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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子/口述 梦涵/整理
我们是十九岁开始犯罪的。一根白发代表一年的纯洁,十九根白发代表十九年的清白,纯洁清白的日子完了,那是父母在召唤我们了。
接到林死去的消息,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流下两行清泪。
林是我的哥哥,尽管二十多年来我一直称呼他林。我们是孪生兄妹,他比我早出世了半个多小时。
林是在建筑工地上死去的,从二十四楼的脚手架上掉了下来。林今年二十二岁,在各个不同的工地上干了六年同样的工作——搭脚手架。五年来林挣了三万多块钱,这些钱大部分付了我的学杂费,住宿费,生活费。高中三年,大学三年。
我知道林是自己从二十四楼跳下来的,我明白这一天终究会来的。我和他曾经有一个约定:等到我手里有了十九根白头发,我们两个中的一个必须死去。前天我给林打电话,告诉他我已经有了十八根白头发,我希望见他一面,之后要么我自杀,要么他自杀。
我应该想到林会把这个生的机会留给我,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么快。
我相信假若人真有魂灵的话,死去的父母一定会后悔二十三年前的那次做爱,如果父母能够预测生下我们就是一场罪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把我和林掐死的。
可事实却是,在我们上初三时的那个冬天,爸爸妈妈因同一种病——乙肝先后去世,前后只相差不到三个月。那年,我们十六岁。
林没有让我辍学,埋葬了父母后的第四天他就随着外村的一班人外出打工去了。他走后,我旁边的那个座位一直空着,我们两个是同桌,自小学一年级开始我们就是同桌,原因很简单,一是因为我们是孪生兄妹,二是因为我们是乙肝病人的孩子。林走后的半年多里,我在日记本上一直写着一个名字,“林”,“林”,“林”。
我并不知道林在外面受了多少的苦,但他终于把我的学业撑了下来。我和林自尊心都很强,从小吃苦受罪,也使我们养成了一种习惯:从来不愿接受任何人的怜悯和施舍。在学校里我从来没有申请过任何补助。尽管生活得很艰难,但我和林最终还是挺了过来。挨饿是不可避免的,我最怕的就是每个月的那几天,因为我经常连买卫生巾的钱都没有。好几次我算计着她该来了,因为手头紧没有办法买卫生巾,总心存侥幸以为能往后拖两天。但有时正上着课,血水就顺着大腿流了下来,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我在内裤里塞半张报纸就了事。后来不知林怎么知道了这件事情,一下子给我买了几十包卫生巾,也就是从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林是大人了。
爹娘死后的第三年,我考上了这所坐落在海滨小城里的S大。后来在大学里搞社会调查的时候,我有机会目睹了建筑工地上农民工玩着命工作的状况,也才开始揣测为了把我送进大学,林到底吃了多少苦。
来大学报到的前天晚上林突然从几百里外的工地回来了,他说我去外面上大学不能穿得太寒酸,他为我买了一大箱的衣服。我后来才知道为了这些衣服,林借遍了所有他认识的工友的钱。衣服都是城里比较流行的款式,林是一个细心的人,甚至内裤、乳罩、丝袜,他也为我买了。我情不自禁地扑到他怀里,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幸福。那时我就想:以后嫁人,一定嫁个林这样的男人。林显然不适应我这种表达情感的方式,红着脸把我推开了。望着已经比我高出半头的林,我才明白,在林心中,我一直是他的妹妹,是一个需要被他照顾的小妹妹,尽管他只比我大半个多小时,尽管自从生下来我就没有叫过他一声哥哥。
望着十九岁的林成熟的脸,我流着泪第一次叫了他哥哥,我紧紧地搂住林的脖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个多小时,为林,也为我。
爹娘去世后林在外面打工,我在外面上学,每年春节我们都会回家团聚一次。
说是家,其实就是父母留给我们的三间破房子;说是回家,其实主要是为了给爹娘上坟。在故乡,老人死了如果年终没有子女给上坟,那是要被指着坟头骂“断子绝孙”的,我们不想使死去的爹娘遭受这样的辱骂。
考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寒假,我和林又回到了家。因我考上了大学,在学校里又申请到了助学贷款,我和林都很高兴。
那个晚上,我从梦中醒来,发现林正在自慰。我不知道林原来已经压抑了那么久,也许这是一个正常男人应有的发泄。由于我们是孪生兄妹,自小我们就没有太多的避讳,两张床之间仅仅拉了一幅窄窄的布帘子。黑暗中听着林干渴的粗喘,我能想象出女人的各个部位在他脑海中闪烁的情景,也许林已经渐入佳境,他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几十厘米的间隔我能明显感到他的疯狂与颠动,达到终点的时候他发出一声满意的低吼,甚至我能听到他的精液射在布帘子上的声音。
流着泪,我才突然想起我一直欠林一个媳妇,他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是我的错。
故乡的孩子十四五岁就开始订婚,父母在世时,林到了十六岁,也没有人想起他也是一个正常的男孩,因为穷。爹娘死后,来我家给林提亲的媒婆媒汉竟然一批又一批,倒不是父母一死林的行情看涨,而是说媒的都有一个条件:拿我来换亲。那时候,换亲在我们那偏远的山乡,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但我那时很不懂事,哭着嚷着对林说我不要嫁人,要读书。
之所以那么多人想同我们换亲,现在想想多半是人们认为我和林不是没有教养的孩子。换亲的既然都是穷人,没有经济可图,双方所注重的都仅仅是对方的人品。
林理解我不想换亲的想法,他也放弃了这条穷人家为解决婚姻问题所常走的路。但他的婚姻就这样耽搁了下来,后来几年他虽然也挣了一些钱,但几乎全部支持了我读书。同村与他同岁的青年,孩子都满地跑了。
我至今不后悔我和林之间发生的一切。
晚上我等着林,等他那边那个声音又响起时,我掀开帘子,钻进了林的被窝,紧紧搂住了林。林显然被惊呆了,但我缠住了他,我要把自己给林,林因为没有媳妇而自慰是因为我的错,我要让他尝尝女人的滋味。林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没有办法拒绝一个女人,某些时候,人和动物是没有什么区别的。黑暗中林不再是我的哥哥,我也不是他的妹妹,林是一个饥渴的男人,我是一个丰腴的女人。
我抓住林的手把他引导到了该去的地方,林彻底放弃了反抗,两片滚烫的舌尖终于绞缠在了一起。林面对的似乎是一个陌生的女人了,在林进入我的那一刻,我极力配合着他。
我知道,我和林从人退化成了兽。
事后林趴在我身上嘤嘤地哭,我把他搂进怀里,没有后悔,也没有愧疚。我告诉自己我欠林一个媳妇。无论吃了多少苦,林没有对我抱怨过一句,他就这样默默地供我上学,几年来也许他一直这样靠自慰解决生理压抑,可他是一个正常人,他需要发泄。
一旦失去了顾忌,也就没有了什么限制,我和林一次比一次更肆无忌惮,一次比一次更大胆。
我很惊奇我和林怎么会配合得这么默契,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我们没有同时达到顶点。
我终于明白不管我们承认与否,其实我们一直爱着对方,只是由于道德的规限,我们没有让本真外露,一旦越过雷池,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显露了我们的本性。二十多年生死与共的患难,已经使我们心有灵犀。
犯罪感不会没有,即使初中毕业的林,也知道这是逆伦之罪。我经常在事毕之后流着泪哀求林:“林,说,说你不认识我。林,你不认识我。”回答我的,是林抽自己嘴巴的清脆声,和紧接着对我疯狂的吻。
我们在一次次的肉欲中解脱着罪恶,加深着罪恶。
每个春节我和林都会回家,两个肮脏的肉体每夜都绞缠着撕打着沉沦着升华着,在一次次的冲锋和颠狂中,我和林挥霍着我们的生命。
和男朋友分手后的那一年,林正好在我大学所在的城市打工,来找我时,我就对同学说这是我男朋友。林是很英俊的,生活的重担过早地压在他肩上,反倒给他增加了一种男性的成熟与沧桑,尽管他仅仅初中毕业,可林在气质上并不亚于任何大学男生,而且具有多数大学男生不具有的坚毅与刚强。我和林像真正的情侣一样漫步于大学的林荫道,没有一个人怀疑我们的关系。我们没有钱在外面租房子,宿舍里,晚间的树林中,假山旁,都曾留下我们罪恶放荡的身影。大学生对这种事情见多不怪,我们也不需要避讳什么。
我竭力使自己不去想那个可怕的字眼:“乱伦”,当两个肉体结合在一起时,我们仅仅感受到了性欲的快感。
但我们知道,他这个男人是我的哥哥,我这个女人是他的妹妹。
每次事后,我都会随即拔下一根头发,如果拔掉的恰巧是白头发,我就会收藏起来。我对林说如果白头发的数目达到十九时,我们就停止犯罪,我们之中必须有一个人去死,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忘记一切。但我们不能都死,我们还得留一个给爹娘上坟。
我们是十九岁开始犯罪的,一根白发代表一年的纯洁,十九根白发代表十九年的清白,纯洁清白的日子完了,那是父母在召唤我们了。也许父母早已不认我们是他们的孩子了,如果真有什么地狱天堂的话,三界之中不会有人原谅我们的罪过,死了也许我们都会变作孽鬼,背着骂名在孤野里四处游荡。
林死了。二十二年悲欢生死,我们曾经走过湍急的河流,走过满树的桃花。我们一块打过猪草捉过知了,一块啃过窝头喝过稀粥。我们曾经共盖一床破棉被走过长长的冬季,曾经共同接受着冷眼辱骂一路互相支撑着走过这苦难的人生。我们彼此给予了对方最畸形的爱,最无恶意的折磨。
林死了。林是我今生最无怨无悔地爱过的男人,一个我一生中再也不会遇到的男人。
我将那十九根白发撒向清风,白发飘飘飞飞,终究回归地面。
惟愿仁厚宽爱的地母,能够以她博大的胸怀,容纳她的孩子一切的罪过。
编辑/红豆 E-mail:[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