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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现代文学馆书信库中,收藏有一封叶圣陶先生亲笔写给巴金的信札。信的全文如下:
巴金吾兄尊鉴:
市立剧专将于本月戏剧节举行戏剧资料展览会,意欲向尊处借取曹禺兄之原稿,以供陈列,负责保管,负责送还,决不有误。今令小儿至诚晋谒,敢恳赐予指教,不胜感幸。即颂大安。
弟 叶绍钧顿首
二月二日
叶圣陶是我国著名作家、教育家、文学出版家和社会活动家,有“优秀的语言艺术家”之称。1894年10月28日,叶圣陶出生于江苏苏州,原名叶绍钧,字秉臣、圣陶。1916年,叶圣陶进上海商务印书馆附设尚公学校执教,并在同年推出自己的第一个童话故事《稻草人》。1918年,在《妇女杂志》第4卷2、3号上发表第一篇白话小说《春宴琐谭》。1921年,与周作人、沈雁冰、郑振铎等人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共同举起“为人生”的现实主义文学旗帜。1923年,发表著名的长篇小说《倪焕之》。
谈起巴金与叶圣陶的交情,这还归功于巴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灭亡》。那时的巴金还是一个不曾引人注目的在法留学生,而叶圣陶则是上海商务印书馆和《小说月报》的编辑。
1927年1月15日,年青的巴金搭乘“昂热号”邮船离沪赴法。2月18日,抵达马赛;2月19日,到达巴黎。最初,巴金在巴黎上夜校补习法文。3月,巴金通过书信得知成都的家中已经破产。为排遣内心的寂寞与孤苦,巴金开始写日记。不久,巴金又萌生了文学创作的想法。他便开始将前一时期的日记进行整理,开始以其为素材创作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灭亡》。这一年夏天,巴金因养病来到巴黎东郊马恩河畔,一个宁静的小镇。巴金住在拉封丹中学继续写作。1928年8月,26岁的巴金创作完成小说《灭亡》。
《灭亡》以在北洋军阀统治下沾满了“猩红的血”的上海为背景,描写一些受到“五四”新思潮鼓舞因而寻求社会解放道路的知识青年的苦闷和抗争,塑造了一个以生命向黑暗社会复仇的职业革命者杜大心的形象。主人公得了严重的肺结核病,却忍住痛苦为反抗专制制度而拼命工作,他对个人的前途失去了希望,对黑暗压迫下的人类前途也感到绝望,然而他还是尽力奋斗。虽然他也被人爱过,但那种绝望、虚无而又要拼死抗争的心态最终使他丧失了爱情,甘愿消耗生命以殉事业,求取良心的安宁。响彻全书的是这样的呼声:“凡是曾经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面的人都应该灭亡。”这也是小说的主题。主人公怀有“为了我至爱的被压迫的同胞,我甘愿灭亡”的决心,最后,他为“信仰”而英勇献身。
在这部小说的手稿上,年青的李尧棠(巴金原名)第一次署上了自己的笔名“巴金”。《灭亡》创作完成后,巴金很想将它发表。当年8月,住在法国小城沙多吉里的巴金将该稿细致包裹后寄回上海,给当时正在上海开明书店门市部工作的好友索非。索非收到稿子通读后觉得这是一部很不错的小说,便将稿子介绍到上海有着广泛影响的文学杂志《小说月报》。当时,《小说月报》的编者郑振铎赴欧洲游学,杂志审稿则临时由商务印书馆编辑叶圣陶、徐调孚负责。
当叶圣陶拿到《灭亡》手稿后,他进行了非常认真的审读。叶圣陶被这部小说深深打动,他觉得这个陌生的作者巴金写得确实不错。很快,叶圣陶便向《小说月报》杂志社推荐了该稿,希望能尽快刊发此稿。
1929年1月至4月,《小说月报》在其第20卷第1号至第4号连载四期《灭亡》。在该刊1929年4月号(第20卷4月号)上,编辑叶圣陶还以记者的名义写了一篇名为《最后的一页》的文章。在文中,叶圣陶这样说道:
“巴金君的长篇创作《灭亡》已于本月号刊毕了,曾有好些人来信问巴金君是谁,这使我们也不能知道,他是一位完全不为人认识的作家,从前似也不曾写过小说,然这篇《灭亡》却是很可使我们注意的,其后半部写得尤为紧张。”
同年12月号(第20卷12月号),叶圣陶又以记者名义写了《最后一页》,再次推荐了巴金小说《灭亡》,同时还推荐了老舍的《二马》:
“这两部长著在今年的文坛上很引起读者的注意,也极博得批评者的好感,他们将来当更有受到热烈的评赞的机会的。”
当时人们都在议论巴金是谁,大名鼎鼎的《小说月报》居然要登他的文章。听到议论多了,编辑叶圣陶直接在编后记里说:
“巴金是谁,我其实也不认识,只是一个新的作家。”
因为《小说月报》的连载及叶圣陶的极力推荐,巴金和他的小说《灭亡》受到广大读者的追捧。同年9月,《灭亡》单行本由上海开明书店出版。此后,巴金开始在中国文坛上大受瞩目。
对于自己的突然成名,巴金后来曾有过忆述:
“《小说月报》是当时的一种权威杂志,它给我开了路,让我这个不懂文学的人顺利地进入了文坛。”
其实这时候,巴金还并不认识自己的这位伯乐——叶圣陶先生,也不曾跟他通过信。但巴金为人敦厚,他成名后飲水思源,总是尊称叶圣陶为“我终生的编辑老师”。他对叶圣陶的知遇之恩一生铭记。这种感激,巴金在以后的岁月中多次明确表达过。在《我的写作生涯》一文中,巴金曾这样写道:
“我尊敬他为‘先生’,因为他不仅把我送进了文艺界,而且他经常注意我陆续发表的作品,关心我的言行。他不教训,只引路,树立榜样。”
1981年,在《致〈十月〉》一文中,巴金再次深情表达了自己对叶圣陶的感激: “我在一些不同的場合讲过了我怎样走上文学的道路,在这里,我只想表达我对叶圣陶同志的感激之情,倘使叶圣陶不曾发现我的作品,我可能不会走上文学的道路,做不了作家;也很有可能我早已在贫困中死亡。作为编辑,他发表了不少新作者的处女作,鼓励新人怀着勇气和信心进入文坛。”
1928年底,巴金从法国留学归来回到上海定居。此后,巴金便开始了自己的专业创作。随着交友增多,巴金的约稿也日渐增多。面对雪片般的约稿,巴金开始用文字做应酬。那一时期,巴金和叶圣陶虽也曾见过面,有过简短的交谈,但因见面机会并不多,常常是匆匆一见便匆匆告别,深入话叙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但这一期间,叶圣陶其实一直很关注巴金的创作。当他看到巴金疲于奔命般地创作时,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便托索非带口信给巴金,劝其要慎重发表文章。一定要注意文章只有打磨好,才可以拿出来发表。否则,只会透支自己的文学才华。叶圣陶能说出这句话,可见他对巴金的爱护与坦诚。这其实也是一个文学前辈对青年作家的善意提醒。正因如此,对巴金有着很高期望的叶圣陶也曾“枪毙过”巴金的稿件。1930年,巴金创作完成了自己的另一部中篇小说《死去的太阳》。小说完成后,巴金信心满满地把它投寄给《小说月报》,但结果这次却是被“无情地”退了稿。起初,当叶圣陶拿到这部稿子后,他就觉得这个小说明显不如《灭亡》,作者加入了太多自己的生活内容。所以,叶圣陶建议编辑部不要采用该稿。编辑部听从了叶圣陶的编辑意见,将该稿退给巴金,请他再充实修改。叶圣陶后来回忆说,当时他和巴金并没有什么太多联系,很多时候都是通过他的朋友索非带话过去。索非对叶圣陶说巴金拿到稿子后对退稿没有意见,还特别感谢叶圣陶和编辑部提了那么多修改意见。后来,《死去的太阳》经过巴金认真修改由开明书店出版。
叶圣陶曾说过,那时的巴金最初给他的印象就是谦虚。
1931 年,叶圣陶开始主编《妇女杂志》,为了组到更多好作品,他主动通过索非向巴金要稿。当知道是自己的“恩师”叶圣陶索稿,巴金很快便动手创作。不久,便将自己的《亚丽安娜》交给索非转过去。很快,叶圣陶便安排出版。后来,叶圣陶还在自己负责的出版社为巴金编辑出版了好几本著作。1931年至1940年期间,开明书店先后出版了巴金的“激流三部曲”“爱情三部曲”、中篇小说《死去的太阳》、翻译作品《爱罗先珂童话集》等、散文集《点滴》以及《巴金短篇小说集》前两集等。叶圣陶特地为巴金的《海底梦》《家》以及《巴金短篇小说集》第一二集分别做了广告。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巴金与叶圣陶分别居住在上海与北京。虽远隔千里,但他们也偶有书信往来。
1958年,巴金写信给叶圣陶,再次谈及叶圣陶对自己的帮助:
“三十年前我那本拙劣的小说意外到了您的手里,您过分宽容地看待它,使我能够走上文学的道路。”
1961年,叶圣陶在《人民日报》读到巴金新近发表的散文《我们永远在一起》后,很快撰文予以赞扬:
“我非常羡慕巴金的文笔,那么熟练自如,那么炉火纯青,并非容易达到的。”
1977年, 已经80 多岁高龄的叶圣陶在北京看到巴金在《文汇报》刊发的《一封信》后,欣然写下诗词送给巴金:
“诵君文,莫记篇;交不浅,五十年。平时未必常晤叙,十年契阔心怅然。今春文汇刊书翰,识与不识众口传:挥洒雄健犹往昔,蜂虿于君何有焉?杜云古稀今日壮,伫看新制涌如泉。”
巴金收到这首诗后,心潮起伏,反复颂吟,回信答谢:
“收到您给我写的字, 十分感谢。看到您的工整的手迹,仿佛见到您本人;读到您的诗,想起五十年中得您不止一次的鼓励,感到温暖。我珍惜您的片纸只字,也牢记您的一言一语,这些都是对我的鞭策。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我要学到老,改造到老,写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1985年3月27日,巴金先生从上海到北京开全国政协会议。当他得知自己的“恩师”叶圣陶因病住院,便执意前往探望。到医院后,巴金紧紧握住自己老师的手,送上自己的祝福,叶圣陶很是感动。那天,两人亲切地在病房的沙发上交谈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