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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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枝经雨重。松色帝烟深。
  江南三月,正是烟雨濛潆游人离疏之时。任那细雨轻轻拍打着台前青痕,蕴起尘烟屡屡,街上尽是一片凄清,全无早春的生机勃勃。
  “吱呀”一声,朱漆大门裂开了一道缝。老人探出头惊讶地看着不远处静静候着的少女。
  朦胧湿意中,她仰着脖任水珠顺颈项滑下,晶莹圆润缀上点点脆弱神色,那眼神却是波澜不惊,上挑的飞扬勾勒着无尽平淡。
  听见声响,秦九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递上拜帖。
  “不日前家师收到来信。得知付庄主遭贼人暗算身负重伤,本是应尽绵薄之力,不巧恰好有要事在身,只得派我代为效劳。”
  “小女子秦九,表字离之,还请管家代为通报一声。”
  秦九走在山庄小廊上,只见四处朱漆缦回,碧玉凝檐。小池荷露早立。盘龙高啄不知其千万起落,风雅而不奢华。隐隐透着霸主气息。
  她心里感叹此地主人倒还真有几分本事,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跟在老人身后。
  烟雨山庄,自十五年前庄主的大公子一举破掉扬州岳家灭门惨案,又带人挑了黑风寨后便一路扶摇直上,待到付江天正式即了位,声望更是水涨船高,这几年不乏有藐视群雄坐拥天下之意。
  岂知在这当口,庄主竟然被行刺了。
  江湖自是哗然一片,有叫好的,也有不屑的。只是任外头如何传得风声水起,烟雨山庄却是一声不吭,封锁了所有关于庄主伤势的消息……
  “秦姑娘、秦姑娘……”
  秦九一愣,这才发现已经到了。朝老人微一颔首,她推门进去,只见床上一人被牢牢护在棉被中,边上还坐着一人握着他的手,看不见神情。
  这躺着的,想必就是重伤不起的烟雨山庄庄主了,至于那握着他手的,应该是付江天的弟弟。
  秦九自是不奇怪的,付江天还有个弟弟并不是什么秘密,而且听说功夫还不错,一手剑舞得风生水起,她原本还估摸着庄主被刺最高兴的该是这个二庄主了,倒没想到两人关系这么好。
  听见声响,付倾之从床畔转身,眸里也带了一丝讶异。
  年纪是其一,这其二……
  “秦姑娘可是刚从城外赶来的?”
  秦九怔了下,显然也是没想通对方为什么会这么问。迟疑了下才道:“自家师收到来信。小女子便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地飞奔而来,岂赶在城内多做停留。可是有何不妥?”
  “不,是我多此一问了。”付倾之站起身,秦九这才发现青年一双桃花眼略向上翘,笑意盎然间似醉非醉。蕴了春意满园。不知有多少游人为之驻足过。
  “徐神医妙手回春,誉满天下,有秦姑娘驾临,我也可为大哥放心了。”
  秦九连道“过奖”,两人又寒喧了一番,付倾之才把秦九让到床边。秦九只扫了一眼便面露惊奇,讶然道:“庄主这……似乎是中了剧毒啊!”
  付倾之颔首道:“不错,当日刺客跳窗逃走后大哥身上并无外伤,却一直昏迷至今,考虑到这实在太过奇怪,恐怕引起人心浮动,我们才封锁了消息。”
  “请二庄主放心,秦九并非多嘴之人。”言罢,小心翼翼地将付江天的手腕从棉被中拉出,细细诊了会儿,秦九不由皱起了眉。
  “秦姑娘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这……从庄主的脉象来看。怕是中了三梦相思。”
  三梦相思!付倾之脸色一变,他当然听说过这种剧毒,中毒者神色无常唯昏迷不醒,饮食无益,不断被梦魇纠缠,最长也活不过三个月。付江天中毒已有几日。期间的确滴水难进。也没有清醒过。只是他原本以为定是受了什么隐伤,未曾料到是如此歹毒的剧毒,如今乍一听自然失色。
  见他着急,秦九出声安慰道:“二庄主不必太过担忧。三梦相思虽然凶险却也非无药可解,只是……这药材收集不易,熬制工序也十分复杂,只怕庄主还要受一阵子折磨。”
  付倾之松了口气,道:“能保住性命就好,哪里还敢挑三拣四……那么就劳烦姑娘伤神了,倾之先替大哥谢过。”言罢,他身子略弯,就要一揖到地。
  秦九怎敢受此大礼?连忙伸手去扶,两人推却了一会儿,还是她先道:“二庄主莫要客气了,秦九只是尽绵薄之力而已。但今日天色已晚。再留也是无益,就让秦九先在客栈安歇一夜,明日再替庄主配药可好?”
  “客栈?”付倾之一愣,道:“倒是我怠慢了,来人!”几个小厮鱼贯而入,遂了付倾之的吩咐,立刻替秦九安排上房去了。
  “秦九受师命而来,怎敢麻烦甚多……”
  “这有何妨?”付倾之微微一笑:“秦姑娘能留下来。是我烟雨山庄之福才是。”
  雨丝顺着微开的窗飘然入内。打湿了秦九额前几缕秀发。闭了眼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酒楼里冷冷清清,竟是只剩她一人在独酌。
  忽然,脚步声由远及近,混合着楼梯被踩得“吱呀”直响的声音,来人笑道:“真是想不到秦姑娘女子之身,却是好这杯中之物啊……只是寒意料峭,何苦一人举杯平添了伤怀?”
  “我并不觉得伤怀……可是庄主出了什么事吗?”
  秦九抬头,三言两语间付倾之已在秦九对面坐定,只听他道:“这次劳烦秦姑娘已有句余,大哥自是很好,只是倾之不忍姑娘独酌无相亲,特来相伴而已。”
  秦九心里忽地一动。当日她未曾推脱,如今在烟雨山庄也住了一段日子了,府内上下对她礼遇有佳,付倾之本人更是关怀备至,甚至连夜间的点心都会亲自送来……
  一念及此,秦九下意识道:“叫姑娘难免生分,二庄主何必如此客气?”
  “说的也是,既然如此,那倾之就斗胆叫一声九儿了……”
  秦九一愣,她本意是让付倾之直呼其名,奈何对方竟然跳过了这个正常的选择挑了个最别扭的称呼,而且看他神情,怕是要让他改也不容易了。
  秦九难免无语。两人又点了些酒菜。吃吃喝喝倒也安静了会儿。
  雨丝飘大了些,看着窗外街景。秦九突然道:“庄主不过而立之年,已隐隐有正道领袖之姿,想来假以时日,更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哪里……都是江湖传言罢了,大哥只不过是借岳家一案出了些风头,又侥幸挫败了黑风寨,无论是武功还是侠气都比前辈们差远了。”
  秦九眯起眼:“说起这岳家,也不知琉璃珠现今何在啊……”
  扬州岳家,向来是在武林白道中有一席之地的。只不过这一席之地并非靠其真材实料争来,而是凭借传说中有“起白骨。医死人”的至宝——琉璃珠。   千百年来。传言觊觎它的人数不胜数。但岳家凭借着和朝廷、正道都不错的关系躲过了一劫又一劫,直到……十五年前,黑风寨一夜间杀光了岳家上下四十八口人。
  而最早发现这一案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离家出走言夸要行侠仗义、扫尽天下不平事的烟雨山庄大公子——付江天。
  他也确实做到了。半年后,召集了数十武林侠客的付江天带人直接冲上了黑风寨。生擒了大寨主,更将一帮小喽啰尽数送往官府。只是,任凭他们搜遍黑风寨,却始终不见琉璃珠踪影。
  江湖自是忿忿,但也无可奈何,只是可惜了这奇珍异宝自此便彻底被宣告音讯全无。再也未出现过。
  付倾之叹了口气,眼神也多有遗憾:“谁知道呢……只是可怜了那些无辜生灵,传言岳家大公子死时才八岁,小女儿更是连尸身都未找到,黑风寨……的确该死!”他向来爱笑,此时神情也是严肃得可怕,桃花眼含煞带狠,勾出一片忿忿。
  秦九一瞬间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刺杀庄主的贼人有消息了吗?”
  付倾之摇摇头:“我那时只顾查看大哥伤势,那贼人轻功又不错,派去的人全部跟丢了。虽有在查,但无异于大海捞针,实属希望不大。”
  “二庄主可曾想过……若那人贼心不死,再给庄主下一次毒。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我明白。”付倾之颔首道:“所以月前我便已吩咐丫头将我住行搬到大哥外间,若那贼人想要行刺,也得先过了我这一关。”
  秦九不答,侧眼望向他腰间,一柄通体雪白的剑高挂在那儿。她微微眯了眼,一瞬间想的竟是——若这洁白沾染了世间最邪恶的鲜红,不知该是怎样一片风光?
  付倾之心细如发,自然不会没注意到秦九的视线,当下就要解下剑扣,岂料却被秦九拒绝了。
  “我听闻剑客之剑胜过生命,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还请二庄主莫要折煞秦九了,只是秦九有一个困扰已久的问题。还望二庄主不吝解答。”
  付倾之也不和她客气,将剑挂回腰间,淡淡一笑道:“九儿你说。”
  听见称呼,秦九明显是一滞,顿了顿才开口:“三梦相思极为凶险,不仅于睡梦中取人性命,中者更会饮食无益。在下初到时,庄主已受了一段时间折磨了,却是未见消瘦,实在是奇怪啊!”
  “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事……”付倾之含笑看着秦九,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道:“我烟雨山庄虽然不值一提,历史却也不算短。从我祖父一代时便有意将奇珍异宝聚集起来,时间一长,也是略有积蓄。”
  “实不相瞒,府中有一处名为暗阁之地,是我付家三代的心血。除了大哥和我便再没有人知道如何开启。那日大哥昏迷不醒,滴水难进,我心急如焚只得打开暗格取了枚辟谷丹……”言罢,付倾之微微一叹,似是可惜:“遗憾的是阁中虽然珍药不少,却无一能解大哥所中之毒,可见还是九儿医术高明,神丹也望尘莫及啊!”
  他如此坦白。秦九倒是怔了下。心中觉得有哪里不妥,却又说不出口。
  倒是付倾之看出了她的想法,喟然道:“九儿不必为难,我烟雨山庄暗阁也算不上是什么秘密,告诉你并无妨。只是传得虽远,见过的人却多不在人世了……”
  他生得一副桃花相,本就是惑人无比,如今自信之色外露更是别有风情,饶是秦九定力不错,此时心神也不由为之一颤。
  待到回过神来,眼前早已空无一人,只留一锭银子幽幽泛着冷光——付倾之不知何时到了楼梯边,正慵懒道:“九儿你还坐着,那可是上好的女儿红,再喝下去我可没银子付账了。”
  秦九定了定神,这才跟了上去。一一晃又是数日。
  付倾之热情依旧,总是神出鬼没在秦九一个转身之际笑着来和她搭话,又会突然消失在一片烟雨濛潆中,不多时端着茶点匆匆而返。
  两人本已相熟,秦九又长年远离尘世不谙人情,只是任他动作,挑药也好烧煮也罢,都在一旁略加指点。一来二往间,竟是隐隐生了嗳昧气息。
  付倾之也不时带着秦九在庄里闲逛,烟雨山庄庄如其名,烟雨时节别有一番风华,柳枝轻垂间,往往就在河畔划开另一个世界,美得让人窒息。
  这一段时间下来,秦九倒对庄中熟得不像个客人了。所以……当她发现自己竞在一片林中迷了路时,也难怪她惊讶了。
  “啪”的一声轻响,秦九抬手摸了摸脸,点滴晶莹在掌中折射出圆润的光华,天空阴沉得可怕,零星的蝉鸣混着空明的雷声渐渐靠近。秦九快步朝不远处的亭子走去。片刻后。倾盆大雨覆天而下。
  侧倚在亭柱上,她眉头却是越皱越紧——骤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她本以为不过一刻就该停歇,但如今已过了个把时辰,雨反倒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她出来时已是己时,这会儿天早黑了,再不回去难不成要在这亭子过夜?亭前雨声密集,“噼噼啪啪”凶狠地击打着树木大地,秦九犹豫了片刻,终是咬牙踏出。
  雨滴旋转着被弹开,油纸伞横空而降,遮住了她头顶的那方天空。熟悉的气息喷在耳后,秦九只觉肩膀一热,便被搂住了。
  “天寒地冻,九儿这么晚了还在外游荡,是想让我心疼吗?”
  早已习惯他如此开玩笑,秦九脸一红,一时之间也不知是神经错乱还是怎的,竞未挣脱了去,反而真心实意道了句“谢谢”。
  天色确实不早,她住的地方离此也有一段距离,付倾之定是发现她不见了才着急来找,看他额发皆湿不似雨淋,想来也费了不少心思。
  伞并不大。要将两人都刚好拢住,难免要亲密一些。付倾之的手此时已搂在了秦九腰间,他比秦九高出许多,把人抱在怀里也是十分容易,殊不知秦九却是别扭得不行,苦于不好开口,只得僵硬着身子任他一路拥回了住所。
  雨意柔顺的被拒之门外。付倾之含笑将秦九送进屋,秦九这才发现他的半边身子竞都湿了。是为了护住自己罢……她心中一软,开口道:“不进来坐坐吗?”
  本以为对方会一口答应,岂料对方却摇了摇头,道:
  “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守着大哥了,九儿想我,我明日再来拜访就是。”
  秦九微点了下头,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许久未曾回过神来。
  她不是傻子,自是察觉得到付倾之言语间半真半假的示好,只是两人素未平生,相识不过半月,叫她怎敢轻易相信?就算是真,她也……   摇摇头。秦九把多余的思想清出脑袋。告诉自己现下最重要的还是早日解了付江天身上的毒,至于剩下的事……还是日后再说吧。
  只是不知是秦九太过倒霉,还是该来的注定躲不掉,她一心想要无限延后不愿去考虑的事竟然不久就又自动送上门来。
  三梦相思极为歹毒,不仅会让人梦魇不停受尽折磨,中者更是瘫软在床无法动弹。正常人个把月躺下来难免四肢虚软,付江天就算武功高人一等也是不能幸免,故秦九每日除了煎药解毒外,还会用金针替他活动骨骼。
  这日她照例下着针,付倾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打量的眼神让秦九有些发毛——真不知他是在看他可怜中毒的大哥,还是看她这个无辜被喊来受累的大夫。于是她差遣付倾之去打了盆水。
  付倾之是何许人也?烟雨山庄二庄主,光华内隐的剑客!也许比起他那个声名在外的大哥,他略显低调,但这样潜心修炼的人,武功却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连秦九都在来时听师傅说,也许这个人,才是全烟雨山庄武功最高之人。
  打水自是小事一桩,付倾之不一会儿就端着面盆走进屋里。而变故也发生在这一瞬。
  在他刚刚侧身过门,脚步还未来得及踏动之时,一黑衣人忽然破窗而入,手中利剑直指床上之人——他身法敏捷,行动没有一丝迟疑,想来已在外候了不久。
  付倾之自是反应极快,几乎在黑衣人的身影倒映在他瞳孔中的一瞬,面盆便已被扔到了一旁,白色长剑出鞘紧随黑衣人而去!
  只是,他忘了……这满满一盆的水毕竟不轻,就算他反应再快这一动作也足够让黑衣人在生死交杂间寻到一丝空隙!剑光去势不减,完全可能在被刺中前先一剑杀了床上之人!
  然而他终究没有成功——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秦九扑到了黑衣人剑上,任右胸被利刃贯穿,仍不管不顾死死地握住那把剑,双手满是血红。
  黑衣人没想到有人会不顾生死替一个陌生人挡剑,一时也愣在原地。他也不想付倾之的剑下岂容得别人有所犹豫?一道银光横过,他便鲜血四溢地飞了出去。黑衣人也不含糊,见刺杀失败,立刻爬起来捂着伤口逃跑了。
  他已受了伤,轻功也比自己略差,若此时追击……付倾之正想收剑去追,却是不经意间瞥到了满眼鲜血,脚步摇晃了下,他立刻将秦九抱起,再也无法顾那逃走的隐患。
  怀里的人已是陷入昏迷,破损的嘴角流下一丝鲜血,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仿佛风一吹就要就此消散——付倾之不由握紧了拳,指甲深陷入肉,划出支离破碎的痕迹。
  而左胸深处,也跳跃着刻骨铭心的痛。
  他没有忘记自己应该怎么做。但人若是总能让理智控制感情,那么人也不是人了——强大如他,也正在逐渐偏离最初的目的。
  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付倾之忽然高声喊道:“来人!”
  第二日,付倾之推门而入时秦九正挣扎着想下床——一手捂住伤口,一手艰难的掀着被子,见他进门。忽地朝他展颜一笑。
  付倾之一怔之后连忙飞身按住她:“别动,当心伤口又裂开!”
  “不碍事的。”秦九道:“承蒙照顾,已好了不少了,也不知二庄主给秦九用的是什么灵丹妙药……”
  付倾之却只是一笑,并不回答。秦九愣了下,问道:
  “出什么事了吗?”
  付倾之虽然在笑,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实在是有几分捉摸不清的味道。
  “暗阁被盗了。”
  “暗阁?”
  “嗯,约莫是昨夜子时的事了,估计是日间随我入了山庄之后看清了机关,待我一走便将里头翻了个天翻地覆……”
  秦九却是奇怪:“二庄主昨日开过暗阁……啊!”话音未落伤口被不轻不重的按了下,秦九痛呼出声。迎向付倾之意义不明的目光。
  “九儿也真是笨,若不是我替你取了药,那么深的剑伤怎么可能好的这么快?”
  秦九惊讶道:“你是为我才……你可以找一个大夫啊!”
  付倾之淡淡道:“寻常庸医,我怎放心让他们碰九儿的身子?”
  秦九沉默了下,正思索着该如何作答,神思游转间人却已被按了下来,付倾之替她掖了掖被角道:“这几日九儿就好好休息吧,大哥的药我会煎,你若劳累了发烧,该是我心疼了。”
  秦九挣扎着想告诉他煎药火候很重要他还掌控不了,付倾之却误会了,捏着她的手柔声道:“九儿若舍不得我,我忙完过来便是,莫要激动。”
  秦九深吸一口气,如此这般一说付倾之才恍然大悟,将药炉搬到了她房门口,挥着扇子在她眼皮底下煎出一碗碗气味苦涩的药,再将药融进锅里,直至剩下一小碗。
  秦九看着他动作,倒觉得这个人也奇怪得很——明明衣着光鲜,一举一动都风雅得很,偏偏也不怕脏不怕累,这样苦的活也受得了。
  仿佛察觉到她的眼神,付倾之回过头来朝秦九一笑,眸中笑意流转,暗藏光华,秦九心又是控制不住地一跳——仿佛伤势一下严重了起来,酥麻难忍的感觉蔓了全身。
  待付倾之终于忙完,明月也已高悬了半边天了,他晚上自是要回付江天那里去的。却也细心的怕秦九起夜不方便,差了个丫鬟过来照料。
  丫鬟知礼得很,知秦九不喜人在屋里伺候,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秦九让她先行安歇也不肯。
  就这么过了几日,秦九的伤好了大半,来到烟雨山庄也快有一月了,她心里盘算着付江天还有多久才会醒来,找了个空请了付倾之来屋里。还未说话便先施了一礼。
  “九儿这是何故?”
  “庄主不日即会醒来,小女子自是不便再打扰,但承蒙二庄主照顾,三日后秦九想在庭院内自备酒菜邀二庄主一叙,不知可否赏脸?”
  秦九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付倾之的神色。只见他从容如常,淡淡笑道:“九儿的美意倾之怎敢拒绝?其实若九儿愿意,多住一段时日也无妨,大哥一定也很想见见九儿。”
  秦九听他这么说心神一震,竟泛着几分愕然难过,而接下来付倾之又说了些什么全然未曾听清,付倾之见她神思恍惚也不便多留,不一会儿就告辞了。
  他背影潇洒依旧,言辞间也是温柔体贴到极点,秦九却觉得心里堵得慌,把脑袋晃了数晃,才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清理了出去。
  夕阳在她背后拖出很长很长的影子,仿佛蜿蜒了千百年的寂寥,安静匍匐于角落。   秦九就这么站了许久,直到黑夜磨去了白日的温暖,才喃喃道:“留下又如何?这世间又有哪件事,是没有终结的……”
  自言自语了片刻,她也冷漠地闭上了嘴,转身进了屋。
  月转碧梧移鹊影。露低红草湿萤光。春深夜寒,连那皎洁明月都似不愿多做停留,匆匆昙花一现即隐于乌云,黑夜里两人对影而坐,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秦九举杯勉强道:“这么久以来承蒙二庄主照顾了,秦九先干为敬。”言罢她一饮而尽,坠下的酒珠顺着颈项而下,颇是醉人。
  付倾之轻笑:“九儿还是那么客气啊,若非九儿,大哥又怎能醒过来?只是这酒……我却不能喝。”
  “这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有毒了!”
  秦九脸色一变,道:“二庄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付倾之声音仍是淡淡:“九儿你能忍到现在才向我下手确属不易,甚至不惜拿苦肉计来试探……呵。可有看出些什么?”
  一阵风吹过,原本就暮色残念的白烛摇曳着化作了一缕微烟,庭院里更是昏暗,只听秦九道:“我不知二庄主在说些什么。还请二庄主明示。”
  “九儿你真是……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一开始就露了破绽吗?我在信上只言及大哥身受重伤,三梦相思又是痕迹全无,你怎么可能凭一眼就认定他身受剧毒?”
  “……正是因为脸色无异才不能以内伤断,我言及毒药也是情理之中,难道二庄主仅凭这个就能对我横生猜忌吗?”
  “是。”付倾之凝视着杯中美液。汩汨晃动却是馋不能饮,他叹息道:“何况当日你青裙如新,城外却是泥泞湿滑,你言及一刻不停地飞奔而来,我更觉奇怪……直到那日方才明白,只怕你早到了城中,在为你的计划做万全准备。”
  “至于是为何……我不用猜也知道,是琉璃珠吧。”琉璃珠虽已在江湖消失数十年,但传闻却从未消散过,最后亲密接触过黑风寨的付江天自然是重点怀疑对象——也可以说,这么久以来烟雨山庄从未缺过心怀歹意之人。
  显然是已应付过无数平白送死的人。付倾之继续道:
  “你念准我对你有情,也不会任你受伤不管误了大哥,所以从我口中确认暗阁秘密之后便引来了杀手……”他低笑一声,不知是否是秦九的错觉,竟有几分自嘲在内:“可怜我当日倒也真是心急如焚,未曾注意你死死握着那把剑,如今看来,只怕那伤也并未像我想得这么重吧。”
  秦九自幼学医,清楚地明白人体的哪一根经脉在哪个位置,对她而言,要流一地血而不伤到要害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只是……你没想到吧,你自作聪明将暗阁搅了个天翻地覆,却恰好印证了我的最后一点猜想——若非蓄谋已久,那些奇珍异宝怎能讨不得贼人的半点欢心昵?”
  他忽地将杯中酒朝对面泼去,淋了秦九一脸。“九儿,你这般蓄谋不轨,玩弄我的感情……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黑夜里,秦九也笑了:“二庄主锦心绣口,秦九怎敢反驳?如今看来,二庄主坚持要亲历亲为煎药陪夜,连我下针时也在一旁盯梢,的确是早起了疑心……只是有一点。别人或许是抱着些微可能才来一探虚实,这世上却是再也不会有比秦九更确定琉璃珠在烟雨山庄的人了。”
  她一字一顿地道:“因为十五年前,付江天就是从我眼前把它拿走的!”
  付倾之愕然。
  秦九道:“二庄主若觉困惑,何不回忆下客栈里秦九说过的话?”
  客栈……岳家,黑风寨。灭口?付倾之何等聪明,心念电闪间已有了把握,他问道:“你是岳家的人?那场惨案里的幸存者?”
  “当夜黑风寨来势汹涌,爹娘誓死不肯交出琉璃珠。匆忙间只来得及将我一人藏在了柜橱之后……我不能言不能语看着他们杀尽了所有人又匆匆离去,正当我绝望得想大哭时,付江天却出现了。”
  “江湖人只知烟雨山庄庄主是三日后第一个发现岳家灭门惨案之人……谁又会想到,其实早在三日前他便已驾临过,只是一声不响地取走了至宝再回来捡了个现成便宜而已。”
  不知是否戳到了付倾之的痛处,秦九明显察觉到黑夜里隐隐而起的杀意,她笑道:“怎的?我就如此说不得你大哥吗……罢了,其实不管今日如何,你都已下定决心不放过我了吧。”
  月华照不到的地方,秦九垂下眼帘,显出几分孩提似的脆弱,嘴上却是生硬不留情:“如若让我离开此处而不得愿,琉璃珠的消息定不日传遍江湖……更何况三梦相思如此歹毒,我硬生生让庄主受了月余折磨,二庄主定是恨得很。”
  付倾之此时却已收了刚刚不慎泄露出的杀气,轻笑道:“还是九儿了解我……”浓墨深处,他的手轻抚上了剑柄,秦九却是毫无动作。任那银白晃了眼。
  据说。这是不轻易出鞘的一把剑。
  付江天屋中,秦九有幸见过一次它的光华,那次的惊鸿一瞥,刺客不堪一击。而如今,她就要见识第二次。
  同样的璀璨美丽,只不过前一次是为了拼死护住她,这一次。却是要带走她的命。
  一刹那,仿佛空气都燃烧做了尘埃,被剑气包围之时,秦九的脑海里居然模糊闪过数个画面一
  酒楼楼梯边,慵懒朝她笑着的付倾之!
  满脸烟色,灰头土脸煎着药的付倾之!
  滂沱大雨时,为她挡了半边天的付倾之!
  最后,对她举剑相向、成了瞳孔里最终倒影的付倾之。一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
  江南四月的如水时光,仍是在烟雨重重中被一点点磨去生机,街景依旧冷清,空荡荡的酒楼独有两人坐在窗边对饮,任细雨沾衣,落了闲花无声。
  蓦地,青衣女子似是被呛了下,捂住胸口剧咳起来,她身边的白衣人忙又是倒水又是拍背,待青衣女子全然平静了,才调笑道:“还是这么不小心……也真不知你这样的性子,是怎生得这么多小心思的?”
  见青衣女子瞪了自己一眼,白衣人才投降道:“罢罢罢,不提就是了……不全然与你解释清楚了吗?当日大哥也是一时糊涂。未料到日后会骑虎难下,这么多年,我们也是不好过得很。何况你也不是不知道……”他声音低下去,一会儿才道:“我对你的情意,也可算苍天明鉴了,当日那治伤的续魂膏万金难求不说,那天夜里,你总不该还不懂。”
  “我固然为大哥迫不得己,却也是万万不愿做违心之事伤了你。”
  青衣女子冷冷道:“你可是金口玉言,自己说的不会放过我。”
  “我是不打算放过你啊……”白衣人轻笑一声,执起青衣女子的手放在掌心细细摩挲:“只是这世间折磨一个人的方法如此之多,若只一剑杀了多无趣?”
  “我偏要选最痛苦的一种——让你这一生一世都只能留在我身边哪里也去不了。你看,既封住了你的嘴,又替我大哥报了仇,岂不很好?”
  湿意蔓延,飞散他桃花眸中璀若明珠。仿佛融了一世的爱恋。
  水色盎然中,青衣女子终又是沉默下去。而桌下两手交握,久久未曾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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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正在看blick rock shboter,尽管小鸟游的设定变得愈发诡秘,我依然感动得要掉眼泪。就是与此同时,与桃子君在网络这般虚无缥缈的地方中相遇。我都不记得我和桃子君在贴吧里是以怎样的对白开始。好像两个本来很胆小的人都一头脑一热迈出脚步。跨进网络交友的异次元。嘛。至少我是这样。·对方是会写会画的全能选手,画画是欧美画法,体积感处理很在意。头发呈一股一股每股都有高光的形式好像很久未洗(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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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知道,早在《浮生庭院》和《背驰》,之前,我在《新蕾》上曾写过一篇叫《直尺天涯》的豆腐干文章,推荐了我当时很喜欢的一个韩国文具品牌新推出的一套小清新直尺。虽然只占了一页的版面,但一直到现在那一页还被我好好地收藏着。后来写《背驰》的时候,北木用的纯色系笔记本也是这个品牌。  大概所有的作者都喜欢在文字中融入自己的喜好,在恋物癖还没有大行其道的时候。我曾在《新蕾》上推荐过各种带有强烈个人倾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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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为了得到失踪哥哥的线索,眉君不得已喝下被做了手脚的酒,陷入迷乱的前一刻,她竟似乎看至小了那位京中人人称道的温润君子六王爷……  壹  我醒时发现自己绞着一床被单,正使劲与自己搏斗。老奶娘在一旁,好气又好笑望着我。  身上仍穿着昨晚那件衣袍,只是混着血污皱成一团老菜干。不堪入目。手掌已经处理。除此之外。没有新伤。  最后摸摸脸,疤还在。  一问昨晚的情形,果然是王爷送我回来的。  老奶娘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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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最近遇到了一点麻烦事。  麻烦的根源此刻正围着一条粉红色的围裙站在我的书桌前,围裙上面还点缀着大大小小的蝴蝶结花纹。她脑后扎着简单的马尾,乌黑的马尾辫随着嘴里哼出的音调而随意摇摆,白里透着粉嫩的脸色让人觉得她是个健康有诱惑力的姑娘。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动书桌,不准动书桌!你丫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相对于这位麻烦小姐亮丽健康的外表,我如同一滩烂泥歪坐在床边。  房间内整洁到有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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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月在学校的图书馆自习至深夜,回家时已经没了电车,步行的话要经过一段没有路灯的小巷,和月心里有点害怕,于是边走边和好友纱也加讲电话。  “所以是已经搬走了吗?”  “嗯。”  “两居室的房子,和月你一个人的话房租会不会太勉强?”  和月摇摇头,忽然意识到纱也加看不见,于是又开口道:“那个的话,还能应付啦。”  “不然的话再找人合租好了。可以在公告栏贴广告。”  “再说吧。”  和月敷衍着应了,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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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可爱的读者们一样,编辑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每一期《新蕾》最早的读者吧,所以,编编们心中也是积蓄了满满的爱呢哼(喂)!现在是,就是编编们的回忆(告白)时间!  轩与轩寻(首席编辑):  印象最深的作者应该是夏茗悠吧~10年夏天在上海书展认识,并一起唱K,但她一直矜持微笑正襟危坐一首歌都没唱!猪妞你又不戴牙套怕什么……后来看新闻我懂了,是怕被话筒触电吧……文章的话,《超骑士剑魂》吧,各个角色算是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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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的夏天,我悄然出现在街头的报亭、不起眼的小书店……在花样繁多的杂志中羞涩地露出封面的一角,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是你们,带着好奇的眼神拿起了我。  从那之后到现在,是你们的支持和鼓励促使我走了这么远,是你们的喜爱成就了如今的我,共度的第九个夏天已经来临,而已有太多的感谢感动积蓄在我心中,我只想告诉你们。 年我能遇见你们,真的很不可思议  关于分离之后的事  坦白说这个话题并不适合我。  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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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再见到千昭时,我有些意外。这距离上一次见到她,已过了两年。  三个月前,我关掉酒吧,开始了漫无目的又毫无计划的行走。三天之前,我不幸在一座大山之中迷了路。走了一夜以后,来到现在落脚的这个小镇——泮水。走进小镇后。在找旅店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吉他声。  在一间开在路口的便利店前,一个穿着条纹衬衫的中年男人拿着吉他坐在木凳上正弹着上个年代的歌。而坐在他旁边的。是扎着马尾辫、摇着脑袋、跟着节拍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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