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甚至不会写0～9的阿拉伯数字，她是怎么记住我的手机号码的呢？
　　
　　15年前的一个冬天，母亲生病了，乳腺发炎导致大面积溃烂。省医院的老专家告诉她：“你这个病啊，难说。手术是没法做了，回家好好养，想吃什么就吃点儿什么吧……”
　　那个冬天，我们兄妹3人依偎在母亲身旁，浸泡在她的泪水里。
　　母亲说：“走了就走了，但我丢不下你们啊!你们还连扣子都不会缝……”
　　9岁的我居然傻乎乎地脱口而出：“妈，你放心吧，我会缝了，妹妹也早就会了……”
　　听到我的话，母亲艰难地冲我笑一下，哭了。
　　父亲四处打听偏方。听说院里那种果树的叶子经酒炮制后粘在乳房上能治病，我们3个孩子便忍着冷，围在果树下，虔诚地仰着脖子寻找残存的树叶。哪怕是多发现一片，我们都欣喜若狂，欢天喜地捧着那片稍一用力就碎掉的叶子，小心翼翼地交给父亲，看着他颤抖着手，把它送进瓶口。
　　天气慢慢变暖的时候，母亲的病竟然奇迹般好转，直到彻底治愈。
　　由此，我们觉得生活多么美好，母亲又可以像从前那样活着了。生命舒展开来，有了那么多寻常却充满希望的日子。
　　我开始有点儿固执地教母亲认字，告诉她等我上了大学，她就可以读我写的信了。
　　只是母亲执意不肯认字。她说她这么笨怎么可能学会，带着很多的羞涩拒绝了我。
　　她甚至不会写0～9的阿拉伯数字。
　　去年的一段时间，我因某些难以启齿的原因，有一个月没跟家里联系。后来辗转到了北京，买了手机后给家里打电话，是母亲接的。接起电话的一瞬，她号啕大哭起来。我的心似被刀狠狠戳了好几下，赶忙说：“妈，别哭了。我这不是挺好的吗?我都买新手机了呀，以前的丢了，所以一直没打电话……”
　　母亲像个孩子一样，呜咽着告诉我：“你知道你爸和我有多担心?你……你一个多月都没消息，叫我怎么能不哭?赶紧告诉我你的号码，手机号码!”
　　电话这头，我心痛极了：“妈，你又不会写字。等晚上……我爸回来我跟他说。”
　　“哦，不!赶紧告诉我!你的这‘等晚上’不知道又要到什么时候。你告诉我吧，我怎么记你别管。”
　　我将手机号一个一个费力地描述给母亲。过了好半天，她像个孩子般欣喜地在电话那头叫了起来：“记下了!”
　　我说：“那你重复一遍。”
　　听到这话，，她立刻又羞涩起来：“反正我是记住了。”
　　2006年春节，我回家过年，随意地翻着炕头一个本子，上面记着一些电话号码还有地址。其中一串奇怪的数字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三五二七六拾×××。在这组号码的旁边，“画”着一个“大”字。
　　这是什么?是密码?还是谁家的小孩练字?
　　我笑着问父亲。他说：“是你妈记下的电话号码。”
　　她记下的电话号码?母亲除了勉强能写下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会写……我对着这组奇怪的数字研究了半天，发现这竟然是我的手机号——“反正我是记住了”，我想起母亲那天说的话。
　　母亲解释：“你打电话那天是农历八月初三，日历就在墙上挂着。在农村，阴历肯定是错不了的，我只要记住那天初三，日历往前翻，‘一’和‘二’我就会写了。‘初三’往后翻一张，就是初四，再翻一张就是初五，这个‘初’字肯定是一样的，那三、四、五，我就可以照着上面写了呀。你说到‘壹零’的时候，我还真没办法了，后来一想，‘壹零’不就是‘拾’吗，又往后数着翻了几页，顺手就记上了……你是老大，我名字里也有一个‘大’字，我就在旁边写了个‘大’……”
　　母亲的口气很平静，就像她刚刚坐在炕上，给我缝好了一条撕开的裤管那么平静。
　　目不识丁的母亲，如何写下这样一组密码似的数字，我琢磨不透，但我的确感觉到一笔一画间刻骨的爱。
　　我将那张纸轻轻撕下来，紧紧攥在手心里。背过身去，强咬着唇，使劲望着天花板……
　　
　　编辑张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