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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是在苏通大桥最先升起的。苏通大桥是科技含量有四个世界第一的在建斜拉桥。2007年9月20日下午,该大桥的监理公司——北京路桥通国际工程咨询有限公司郭总大进先生特意从北京飞过来,陪同央视文献大片《从泾县走出的王稼祥》导演兼摄像王印宁主任和我登上苏通大桥。傍晚时分,太阳在台风过后,终于从云层中露出圆圆的脸来。红红的,把云染出彩来,一缕缕投射到雄浑而浩荡的长江上,于是,大江也肃穆庄严许多。从引桥看去,已经相当深远了,拾级而上,更见寥廓。江面是有些许船舶在航行着的,但是因为距离实在很远,故而,听不见一丝丝汽笛的声音,抑或汽笛根本就没有响过。合影留念时,斜拉桥高大的背影在秋风向晚中萧飒。我们似乎感觉到某种激动。
月亮就是从那儿升起来的。苏通大桥在江苏,一条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的在建公路桥。它在黄昏里总是让我们的视线不得不开阔起来。这儿,到底有些陌生,也显然不是我的故乡。因为我生于皖南,传说有些个了不起的人物也生于皖南。可是,他们不是我。而我,今天踏上这一片陌生的土地。我是不习惯于陌生的,我又惊喜于这份陌生。
我没有在故乡见到这轮月亮。却在苏通大桥见到了。月亮还没有完全地圆润,也许这就是我在异乡见到的缘故吧。月亮还只是大半轮,悄无声息地照在大桥上。当然也一定照到我的故乡。可是,我不在故乡。
风在不经意间吹过来,凉凉的。这已经不是台风了,是一种很熟悉的一岁一遭的风。风本来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可是在这个季节,一块陌生的土地上,在这巨大的时空里,就显得特别。它分明在提醒我们这些登桥人,已经是秋天了。听施工单位的计划处杨副处长介绍,明年“五一”,大桥就该通车,所以现在施工任务还是非常紧张。也许到那一天,我们可以很方便地从这儿回到皖南,看到一些很熟悉的面孔。可是,今晚肯定不行。因为大桥还在施工当中。因为台风肆虐,昨天我们的建设工人还无法上桥施工。
幸好,我们是今天来的。非但没有台风,太阳还终于露脸了。于是,我们现在只能看到月亮了。也许,故乡的月亮比这儿的要圆,亦且温暖。因为我眼前所见的月,是完全陌生的,还被风吹得一阵紧一阵。很难找到那种熟悉、亲切、丝毫无顾忌的感觉。
我是在月亮下面来到这个尘世的。也许,我们这个民族也是。否则,这轮月亮悬挂在这儿已经许久了,它就是舍不得离开我们,或者说,我们与它是那样若即若离呢!
我猜想,上个世纪的某个有月亮的早晨,也是在这样的季节,我在一条皖南内陆河边从天而降。这里说天,显然想指的是自然。因为我一直以为,人的之所以产生,出于偶然。而每个个体生命的出生,除了偶然,还有自己努力的结果。这些话说起来似乎有点玄乎,乃至可笑。可我坚持着这么认为。因为我对生命的诞生,是有过一番学习和思考的。后来,我得出结论:人的出现,当然我指的是某个人的出现,不仅仅是父母的工作,更大的程度上,是自己争取来的。突然想起谁的名言来了:这世界没有谁会帮你,我们只有靠自己。当然,这不是我的原创,因为生物学、生理学的知识,如今已经很普及了。只是有些人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就是不说。而我,只是把别人不说的,或者别人使用省略号的地方,说出来而已。
我出生应该是在早晨,因为母亲曾经说,是鸡叫的时候。鸡叫于千年铜都南陵的龙门桥下,可又偏偏属蛇。本来以为此生会有一番作为的。可是,某一天,一个处了多年半仙似的人物煞有介事地说,“秋天的蛇,你想它会做些什么,很快就要冬眠了。”我于是特别气馁,从此以往怪自己命不好。试想,如果是春天,万物萌动、勃发的时候,一条充满灵性的蛇,是不是会有一些作为。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好像就是这样了,我出生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出生时肯定会有月亮的。不仅如此,还一定有水。结果果然。你想,在多雨的皖南,龙门桥下,还是一个船厂,会没有水么。只是,那些年水太稠了。在记忆中,我仿佛总是在水畔漂浮着。这从我的履历里也可以约略看出来。生于漳河之滨,后来到黄墓,那也是漳河下游的一个古老的小镇。传说,东汉末年的东吴名将曾任春谷长的黄盖衣冠冢就在那儿。再后来,我又随父母工作的调动到弋江镇。弋江镇是宣城故城,原来江东孙策、孙权兄弟操练水军的地方。他们的手下,地位仅次于周郎的鲁肃,就在镇上呆过好长一段时间。据传已经匿迹的“天一阁”,就是鲁子敬的手笔。于是,我更离不开水了。不但有水,而且升级到江了。连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也在南陵后港桥边的马山嘴。于是,我决意此生再不离开水了。
水就是这样和我不离不弃。好像我是故意的,其实不是。父母,甚至更早的祖父母,打近百年前从江北巢湖的含山过来时,就是以行船为生的,想想会没有水吗?水一直在我的生命里穿梭着。那里面有许多欢愉,也有痛苦。生命的轨迹和种种体验,都默默融进去了。可是,我不想说不高兴和失意的事。因为生命已经很累了,尤其是庸常的生命,那就悠着点吧。
一九九几年的某个春节,我不是特意安排的,我写了“万川印月;一默如雷”这样的一副隶书对联。那时候,我刚刚对隶书产生一些兴趣。对联虽然字面没有水,可是骨子里还是有。当然,月亮却在无意间出来了。我后来读书的时候,每当读到水与月的文字,就感到特别亲切。这样一直读下去,竟然发现,我们民族还真是与水、月有着不一般的渊源。在最早的神话、《诗经》、《楚辞》里面,我们能够轻而易举、触手可及一些温润和滑腻的感觉。我猜想,那一定是水与月。可是,我不敢出声。怕被人笑话,说自己孤陋寡闻,浅薄过甚。直到我后来在青弋江边的某个星月在天的早上晨读的时候,那已经是上个世纪80年代初,最早也就是70年代末期,读到苏轼的《前赤壁赋》中一句“客亦知夫水与月乎”时,才释然恍然。我感觉似乎对盈虚消长的东西已经能够认识一些,可还是说不明白。
水是动荡而柔弱的,却暗藏智慧觉悟在里面。月亮是遥远而润凉的,却有故乡的感觉,有亲情在里面。正是如此,无论我走到哪儿,都可以看到月亮。什么“月亮走,我也走”,“打灯笼,照舅舅”,也许是儿歌,也许是民歌,“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已经被吟诵过n回了,可是谁敢说苏轼到底说了些什么!月亮总是被我们不同的人群记着,只是各人记着自己要记的东西。时间久了,所有的留下来的就变为民俗,流淌到我们生活习惯里,并且渐渐丰富着,深入骨髓,最终成为一个民族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