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新闻背景】近年来，随着个性张扬的90后逐渐成为职场生力军，如何管理他们，成了一个颇令企业管理者头疼的问题。2012年初，富士康集团董事长郭台铭就说：“每天管理100万员工，头痛得要死。”果然，2012年9月，富士康太原工厂就发生了2000员工围殴保安的“头疼”事件。老板不得不承认：年轻一代的员工不好管。
富士康这样实力雄厚的台资大厂，尚且管理不好“新生代农民工”，那些陷于经营困境的一般小厂，就更加难以应对流水线上的90后了。2012年8月，在创业阶段曾与员工亲如一家人的温州惠丰眼镜厂老板姜楠，因为无法理解年轻员工对自己的种种“刁难”，从高楼悲愤一跃而下，摔死在自己一手创办的工厂里，为深陷劳资困局的小老板群体的处境，添加了悲凉的一笔……
难忘激情创业岁月：老板和员工“一家亲”
朴实厚道的姜楠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手下员工逼得跳楼自杀！
1967年，姜楠出生于山西晋城一个农民家庭。8岁时，母亲病逝，父亲悲痛之下喝农药自杀。姜楠的姐姐被迫退学，打工供他读书。苦难的生活让姜楠早早变得懂事，他发奋苦读，试图改变命运，但终因基础太差，中考时不幸落榜。
1986年，姜楠来到浙江温州，进入一家眼镜厂成了一名流水线工人。那段时间，为了尽快掌握眼镜生产工艺流程，他曾经连续两天两夜泡在车间里。而订单多的时候，他为了给老板赶货，可以连续两个月都不休息。凭着这番吃苦的劲头，他在3年后被提拔为生产小组组长。
1992年，姜楠与工厂一名女工相爱并结婚。由于两人都是外地人，在温州没有亲戚，善良的老板便在工厂里面给他们举办了热闹的婚礼。虽然那时大家工资不高，但工友们都非常朴实，他们每人都给姜楠夫妻送了一份厚礼。
此后，为了报答老板和工友，姜楠夫妻卖力地干活，从不抱怨加班辛苦，对工友们也照顾有加。在姜楠的精心管理下，他所在的生产小组每次都超额、提前完成生产任务，工厂效益连年大幅增长。1995年，他们的月薪就达到了上千元，是当地平均工资的2倍。
可惜到了2000年，工厂的老板因病去世了，老板的儿子无心经营实体，将工厂转给了别人。新老板接手后，对老员工很不信任，并降低了大家的工资。老员工纷纷表示不满，可老板放出话来：“不想干就滚蛋！”姜楠吞不下这口气，他一咬牙，自己开了一家名为“惠丰眼镜”的小型眼镜厂，并将昔日的工友全部带了过去。
创业初期没有订单，姜楠就给大眼镜厂做代工，赚取微薄的代工费。尽管如此，姜楠也不愿委屈跟随自己打拼的兄弟姐妹，他将所赚的钱全部都发给了员工。员工们对姜楠的义气十分感激，一个个决心死心塌地回报他。
那段时间，工友们没日没夜地干活，再苦再累也从不抱怨。为了摆脱给人做代工的命运，带领工人一起致富，姜楠决定研发自主产品。经过半年数百次的试验，他终于设计出了多款样式新颖的眼镜产品。凭着这些自主品牌，工厂很快接到订单并打开销路。2002年，公司产品开始远销香港和欧美。
公司赚钱后，姜楠给每位员工涨了500元工资，还给他们买了三险一金，并每年提供一次免费旅游和体检的机会。逢年过节，姜楠还会给大家发福利。平时员工有什么困难，他也尽自己所能提供帮助。
有这样的好老板，员工也懂得感恩，平时工作努力不说，加班也从无怨言。好多次，为了赶货，工厂所有员工日夜奋斗，连续数月都不休息。最长的一次，大家整整连续工作了4个月，订单完成后，每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2005年，一位女工突然查出癌症晚期。因为她老家没有亲人，没法回家也没人照顾，姜楠就出钱将她送到了医院，并派出两个员工轮流照顾她。可她坚决不愿住院，几天后就回到工厂重新上班。面对劝诫，她对姜楠说：“现在工厂订单多，拖不得，反正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您就让我最后拼一把吧！……”去世前，这位女工又拉着姜楠的手依依不舍地说：“老板，在您的工厂这几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几年。我死后，请把我的骨灰埋在厂子附近，我不想离开大家！……”众人听了，一个个感动得泪流满面。姜楠满足了她的愿望，并含泪把她葬在了工厂附近的一座山上。到了清明节，他还组织员工祭奠、扫墓……
在姜楠的人性化管理下，整个眼镜厂充满着浓浓的人情味。因为这股合力，惠丰眼镜厂的效益逐年提升。2006开始，工厂每个月都能接到几十万的订单。而工人们的收入，大部分达到了4000元，高出当地平均工资一大截。
时代变了！新生代员工太刁蛮
2007年初，为了满足生产需求，姜楠扩大了工厂规模，新增了一个厂房和两条生产线，并一次性招聘了100多名新员工。考虑到原有员工年纪较大、学历较低，不容易接受新技术，这一次招聘，姜楠招的主要是一些85后甚至90后员工，他们中很大一部分有高中或大专学历。
果然，新员工到岗后，表现出了很强的学习能力，对于机器的操作也很快就能上手。不过，接触一段时间后，姜楠又明显地感受到，这批年轻员工存在着很大的缺点。
与原来那批踏实、勤奋、一做就是六七年的老员工相比，这批被称为“新生代农民工”的年轻员工，普遍对物质和精神生活要求较高，而工作耐受力却很低，既想拿高工资，又不想付出太多的努力，还动不动辞职、玩失踪。下班后，他们宁愿待在宿舍上网、听音乐，也不愿去加班挣钱。
刚开始，姜楠还能理解这些年轻人，觉得他们只要不旷工、不怠工，能按时完成生产就行了。可是，作为一家加工企业，订单很不稳定，有时遇上生产高峰期，时间紧迫，就必须没日没夜地赶工。而那些年轻工人倒好，他们要么不愿意加班，要么对加班费斤斤计较，而且在加夜班时经常偷懒，打瞌睡，严重影响生产进度。
2007年4月，工厂接到一个美国客户的50万元订单，要求在6月1日前交货。时间紧急，姜楠只好要求员工三班倒，日夜不停地赶货。可到了劳动节那几天，年轻员工纷纷向姜楠提出休假要求。要是放在几年前，这是不可想象的，谁都知道，订单一来，便没有什么节假日可言，整个眼镜行业甚至整个制造行业都这样。可姜楠考虑到年轻员工的情绪，还是费尽口舌地做他们的工作，并答应按2倍的工资算加班费。然而，一部分员工提出，要加班就按国家规定的法定节日不低于3倍工资算加班费，而更多的年轻员工则不管给多少加班费都不愿意加班！ 结果，因为多数员工不加班，导致这批产品未能按时交货，姜楠为此支付了15万元违约金，并给对方留下了极坏的印象。姜楠一气之下，扣了那批不愿加班的工人每人200元工资。不想，这个在姜楠看来是警示性的小惩罚，却捅了马蜂窝。员工们“无故”被扣工资，顿时起来抗议，部分员工则二话不说，准备到法院告姜楠的状……
姜楠没想到小家伙们情绪这么激动，他吃惊不小，一看架势不对，他慌忙派人补发了工资。2天后，事件得到了平息，可经这一闹，姜楠心理非常不是滋味。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平时对这批新员工不坏，工资也给得不低，他们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如此不配合。同样是员工，老员工为了赶货可以连续几个月不休息地加班，年轻员工为什么就在两倍工资情况下都不愿加班？难道小小的休假权利，竟然比老板的命令和工厂的利益还重要？最不可理解的是，为了200元处罚金，他们竟然可以跑到法院去告自己！
想到这些，姜楠就一肚子气。妻子劝导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同以往了，他们都比较看重自己的个人权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以后要学着适应他们……”
姜楠善良归善良，但也是个倔脾气，他不甘心自己一个老板竟然要受制于一帮年轻员工。于是，为了便于管理，他将新员工全部打乱分散到各个生产小组，并让老员工对他们进行监督。可新员工对这个安排根本不在乎，他们该怎样还是怎样，这让姜楠又气又恼。
2008年下半年，由于金融危机，全球经济陷入低迷，惠丰眼镜厂的出口受到严重的影响。好几个月，工厂都只能接到一些小订单，工人经常无事可做。眼见工厂开始出现亏损状态，姜楠想到了裁员。可在裁谁的问题上，他犯难了：那批最初与自己一起创业的本分老员工，自然下不了狠手，而新招的那批年轻员工，又都不好惹，怎么办？最后，姜楠与几个生产组长一商量，决定先把那些平时不愿加班、消极怠工的年轻“刺头”裁掉。
可决定还没有宣布，即将被裁的员工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迅速聚拢起来，跑到姜楠的办公室抗议。姜楠只得向他们摆事实，讲道理——如果不裁员，大家都没有饭吃，工厂也会倒闭。然而，他们听了却不屑一顾：“工厂那么多人，为什么单单裁我们？”“工厂效益不好，就拿我们开刀？不行，要死大家一起死！……”有人还拿出当初签的劳动合同，并声称要找媒体曝光，还要到当地劳动局去告他。
如果员工一闹，媒体再跟进，势必影响工厂的声誉，那时工厂就更别想接到订单了。姜楠对那几个“刺头”恨得牙痒痒，但却无可奈何，只得暂缓裁员计划。
没有订单，又不能裁人，整个工厂200号员工，几乎有一半时间都处于待工状态。为了压缩开支，姜楠只好停止了三险一金的发放。而员工没有业绩，每月只能拿到一两千元的基本工资，大家都抱怨不已。很快，有人耗不下去了，十几个跟了姜楠七八年的老员工主动提出辞职。办理手续时，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姜楠道别，说：“老板，您要挺住啊！我们家有妻儿老小，就不能陪您一起渡难关了！……”姜楠听了，心酸得直掉眼泪：是自己无能，保不住这些打拼多年的患难兄弟啊！但他从此对年轻员工却更加怀恨了——不该走的走了，该走的偏偏不走！
2009年5月，为了让工人有活干，姜楠像创业之初那样，给一些大型眼镜厂做代工。但因为大头的利润都被大工厂赚了，姜楠只能勉强维持不亏。这样，姜楠陷入了一个怪圈：明明不赚钱，他还是得去接单做代工。因为不接工厂就得停工、倒闭。
这种状况维持了半年后，姜楠熬不下去了。2010年1月，他开始到处出差，请客、送礼、拉订单。经过几个月的奔波，他终于从香港一位客户那儿要来了一笔30万元的订单。为了获得订单，姜楠还主动降价，把利润压得很低。
揣着订单回到温州后，姜楠以为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可员工们的表现令他大吃一惊：也许是因为一年来都没在工厂挣到多少工资，穷怕了的员工们一见有了订单，便纷纷要求姜楠加工资。不仅如此，所有的加班，他们都要求姜楠按照国家劳动法要求给加班工资。这样一来，人工成本陡然增加，哪里还有钱可赚？
姜楠只得召开工人大会，与大家细细算账，告诉他们自己并不赚钱。然而，工人们根本不管姜楠赚不赚钱，他们只想从他这里拿到该给的工资。这一次，不仅年轻的85后90后员工带头闹事，连当初跟着姜楠一起创业的一些老员工也受到鼓动，跟着闹了起来。不按他们要求涨工资和付加班费，他们就拒绝开工。
僵持了3天后，姜楠按捺不住了，只得做出妥协。因为工人一天不开工，他就要多损失2万元。可按工人的要求涨工资和付加班费后，这个单子姜楠整整亏了10万元！
不接单子要亏，接单子也亏，姜楠不知道这工厂还怎么开下去。那段时间，他累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忍受住巨大的压力，承担着巨大的损失而没有裁员，可员工们为什么不知道感恩，还要乘人之危逼迫自己涨工资、付高额加班费？……
老板悲愤跳楼，遗书背后有多少势利的青春
2011年，因为长期缺少订单，工厂已经快发不出工资了。姜楠决定向银行贷款。然而，由于之前多家企业因为在金融危机中倒闭而无法还贷，这时的银行根本不敢再向中小企业贷款。
因为贷不到款，许多企业出现资金链断裂。2011年4月，温州开始出现老板“跑路”的情况，到9月，已有40多个民营公司老板“跑路”，连温州最大的眼镜生产商之一信泰集团的老板也未能幸免。那段时间，工人们为了防止姜楠跑路，每天都派人对他进行盯梢，而且要求他每半个月发一次工资。创业11年，姜楠从来没有这样被人不信任，一种巨大的耻辱感油然而生，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2011年12月，为了向员工证明自己不会“跑路”，姜楠一气之下向一家高利贷公司以5%的月息贷了50万元，每月提前给员工发工资。可他没有想到，自己有情，别人未必有义。数十名员工提前拿到工资后，反倒玩起了“跑路”的把戏，领了工资后连辞职手续都不办就失踪了。更可气的是，这段时间，加工车间连续出现被盗事件，成品夜间会车眼镜丢失1000多副，损失10多万元…… 坏消息还在继续传来——2012年4月到5月，给姜楠提供代工业务的几位同行，先后取消了合作。因为不堪承受当老板的压力，他们都将工厂卖给了一些外资大公司，自己则转行当起了职业经理人。那些外资大公司收购了工厂后，将订单摊开给自己的几家工厂做，根本轮不到姜楠给他们代工。这下，姜楠连不赚钱的业务都没有了！
没有业务，姜楠连高利贷的利息都付不起。那段时间，放贷的债主派来3个社会青年，天天逼他还款。他们扬言，不及时还款，就挑断他的脚筋和手筋。明晃晃的刀子插在办公桌上，晃得姜楠两眼银光。再加上不断接到半夜打来的恐吓电话，姜楠每天过得胆战心惊。
2012年7月，工厂已经停工整整2个月了。无奈之下，姜楠决定，卖掉一个厂房和两条生产线，先把高利贷还掉。于是，7月26日，他决定到杭州、义乌去寻找买主。
因为负气，姜楠走之前没有跟任何员工通气，而且连手机也关了。工人们见他几天都没出现在工厂，打他手机也打不通，便以为他终于“跑路”了，于是开始发疯一般地搬厂里值钱的东西，他们撬走了生产线上的电机，掏空了配电箱，连电线也不放过，好端端的生产线被弄得七零八落，车间外厂房内的变压器只剩下一个支架。他们将这些设备卖了后，纷纷作鸟兽散。
10天后，等姜楠带着买主来看厂房和流水线时，他震惊地发现，两个厂房都已经完全被掏空了，里面一片狼藉！见此情景，本来已有意向购买厂房和流水线的老板，也摇着头走了。姜楠顿时感到天旋地转。这时，放高利贷的人来了，他们一见姜楠便先将他打了一顿。临走时，他们还放出狠话：再敢躲着不还钱，就来要他的命……
看着空荡荡的厂区，姜楠不禁号啕大哭起来。他怎么也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打拼这么多年，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尤其是那些员工，自己对他们并不差，可他们不但不与自己同甘共苦，还一次次跟自己作对，把自己往死里逼。仅仅几年时间，劳资关系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姜楠越想越觉得心里一阵阵悲凉。想到后面还要面对高利贷债主的逼迫，他更是惊恐不已。
良久，他想到了自杀。只有自杀，才能一了百了，才能不去思考员工们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打定主意，他找出一张打印纸，咬破手指，用血写了一份遗书：
再见了，这个世界！不是钱和经济危机把我逼到了绝路，而是冷血员工把我逼到了绝路。我当过员工，也当过老板，可我不明白，这几年来，我跟以前一样努力，却为什么变成了一个失败的、不受员工爱戴的、处处被刁难的老板？是时代变了，还是我老了、错了？……
把血书整理后，姜楠将它塞进了自己口袋，然后走出了办公室，最后巡视了一遍自己一手创办的工厂后，他爬到厂房楼顶，闭上眼睛，一跃而下……
【编后】姜楠的死在当地引起了巨大的争议。一个曾经辉煌的好老板就这样自杀了。他没有死在经济危机下，却死在了人情危机下，实在令人痛惜，也令人深思。
随着90后的入职，职场的确在变。90后是一群个性张扬、注重权益、相对自我的人。他们更注重快乐，他们“要钱更要闲”，他们也更挑剔——伙食不好、上班地铁太挤、单位异性少找不到女朋友，都能成为他们离职的理由。面对这个个性张扬的群体的遽然到来，很多老板还一时适应不过来，采取老一套的管理方法，势必会带来员工与老板之间的冲突，并使劳资关系恶化。如何处理好与90后员工的关系，这是用人单位必须深思的议题。希望姜楠的死，能给用人单位以及90后职场人带来一定思考。（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文中所涉人物、企业为化名）
★编辑/魏贵芳
富士康这样实力雄厚的台资大厂，尚且管理不好“新生代农民工”，那些陷于经营困境的一般小厂，就更加难以应对流水线上的90后了。2012年8月，在创业阶段曾与员工亲如一家人的温州惠丰眼镜厂老板姜楠，因为无法理解年轻员工对自己的种种“刁难”，从高楼悲愤一跃而下，摔死在自己一手创办的工厂里，为深陷劳资困局的小老板群体的处境，添加了悲凉的一笔……
难忘激情创业岁月：老板和员工“一家亲”
朴实厚道的姜楠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被手下员工逼得跳楼自杀！
1967年，姜楠出生于山西晋城一个农民家庭。8岁时，母亲病逝，父亲悲痛之下喝农药自杀。姜楠的姐姐被迫退学，打工供他读书。苦难的生活让姜楠早早变得懂事，他发奋苦读，试图改变命运，但终因基础太差，中考时不幸落榜。
1986年，姜楠来到浙江温州，进入一家眼镜厂成了一名流水线工人。那段时间，为了尽快掌握眼镜生产工艺流程，他曾经连续两天两夜泡在车间里。而订单多的时候，他为了给老板赶货，可以连续两个月都不休息。凭着这番吃苦的劲头，他在3年后被提拔为生产小组组长。
1992年，姜楠与工厂一名女工相爱并结婚。由于两人都是外地人，在温州没有亲戚，善良的老板便在工厂里面给他们举办了热闹的婚礼。虽然那时大家工资不高，但工友们都非常朴实，他们每人都给姜楠夫妻送了一份厚礼。
此后，为了报答老板和工友，姜楠夫妻卖力地干活，从不抱怨加班辛苦，对工友们也照顾有加。在姜楠的精心管理下，他所在的生产小组每次都超额、提前完成生产任务，工厂效益连年大幅增长。1995年，他们的月薪就达到了上千元，是当地平均工资的2倍。
可惜到了2000年，工厂的老板因病去世了，老板的儿子无心经营实体，将工厂转给了别人。新老板接手后，对老员工很不信任，并降低了大家的工资。老员工纷纷表示不满，可老板放出话来：“不想干就滚蛋！”姜楠吞不下这口气，他一咬牙，自己开了一家名为“惠丰眼镜”的小型眼镜厂，并将昔日的工友全部带了过去。
创业初期没有订单，姜楠就给大眼镜厂做代工，赚取微薄的代工费。尽管如此，姜楠也不愿委屈跟随自己打拼的兄弟姐妹，他将所赚的钱全部都发给了员工。员工们对姜楠的义气十分感激，一个个决心死心塌地回报他。
那段时间，工友们没日没夜地干活，再苦再累也从不抱怨。为了摆脱给人做代工的命运，带领工人一起致富，姜楠决定研发自主产品。经过半年数百次的试验，他终于设计出了多款样式新颖的眼镜产品。凭着这些自主品牌，工厂很快接到订单并打开销路。2002年，公司产品开始远销香港和欧美。
公司赚钱后，姜楠给每位员工涨了500元工资，还给他们买了三险一金，并每年提供一次免费旅游和体检的机会。逢年过节，姜楠还会给大家发福利。平时员工有什么困难，他也尽自己所能提供帮助。
有这样的好老板，员工也懂得感恩，平时工作努力不说，加班也从无怨言。好多次，为了赶货，工厂所有员工日夜奋斗，连续数月都不休息。最长的一次，大家整整连续工作了4个月，订单完成后，每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2005年，一位女工突然查出癌症晚期。因为她老家没有亲人，没法回家也没人照顾，姜楠就出钱将她送到了医院，并派出两个员工轮流照顾她。可她坚决不愿住院，几天后就回到工厂重新上班。面对劝诫，她对姜楠说：“现在工厂订单多，拖不得，反正我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您就让我最后拼一把吧！……”去世前，这位女工又拉着姜楠的手依依不舍地说：“老板，在您的工厂这几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最快乐的几年。我死后，请把我的骨灰埋在厂子附近，我不想离开大家！……”众人听了，一个个感动得泪流满面。姜楠满足了她的愿望，并含泪把她葬在了工厂附近的一座山上。到了清明节，他还组织员工祭奠、扫墓……
在姜楠的人性化管理下，整个眼镜厂充满着浓浓的人情味。因为这股合力，惠丰眼镜厂的效益逐年提升。2006开始，工厂每个月都能接到几十万的订单。而工人们的收入，大部分达到了4000元，高出当地平均工资一大截。
时代变了！新生代员工太刁蛮
2007年初，为了满足生产需求，姜楠扩大了工厂规模，新增了一个厂房和两条生产线，并一次性招聘了100多名新员工。考虑到原有员工年纪较大、学历较低，不容易接受新技术，这一次招聘，姜楠招的主要是一些85后甚至90后员工，他们中很大一部分有高中或大专学历。
果然，新员工到岗后，表现出了很强的学习能力，对于机器的操作也很快就能上手。不过，接触一段时间后，姜楠又明显地感受到，这批年轻员工存在着很大的缺点。
与原来那批踏实、勤奋、一做就是六七年的老员工相比，这批被称为“新生代农民工”的年轻员工，普遍对物质和精神生活要求较高，而工作耐受力却很低，既想拿高工资，又不想付出太多的努力，还动不动辞职、玩失踪。下班后，他们宁愿待在宿舍上网、听音乐，也不愿去加班挣钱。
刚开始，姜楠还能理解这些年轻人，觉得他们只要不旷工、不怠工，能按时完成生产就行了。可是，作为一家加工企业，订单很不稳定，有时遇上生产高峰期，时间紧迫，就必须没日没夜地赶工。而那些年轻工人倒好，他们要么不愿意加班，要么对加班费斤斤计较，而且在加夜班时经常偷懒，打瞌睡，严重影响生产进度。
2007年4月，工厂接到一个美国客户的50万元订单，要求在6月1日前交货。时间紧急，姜楠只好要求员工三班倒，日夜不停地赶货。可到了劳动节那几天，年轻员工纷纷向姜楠提出休假要求。要是放在几年前，这是不可想象的，谁都知道，订单一来，便没有什么节假日可言，整个眼镜行业甚至整个制造行业都这样。可姜楠考虑到年轻员工的情绪，还是费尽口舌地做他们的工作，并答应按2倍的工资算加班费。然而，一部分员工提出，要加班就按国家规定的法定节日不低于3倍工资算加班费，而更多的年轻员工则不管给多少加班费都不愿意加班！ 结果，因为多数员工不加班，导致这批产品未能按时交货，姜楠为此支付了15万元违约金，并给对方留下了极坏的印象。姜楠一气之下，扣了那批不愿加班的工人每人200元工资。不想，这个在姜楠看来是警示性的小惩罚，却捅了马蜂窝。员工们“无故”被扣工资，顿时起来抗议，部分员工则二话不说，准备到法院告姜楠的状……
姜楠没想到小家伙们情绪这么激动，他吃惊不小，一看架势不对，他慌忙派人补发了工资。2天后，事件得到了平息，可经这一闹，姜楠心理非常不是滋味。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平时对这批新员工不坏，工资也给得不低，他们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如此不配合。同样是员工，老员工为了赶货可以连续几个月不休息地加班，年轻员工为什么就在两倍工资情况下都不愿加班？难道小小的休假权利，竟然比老板的命令和工厂的利益还重要？最不可理解的是，为了200元处罚金，他们竟然可以跑到法院去告自己！
想到这些，姜楠就一肚子气。妻子劝导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同以往了，他们都比较看重自己的个人权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以后要学着适应他们……”
姜楠善良归善良，但也是个倔脾气，他不甘心自己一个老板竟然要受制于一帮年轻员工。于是，为了便于管理，他将新员工全部打乱分散到各个生产小组，并让老员工对他们进行监督。可新员工对这个安排根本不在乎，他们该怎样还是怎样，这让姜楠又气又恼。
2008年下半年，由于金融危机，全球经济陷入低迷，惠丰眼镜厂的出口受到严重的影响。好几个月，工厂都只能接到一些小订单，工人经常无事可做。眼见工厂开始出现亏损状态，姜楠想到了裁员。可在裁谁的问题上，他犯难了：那批最初与自己一起创业的本分老员工，自然下不了狠手，而新招的那批年轻员工，又都不好惹，怎么办？最后，姜楠与几个生产组长一商量，决定先把那些平时不愿加班、消极怠工的年轻“刺头”裁掉。
可决定还没有宣布，即将被裁的员工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迅速聚拢起来，跑到姜楠的办公室抗议。姜楠只得向他们摆事实，讲道理——如果不裁员，大家都没有饭吃，工厂也会倒闭。然而，他们听了却不屑一顾：“工厂那么多人，为什么单单裁我们？”“工厂效益不好，就拿我们开刀？不行，要死大家一起死！……”有人还拿出当初签的劳动合同，并声称要找媒体曝光，还要到当地劳动局去告他。
如果员工一闹，媒体再跟进，势必影响工厂的声誉，那时工厂就更别想接到订单了。姜楠对那几个“刺头”恨得牙痒痒，但却无可奈何，只得暂缓裁员计划。
没有订单，又不能裁人，整个工厂200号员工，几乎有一半时间都处于待工状态。为了压缩开支，姜楠只好停止了三险一金的发放。而员工没有业绩，每月只能拿到一两千元的基本工资，大家都抱怨不已。很快，有人耗不下去了，十几个跟了姜楠七八年的老员工主动提出辞职。办理手续时，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姜楠道别，说：“老板，您要挺住啊！我们家有妻儿老小，就不能陪您一起渡难关了！……”姜楠听了，心酸得直掉眼泪：是自己无能，保不住这些打拼多年的患难兄弟啊！但他从此对年轻员工却更加怀恨了——不该走的走了，该走的偏偏不走！
2009年5月，为了让工人有活干，姜楠像创业之初那样，给一些大型眼镜厂做代工。但因为大头的利润都被大工厂赚了，姜楠只能勉强维持不亏。这样，姜楠陷入了一个怪圈：明明不赚钱，他还是得去接单做代工。因为不接工厂就得停工、倒闭。
这种状况维持了半年后，姜楠熬不下去了。2010年1月，他开始到处出差，请客、送礼、拉订单。经过几个月的奔波，他终于从香港一位客户那儿要来了一笔30万元的订单。为了获得订单，姜楠还主动降价，把利润压得很低。
揣着订单回到温州后，姜楠以为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可员工们的表现令他大吃一惊：也许是因为一年来都没在工厂挣到多少工资，穷怕了的员工们一见有了订单，便纷纷要求姜楠加工资。不仅如此，所有的加班，他们都要求姜楠按照国家劳动法要求给加班工资。这样一来，人工成本陡然增加，哪里还有钱可赚？
姜楠只得召开工人大会，与大家细细算账，告诉他们自己并不赚钱。然而，工人们根本不管姜楠赚不赚钱，他们只想从他这里拿到该给的工资。这一次，不仅年轻的85后90后员工带头闹事，连当初跟着姜楠一起创业的一些老员工也受到鼓动，跟着闹了起来。不按他们要求涨工资和付加班费，他们就拒绝开工。
僵持了3天后，姜楠按捺不住了，只得做出妥协。因为工人一天不开工，他就要多损失2万元。可按工人的要求涨工资和付加班费后，这个单子姜楠整整亏了10万元！
不接单子要亏，接单子也亏，姜楠不知道这工厂还怎么开下去。那段时间，他累得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忍受住巨大的压力，承担着巨大的损失而没有裁员，可员工们为什么不知道感恩，还要乘人之危逼迫自己涨工资、付高额加班费？……
老板悲愤跳楼，遗书背后有多少势利的青春
2011年，因为长期缺少订单，工厂已经快发不出工资了。姜楠决定向银行贷款。然而，由于之前多家企业因为在金融危机中倒闭而无法还贷，这时的银行根本不敢再向中小企业贷款。
因为贷不到款，许多企业出现资金链断裂。2011年4月，温州开始出现老板“跑路”的情况，到9月，已有40多个民营公司老板“跑路”，连温州最大的眼镜生产商之一信泰集团的老板也未能幸免。那段时间，工人们为了防止姜楠跑路，每天都派人对他进行盯梢，而且要求他每半个月发一次工资。创业11年，姜楠从来没有这样被人不信任，一种巨大的耻辱感油然而生，憋得他喘不过气来。
2011年12月，为了向员工证明自己不会“跑路”，姜楠一气之下向一家高利贷公司以5%的月息贷了50万元，每月提前给员工发工资。可他没有想到，自己有情，别人未必有义。数十名员工提前拿到工资后，反倒玩起了“跑路”的把戏，领了工资后连辞职手续都不办就失踪了。更可气的是，这段时间，加工车间连续出现被盗事件，成品夜间会车眼镜丢失1000多副，损失10多万元…… 坏消息还在继续传来——2012年4月到5月，给姜楠提供代工业务的几位同行，先后取消了合作。因为不堪承受当老板的压力，他们都将工厂卖给了一些外资大公司，自己则转行当起了职业经理人。那些外资大公司收购了工厂后，将订单摊开给自己的几家工厂做，根本轮不到姜楠给他们代工。这下，姜楠连不赚钱的业务都没有了！
没有业务，姜楠连高利贷的利息都付不起。那段时间，放贷的债主派来3个社会青年，天天逼他还款。他们扬言，不及时还款，就挑断他的脚筋和手筋。明晃晃的刀子插在办公桌上，晃得姜楠两眼银光。再加上不断接到半夜打来的恐吓电话，姜楠每天过得胆战心惊。
2012年7月，工厂已经停工整整2个月了。无奈之下，姜楠决定，卖掉一个厂房和两条生产线，先把高利贷还掉。于是，7月26日，他决定到杭州、义乌去寻找买主。
因为负气，姜楠走之前没有跟任何员工通气，而且连手机也关了。工人们见他几天都没出现在工厂，打他手机也打不通，便以为他终于“跑路”了，于是开始发疯一般地搬厂里值钱的东西，他们撬走了生产线上的电机，掏空了配电箱，连电线也不放过，好端端的生产线被弄得七零八落，车间外厂房内的变压器只剩下一个支架。他们将这些设备卖了后，纷纷作鸟兽散。
10天后，等姜楠带着买主来看厂房和流水线时，他震惊地发现，两个厂房都已经完全被掏空了，里面一片狼藉！见此情景，本来已有意向购买厂房和流水线的老板，也摇着头走了。姜楠顿时感到天旋地转。这时，放高利贷的人来了，他们一见姜楠便先将他打了一顿。临走时，他们还放出狠话：再敢躲着不还钱，就来要他的命……
看着空荡荡的厂区，姜楠不禁号啕大哭起来。他怎么也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打拼这么多年，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尤其是那些员工，自己对他们并不差，可他们不但不与自己同甘共苦，还一次次跟自己作对，把自己往死里逼。仅仅几年时间，劳资关系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姜楠越想越觉得心里一阵阵悲凉。想到后面还要面对高利贷债主的逼迫，他更是惊恐不已。
良久，他想到了自杀。只有自杀，才能一了百了，才能不去思考员工们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打定主意，他找出一张打印纸，咬破手指，用血写了一份遗书：
再见了，这个世界！不是钱和经济危机把我逼到了绝路，而是冷血员工把我逼到了绝路。我当过员工，也当过老板，可我不明白，这几年来，我跟以前一样努力，却为什么变成了一个失败的、不受员工爱戴的、处处被刁难的老板？是时代变了，还是我老了、错了？……
把血书整理后，姜楠将它塞进了自己口袋，然后走出了办公室，最后巡视了一遍自己一手创办的工厂后，他爬到厂房楼顶，闭上眼睛，一跃而下……
【编后】姜楠的死在当地引起了巨大的争议。一个曾经辉煌的好老板就这样自杀了。他没有死在经济危机下，却死在了人情危机下，实在令人痛惜，也令人深思。
随着90后的入职，职场的确在变。90后是一群个性张扬、注重权益、相对自我的人。他们更注重快乐，他们“要钱更要闲”，他们也更挑剔——伙食不好、上班地铁太挤、单位异性少找不到女朋友，都能成为他们离职的理由。面对这个个性张扬的群体的遽然到来，很多老板还一时适应不过来，采取老一套的管理方法，势必会带来员工与老板之间的冲突，并使劳资关系恶化。如何处理好与90后员工的关系，这是用人单位必须深思的议题。希望姜楠的死，能给用人单位以及90后职场人带来一定思考。（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文中所涉人物、企业为化名）
★编辑/魏贵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