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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在电视上看到那篇报道时,正在公司值夜班。
面前的电视机里,记者正在报道关于网瘾治疗中心的事情。这是一个专题报道。我不由地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认真地注视着电视。
随着报道的深入,记者的一次次询问,电视屏幕上出现的网瘾少年以及网瘾治疗中心的管理人员,我不由地心绪纷乱,淡淡的忏悔涌入我心。
我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窗外,夜色如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窗玻璃上映出一个少年的影子:高、瘦,俊秀的脸孔,微抿着嘴,气质忧郁,我望着他,想起刚才电视里的报道,忏悔之心愈发强烈,开始哽咽、哭泣。
我叫林天娜,一年前,我是一家网瘾治疗中心的一名护士。
2
我出生于粤东沿海的一座小镇,从一家护士学校毕业后,离开小镇,到省城打工。之所以到省城,是因为我的男友在这里。
男友是我在网上认识的,我们已相恋二年。但我的投奔,并没有给他带来惊喜,很快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有另一个女人。
我选择了分手,提着行李,揣着微薄的一点钱,站在男友,不,前男友的楼下,我以为,凭着我手中的护士证,我可以很顺利地再就业,解决即将流落街头的危机,但我却事事碰壁,将近半个月没有找到工作。
正在心灰意冷之际,在我的新住处附近,有一家网瘾治疗中心贴出了招聘启事。招聘启事里注明,除了招聘心理治疗师、司机、预备教官、军训教官外,还要招聘三名护士。
网瘾?在我的认识范围里,我认为,网瘾的定义,即因为沉迷于网络世界而忽视现实世界的上网者。
我立即前往应聘。
或许,我的护士资格证书帮了我的忙,又或许是我的漂亮外表帮了我的忙,当天,我就成为这家网瘾治疗中心的护士。
进去之后,我才知道,这家网瘾治疗中心是一家心理治疗所开设的,已经开了半年, “在全国各地,染上网瘾的青少年成千上万,被送进来的也很多,所以,我们不得不进行扩充,招聘更多的管理人员。”这是中心的领导林主任在欢迎新员工的会议上说的。
林主任是一名精神病医师,确实,如他所说,就我所见,被送进治疗中心的青少年多达300人,来自全国各地,最小年龄12岁,最大年龄17岁。后来,我还知道,每个被送进来的网瘾治疗者,一个治疗疗程为四个半月,每个疗程花费大约6000元。
中心对网瘾者的治疗,采用的是电刺激厌恶治疗法。即将网瘾者喜欢上网的行为与电刺激之间建立起条件反射,一旦发现这一不良行为,中心的医师们就用一种名叫DX—II电休克治疗仪的仪器给予网瘾者一定的刺激。并在操作过程中询问被治疗的网瘾者对上网的看法,如果回答的不能令医师们满意,便会加大电量,直至网瘾者们认为沉迷上网是一种不良行为才停止。过后,中心还会吩付我们护士给网瘾者派发一些被林主任称为“补脑”的药物,网瘾者们必须遵医嘱吃药,否则,中心又会对其实施一次电刺激厌恶治疗法做为惩罚。
而我,主要负责护理和疏导被治疗者,比如发药、打针以及担任林主任治疗网瘾者时的助手和负责保管那台电休克治疗仪。
苏江北,就是在我第一次参与治疗时的一个网瘾少年。
高、瘦,俊秀的脸孔,微抿着嘴,气质忧郁,在治疗室的病床上,即使有四个男护士按住他的手脚,他仍然一直挣扎着,拒绝回答林主任的问题,于是,他每拒绝一次,林主任把就治疗仪的电击量往上调2毫安,直至调到20毫安,他才乖巧地配合了。于是,苏江北被电的全身抽搐,如此反复几次、电量调到从一开始的3毫安调到20毫安后,他看似学乖了,开始承认自己是网瘾患者,他愿意留在中心接受治疗。
林主任撤下了治疗仪,并让少年在治疗床上躺一躺以缓冲一下刚才电击时的身体疲乏,又示意我留下看护他后,林主任和那四个男护士出去了。
治疗室变得安静,苏江北完全没有了刚进来时的狂燥不安,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像一个乖巧听话、沉默的大男孩。我不由地去抚抚他的手,一股微微的温热传递至我的手心,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眼泪流了出来。他坐起来,紧紧拉着我的手说,护士姐姐,护士姐姐,我好害怕,你让我回家吧……
我情不自禁地轻轻抱住了苏江北。那一刻,他安静地伏在我的怀中,我胸前的白大褂很快一片温润。
男人的眼泪,我从末见过。而一个17岁少年的哭泣,不由地软了我的心,流淌着难以言说的感觉……
最后,苏江北没有回家,因为当我和他一出治疗室,他就被保安带回宿舍。但是,当晚,
我梦见我的怀中一直抱着一个少年。少年面目模糊,似苏江北,又不似苏江北,他总是安静地任由我吻着他、抱着他,我的心充满着甜蜜和安宁……
醒来,我才明白,我之所以对失恋感觉不到悲伤,是因为我的前男友没有给我要保护和甜蜜和安宁的感觉。
明白这一点之后,我突然想,我不能让这种感觉荒凉,我需要它填充我空白的爱。于是,如春天里的种子,这种感情迅速在我的心里发芽生长开花,当我再次看见那些网瘾少年时,我的心之花便冲着他们摇曳生姿……
3
那是一个16岁的清秀少年。
家在外省,他是被父母骗来的。当听说他的父母已经和中心签订协议,他必须呆在中心四个半月以治疗他的网瘾时,他的脸上出现错鄂表情,然后愤怒地冲他的父母喊:“你们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说是来这里玩的?”
他的父母有一刹那的难为情,但随即说是为了他好。少年嚷嚷着自己没有网瘾,可是,立即便有四个男护士把他带进了治疗室。同样,他受到了和苏江北一样的“待遇”。
但是,由于这个少年的反抗意识比苏江北还强,所以,直到林主任把治疗仪的电击量调到30毫安,他才顺从。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晕了过去。我急起来,但林主任说,不必担心,人体的负荷量是40毫安左右,让他躺一会儿就好了!你留在这里看护他,等他醒了再把他送回宿舍。
治疗室里,只剩下我和少年时,看着那张在昏迷中仍然不失清秀的脸庞、微皱的眉头和紧抿的嘴角,我心中的那朵花不禁摇曳生姿起来。我情不自禁抚摸他的手,没有反应,显然还在昏迷中,于是,我伏下头,很轻很轻地吻了吻他的唇,还是没有反应,这下子,我胆子更大了,索性把手放在了少年的两腿间,一股温热的感觉传递至我的手心,我的心甜蜜又快乐,但就在这时,少年动了一下,迷糊地咕嚷了一句什么,我赶紧缩回手……
几分钟后,少年被送回宿舍,我在治疗室里的行为,仿佛没有发生过。我的心,不由地踏实下来,但同时,也变得愈发地疯狂了。
在全国各地,染上网瘾的青少年成千上万,被送进来的也很多,这是林主任在欢迎新员工大会时说的一句话。确实如此。中心每天都有网瘾少年被送进来,而中心里被惩罚治疗的网瘾少年也持续不断,林主任既要管理中心各项事务,又要实施电击治疗,他认为我在他身边工作已经有一段时间,有时忙不过来时,便安排我代替他。
于是,后来,每次有少年被送进治疗室时,我总是特意把我喜欢的网瘾少年安排至最后,并把治疗仪的电击量调至30毫安以上,让他们昏迷的时间长一点, 然后在他们昏迷的时间里,吻他们,爱抚他们……我就是在这样的寻欢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而每次满足之后,我又觉得自己利用工作位置来达到不可告人的情欲目的,是否太龌龊?我既自责和痛恨自己,又无法控制自己投向网瘾少年的目光……
就在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欲罢不能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4
苏江北是因为擅自从网瘾治疗中心出逃而再次接受电刺激治疗的。
是一个雨天的晚上,由于雨水给连日来的炎热带来难得的清凉,所有的人都愉悦地睡了一个好觉,中心的门卫和保安也都放松了警戒,于是,苏江北趁着这个时候,想逃出中心,但是,当晚还在中心加班的林主任在中心的监控录像电视里,发现了苏江北。
于是,为了惩罚苏江北的出逃,第二天一早,苏江北就被送入治疗室接受电刺激治疗法。而这一天,是我当班。林主任因为要和一位新来的网瘾少年父母签协议书,便让我代替他执行对苏江北的惩罚。
苏江北在看见我时,冲我喊道,护士姐姐!护士姐姐!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急切的恳求,但那四个男护士紧紧地按着他。望着他俊秀的脸,我不由地想起他给我带来的那种甜蜜和安宁的感觉,那是我的第一次,但是之后,由于他一直表现良好,又或者是他伪装良好,他没有再进过治疗室,但这一次,他出现在治疗室里,我突然那么想拥抱他、爱抚他。
于是,在苏江北的呼救面前,我失聋了,把电休克治疗仪的正负两极接头按在了苏江北的两侧大阳穴。对了,上次苏江北被治疗时,林主任把电击量调到20毫安,他并没有昏迷,那么,这一次给他调至一倍以上如何?我突然想,手不自觉地把治疗仪的电击量调到了45毫安。
或许苏江北看见是我对他执行惩罚,所以他以为我会帮助他吧。于是,他一直挣扎着喊“护士姐姐,护士姐姐”。四个男护士忙于对付他的挣扎,没有注意到我的举动。
但是,意外就是在这时发生了。
苏江北全身抽搐了一会儿,骤然昏了过去。我以为他不会出事的,昏迷一会儿又会醒过来。于是,当所有人都撤出治疗室,我照惯例留下看护时,我开始亲吻、爱抚陷入昏迷中的苏江北,但是很快,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苏江北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温度,我大惊,检查他的呼吸和脉博,然后,惊恐地大叫起来。
是的,苏江北死了。
网瘾治疗中心被强行关闭,林主任和我以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被调查。我一直坚持,在我代替林主任“惩罚”苏江北时,我是按照林主任的吩咐,把治疗仪的电击量调到20毫安的。
林主任说,那是安全的。我坚持着说,根本就不敢承认45毫安的,把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推到了林主任的身上,
于是,媒体跟社会舆论将这件事情归罪于林主任。林主任被关押审查。而我,则获得了原谅。
后来,我离开了这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维生,不再是护士,而是一名普通的白领。
5
但是,苏江北,一直生活在我的世界中,他给我带来的愧疚和忤诲,是那么的沉重,只要微小的一句话一个细节都会引起我的回忆,何况,这一个夜晚,电视机里关于网瘾治疗中心的报道。
而从电视报道里,我才知道,原来,网瘾治疗中心是没有正式批文的机构,林主任一直用来作为治疗的电休克治疗仪是没有生产许可证的不合法医疗用具,而医学界中规定,在给患者做电击前,必须先给患者做身体检查,检查患者是否患有心脏病等各种疾病,是否适合做电击治疗。
我的耳边,仿佛听到苏江北在喊我:“护士姐姐!护士姐姐!……”无助、恳求、凄凉,是他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泪流满面,忏悔万分,多想回到那一天,我能站在苏江北的一边,但是,一切都已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