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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了。
厨房里,格洛丽亚看了一眼时钟。她必须马上出门,否则肯定赶不上唱诗班的练唱。茶太烫了,她往茶里加了一点牛奶,抿了一口,发现一点茶味也没有。
她妈妈去开门前还磨蹭了一小会儿。她并不想让妈妈知道在过去的十分钟里她就躲在客厅的窗帘后面。
格洛丽亚听到妈妈此时正在用从没有过的精致口音迎接着来访者。“外面真的在下雨吗?我得告诉我女儿。她正要去参加唱诗班的练唱。你知道的,她是萨里奥菲斯乐队的独唱。我亲爱的格洛丽亚,”她这会儿就像学校晨会上的女校长那样,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外面看来正在下雨。”
“我知道了。”
今晚唱诗班要排练大教堂圣诞音乐会。《羊儿可以安心地吃草》的乐谱打开着放在餐桌上。
似乎没有人在意这首选自《狩猎康塔塔》的曲子是非宗教歌曲;教堂里经常演奏这首曲子。格洛丽亚将会演唱黛安娜的部分,她其实是支持“反残酷运动联盟”的,希望人们不要批评她违背自己的原则从而被迫退出合唱團。她站起身来,将茶倒入水槽,把杯子和碟子过一下水,顺手去拿擦杯子的抹布,拿到手上的却不是抹布,而是她妈妈的保暖内裤。这保暖内裤是昨天用洗衣机洗的,她妈妈一定要挂在毛巾架上晾干。裤腿是令人恶心的粉红色,就是那种在邮购订单目录中被描述成桃红的颜色。她妈妈甚至笑称这裤子是激情杀手。格洛丽亚懊恼地咂咂嘴,把裤子扔到折叠衣架上,原本就该放在那里的。
来访的是希伯特先生,住在这条街的31号,总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上两个星期五,他都准时来拜访格洛丽亚的母亲帕尔默夫人,就在这个格洛丽亚要从家出发去唱诗班的当儿。她妈妈从没提过希伯特先生来访的事,格洛丽亚也没问过。她妈妈只有41岁,离异单身。只要她乐意,她有权邀请男性朋友来家里做客。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毫无疑问,这也是希伯特先生来拜访的正当理由。她妈妈穿上了黑色紧身连衣裙,喷了些香水,但这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而已,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希伯特和他的妻子就住在这条街上,和格洛丽亚家隔着四户人家。
17岁的时候,格洛丽亚就能以超然冷静的态度看待妈妈的社交生活,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比妈妈更成熟一点。
格洛丽亚在商业街的一家小型服装店工作,这家店在与百货公司和邮购业务的竞争中幸存了下来。店内存有各式各样的布料、缝纫用品和毛织品,玻璃柜台下面的木抽屉里有精心折叠好的紧身胸衣。40岁以下的女人都不会去那里买东西。自从离开学校,格洛丽亚就不怎么和那些朋友来往了,那些所谓的朋友总是很幼稚,痴迷于流行歌手和男朋友。尽管这几年来她都是唱诗班最年轻的成员,但别人说到她,都一致认为她特别保守。她把自己乌黑的秀发编成辫子并绾成里拉琴的样子绑在脑袋后面,这样的打扮更加证实了大家认为她特别保守的看法。
她在门厅穿上黑色修身外套,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头发,喊道:“我出门了,再见。”
关上了的门后传来妈妈的回应:“再见,亲爱的。”她还想说些什么,显然不太可能被听到了,但她还是说了。她先是喊道:“格洛丽亚!”
“嗯?”
“你晚上不要在外面过夜,最好回家。”
这句话的意味是很滑稽的,希伯特先生大声笑了起来,他一定是觉得好笑,或者他应该做出这样的反应。然后她妈妈也笑了。
格洛丽亚非常震惊。她倒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耳朵里传来一阵嗖嗖的声音。这种羞辱是不能忍受的。她妈妈竟然当着一个男人,而且是邻居的面说这种话。这简直是一种背叛。
他们一起大笑的样子说明格洛丽亚对他俩的关系有误解。希伯特先生的来访一定不是她之前想象的那样清白。不可能清白的。正直的人不会对这样的下流话笑个不停。这样取笑她只是证实他们自己的滥交——至少是证实他们有想要滥交的想法。
她觉得恶心透了。
冲回屋里抗议只会受到进一步的伤害。他们只会嘲笑她没有幽默感,会一唱一和地说出更恶心的话。
她再次转向镜子,觉得自己怒气冲冲的样子好像更加证明了这种冒犯的不公平。在她一生中,她从没给她妈妈任何怀疑她道德行为不轨的理由。她不碰毒品、不吸烟,从未允许男生对她有任何轻薄的举动,而这些举动其他大多数女孩都无所谓的。
一直保持高标准并不容易。她和其他人一样容易受到诱惑。她必须意志坚定,忍受那些禁不住诱惑的朋友的嘲笑。而不得不忍受来自自己妈妈的嘲讽更是太多了。
她确实知道妈妈有许多不靠谱的行为。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里蒂娜·帕尔默都表现得像个母亲的样子,但是格洛丽亚不能指望她总是表现得那么好。某些时候,她妈妈脸上浮现的表情就好像她刚刚喝下几杯杜松子酒(事实上,她根本不喝酒)。每当嘴角两端现出酒窝,双眸闪闪发亮,她妈妈就可能会做出任何异乎寻常的事情。有一次在学校的授奖演讲日,因为格洛丽亚获得优秀奖,帕尔默夫人被安排在前排的嘉宾席就座,她向舞台上和其他老师站在一起的体育老师——沙巴先生抛媚眼。这一幕也恰好被大多数老师看到了。第二天,她妈妈抛媚眼这件事几乎每节课上都被别人提起或者暗暗嘲笑。还有一次在超市排队的时候,帕尔默夫人百无聊赖,用橘子玩起了杂耍,很快吸引了大批人来围观。
格洛丽亚尴尬极了,实在看不下去,从一个空的收银台边溜了出去。此时此刻她不想再提妈妈那些荒唐事了。她深感羞辱,怒火中烧。自己的整个晚上都被他们毁了。她现在没心情去唱诗班练唱。这么生气,她还怎么可能好好感受巴赫的音乐呢?她打开柜子,把乐谱丢了回去。
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这里,不管身在何处。她再也不能和那不负责任、在客厅讨好着男人的妈妈同处一个屋檐下了。 正要开门时,她注意到希伯特先生的大衣正挂在古董式的衣帽架上,那个衣帽架一直是她妈妈的心头之好。这是一件精致的海军蓝大衣,内衬是黑色的天鹅绒。格洛丽亚以前觉得穿这种大衣的男人都特别睿智。现在她情愿相信他们都是花花公子。她很想对大衣啐上一口,或者拽掉一粒纽扣。她又想起一个更好的办法,一个邪恶的、可怕的,但又俗艳适度的复仇法。
她要让希伯特先生带一件东西回家,一件意想不到的纪念品——激情杀手,她妈妈那不成样子的保暖内裤。当希伯特先生发现自己大衣口袋里有什么东西的时候,便会把它翻出来,就会发现这样一件令人作呕的内裤。可以想象一下他那时的反应,但他肯定会回想一下,无比厌恶地查出这激情杀手是谁的,想想这内裤要传达的意思,就像她妈妈会先疑惑把保暖内裤错放在何处,然后难堪地想到唯一的可能性——她的朋友希伯特先生是女性内衣的秘密收藏家。
希伯特先生是会羞愧还是尴尬,她可不确定。格洛丽亚踮着脚走进厨房,从衣架上取下保暖内裤,这次她确实朝着那无法形容的形状和颜色咧嘴笑了一笑。她将内裤整整齐齐地叠起来以免太显眼,然后回到门厅,把内裤塞进希伯特先生漂亮外套的左口袋里,因为右口袋已经装了他的皮手套。她把内裤往口袋里面推一推的时候,指尖碰到了一串钥匙。是他的车钥匙。
格洛丽亚想到了一個更好的主意。
如果内裤出现在希伯特先生的车上,这会多么让人浮想联翩,比如在副驾驶一侧的手套箱里,他的妻子很可能会发现这条内裤。想象一下真是太好笑了:希伯特夫人伸手去拿甜食或者擦布,却拉出了一个女人的内裤。她那任性的丈夫真得要好好解释一下了。
找到他的车并不困难。乔治王大街上没有车库,车子都停在街上,希伯特先生的车是唯一一辆银色宝马。
格洛丽亚拿出了保暖内裤和车钥匙。
她将保暖内裤拎得远远的,隔着一个手臂那么远。这是名号激情杀手的内裤。会有人相信是她妈妈的吗?最好让人们确信不疑。有一种方法可以做到。
古董式的衣帽架里有一个抽屉,里面装满了能再次使用的包装纸和包装袋。她那会过日子的妈妈,留着一切可以再次使用的东西。当要寄送包裹的时候,她会小心地从收藏品上撕下邮票,然后用新的标签盖住旧标签,写上新地址。格洛丽亚挑选了一个尺寸合适的旧信封,把内裤叠起来塞了进去。她把信封上的邮票撕掉,留着原来的标签,标签是她妈妈的名字和地址。太完美了。她也不用把信封封口。
为了防止哪个爱管闲事的邻居可能在大街上认出她,她散开了辫子。没有人见过她头发散开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不是被人们熟知的高冷纯洁的年轻女士,而是个社会小青年。
出门的时候她把前门砰地关上了。那对情人可以逍遥快活了,他们认为她至少要在外面待两个半小时。就像巴赫的那首曲子,羊儿可以安心地吃草了。
雨停了,夜幕早已降临。乔治王大街的街灯花里胡哨,她发现希伯特先生的宝马就停在31号对面。毫无疑问那就是他的车,因为众所周知他用自己名字的首字母HPH做了付费登记。在格洛丽亚看来,这显然是图慕虚荣的做派。周围好像没有人,所以她穿过街道径直向车走去,并试着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车子是中央门锁系统,她听到所有门都解锁了。当她拉开车门时,车内的灯亮了,她快速上了车,关上车门,车灯熄灭。一切轻而易举。
拉一下卡扣手套箱就开了,里面装了几张地图、一卷薄荷糖、半块巧克力和一些汽油代币券。她把装着内裤的鼓鼓囊囊的信封放了进去,然后关上手套箱。
现在怎么办?有一点扫兴的感觉。格洛丽亚从没想过如果不去唱诗班练唱,该如何度过一整个晚上。回家是不可能的。如果回家她将会成为主要的嫌疑人。这是个寒冷的夜晚。她坐在车上,想着该怎么打发这个晚上。
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去泡过酒吧,今晚也不想独自去。她感觉长时间在街上闲逛不太安全,也一时想不出可以拜访的人。
最好的计划是去看场电影。她得走到佳能电影院,看看正在上映什么电影。
正准备下车的时候,后面传来脚步声。她瞥了一眼后视镜,但没看到人行道上有人,于是转过了头来看。
有个人沿着停在路边的汽车一路慢慢走来。看不太清楚,但非常确定是名男子,戴着有饰章的帽子,或许是消防员的头盔,或许是警察的警帽。
她惊慌失措,弯身把头埋在膝盖上,希望那人经过时不要朝车内看。她能感觉到自己靠着大腿的心脏怦怦直跳。拜托,拜托快点过去吧!
那人的靴子重重地踩在路面上,步伐缓慢,最终在驾驶座一侧停了下来。
当他打开车门进来时,她吓得要死。车里的灯亮了起来。
“真该死!”
她一动不动。
“你是病了,还是怎么了?”
如果他真是警察,他应该听起来更加坚定自信,更有掌控力,但是她不敢问他。
“对了,你刚才不怀好意地回头看了我。”
她吓呆了。他抓住她后脑勺的头发,把她拉近。
当被转过脸面对他时,她再次吓到了。有饰章的头盔其实是种朋克发型,一束亮绿色的莫西干式头发顶着车顶。他是个16岁左右的年轻人,左耳戴着三颗银色的耳钉,鼻子上穿着一个闪闪发亮的鼻环。
他问道:“这车,是你的?”
她摇了摇头。
“你老男人的车?那你在干什么?偷东西?你是聋了还是有其他什么毛病?”
她反问道:“你是谁?”
他说:“我在问你。”
“你已经问了我五个问题了。”她开始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因为靠得很近,她看出来他只是个男孩。
“我不认识你,”他说道,好像这是格洛丽亚的错,“我不认识你,是吗?”
她说:“如果你把车门关好,车灯就会灭掉。”她脱口而出,立刻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她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坐在希伯特先生的车里,无论旁边是否有个绿头发的男孩。 他关上车门,在一片漆黑中问道:“想抽根烟吗?”
她说:“喂!这是别人的车。”
“他不会出来的。我笃定他准在这里的哪间房子里看电视。我好久没开宝马车了。”他把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方向盘发出啪嗒一声,转向盘一定被锁了,“该死!”
格洛丽亚说道:“别说脏话。”
“滚蛋。”
至少她表现出了不满。
“这不是你的车,”他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有钥匙。我,呃,我偷来的钥匙。”她马上补充道,堵住了他的下一个问题。
“天哪!从哪儿偷的?”
“从他的口袋里。”
“妙极了。”他没有再问具体情况,反而十分钦佩地说道,“你真厉害。”
她很喜欢这个称赞。没有人,当然更没有哪个男孩子,曾这么夸过她。
“你叫什么名字?”
“格洛丽亚。”
“格洛丽亚,天哪,这名字真土。我叫米克。想出去兜兜风吗,格洛丽亚?”
“你什么意思?开这车吗?”
“那不然呢?你刚刚说你有车钥匙。”
“你会开车吗?”
“不会开车我哪能在这儿,不是吗?把钥匙给我,我开给你看。我会开车,但现在方向盘被锁死了。”
他是个喜欢驾车兜风的人。沿着乔治王大街一路走过来,他把所有车的车门都试拉了一遍,碰巧希伯特先生的车门没有锁上。
钥匙就在她膝头上,是希伯特先生的车钥匙。刚刚就是他嘲笑她可能会和别人在外面过夜的。她把钥匙递了过去,“只能兜一小会儿。”
他插进钥匙,一转,方向盘解锁了,发动机开始启动。
“车子不错!”米克说完,打开车头灯。他松开手刹,车子冲出停车线,很快就开到了乔治王大街的尽头,来到和高街交界的地方。格洛丽亚一阵激动。她正坐在希伯特先生的车里兜风。
“把你那边的车窗打开透透气。”
车窗是电动的。她找到了按钮按了下去。风声很响。她瞥了一眼仪表盘,汽车在高楼林立间的马路上以60迈的速度行驶。
“我们可以在绕城公路上狂奔,”米克解释道,“在那里车速可以轻易提到100迈。”他打开收音机,播放的是莫扎特钢琴协奏曲,“太好了,天助我也!你看看能否找到点带节奏的。”
她调了调收音机上的控制键,找到摇滚乐,便调大了音量。
“真棒!”米克说道。
他们飞快地闪过路边停放的汽车。格洛丽亚很害怕,但又很享受这种犹如坐过山车的感觉。她甚至没系安全带。对像米克这样的朋克迷而言,这肯定不值一提。
他们顺利驶上绕城公路,没有警车拦截。在单向三车道的路上,米克开上了快车道,“让我们来看看这车怎么样。”
想到自己本来是要去唱诗班练唱的,格洛丽亚这会儿有点胆战心惊了。风速强劲,吹痛了她的脸,吹直了她的头发。米克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她并不介意。
他们为所欲为。当有人胆敢在快车道上挡在他们前面时,米克便又按喇叭又开大灯,对方就受不了了。
格洛丽亚看了下速度盘,发现指针在110附近摇晃着。他们经过了环岛指示牌。她用自己能有的最乖巧最机智的方式劝了一下他,“我们绕一圈,然后从另一个方向回去吧。”
“你喜欢这样嗎?”米克大声说道,“有没有让你感到很嗨?”
“太不可思议了。”
放在她腿上的手向上移动,摸索着,但是他必须用双手才能让汽车绕过环岛,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这个时候格洛丽亚已经把双腿抬到胸前,脚后跟放在座位的边缘,双臂蜷在小腿上。单手驾驶虽然能显示一个人的男子汉气概,但她觉得米克要全神贯注地开车。
他们沿着刚刚来的路往回开。
快车道上有人拒绝让道,米克就从内侧超车,经过时还向对方做一个下流的手势。格洛丽亚也做了。她从未感到如此离经叛道,如此兴奋激动。
“你知道吗?”米克大声喊道。
“什么?”
“你很单纯。”
“你也很单纯。”
“我要送你一件礼物。你想要什么——珠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什么穿戴的东西吗?皮带怎么样?”米克问。
“没必要,”格洛丽亚说,“你没必要送我礼物。”
他减慢了车速。他们正驶向绕城公路的一个出口。
“你有电视吗?便携式电视?”
“听着,米克,我不想要任何东西。如果你能带我去喝一杯的话——”
“喝酒?好啊。你喜欢起泡的咝咝声吗?”
“起泡的咝咝声?”
“香槟。如果你愿意,可以喝香槟。”
她笑了起来,说:“好的。”如果他真想要挥霍一把,她倒很乐意喝杯香槟。突然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明智的选择。米克喝酒以后,开车会有更大风险。也许她走路回家才是明智的选择。
他们在主路上开着70迈的速度进了市里,路过了好几家酒吧。格洛丽亚确信,米克是要带她去他最喜欢的地方,一个朋克乐迷和摇滚乐手聚集的地方,那里有音乐和老虎机。
在高街上,他放慢了车速,转过头好像在找什么人。他开得很慢,经过伍尔沃斯、博姿和自助洗衣店。格洛丽亚不了解这里的任何一家酒吧,只知道康缇亚姆斯酒店,在皇家汽车俱乐部指南中有四星排名,这肯定不是米克经常晃悠的那种地方。
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米克说道:“我们去葡萄酒商店。”
“好的。”格洛丽亚说。
“你把头低下来,全低下去,就像你之前那样。”
“为什么?”
“你觉得是为什么?我们要飞车抢劫这家店。那些尖东西是要划出血的。” 她吓坏了,“别这样,米克!”
“照我说的做——如果你不想伤着脸的话。”他快速转动方向盘。
她瞥见前方葡萄酒商店的橱窗。她把头埋在两膝之间,感觉到车轮开到路牙上,然后又感受到店面被撞开时的巨大冲击力。警报声响起来了。米克猛地打开车门,穿过碎玻璃闯进店里。格洛丽亚坐起身来,因为害怕和惊吓浑身瑟瑟发抖。
汽车的引擎盖上全是碎玻璃。
米克回到车里,炫耀地挥了挥那瓶从商店后架上拿来的香槟。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格洛丽亚惊慌失措地尖叫道:“你疯了!”
米克在警报声中大声喊道:“车胎爆了。我们得跑路了!”他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抓住格洛丽亚的胳膊,把她拽了出来,“快点!我们快离开这儿。”
他们丢下了希伯特先生的宝马,这车挡住了人行道,前轮卡在葡萄酒商店里。那些听到声响的人们一定在商店上方的公寓里看着这一切,米克不管这些,飞快地冲到高街,格洛丽亚紧随其后。他们先左转进入一条小街。格洛丽亚靠着门,喘着气。
米克突然转过身来说:“你不能停在这儿。我们得继续跑。”
如果还有一口气,她一定大骂回去,骂他真是脑子坏了才做出那种事情,明确表示她永远不会赞成做那种事情。这一点也不让她佩服,只证明他是个病态的白痴。
越来越近的警笛声打断了她的愤恨。她得继续逃跑。他们跑进了一片车辆无法正常通过的地方,但她确信如果警察发现他们在这里,一定会追上来的。一群乞丐在商店门口朝他们大声嚷嚷。他们看见米克还拿着香槟,也要喝一点。米克跑得很快,可其中有个人冲出来要抓格洛丽亚。他那肮脏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脸凑上格洛丽亚的脸,胡子拉碴,脸红彤彤的,嘴巴臭烘烘的。她尖叫起来,推开他的胸膛,扭身跑了出去。她冲出好远后,他还站在人行通道中间对她喊着污言秽语。
米克在购物中心旁边的教堂前等着她。这个可怜的家伙,愚蠢的绿头发乱七八糟,就像摘了花后残余的水仙叶子。“翻进去,好吗?”
她点点头,气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教堂庭院的围墙大约有4英尺高。她把手放在墙顶,半跳半撑着自己离开地面。米克粗暴地将她推高,她爬到墙顶,跳了下去。他紧随其后,然后蹲下身捡起香槟瓶,他一定是先把香槟瓶扔进去的。她不明白他怎么还这么在乎香槟。
“快点。”
天快黑了,他们在古老的墓碑之间跌跌撞撞,尽力摸索着穿过教堂庭院的路,其间警笛声响个不停。格洛丽亚曾一度觉得搜寻的跑步声已经很近了,可是米克不信。他停下脚步,疲惫不堪,靠在一块墓碑上,“要是他们跟上我们,他们会用探照灯和手电筒的。”
格洛丽亚说:“我跑不动了。”
“喝点这个。”他开始胡乱地撕扯香槟酒的包装锡箔纸。
“我不想喝,你这个笨蛋。我最不想喝香槟。”
他解开软木塞周围的金属线,“你喜欢喝的。你刚说你想喝香槟酒的。”他的口吻现在听起来像个六岁的孩子。
“我不知道你会为了一瓶香槟而闯进一家商店,还撞坏了希伯特先生的车。”
软木塞弹了出来,米克的手里满是泡沫。“喝一口吧。”
“我一点也不想喝。”
“我一点也不想喝,”他学着她的样子说道,“流鼻涕的小婊子。”
“我这次惹大事了,”她说道,“我之前还从没被警察找过麻烦。”
“誰说你有麻烦了?我们溜了,不是吗?”
“当然有麻烦,我是在他去看我妈妈的时候从他的大衣口袋里偷了钥匙。这是显而易见的。”
“他去你家了?”
“是的,他也许还在那儿。”
“他和你妈妈什么关系?”
“这不关你的事。”
“他会待很久吗?”
“我不知道,也许几个小时。”
米克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还留着钥匙?”
“现在谁才是笨蛋?你可以把钥匙放回他的口袋,他永远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给我。”
他合上手指,把钥匙藏到身后,笑道:“谁才是笨蛋?”
“对不起,米克。我不是那个意思。把钥匙给我吧。”
“过来。”
“米克,我说了我很抱歉。”
他勾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她感到自己的胃突然一紧。他想要她。这就是所有事情的必然结果:驾车兜风,抢劫商店,喝香槟酒。
自从第一次了解性行为以来,她几乎每天都在想象自己的第一次会是怎样的,不管怎样必须得在她同意的情形下才可以。她从未想到,在这冰冷的墓碑之间,还在警察追捕的情况下做这样的事。
她说:“现在可不是时候。”她本还想说这很危险、道德败坏和并不浪漫什么的,但是这些概念对于米克这样的小混混来说是毫无意义的。在他的价值观中,这些反而可能是刺激因素。而且,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是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格洛丽亚很纠结。
现在她可不一样了,她是一个违法者。她冲动地走向他,噘起嘴来。他用力吻着她,以至于他们的牙齿都碰在一起,发出撞击声。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她身前的外套上摸索着。
他说:“拿着吧。”
愣了片刻她才明白他是要把钥匙给她。他把钥匙塞到她手中。然后他后退了一步,她也疑惑地退了一步。显然他只是想要一个吻。
“你最好带着钥匙逃回去吧。”他告诉她。
“好的。”
“再见。”他转身走开。
她把手放在嘴上,好像摸摸微微发麻的嘴唇就能多少保留下这个吻。她不想他离开。虽然她知道这样分开才是理智和安全的,可是她今晚完全失去了理智,也不再安全。
“米克!”
他转过头说:“别提这件事了,好吗?” 她绝望地用他的词回应他:“再见。”
他走了。
她按捺住内心的痛苦。如果她真的想自己被米克这样的人接受,她必须完全放纵自己。她从另一条路离开了教堂庭院,就像米克所说的那样“逃回家”。发生了这么多事,她都没想到家家还都亮着灯。她几乎不敢相信希伯特先生还在她家,他的大衣还挂在门厅里。实际上整个冒险旅程只不到1小时20分钟的时间。她仍有可能先还回钥匙,再假装一直在唱诗班练唱。
但当她转到乔治王大街的一角时,她真的吓坏了。一辆警车正停在希伯特先生的宝马最初停放的位置。是警察吗?已经被查到了?是跑回家还是去找米克呢?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在街角停了下来。她脑子里盘算着如果警察和她妈妈在一起,自己该怎么对答。现在情况很糟糕。如果要说出真相,她就必须背叛米克。
她突然想到警察可能还没有把她和汽车失窃联系在一起。也许他们只是过来告诉希伯特先生发生了什么。
她准备鼓起勇气走回家,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这样等他们离开是没有用的,因为希伯特先生肯定也要离开。现在是她把钥匙放回大衣口袋的唯一机会了。
她快步向家走去,一路上心都在怦怦直跳。客厅的灯亮着,她可以听到窃窃的低语声,但是窗帘太厚,她看不见里面。在门廊灯下,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鞋跟上沾有泥巴,外套在攀爬教堂庭院围墙时弄脏了,她赶紧用纸巾擦了擦。头发没办法了,一条辫子已经散开,她把另一条辫子也解开了。她深吸一口气,用钥匙打开前门,走了进去。
大衣还挂在衣帽架上,又有了一些衣服挂在那里。但她没有时间放回车钥匙了,因为客厅的门一开,希伯特先生就出来了,后面跟着一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你一定是格洛丽亚,”希伯特先生说,“我见过你好多次,但是我们从未讲过话。你的发型变了,不是吗?”
她低声地应付了几句。
“帕尔默夫人的女儿,”希伯特先生向警察介绍道,“我想,她刚从唱诗班练唱回来。”对于一個汽车刚刚被盗又被撞坏的人来说,他的语气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的轻松。
又有人陆续从客厅走了出来。是街上的两个女人和隔壁的老乔克夫妇,甚至对面那个可恶的麦肯锡夫人也来了,这也是她妈妈很讨厌的女人。怎么有这么多证人?
她妈妈也出来了,“格洛丽亚,亲爱的,帮麦肯锡夫人拿一下外套。”
似乎没有人特别紧张。
“那我先走了。”警长说完,打开前门,“谢谢你的咖啡,帕尔默夫人。”
就在希伯特先生从挂钩上取下自己大衣的当儿,格洛丽亚伸手去拿麦肯锡夫人的皮毛大衣。
他正和她妈妈说还会再来之类的话。格洛丽亚迅速用麦肯锡夫人的皮毛大衣作掩护,成功地将车钥匙放回到希伯特先生的大衣口袋里。恰到好处。
“再见了。”他穿上大衣离开了。其他人并不是那么着急要走。他们在讨论圣诞节要怎么过。
最后一个客人离开后,帕尔默夫人关上门,长舒了一口气,对女儿说:“我们泡杯茶喝喝吧,亲爱的。你今晚开心吗?你回来得早了一点,不是吗?你的头发怎么了?我真喜欢它放下来的样子,这样很适合你。”
“妈妈,这些人来我家干什么,怎么还有警察?”
“我没告诉过你吗?这是我们举行的第三次会议。我们正在订立邻里互助方案。你懂的,就是左邻右舍互相照看。由于这里的犯罪行为,这项方案变得至关重要。米德尔顿警长告诉我们这里的犯罪有多么可怕。他是社区联络官,他的工作就是建议我们如何组织起来防范犯罪行为。”
“这就是他们来这儿的原因?”
“嗯,是的。”
“希伯特先生也是?”
“他是我们的邻居,亲爱的,我想他也相当有钱。他很关心怎么保护自己的财产。他是主要力量之一,总是第一个来开会。”
“是的,我注意到了。”格洛丽亚说道,真希望有条地缝能钻进去。
水开了,帕尔默夫人泡了茶,“当然,对面的麦肯锡夫人也来了,我相信她来的唯一原因就是想看看我们都在干什么。这个女人就是这样多管闲事。你知道吗,当我准备咖啡时,她一定要来厨房帮我。当然,她只是想看看我们家的厨房。哦,格洛丽亚,亲爱的,非常感谢你把我的保暖内裤拿走了。想象一下,如果被那个女人看到,我就死定了,我真死定了。当她打开饼干盒时,我突然想到保暖内裤。看到毛巾架上没有内裤,我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我的意思是,我的大内裤并非讨喜到可以展示的地步。”
格洛丽亚努力露出妈妈希望看到的笑容。
帕尔默夫人又说:“告诉我,亲爱的,你把内裤放到哪儿了?”
这时,门铃响了。
(沈磊:南京晓庄学院外国语学院,邮编:211171;吕咏晨:江苏省溧阳市燕山中学,邮编:213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