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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微凉,轻倚窗前,我的思绪在清风中随着手中《呼兰河传》的书页翻飞。百转千回,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萧红,才情出众,却历经悲苦,在爱与被爱中辗转多年,也未能收获心中所期盼的那份爱。她的一生走过很多地方,但是在弥留之际,想着念着的,却是那个称作故乡的小城———呼兰河。她的记忆里,家是荒凉的,院子是荒凉的,小城是荒凉的,但唯有祖父的爱是温暖的。
姥爷为我装点童年的梦
在《呼兰河传》那片充满欢乐的后园里,我仿佛看到了萧红那个跟在祖父后面的小小身影。祖父种菜,她就种菜;祖父浇水,她就浇水;祖父栽花,她就栽花:祖孙俩春日种植着快乐,秋日收获着幸福。嬉闹间,那小小的影子仿佛忽然间变成了我,而那一手拿着谷子,一手拿着狗尾巴草,正教我细细辨认的人竟是我的外祖父。
在老家,我们习惯叫外祖父为“姥爷”。姥爷是极疼爱我的。小时候为了哄我跟他学打算盘、背口诀,他总是会掏出糖块儿、琉璃珠子等小东西诱惑我。姥爷的口袋简直就是个百宝箱。春天,各种小花悉数登场,泡泡花、小野菊、指甲花……我常常把它们装在妈妈给我缝的装念珠的小包里,小包因为装着野花而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我走到哪里,就香到哪里。夏天,姥爷口袋装得最多的是萤火虫,那一闪一闪的小灯笼,装点了我整个夏日的梦。秋天,姥爷把我喂成了小馋猫,今天一把酸枣,明天一串野葡萄,后天再来一捧红红的小花盘儿。冬日里,姥爷打猎回来,总会给我带几撮兔子毛,或是野鸡翎。最好的兔子毛是闪闪发亮的,纯白或纯黑的最好看。那时候,我经常缠着小姨帮我订上扣子、珠子之类的东西作装饰,做好后再用个小别针别在衣服上,感觉自己漂亮极了。我身后也经常跟着一群小伙伴,拿各种好吃的好玩的跟我换,现在想来都觉得是美的。野鸡翎就是野鸡的尾巴,野公鸡的最好,越长越漂亮,我经常学唱戏的演员那样把它们插在帽子上,真是威风极了。
要说姥爷口袋里最让我痴迷的,甚至直到今天都在回味的,是一种虫子。它的身体呈黄色,记忆中它是没有腿和脚的,就像蚕宝宝那样胖乎乎的,我都忘记了它是否有眼睛。只记得每年春夏之际,姥爷只要去地里,总会给我刨几只回来。其实我是不敢捉它的,痴迷它完全是因为其味道美。青砖砌成的灶台上,只需将它们围着火圈儿摆上,用家里的锅或盆一扣,要不了几分钟,香味便飘得满屋都是。烤熟后的小虫会变成金黄色的,再用刀把头和尾去掉,就可以尽情享用了。几个弟弟妹妹往往会离得我远远的看着我吃,可能他们实在不能理解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爱吃虫子的姐姐吧!每到此时,只有姥爷会宠溺地看着我笑。
姥爷是个能工巧匠
听妈妈说,姥爷小时候其实是个苦孩子。十岁便没了爹娘,只能和大他两岁的姐姐相依为命,少年艰辛可想而知。好在磨难没有磨去他的纯良,相反还锤炼了他更为坚毅的品格。不仅如此,艰难的岁月还把姥爷锻造成了个能工巧匠。从我记事起,姥爷家几乎从早到晚都未曾断过访客,他们大多都是来求姥爷帮忙的,而我也总能在不同的地方看到他。
铁匠铺里,封箱“呼呼”地吹起火苗,映红了姥爷刚毅的脸庞,那“叮叮当当”的捶打声,仿佛是风里飘来的风铃声。一阵汗雨飘下,溅起无数朵铁花。每当这时,我们几个孩子总是赶紧跑得远远的,然后再兴奋地跳着拍手,嘴里喊着,过年喽!过年喽!因为姥爷手艺好,方圆几十里人家用的锄头、镰刀、菜刀等铁具几乎都出自姥爷之手,当然还有我的小铁环,在和男孩子比赛玩“滚铁环”的游戏中,我总是常胜将军。每次胜利后,男孩子们都会不服气地对我嗤之以鼻:“哼!还不是你姥爷给你打造的‘武器’好!”每到这时,我都会朝着他们作鬼脸、吐舌头,顺便再拉一下“仇恨”:“有本事也让你们姥爷给你们弄个呀!”看着他们风一样地被气走,我们几个女孩子总是乐得前俯后仰,哈哈地笑个不停。
石头“城”里,姥爷也是一把好手,从采石、选石到细琢,从锤子、钢钎到錾子,从石墩、石磨到石雕,大大小小坚硬的顽石,但凡经过姥爷的手,都会变得生动起来。
房屋顶上,姥爷正在一板一眼地在贴着瓦片,那翻飞的青瓦,在他的手中像是舞动的精灵。毫不夸张地说,除了有些必须合作才能完成的活计之外,姥爷一个人就可以修一座房子,从打地基、垒砖砌墙到挑梁、铺瓦,再到屋里铺砖、刮腻子、泥墙,姥爷样样都是师傅。
除了铁匠、石匠、泥瓦匠外,姥爷还有两项看家本领———打墓和杀猪。村里哪家要是有人过世了,哪家的猪要是养肥待宰了,必定会找到姥爷门上。记得小时候有一阵儿,我和一个孩子闹矛盾,他就纠集了几个男孩子,天天在路上等我,见我就喊:“杀猪的、杀猪的……”为此我难过了好久,觉得特别丢脸,想不通姥爷会那么多干嘛还要去杀猪。现在想来,对于十歲就失去父母的他来说,多学一门手艺,就多一种生计呀!也正是靠着这众多的手艺,姥爷才养大了妈妈他们八个子女,在那个饱一顿、饥一顿的年月里,妈妈和她的兄弟姐妹从来没有因为温饱问题而犯难过。
姥爷少年孤苦,却一生纯良。他从来都没有抱怨过命运对他的不公,从来没有因为世态的炎凉而放弃努力。他像一棵松,一棵成长于雪天的松,坚毅而挺拔,傲立于天地间。
今年4月清明前夕,姥爷坐在家门外的石头上,就那样好好地安详地走了。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我泣不成声。现在想想,最后一次见姥爷还是在去年8月,没想到那一见竟成永别。妈妈说,姥爷一生为家为子女们操劳,临终都舍不得累他们一下。妈妈还说,姥爷临走的前几天,还一直念叨我,让我疫情别出门,出门一定要戴口罩。
往事随风,记忆成河。萧红在《呼兰河传》结尾写道:“呼兰河这座小城里,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读时不觉,现在想来,已是泪眼模糊……
(作者单位:泽州县金村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