住她的那只茶杯。王玲珍笑得更欢，不以为然，又扭了好几下，才笑着停了下来。似乎意犹未尽，摇着手说：“不行了，身体太胖，扭不动了。”
有人问王玲珍：“你还有几年退休？”答：“两三年。”“噢，快了。”又问：“现在在家里干吗？”答：“没事干，都派不上用场了。”好像情绪很低落，像单位里一样，自从退居二线变得无所事事，没人向她请示汇报工作，连办公室都变得冷清了。王玲珍苦笑了一下，似乎还有几声叹息声，和单位里一样，也是等待退休的状态。
“不带孙子吗？”有人又问，十分好奇，好像不理解。凭玲珍大姐的脾气、能耐，不想干都要干，而且抢着要干。王玲珍說：“跟不上形势了，落后了。”好像很无奈，在家里没有发言权。王玲珍喝了一口茶水，喝得特猛，咕咚咕咚响，像要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吞下去，直接消化掉，说：“跟我们那时不一样，现在的小孩子不管吃的还是用的都要进口，十分讲究，细到。”这次说话的声音就大了一点。大家开始注意她了，目光都从窗外移了过来，听她说下去。王玲珍说：“好像都不放心，实在太小心了，但是一会儿又感冒了，肚子痛了，真是没办法，又要找原因，查真相，折腾好几天。”有人笑着说：“都一样，不稀奇。”
王玲珍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说：“难道空气都要进口吗？进口蓝天，进口几朵白云，嗨……”王玲珍像自言自语。
王玲珍又喝了几口茶水，似乎嘴巴特别干，快要说不出话了。
有人拿来热水瓶给她续水，边往茶杯里倒水边笑，“哈哈，看来你只有出钱的份，快拿钱出来吧。工资奖金都拿出来，儿子他们是不是这么对你说的？”那人看着王玲珍，嬉皮笑脸，好像成心想气死她。
王玲珍说：“去你的，滚远一点。”
大家都笑了。
“孙子几岁了？”
“再过几年就要上幼儿园了。”
后来，单位搬了。大家都很高兴，这下像个单位了，可以不受任何影响安心办公。只是远了一点，到了一个城乡结合的地方。那是一幢专家大楼，十分气派，很宽敞，现在没几个人办公，空余房子很多，闲着也是闲着。他们搬了进去，占了两层楼，周围没有商业，也没有居民，很安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还有专家居住的别墅。有一个网球场，想不到在这城市里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大花园，躲藏在高楼大厦之间，躲藏在城市里。只是外面的人进不去，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里面有许多高大的树木，大多都是柳树，杨柳低垂。还有花草、竹园，鸟语花香;也有小桥流水、凉亭，现在荒废了。没人居住，没人管理，十分清静。到处杂草丛生，都盖过膝盖了，只露出了一条窄小的石板小路，有点曲径通幽的感觉，好像走进了森林里。这里是昆虫的乐园，时不时有蝴蝶、甲壳虫、螳螂飞到办公室的窗台上，像跟你打招呼;还是鸟的天堂，白天经常听到鸟叫声，一群鸟飞来了，又一群鸟飞走了，叽叽喳喳。
保洁员倒没闲着，大概来自农村的原故，勤劳是种本分，或者说对土地特别亲近。这份感情已经深深地融进了血液里，没有办法再稀释，或者过滤掉，干好本职工作后在花园里除了草，开垦了一小块田地，种了几垄青菜，长势喜人。在这里种菜没人会管，外面的人根本就看不见，不影响各种文明检查，躲藏在树木当中，阳光雨露倒是充足。王玲珍见了十分喜欢，经常走过去瞧上几眼，像闲庭信步，笑着说：“很好，很好，这些菜都是原生态，绿色环保。”看来也有想法，心微微动了，和那些青菜产生了强烈共鸣，一种控制不住的渴望，迅速传遍了全身每一个细胞，变得活跃了。王玲珍围绕着这几垄菜地走了好几圈，嘴巴里还发出声音，啧啧赞个不停，像看她的孙子似的，乐不拢嘴。保洁员姓张，名秀娟，大家都叫她老张，或者张阿姨。张阿姨说：“现在农村都没田了，变成了社区，住进了楼房。在房前屋后种一些青菜都被铲除，没收，甚至还要罚款，不如花草好，不如水泥地好。即使种几根葱几根蒜都不行，影响美观。”似乎感慨英雄无用武之地，也许从今往后自己种地的手艺都荒废了，成为了一种记忆，一种没人要的遗产。
王玲珍点了一下头，说：“小区都一样，我们也是。”张阿姨不这么认为，说：“可我们毕竟是农村，农村变成小区，突然变成城里人，很不适应。”听得出，张阿姨对农村对土地有一种别人都无法理解的眷恋，似乎这辈子割舍不掉。别人都想住楼房，都想城市化，而她却相反，宁愿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王玲珍说：“已经城市化了，你也是市民了。”张阿姨笑着说：“谁想要？没区别，都是没办法，想要田地却没有。”王玲珍笑了，似乎笑得很艰难，也许还不理解。张阿姨又说：“在这里上班刚好能派上用场，很幸运。”这次，张阿姨笑了，是真心笑，很开心，搓了几下手，似乎说自己的手艺还不错，没有荒废掉，派上大用场了。张阿姨说：“你要吃菜就随便割，不用客气，特别新鲜，你看早上的露水还挂在上面。”张阿姨指给王玲珍看，很得意，像看她的作品，鉴定她的手艺。张阿姨说：“家里人特别喜欢吃我种的菜，我还想再开垦一些田地，多种一些菜。”张阿姨看了一眼四周，好像巡视她种的菜，一种心灵的交流，心里很高兴。王玲珍蹲下身子，仔细看，并且不断点头，几点露珠晶莹透明，比纯净水还要干净，笑着说：“这青菜……”张阿姨说：“你放心，不洒农药，自然生长，真正的绿色产品。”王玲珍连忙说：“谢谢，谢谢。”像获得什么从来都没有获得过的宝贝。 晚餐王玲珍炒了一大盘张阿姨给的青菜，她只在清水中漂洗了一下，去掉一些污泥，直接炒了。王玲珍没说这菜从哪里来。大家肯定认为这菜从菜市场上买的，在水中泡了一段时间，泡掉了农药，再反复清洗了好几遍。
吃了几口青菜，家里人的筷子不由得都伸向它，吃得很欢。都说好吃，有味，像吃什么美味佳肴，也许海鲜，也许山珍。连孙子都吃了好几筷青菜，不用大人催他吃，逼着他吃。王玲珍特地给他留了菜心，很嫩。菜盘子很快见底了。这时，王玲珍才说：“这菜是咱单位的保洁员张阿姨自己种的，种在单位里的园子里，不洒农药，自然生长。”
“噢，怪不得这么好吃，還有甜的感觉。青菜味很浓厚，这是真正的青菜。”儿媳妇赵倩倩说。并且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儿子冯卫杰连忙接口，说：“是不是还吃出了泥土的芬芳？大地的恩惠？”冯卫杰说得一本正经，刚好咽下去一块青菜。也许余味还留在嘴巴里，正在刺激舌头上的味蕾，暴发出一连串的妙语。赵倩倩是小学语文老师，平日里说话文艺腔。赵倩倩瞪了一眼冯卫杰，小两口你来我往你看我瞧，连他们的儿子冯昊天都在笑，说：“我也吃出来了。”大家都笑了，问，你吃出了什么？冯昊天笑嘻嘻，没有回答。赵倩倩也瞪了冯昊天一眼。冯昊天却朝妈妈笑了，做了一个鬼脸。赵倩倩伸出头去看了一下，盘子里半芽菜叶都没有了，真恨不得连这菜汤都一起喝了。还从来都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青菜，真的有一股泥土的清香，而且不洒农药，可以放心吃。王玲珍的老公冯国华倒没说什么，平日里吃菜很随便，大家说好吃就好吃。他们一家五口人都是城里人，在城里工作，乡下没有房子，更没有田地，也没有乡下亲戚。要想吃菜都到菜市场或者超市去买，肯定没有吃过自己种的菜、自己喂的鸡鸭。大家只好各自又辨别滋味，回味一下刚才青菜的味道，再次说好吃。
冯昊天说：“这菜我要吃，我就吃这菜。”孙子很胖，平日里不肯吃蔬菜，喜欢吃肉类。大家都逼着他吃一些蔬菜，像挤牙膏。
“好，你吃这菜，咱家的宝宝也喜欢吃蔬菜了。”赵倩倩说。很开心，看了儿子碗里一眼。
冯昊天又说：“我不，我就喜欢吃奶奶种的菜。”他还以为这菜是奶奶种的，所以特别好吃。大家又笑了。
冯昊天看了大家一眼，说：“妈妈最坏，给我吃的和你们吃的不一样。”
这孩子特别懂。大家笑得更欢。为了孙子健康，给他吃的都是低盐、低糖、低油脂，和大人分开烧，但还是胖。有一次让他吃到了大人吃的红烧肉，这味道美得他简直要飞上天了，飘飘欲仙，吵闹着吃了好几块肉。冯国华都依他，想吃就吃，还经常偷偷带他去吃肯德基，引起了矛盾。赵倩倩说：“这样会影响他一辈子的健康，以后会得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赵倩倩很不乐意，冯卫杰连忙说：“没这么严重吧，太夸张了。”冯卫杰叫老婆小点声，不要说了。但是，冯昊天还是不肯罢休，连连说：“以后还要吃，就吃你们吃的。”现在想要骗他都很难，要动许多脑筋，讲许多故事才能应付。
赵倩倩说：“你已经胖了，要注意饮食，你是个乖孩子，对吧。”
冯昊天说：“我不，我就要吃你们吃的，跟你们一样。”
大家说：“这菜好吃，好吃。”看着王玲珍。王玲珍也只好点头，说：“好吃，好吃。”却不知为什么点头，为什么大家冲着自己说好吃。
张秀娟指给王玲珍看，“我又开垦了几垄田地，打算种蚕豆，开春就有新蚕豆了。”蚕豆苗绿油油，特别好看。王玲珍想，动作倒挺快的，现在只要自己种，都好吃，都放心吃。不像菜市场上买的，要反复研究一下，看叶子、看根茎、看表皮，还要看看这个卖菜的菜农，是否能吃，是否放心吃。有的菜农还笑话她，不洒农药你什么都没得吃，真是不懂事。振振有词，说得十分有理有据，不容你反驳。王玲珍没话好说，像哑巴似的，挑选好的小白菜只好放下了，心里总是不舒服，还是不买为好。这小白菜太完美了，像加工过似的，是艺术品，叶子上没有任何斑点，或者虫子咬过的痕迹，特别鲜嫩。菜农说：“菜小的时候肯定要洒农药的，否则全让虫子吃了，还会轮到你？开花的时候也要洒农药，有一个时间段，过了这个时间段就可以吃了，你放心吃吧。”王玲珍想了想，还是不敢买，心想算了，万一……就负不起责任了。这下菜农倒急了，好像不理解，怎么一回事？城里人怎么变得这么难侍候了，怪里怪气的，既要菜好看没有虫子咬过又要菜不洒农药，真是难，就说：“有办法你自己去种菜，自己种自己吃才放心。”这时，旁边有位菜农对王玲珍说：“大姐，你瞧我的青椒，没有洒农药，说不定里面还住着一个虫子，你想虫子都没问题，更何况人呢？买一些青椒吧。”王玲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噢，我和虫子吃同一食物，它吃剩下来我来吃，当我什么了？干脆，王玲珍什么菜都没有买，走了。
张秀娟看出王玲珍的心思，说：“你看这一大片杂草地……”张秀娟指给王玲珍看，“只要开荒，想开垦多少地就开垦多少地，没人管你。开出一块田地，你要种什么我都有种子、秧苗，你放心。”
王玲珍笑了，说：“谢谢你。”
首先要除草，然后开垦，都是体力活，很费时费力。王玲珍闲下来就跑到花园里去开垦，像愚公移山，一点点啃下去。虽累，但好像浑身是劲，有时早上早早就来上班开垦，反正自己快退休了，没人会计较，没人会说闲话。各种农具张秀娟都有，她从家里拿来放在单位里，反正放在家里也没用，也是闲着，到最后都变成锈迹斑斑，只能是一块废铁。但是，只干了一会儿王玲珍就汗流满面，腰酸背痛，真不是自己干的活，不比坐在办公室里那么轻松、舒适。只干了一会儿，王玲珍就吃不消了，回到办公室里喝茶，擦一把脸，然后再去干活，跑出跑进好像很忙碌。同事们见了都笑她，干吗呢？累不累啊？但都佩服她，真了不起，真是老有所为，还所乐。也有人劝她，省点力，工夫钱都出不来，这菜没几个钱。想想看，青菜多少钱一斤，蕃茄多少钱一斤，茄子又是多少钱一斤，都是不值钱的。而你付出的却那么的多，万一有个伤痛怎么办？真是不值得，不合算，后悔都来不及。王玲珍不跟他们说话，不跟他们计较，随他们怎么说，自己还是干自己的。王玲珍仍然坚持着，她不是这么想，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自己种的菜放心吃。孙子要吃这绿色蔬菜，这很重要，难道连平日吃的蔬菜都要买进口的吗？家里人都想吃，没办法。但是，忽然一想，自己不是有活干了，有事情做了，好像派上了大用场，回家说话的底气都足了，是个大功臣。王玲珍回家，基本上都不干家务活，都是冯国华一人干，买汰烧。孙子很乖，马上就跑过来给奶奶敲背，问奶奶菜种了吗？种什么菜？似乎懂得很多，有许多话要说。小孩子都知道要种菜吃，自己种的才好吃，才放心吃。王玲珍笑了，摸了一下孙子的头，一天的疲劳就这么迅速地消除了。第二天又浑身是劲，又可以干农活了。 张秀娟笑她，“慢慢来，你这身板不是干农活的，会累坏的。”有时，张秀娟空闲了也会帮王玲珍。到底不一样，张秀娟干农活熟门熟路，一会儿就完事了。
王玲珍也笑了，说：“以前年轻的时候干过农活。”心想，自己是不是特别着急，恨不得马上就种上蔬菜，快速生长，马上收获成果，自己种的菜端上了餐桌，也送给张阿姨尝尝，而且品种很多，一家人吃得很开心，很满意，身体特别健康。王玲珍笑话自己，真是傻，哪有那么轻松的好事。
张秀娟说：“现在不同了，现在的人都娇气。这样干活男同志都不行，会累坏的，你休息一会儿吧。”
张秀娟很关心王玲珍，处处关注她，现在开垦到了什么地步，说：“要想吃菜我种的还有，你可以随便拿，不用客气。”
经过不断努力，王玲珍終于开垦出几垄田地。王玲珍看了看，真是那么一回事，像种菜的田地，想了想自己真伟大，好像有无穷的力量等待暴发，比年轻时还要厉害。比唱歌跳舞拉琴都好，有意义，有价值。一刹那，王玲珍感觉人生的意义就是这些，好像活了大半辈子现在才彻底感悟到了，真正懂了。王玲珍拍了一下脑袋，似乎彻底开窍了，明白了许多道理。王玲珍想种黄瓜、青椒、蕃茄等。蕃茄还搭了架子。种子、秧苗都是保洁员张秀娟提供，即使她没有也会帮助弄来，她有办法。王玲珍不断说：“谢谢，谢谢。”两人成为了好朋友，就变得无话不说了。张秀娟说：“这里都是良田，肥力很足，产量很高，种什么都行，都会有收获。”张秀娟指了指她们开垦的田地，还有那幢办公大楼，废弃的专家别墅、网球场，以及前后园子，等等。王玲珍说：“噢，你怎么知道？”好像很惊讶。王玲珍也抬头看了一下，若有所思，却十分不解，这些都是良田？真是不可思议，太可惜了，好像都是因为本单位的原因而糟蹋良田，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张秀娟说：“原来这里就是我家的承包田，我家专门种蔬菜，种了几十年了，收益很好。”现在，张秀娟每次种下去都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心灵的抚慰。好像自己还有田地，还可以继续种下去，只是量少了许多，却不需要雇人，也用不着到处推销产品，跑到菜市场上去叫卖。王玲珍说：“怪不得你种的菜特别好吃，很专业，我要向你学习。”王玲珍像碰到了农业专家，特别兴奋，脸上有一种丰收的喜悦，没有种下去就已经丰收了。张秀娟说：“种田没出息，以前盼望着能跳出农门，现在成了城里人却又不那么一回事。”王玲珍忙安慰她说：“不会的，我们都一样，现在都一样，不分农村城里。”张秀娟说：“现在的城里人和以前的城里人不一样，现在的农村人和以前的农村人也不一样。”一瞬间，王玲珍倒愣了，好像不认识这位保洁员张秀娟，年龄应该比自己大，皮肤黑，脸上有皱纹，但身体却十分硬朗。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她说腰酸背痛，真是人不可貌相，她还是种田的那位保洁员吗？说话怎么这么有水平，似乎不相信，不可信。张秀娟笑了笑，说：“不说了，不说了。”张秀娟还摇了摇手，似乎怪罪自己话多了些，不应该说这么多的废话。此时，似乎要说的话都在她的手心里，她的脚下，她播下去的每一粒种子里。开垦好的田地爬出了许多蚯蚓、蜗牛，似乎正在立队欢迎种子的到来。张秀娟继续干活，也开垦了许多田地，她要种毛豆、南瓜，还有玉米，搭了架子准备种丝瓜、秋豆等。只是这些田地都是东一块西一块，像见缝插针，散落在四周，倒是一派田园风光。
实际上种菜并不是王玲珍想象得那么容易，种下去后就完成了任务，它会生长，会结果，不用田间管理，就等收获了，全家人都可以吃了。实际上和带小孩子一个道理，要费时费力，还要费心，一不小心就出问题了，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甚至颗粒无收。连续好几天都没有下雨，王玲珍就要去浇水，又没有好的可用的工具，只能拿一只塑料面盆走很长的路到卫生间去积水。每次，王玲珍端来一面盆的水只能浇灌一小部分的地，真是杯水车薪，要连续跑好几次，才见一点点的效果，并不比开垦田地来得轻松，舒服。王玲珍抬头看了一下天，自己汗水倒来了，从头上一直到背脊里都在冒汗，并且流了下去，只是不足以浇灌田地。真盼望着来一场大雨把田地都浇透了，在夏天最好能够隔三差五地来一场及时雨，否则几乎天天都要浇水，特别累人。
有一天早晨，王玲珍一上班就跑去看她种的菜，好像每天都有任务，都有新情况，心心挂念。甚至睡觉的时候都想着自己种的菜怎么了，是否能够安全度过这个漫长的充满恐惧的黑夜，不出任何问题。王玲珍走到田间，大吃一惊，几乎腿都软了，小白菜让虫子吃了，满目疮伤。王玲珍急了，今天她还答应孙子要吃自己种的小白菜，那是不洒农药的小白菜，和菜市场上的小白菜不一样，绿色产品。今天到了收获的时候。这田地肥力真的很足，产量很高。可是现在，王玲珍叹息了一声，原来不洒农药就是这样，很难看，甚至有一只青虫还在吃，吃得饱饱的还不肯离去，不肯罢休，真是贪得无厌。王玲珍发怒了，说：“让你吃，让你吃。”可那只青虫仍然吃得津津有味，并不理睬王玲珍，也没有感觉到自身的危险。
王玲珍马上就捉住那只正在享受美味的青虫，狠狠地摔在地上。青虫动了一下身体，好像不理解，像寻找什么，摇头晃脑，我的菜呢？我的菜呢？而王玲珍似乎还不解气，拿起了一根木棍子敲打着这只青虫，嘴里骂着，“敲死你，敲死你，让你偷吃我的菜，偷吃我孙子的食物。”敲完了，敲死了，王玲珍才解气，好像孙子也不会怪罪她了，全家人都不会怪罪她了。王玲珍仔细察看那些菜，还有大大小小的青虫在田地里到处乱爬，也许正在奔走，相互转告这里有美味佳肴。王玲珍气死了，自己白辛苦这么多天了，都让这些害虫偷盗了。王玲珍把它们全部都捉住，像抓捕一群入侵者偷盗者，并且处以极刑。
张秀娟见了却笑，好像不足为奇，说：“不要紧，大不了洒一点农药就好。”张秀娟走过来帮助王玲珍。她还指给王玲珍看，自己田地里也有虫子，毛豆的叶子都让虫子吃光了。
王玲珍不解，说：“能洒农药吗？自己种菜的目的就是不洒农药。”
张秀娟说：“没有这么绝对，现在农药都是低毒，过了一个时间段就可以吃了，你放心吧。”
王玲珍还是不肯洒农药，宁愿自己多辛苦一点，时不时就跑来捉虫子。她真想二十四小时都蹲在田间里守卫着，守卫自己的家园，绝对保证绿色产品。
偷盗者不光是虫子，等到成熟了，蕃茄自然红了。哪怕露出了一点点红，白头翁鸟就飞过来啄了一口蕃茄，又啄了几口蕃茄，一会儿飞走了。王玲珍一点办法都没有，蕃茄上都有伤疤。王玲珍只能傻傻地看着白头翁鸟，一会儿飞这里，一会儿飞那里。白头翁鸟不像虫子那么容易捉住，只能驱赶。驱赶了这只鸟，又飞来另一只鸟。王玲珍挥舞着双手，嘴里还发出声音，甚至双脚都跳了起来，却驱赶不尽。人走了，白头翁鸟就来啄一口蕃茄。白头翁鸟可不大好惹，它在你头顶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烦都烦死你了。有时，白头翁鸟就停留在树枝上和你比耐心，而目光却紧紧盯着自然红的蕃茄，随时都有可能趁你不备来一个俯冲。
张秀娟说：“咱们扎几个稻草人放在田间里。”
王玲珍问：“管用吗？”
张秀娟说：“管用，你等着瞧吧，会好一点。”
有时，同事们会走过来看王玲珍种的菜，青椒、蕃茄、茄子，嘴里赞个不停，真能干。王玲珍满意了，真的老有所为所乐，什么疲劳都消失了，还招呼同事们拿点菜回去烧。
王玲珍要退休了。这单位又要搬了，搬到新的大楼里去，办公条件越来越好。冯昊天要上幼儿园了，看来王玲珍应该轻松一点。王玲珍种菜到此为止，以后要吃菜都到菜市场或超市去买，那就仔细挑选，反复比较，尽量不要买洒过农药的蔬菜。张秀娟种菜也到此为止，手艺荒废也是没办法，这是迟早的事，谁稀罕。这里将全部拆除，进行房地产开发，造高楼大厦，一个新的高档住宅小区诞生了。新的办公地方只种花草，美化环境。
冯昊天上幼儿园，赵倩倩却十分担心，幼儿园里的菜是不是绿色产品，是不是不洒农药？而冯昊天第一天回家就对妈妈说：“哼，你们一直骗我，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同学们都吃得好好的。”冯昊天带回来许多膨化食品、真空包装食品，还给妈妈看，说同学们给的特别好吃。脸上充满了喜悦。冯昊天特别喜欢上幼儿园，喜欢和同学们在一起。但是，一个星期后就出事了，好像水土不服，冯昊天经常肚子痛，还拉稀，去了好几趟医院都没办法。赵倩倩急死了，这可怎么办？
责任编辑：张天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