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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小平头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返京的火车上，他说你妈把付咪咪给揍了，还泼了她一脸豆腐脑。
我脑中立马蹦出两女人扯头发的画面，我问然后呢？小平头说没然后了，付咪咪居然没还手，吧唧着嘴离开了饭馆，还说今天的卤咸了。小平头的声音有点大，吵醒了一旁瞌睡的同行，问我付咪咪是谁呀，一听这名字就不是善茬。
我没说付咪咪就是叶慧臣的母亲，因为有点怕同行接着问我叶慧臣是谁。那么叶慧臣是谁呢？是跟我好了十年的那个家伙。
2002年，我高一，因为广播室的磁带坏掉，我被临时拉去主持升旗仪式。两千多人的场面，我有点慌，尽量不让自己出差错。领导讲话和学生致辞后，就准备升国旗了。这时候话筒线突然断了，音箱传来刺耳的声音，我顺着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几个迟到的男生正准备悄悄穿过花坛混进队伍。见被发现。其他几人都战战兢兢，一副等候发落的模样，唯独叶慧臣不紧不慢捡起被自己踢掉的电线。将插头重新接上音箱，责备地对其他几人说了句同学以后小心点儿，又抬头对我说行啦，你继续吧，就不紧不慢走入了人群。
整个过程也就十几秒钟，叶慧臣的高超演技把所有人看得一愣一愣。我心里颤呀颤的。一下一下重播他说话时的样子，直到台下的人提醒，我才继续。但是我出现了口误，在“升国旗奏国歌”这句话后，我竟然又加了句“少先队员行注目礼”。秃头教导主任训了我一整个课间操的时间，从里面出来时，看到一个人正在拖地板，屁股对着我，一边拖一边抱怨，这就是好兄弟啊。关键时候出卖我……
我不知道哪来的冲动，说你出卖兄弟在先。叶慧臣转头看我，是你呀，注目礼。你是不知道，如果都被抓了，就要罚站，中午谁给他们捎饭？我第一次仔细看他，很白，五官也好看，一翘嘴角一挑眉毛，都是我喜欢的模样。
教导主任正好出来，我挤眉弄眼让他别说了，叶慧臣没发现继续慷慨陈词：都怪秃头多事，不就是迟到嘛。然后又是巴拉巴拉巴拉一通控诉，说到兴头上干脆把拖把扔了，要学主任走路的样子。主任受不了了，一声低吼，是不是这样？说着走了两步，严重内八。叶慧臣愣住，主任伸出一个指头，感觉不解气，又伸出一个指头，叶慧臣一副可怜样，摇头乞求，满脸都写着不要啊。主任冷笑伸出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手指头，五遍校规。
那天中午，我跟着叶慧臣从教导处一路到了餐厅。他在二楼拐角转过身，说别跟着我了注目礼。
我叫刘心爱，我说。
好的。我知道了注目礼。叶慧臣觉得是我害了他。我说五遍你能写得完吗？叶慧臣看看我，笑啦，连声说写不完写不完。
我说我帮你一起写吧。叶慧臣说那多不好意思啊，来，我写几个字给你。我把笔递上，却找不到纸，他便在我手心写了狗爬一样自己的名字，完了还特自信地问我，怎么样，还不错吧？叶慧臣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足足保留了两天，洗手时都小心绕过那小小一块区域，晚上洗澡时我还特意去医务室买了橡胶手套戴上。短短两天时间，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半蜷着右手，将这个小小的秘密藏在手心。
被抓的那天晚上，我正趴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加班。竭尽全力模仿着小狗爬一般的字体。值班女老师发现了我，把我带下楼。并将那份还差一点点就抄完的校规交到教导主任手里。那位新来的老师正准备添油加醋把我的事情说一遍，就看见教导主任给了我一巴掌。
没错，这个打我的男人是我爸，但印象里我没怎么叫过他，即便是每次要生活费，也只是伸伸手。他有他的感情生活，我和我妈对他来说只是种摆设。
我爸将对我的愤怒和失望完全发泄到了叶慧臣身上，处罚改成了处分。叶慧臣本就不是什么坏孩子。大概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那段日子很受打击，见到我也都是有意无意绕开。
有一回，我们在多媒体楼遇见，我着急着回避，磕在了台阶上，叶慧臣回头看我，只那一眼，我就明白了千言万语是什么意思。后来听说他妈妈来过学校，见无法撤掉处分。转而投诉我爸的生活作风问题，在教育处大肆诅咒我爸没好下场。那是我第一次见付咪咪，美丽却盛气凌人的模样，似乎她得不到的东西最后的结局就是被毁掉。
不知道是不是一语成谶，那年冬天，我爸带着他的女人跑路了。女人不是我妈，是我们学校财务处的小领导，他们卷走了好多钱。学校找我谈话后，我才知道了我爸做了什么，很快，就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明里暗里随便一个异样的眼神都让我受伤。我告诉妈妈想要转学，她不許，这毕竟是高升学率的好学校。很快妈妈从家乡小城赶来，在本地找了份工作，让我安心读书。我自觉有不光彩的家庭，人前更加小心做人，可有些时候，忍耐并不能换来尊重。班里一个女孩三番两次拿父亲的事情编排我，一次课间操后竞当着許多人学我爸走路的样子。爆笑声引来許多人，我只觉得世界末日，软弱到只有哭的份儿。我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握住，抬眼就看见叶慧臣看着我，他大概是真急了，对那女生说，你追不上我，就欺负我喜欢的人，你也太差劲了吧！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叶慧臣拉着离开了，一直到操场看台下的画室他才肯把手松开。两人都有些尴尬，我问他，聂XX喜欢你？叶慧臣笑，假的，她那么欺负你，我得让她也下不来台。我们在空荡荡的画室里待了一上午，说过的话都能用个位数计算。我说我爸走路其实不内八，那段时间他刚做了痔疮手术。叶慧臣问我想不想他。我说想，但是永远不会告诉他，因为他抛弃了我和妈妈。
临分开时，叶慧臣突然叫我，注目礼。
我说我叫刘心爱。叶慧臣不接茬，注目礼，我说我喜欢你那件事，不是假的。
后来我才听说聂XX喜欢叶慧臣是真的。我说他歪打正着，他笑，把手搭我肩上，喜欢我的人那么多，随便猜中的几率都很大。那时候叶慧臣已经留级，由学长变成我的同级，因为学校认定他的表白影响恶劣，再加上成绩垫底，给了这样的处理。下达意见前，副校长给了叶慧臣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他认错，就可以不留级。叶慧臣太倔。从头到尾都是那句话，我没错。
叶慧臣学习还是不好，我想方设法给他补课，总算有点起色。高考后，我进了一所二本。叶慧臣也够争气，进了一所不错的专科院校。付咪咪并不满意，觉得是我拖她儿子后腿，不然叶慧臣至少要上三本的。我跟付咪咪正式见面是在她家里，装修气派，160平米的房子顶我家两个还大。叶慧臣的爸爸是个和气的人，看得出在家里说不上什么话，招呼我坐下，就进屋玩电脑了。付咪咪寒暄都省去，说我不准你俩谈恋爱。叶慧臣小声叫，妈。付咪咪瞪他，你闭嘴。我说是因为我爸爸的事情么？付咪咪笑，不光是你爸爸，还有你妈妈。我说阿姨我妈妈怎么了？付咪咪说，我不能让我儿子娶一个扫大街的人的女儿。别说是娶了。就是处对象都不行。我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忤在那好一会儿，我起身，说阿姨我知道了。叶慧臣突然冲我吼，把我摁回座位，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他就拉着我的手对付咪咪说，妈，我丈母娘就是扫大街的，人家不偷不抢怎么了？付咪咪跳起来就是一通乱打，大概是心疼儿子，打到一半又开始打老公，数落他教子无方。生了逆子。那天叶慧臣肿着半边脸牵我手出门的时候，我觉得他特像个英雄。我从未想过让他母子不和，只希望在我遭受不公的诘问时，不管对方是谁，他都能站出来为我说句话，那么我会知道，我过去所有的坚持都是值得的。我也将永不后悔。 我跟叶慧臣的大学时代并不浪漫，因着妈妈养家的艰辛，我在每一笔花销上都精打细算。叶慧臣总想着帮我，但我总不肯，时间一久两人也会吵架。叶慧臣抱怨，你看人家恋爱都去逛街看电影，跟你谈恋爱这些地方想都甭想，去个超市还只看不买。我说这不挺好么，给你省钱。叶慧臣生气了，我不需要你给我省钱，我就是想在你身上花钱，花了我痛快！我也来了脾气，说你的钱都是家里的。他较真了，足足一个星期没理我，我心里明明想得厉害，也不肯先打过去。周末的时候，舍友突然笑嘻嘻地凑过来，你们家那口子身材不错嘛。我说，你看到了？结果舍友说，看到了，好多人都看到了。我去了大学城商业街，根据舍友给的地址来到一家名牌内衣店。舍友说得没错，根本不需要地址，下了车去人最多的地方准没错。店门口扎起的高台上，陆续有穿着性感内衣的模特出场。我等了没一会儿，就看见叶慧臣只穿一条内裤走出来。毕竟不是专业出身，叶慧臣动作生硬，显得放不开。大概是这份青涩激起了台下众多女生的保护欲，尖叫连连。我一直耐心等他演出结束，在更衣室门口把他堵住。叶慧臣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换上衣服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
我不作声，他突然从后面抓着我的手，心爱，我这是艺术……我被这句话笑喷了，心里那点气烟消云散，我故意板着脸，你的身体是别人随便看的吗？我去走台你开心吗？叶慧臣立马搂住我，往我耳根呵气，你敢！叶慧臣用自食其力赚来的钱带我去影院，选片时他问有没有《穿bra的女王》，服务生说只有《穿普拉达的女王》行吗？我在一旁笑到肚子痛，叶慧臣一脸严肃，笑屁。穿什么都一样。
那是07年3月的事情了，夜里还很冷，片尾字幕一出叶慧臣就拉着我从电影院狂奔出来赶最后一班车。到我学校门口，叶慧臣掏出五十块钱给我。他告诉我，今晚如果晚一点就赶不上末班车了，打车的话就要花几十块，这是省下的。我觉得这有点不像他了，也觉得内疚，以他的条件根本用不着斤斤计较。叶慧臣说，这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咱妈，我们多攒点钱，就可以让她少辛苦一点。我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发誓不管付咪咪怎样对我，我都会对她好。
原本叶慧臣要早我一年毕业，08年他们学校突然下达校内专升本的通知，他从实习的酒店回来，投入到轰轰烈烈的考试大军中，我也暂停一切事务，帮他一起准备。全班87个人最后考上29人，叶慧臣就是那幸运的第29名。录取结果下来时，我和叶慧臣正在餐厅吃饭，他挂掉班长的电话就把我抱起来原地转圈，好多人看过来他也不在乎，他说，心爱，你知道我现在想干吗？我说，亲我？叶慧臣摇头，不对。娶你。叶慧臣带我回他家，准备把升本的消息告诉父母，可一进门就听到两人在吵架，付咪咪的声音遮天蔽日，我的心一下提起来，长这么大，只有她让我如此紧张。付咪咪嘴里不时飙出不要脸、狐狸精这样的字眼。见我们进来，她嗓门更大了，质问丈夫的所作所为，你说你为什么帮那个狐狸精！叶爸爸软声软语，我见她不容易……付咪咪更加火大。她不容易？我容易？叶慧臣对我说，心爱，你先回家。付咪咪不依，紧跑两步把我拽回来，别走啊，你也听听。叶慧臣说，妈，是我让爸帮心爱的妈妈找份新工作的，她太苦了。我这才知道，妈妈辞掉清洁工的工作去了一家宾馆当保洁，是叶爸爸的安排。付咪咪没好气，女儿靠我儿子。当妈的也靠人家丈夫，真是娘儿俩。
我无地自容，我跟付咪咪说，阿姨，我和我妈没做过任何见不得光的事。那天回到家里，我躲进房里不肯出来，晚饭时妈妈敲我房门。拎着两串贝壳做成的风铃让我看，说也没什么好送的，拿去送给慧臣的爸爸妈妈吧。也不知哪来的冲动，我扯过风铃一把摔在地上，脆响后地板上都是碎片。我冲妈妈嚷，你有手有脚干吗要让别人介绍工作，你知道他妈说咱们什么吗？妈妈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进了厨房。晚上我去阳台晾衣服的时候，闻到里面有股怪怪的味道，打开灯，看见角落里铺着許多洗干净的大贝壳。妈妈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带点不安，我见宾馆里客人吃剩的扇贝扔了怪可惜，就拿回来画上画做成风铃拿去卖……那时候我真是恨死自己了，这个安静忍耐的女人做错了什么，连她的女儿都对她肆意发火。
我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辞掉了宾馆的工作。反正她再也没去过。妈妈又早晨三点多起床了，我知道她又干起了老本行。大年三十的夜里小城里下了很大一场雪，我执意跟着妈妈出门，我们推着三轮车来到工作的那条街时，看见已经有小半条街的路面清扫完毕。叶慧臣正跟他几个发小正在扫雪，路旁停着一辆脏兮兮的路虎。叶慧臣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很自然地跟我和妈妈打招呼。这时小平头从后车厢拖着一把扫帚走来，笑嘻嘻跟我打招呼。他是我高中同学，也是叶慧臣的兄弟，家里挺有钱，年前刚从英国回来。晚上妈妈让叶慧臣来家里吃水饺，趁她去厨房忙活的时候我小声跟叶慧臣说，你这个兄弟以前追过我。叶慧臣专心侍弄瓶中的水仙，说我早知道了，然后贱兮兮凑过来，小平头现在还喜欢你呢。
我们的关系真正出现问题，是在大四下学期。叶慧臣想去北京发展，而我一心只想回去，离妈妈近点，能够照顾她的生活。最后叶慧臣急了，说你回去也就找个随随便便的工作，别说照顾你妈了，每月去掉生活开销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不行。我也不甘示弱，隔天就拉着行李回了家乡小城，在一所乡镇小学当实习老师，人手不够时一人身兼多职。乡下信号不好，有时qq都上不去，我像是被扔在孤岛上，被我和叶慧臣的过去所抛弃。
10年9月。我已经在小学里正式任教，晚上我跟几个年轻老师在草场打羽毛球，有人接到电话说北京来的大巴在高速上出事了，死了好几个人。我已经提前知道叶慧臣返乡的消息，实在担心，忍不住打他电话，却得到停机的回复。我哆嗦着拨通了小平头的电话，被告知叶慧臣已经回来。夜里我做噩梦醒来，脑子里生出一个念头，我要去见他。我在学校门口壮着胆儿坐上黑车，火急火燎往市区赶。到叶慧臣家所在的小区时，已经快过午夜。我正想拜托小平头把叶慧臣叫出来时。就看见一辆白色甲壳虫开过来。叶慧臣从里面下来，开车的是个身材很好的女生，近了才看清，女生竟然是聂XX。几年不见，聂XX大变样，从前的胖妹成了货真价实的白富美。叶慧臣见我，开心上前，完全把聂XX抛在脑后。兴許是聂XX与我结怨太深，招呼都没打，转身回了车里，看着刺眼的后车灯，我觉得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点都没变，不肯给别人的脸面留一点余地。叶慧臣说，心爱，我决定回来了，以后你去哪我去哪。我原本还想说两句狠心的话，突然什么都说不出了，甚至他私下里跟聂XX见面的事都变的无足轻重。我就拉着他的手一直哭。付咪咪每天给叶慧臣洗脑。禁止我们见面。最后逼得他没办法，从3楼阳台顺着小平头给他买来的绳子逃走。叶慧臣穿着拖鞋一瘸一瘸从小平头的车里下来时，第一句话就是，咱们私奔吧。 我和叶慧臣去了省会济南，一个生活节奏不紧不慢的城市。他在广告公司上班，我在艺术培训学校当老师，租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近一年的时间，我们过着平静的小生活。他每天开二手机车接我上下班。告诉我叶爸爸拿出偷着攒的私房钱让我们买车。叶慧臣强调说，是我们，我爸说是给咱俩的，年底加上奖金就能买一辆别克英朗了，白色还是黑色随你挑。可是叶慧臣没能等到那一天。出事那天是周末，叶慧臣在单位加班，我跟同事去逛街。在万达门口，我被一个捡瓶子的男人拉住了，开始以为他要我手里的饮料瓶，等我看清帽子下那张脸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8年多不见，爸爸成了这副模样。我找个理由匆匆跟同事道别，带着爸爸去吃饭，在此之前，我还给他买了身衣服。看着吃饭声音很大狼狈邋遢的爸爸，很难想象他曾经是那所高中的风云人物。那女人跟爸爸只过了一年不到。就把所有的赃款卷走了。连一顿饭钱都没给爸爸留下，这些年他有家不敢回，过着飘摇动荡草木皆兵的日子。
回家的时候，叶慧臣正在炖鱼汤，我犹豫着怎么把见到爸爸的事情告诉他。不一会儿，门响了，叶慧臣开门，就看到爸爸站在门口。叶慧臣还没反应过来，爸爸已经走了进来，对我说，你俩还真在一起了。爸爸又看着叶慧臣，既然都认识，我就不绕弯子了，给我20万，我就把心爱嫁给你。我看着爸爸伸手要钱的表情，岁月已经把他磨砺成如此不堪的嘴脸，把自己的女儿当成物品买卖。我冷冰冰说，你给我走。
叶慧臣把我护到身后，爸爸冲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刘心爱，我告诉你，我永远是你老子！叶慧臣激动了。伸手推了爸爸一下。爸爸从身上掏出一把平时割绳子用的刀片。一扬手，我就看见血滴斑斑点点溅出来，叶慧臣的半个胳膊都成了红色。
爸爸被抓了，数罪并罚，听说没个20年出不来。叶慧臣的手因为伤口太深，割断了神经，左手经常无力，拿不起东西，而且抖动明显。付咪咪把叶慧臣接回家，在小城里逢人便讲。我怎么串通爸爸一起害她儿子。讲到后来，风言风语不绝于耳。我本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叶慧臣出事后就开始对我躲躲闪闪。他在电话里对我说，心爱，我们还是分开吧。我说你别闹了，别说你的手残废了，你就是整个人残废了，我都跟你。叶慧臣顿了顿，我没闹。我认真的。咱们分手吧。
以前不管有多难，我们争吵成什么样，叶慧臣从不会说分手这样的话。现在他说了，就是心意已决。我每天去他家楼下等着，我不哭我不闹，我就是想等他出现，好好跟他聊一聊。就算是分手，我也要明明白白，我们的爱是怎么结束的。我没等到叶慧臣，等到了叶爸爸。这个老实的男人告诉我付咪咪是在医院照顾叶慧臣时病倒的，一检查得了乳腺癌，还是晚期。而她临终前的心愿就是看到叶慧臣结婚，但儿媳妇绝对不能是我。叶慧臣是个孝顺孩子，在亲情和爱情之间，他选择前者并不意外。我也不能自私地把他争取过来，如果那样的话，即便在一起了，我们之间也永远有一道隔膜，这一生都戳不破。
幸福有很多种，只要他过得坦然一些，剩下的结局我照单全收。我在家躺了好几天，想通了許多事情，大都跟叶慧臣有关。他对于我，我对于他，都已经是刻在骨血里的存在，即便是陌生人了，这辈子也甭想忘把对方给忘掉。妈妈以为我这回挺不过去了，请假在家里陪我，却没想到几天后我就决定去北京。
我跟叶慧臣就是这样，他在北京的时候我不在，现在我来了，他却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家乡。我没干老本行，在潘家园租了个摊位卖串珠。
12年冬天，小平头来找过我，还是开着那辆脏兮兮的陆虎。他告诉我，叶慧臣要订婚了。我看着他，说这事你是最不应该告诉我的人，对吗？小平头说，刘心爱，我是对你有意思，这些年一直都是，但我觉得你跟慧臣在一起更能幸福，我不是为他，也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比起能够跟你在一起，我更希望你幸福。那么嘴拙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我不感动是假的。但我说，小平头，我不跟你回去了，他订婚就由他去吧。一直以为叶慧臣的未婚妻会是聂XX，因为当初就是付咪咪极力撮合两人。直到有天深夜，一个陌生qq突然加我，我才知道叶慧臣的未婚妻是个邻市的姑娘。
聂XX说，付咪咪找过我，要我跟叶慧臣处对象，但我知道他心里只有你，我才不会答应，即便我是喜欢他的。最后聂XX突然说，刘心爱，我羡慕你，羡慕叶慧臣那么爱你。即便你们分开了，我也羡慕你。許多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忙生意，忽然接到叶慧臣的电话。接通后那边没出声。但我能感受到他深深浅浅的呼吸，似乎有话要讲。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我说还要忙生意，就把电话匆匆挂了。临近过年，我回家，小平头来找我。
那天几个人喝了不少。我执意请客，这些年，大家帮衬我太多，我该谢谢每个人。有人突然开腔。说你最该谢谢叶慧臣。席间一下就安静了，小平头把我拉到一边，说你听说叶慧臣他妈的事了吗？我说她身体还好吗？小平头呸了一下，都是假的，她找人在医院开的假诊断结果，逼着慧臣和你分手。连慧臣爸爸都被骗了，后来还是帮忙造假的熟人看不下去了，这才把事情吐出来的。我静静听着，即便心里翻江倒海难受，我说，他毕竟已经订婚了，不是吗？小平头也怅然若失，是呀，订婚了，年后初五就要结婚……
一切都结束了，尘埃落定。我把事情告诉了妈妈，她紧紧抱我，安慰说没事的没事的，会有更好的。我终于在最亲的人面前卸下伪装，哭得唏哩哗啦，我说妈，他说过会娶我的，怎么会这样呢。
13年的春节刚过，我就去了浙江，和几个在潘家园做生意的同行去选货。初四，在返京的路上，我就接到了小平头的电话，说我妈对付咪咪动手了。后来我就在车上睡着了，尽力不去想明天要发生的事。迷迷糊糊的时候。小平头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小平头说刘心爱，我正在高速上，我们北京见。我说，你别来，咱们太熟了，不适合谈恋爱。我这么说，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即便是前任明天就要结婚了，我也不在乎。小平头说，我不来不行啊，他的手又不能开车。然后我就听到电话被人抢了去，传来叶慧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十年了，他头一回这么霸道，刘心爱，老老实实在北京接驾，老子要跟你结婚！
我脑中立马蹦出两女人扯头发的画面，我问然后呢？小平头说没然后了，付咪咪居然没还手，吧唧着嘴离开了饭馆，还说今天的卤咸了。小平头的声音有点大，吵醒了一旁瞌睡的同行，问我付咪咪是谁呀，一听这名字就不是善茬。
我没说付咪咪就是叶慧臣的母亲，因为有点怕同行接着问我叶慧臣是谁。那么叶慧臣是谁呢？是跟我好了十年的那个家伙。
2002年，我高一，因为广播室的磁带坏掉，我被临时拉去主持升旗仪式。两千多人的场面，我有点慌，尽量不让自己出差错。领导讲话和学生致辞后，就准备升国旗了。这时候话筒线突然断了，音箱传来刺耳的声音，我顺着所有人的目光看过去，几个迟到的男生正准备悄悄穿过花坛混进队伍。见被发现。其他几人都战战兢兢，一副等候发落的模样，唯独叶慧臣不紧不慢捡起被自己踢掉的电线。将插头重新接上音箱，责备地对其他几人说了句同学以后小心点儿，又抬头对我说行啦，你继续吧，就不紧不慢走入了人群。
整个过程也就十几秒钟，叶慧臣的高超演技把所有人看得一愣一愣。我心里颤呀颤的。一下一下重播他说话时的样子，直到台下的人提醒，我才继续。但是我出现了口误，在“升国旗奏国歌”这句话后，我竟然又加了句“少先队员行注目礼”。秃头教导主任训了我一整个课间操的时间，从里面出来时，看到一个人正在拖地板，屁股对着我，一边拖一边抱怨，这就是好兄弟啊。关键时候出卖我……
我不知道哪来的冲动，说你出卖兄弟在先。叶慧臣转头看我，是你呀，注目礼。你是不知道，如果都被抓了，就要罚站，中午谁给他们捎饭？我第一次仔细看他，很白，五官也好看，一翘嘴角一挑眉毛，都是我喜欢的模样。
教导主任正好出来，我挤眉弄眼让他别说了，叶慧臣没发现继续慷慨陈词：都怪秃头多事，不就是迟到嘛。然后又是巴拉巴拉巴拉一通控诉，说到兴头上干脆把拖把扔了，要学主任走路的样子。主任受不了了，一声低吼，是不是这样？说着走了两步，严重内八。叶慧臣愣住，主任伸出一个指头，感觉不解气，又伸出一个指头，叶慧臣一副可怜样，摇头乞求，满脸都写着不要啊。主任冷笑伸出第三根第四根第五根手指头，五遍校规。
那天中午，我跟着叶慧臣从教导处一路到了餐厅。他在二楼拐角转过身，说别跟着我了注目礼。
我叫刘心爱，我说。
好的。我知道了注目礼。叶慧臣觉得是我害了他。我说五遍你能写得完吗？叶慧臣看看我，笑啦，连声说写不完写不完。
我说我帮你一起写吧。叶慧臣说那多不好意思啊，来，我写几个字给你。我把笔递上，却找不到纸，他便在我手心写了狗爬一样自己的名字，完了还特自信地问我，怎么样，还不错吧？叶慧臣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足足保留了两天，洗手时都小心绕过那小小一块区域，晚上洗澡时我还特意去医务室买了橡胶手套戴上。短短两天时间，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半蜷着右手，将这个小小的秘密藏在手心。
被抓的那天晚上，我正趴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加班。竭尽全力模仿着小狗爬一般的字体。值班女老师发现了我，把我带下楼。并将那份还差一点点就抄完的校规交到教导主任手里。那位新来的老师正准备添油加醋把我的事情说一遍，就看见教导主任给了我一巴掌。
没错，这个打我的男人是我爸，但印象里我没怎么叫过他，即便是每次要生活费，也只是伸伸手。他有他的感情生活，我和我妈对他来说只是种摆设。
我爸将对我的愤怒和失望完全发泄到了叶慧臣身上，处罚改成了处分。叶慧臣本就不是什么坏孩子。大概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那段日子很受打击，见到我也都是有意无意绕开。
有一回，我们在多媒体楼遇见，我着急着回避，磕在了台阶上，叶慧臣回头看我，只那一眼，我就明白了千言万语是什么意思。后来听说他妈妈来过学校，见无法撤掉处分。转而投诉我爸的生活作风问题，在教育处大肆诅咒我爸没好下场。那是我第一次见付咪咪，美丽却盛气凌人的模样，似乎她得不到的东西最后的结局就是被毁掉。
不知道是不是一语成谶，那年冬天，我爸带着他的女人跑路了。女人不是我妈，是我们学校财务处的小领导，他们卷走了好多钱。学校找我谈话后，我才知道了我爸做了什么，很快，就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明里暗里随便一个异样的眼神都让我受伤。我告诉妈妈想要转学，她不許，这毕竟是高升学率的好学校。很快妈妈从家乡小城赶来，在本地找了份工作，让我安心读书。我自觉有不光彩的家庭，人前更加小心做人，可有些时候，忍耐并不能换来尊重。班里一个女孩三番两次拿父亲的事情编排我，一次课间操后竞当着許多人学我爸走路的样子。爆笑声引来許多人，我只觉得世界末日，软弱到只有哭的份儿。我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握住，抬眼就看见叶慧臣看着我，他大概是真急了，对那女生说，你追不上我，就欺负我喜欢的人，你也太差劲了吧！
我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叶慧臣拉着离开了，一直到操场看台下的画室他才肯把手松开。两人都有些尴尬，我问他，聂XX喜欢你？叶慧臣笑，假的，她那么欺负你，我得让她也下不来台。我们在空荡荡的画室里待了一上午，说过的话都能用个位数计算。我说我爸走路其实不内八，那段时间他刚做了痔疮手术。叶慧臣问我想不想他。我说想，但是永远不会告诉他，因为他抛弃了我和妈妈。
临分开时，叶慧臣突然叫我，注目礼。
我说我叫刘心爱。叶慧臣不接茬，注目礼，我说我喜欢你那件事，不是假的。
后来我才听说聂XX喜欢叶慧臣是真的。我说他歪打正着，他笑，把手搭我肩上，喜欢我的人那么多，随便猜中的几率都很大。那时候叶慧臣已经留级，由学长变成我的同级，因为学校认定他的表白影响恶劣，再加上成绩垫底，给了这样的处理。下达意见前，副校长给了叶慧臣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他认错，就可以不留级。叶慧臣太倔。从头到尾都是那句话，我没错。
叶慧臣学习还是不好，我想方设法给他补课，总算有点起色。高考后，我进了一所二本。叶慧臣也够争气，进了一所不错的专科院校。付咪咪并不满意，觉得是我拖她儿子后腿，不然叶慧臣至少要上三本的。我跟付咪咪正式见面是在她家里，装修气派，160平米的房子顶我家两个还大。叶慧臣的爸爸是个和气的人，看得出在家里说不上什么话，招呼我坐下，就进屋玩电脑了。付咪咪寒暄都省去，说我不准你俩谈恋爱。叶慧臣小声叫，妈。付咪咪瞪他，你闭嘴。我说是因为我爸爸的事情么？付咪咪笑，不光是你爸爸，还有你妈妈。我说阿姨我妈妈怎么了？付咪咪说，我不能让我儿子娶一个扫大街的人的女儿。别说是娶了。就是处对象都不行。我像是被人打了一耳光，忤在那好一会儿，我起身，说阿姨我知道了。叶慧臣突然冲我吼，把我摁回座位，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他就拉着我的手对付咪咪说，妈，我丈母娘就是扫大街的，人家不偷不抢怎么了？付咪咪跳起来就是一通乱打，大概是心疼儿子，打到一半又开始打老公，数落他教子无方。生了逆子。那天叶慧臣肿着半边脸牵我手出门的时候，我觉得他特像个英雄。我从未想过让他母子不和，只希望在我遭受不公的诘问时，不管对方是谁，他都能站出来为我说句话，那么我会知道，我过去所有的坚持都是值得的。我也将永不后悔。 我跟叶慧臣的大学时代并不浪漫，因着妈妈养家的艰辛，我在每一笔花销上都精打细算。叶慧臣总想着帮我，但我总不肯，时间一久两人也会吵架。叶慧臣抱怨，你看人家恋爱都去逛街看电影，跟你谈恋爱这些地方想都甭想，去个超市还只看不买。我说这不挺好么，给你省钱。叶慧臣生气了，我不需要你给我省钱，我就是想在你身上花钱，花了我痛快！我也来了脾气，说你的钱都是家里的。他较真了，足足一个星期没理我，我心里明明想得厉害，也不肯先打过去。周末的时候，舍友突然笑嘻嘻地凑过来，你们家那口子身材不错嘛。我说，你看到了？结果舍友说，看到了，好多人都看到了。我去了大学城商业街，根据舍友给的地址来到一家名牌内衣店。舍友说得没错，根本不需要地址，下了车去人最多的地方准没错。店门口扎起的高台上，陆续有穿着性感内衣的模特出场。我等了没一会儿，就看见叶慧臣只穿一条内裤走出来。毕竟不是专业出身，叶慧臣动作生硬，显得放不开。大概是这份青涩激起了台下众多女生的保护欲，尖叫连连。我一直耐心等他演出结束，在更衣室门口把他堵住。叶慧臣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换上衣服屁颠屁颠跟在我身后。
我不作声，他突然从后面抓着我的手，心爱，我这是艺术……我被这句话笑喷了，心里那点气烟消云散，我故意板着脸，你的身体是别人随便看的吗？我去走台你开心吗？叶慧臣立马搂住我，往我耳根呵气，你敢！叶慧臣用自食其力赚来的钱带我去影院，选片时他问有没有《穿bra的女王》，服务生说只有《穿普拉达的女王》行吗？我在一旁笑到肚子痛，叶慧臣一脸严肃，笑屁。穿什么都一样。
那是07年3月的事情了，夜里还很冷，片尾字幕一出叶慧臣就拉着我从电影院狂奔出来赶最后一班车。到我学校门口，叶慧臣掏出五十块钱给我。他告诉我，今晚如果晚一点就赶不上末班车了，打车的话就要花几十块，这是省下的。我觉得这有点不像他了，也觉得内疚，以他的条件根本用不着斤斤计较。叶慧臣说，这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咱妈，我们多攒点钱，就可以让她少辛苦一点。我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发誓不管付咪咪怎样对我，我都会对她好。
原本叶慧臣要早我一年毕业，08年他们学校突然下达校内专升本的通知，他从实习的酒店回来，投入到轰轰烈烈的考试大军中，我也暂停一切事务，帮他一起准备。全班87个人最后考上29人，叶慧臣就是那幸运的第29名。录取结果下来时，我和叶慧臣正在餐厅吃饭，他挂掉班长的电话就把我抱起来原地转圈，好多人看过来他也不在乎，他说，心爱，你知道我现在想干吗？我说，亲我？叶慧臣摇头，不对。娶你。叶慧臣带我回他家，准备把升本的消息告诉父母，可一进门就听到两人在吵架，付咪咪的声音遮天蔽日，我的心一下提起来，长这么大，只有她让我如此紧张。付咪咪嘴里不时飙出不要脸、狐狸精这样的字眼。见我们进来，她嗓门更大了，质问丈夫的所作所为，你说你为什么帮那个狐狸精！叶爸爸软声软语，我见她不容易……付咪咪更加火大。她不容易？我容易？叶慧臣对我说，心爱，你先回家。付咪咪不依，紧跑两步把我拽回来，别走啊，你也听听。叶慧臣说，妈，是我让爸帮心爱的妈妈找份新工作的，她太苦了。我这才知道，妈妈辞掉清洁工的工作去了一家宾馆当保洁，是叶爸爸的安排。付咪咪没好气，女儿靠我儿子。当妈的也靠人家丈夫，真是娘儿俩。
我无地自容，我跟付咪咪说，阿姨，我和我妈没做过任何见不得光的事。那天回到家里，我躲进房里不肯出来，晚饭时妈妈敲我房门。拎着两串贝壳做成的风铃让我看，说也没什么好送的，拿去送给慧臣的爸爸妈妈吧。也不知哪来的冲动，我扯过风铃一把摔在地上，脆响后地板上都是碎片。我冲妈妈嚷，你有手有脚干吗要让别人介绍工作，你知道他妈说咱们什么吗？妈妈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进了厨房。晚上我去阳台晾衣服的时候，闻到里面有股怪怪的味道，打开灯，看见角落里铺着許多洗干净的大贝壳。妈妈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带点不安，我见宾馆里客人吃剩的扇贝扔了怪可惜，就拿回来画上画做成风铃拿去卖……那时候我真是恨死自己了，这个安静忍耐的女人做错了什么，连她的女儿都对她肆意发火。
我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辞掉了宾馆的工作。反正她再也没去过。妈妈又早晨三点多起床了，我知道她又干起了老本行。大年三十的夜里小城里下了很大一场雪，我执意跟着妈妈出门，我们推着三轮车来到工作的那条街时，看见已经有小半条街的路面清扫完毕。叶慧臣正跟他几个发小正在扫雪，路旁停着一辆脏兮兮的路虎。叶慧臣好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很自然地跟我和妈妈打招呼。这时小平头从后车厢拖着一把扫帚走来，笑嘻嘻跟我打招呼。他是我高中同学，也是叶慧臣的兄弟，家里挺有钱，年前刚从英国回来。晚上妈妈让叶慧臣来家里吃水饺，趁她去厨房忙活的时候我小声跟叶慧臣说，你这个兄弟以前追过我。叶慧臣专心侍弄瓶中的水仙，说我早知道了，然后贱兮兮凑过来，小平头现在还喜欢你呢。
我们的关系真正出现问题，是在大四下学期。叶慧臣想去北京发展，而我一心只想回去，离妈妈近点，能够照顾她的生活。最后叶慧臣急了，说你回去也就找个随随便便的工作，别说照顾你妈了，每月去掉生活开销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不行。我也不甘示弱，隔天就拉着行李回了家乡小城，在一所乡镇小学当实习老师，人手不够时一人身兼多职。乡下信号不好，有时qq都上不去，我像是被扔在孤岛上，被我和叶慧臣的过去所抛弃。
10年9月。我已经在小学里正式任教，晚上我跟几个年轻老师在草场打羽毛球，有人接到电话说北京来的大巴在高速上出事了，死了好几个人。我已经提前知道叶慧臣返乡的消息，实在担心，忍不住打他电话，却得到停机的回复。我哆嗦着拨通了小平头的电话，被告知叶慧臣已经回来。夜里我做噩梦醒来，脑子里生出一个念头，我要去见他。我在学校门口壮着胆儿坐上黑车，火急火燎往市区赶。到叶慧臣家所在的小区时，已经快过午夜。我正想拜托小平头把叶慧臣叫出来时。就看见一辆白色甲壳虫开过来。叶慧臣从里面下来，开车的是个身材很好的女生，近了才看清，女生竟然是聂XX。几年不见，聂XX大变样，从前的胖妹成了货真价实的白富美。叶慧臣见我，开心上前，完全把聂XX抛在脑后。兴許是聂XX与我结怨太深，招呼都没打，转身回了车里，看着刺眼的后车灯，我觉得这么多年过去她一点都没变，不肯给别人的脸面留一点余地。叶慧臣说，心爱，我决定回来了，以后你去哪我去哪。我原本还想说两句狠心的话，突然什么都说不出了，甚至他私下里跟聂XX见面的事都变的无足轻重。我就拉着他的手一直哭。付咪咪每天给叶慧臣洗脑。禁止我们见面。最后逼得他没办法，从3楼阳台顺着小平头给他买来的绳子逃走。叶慧臣穿着拖鞋一瘸一瘸从小平头的车里下来时，第一句话就是，咱们私奔吧。 我和叶慧臣去了省会济南，一个生活节奏不紧不慢的城市。他在广告公司上班，我在艺术培训学校当老师，租住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近一年的时间，我们过着平静的小生活。他每天开二手机车接我上下班。告诉我叶爸爸拿出偷着攒的私房钱让我们买车。叶慧臣强调说，是我们，我爸说是给咱俩的，年底加上奖金就能买一辆别克英朗了，白色还是黑色随你挑。可是叶慧臣没能等到那一天。出事那天是周末，叶慧臣在单位加班，我跟同事去逛街。在万达门口，我被一个捡瓶子的男人拉住了，开始以为他要我手里的饮料瓶，等我看清帽子下那张脸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8年多不见，爸爸成了这副模样。我找个理由匆匆跟同事道别，带着爸爸去吃饭，在此之前，我还给他买了身衣服。看着吃饭声音很大狼狈邋遢的爸爸，很难想象他曾经是那所高中的风云人物。那女人跟爸爸只过了一年不到。就把所有的赃款卷走了。连一顿饭钱都没给爸爸留下，这些年他有家不敢回，过着飘摇动荡草木皆兵的日子。
回家的时候，叶慧臣正在炖鱼汤，我犹豫着怎么把见到爸爸的事情告诉他。不一会儿，门响了，叶慧臣开门，就看到爸爸站在门口。叶慧臣还没反应过来，爸爸已经走了进来，对我说，你俩还真在一起了。爸爸又看着叶慧臣，既然都认识，我就不绕弯子了，给我20万，我就把心爱嫁给你。我看着爸爸伸手要钱的表情，岁月已经把他磨砺成如此不堪的嘴脸，把自己的女儿当成物品买卖。我冷冰冰说，你给我走。
叶慧臣把我护到身后，爸爸冲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刘心爱，我告诉你，我永远是你老子！叶慧臣激动了。伸手推了爸爸一下。爸爸从身上掏出一把平时割绳子用的刀片。一扬手，我就看见血滴斑斑点点溅出来，叶慧臣的半个胳膊都成了红色。
爸爸被抓了，数罪并罚，听说没个20年出不来。叶慧臣的手因为伤口太深，割断了神经，左手经常无力，拿不起东西，而且抖动明显。付咪咪把叶慧臣接回家，在小城里逢人便讲。我怎么串通爸爸一起害她儿子。讲到后来，风言风语不绝于耳。我本就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叶慧臣出事后就开始对我躲躲闪闪。他在电话里对我说，心爱，我们还是分开吧。我说你别闹了，别说你的手残废了，你就是整个人残废了，我都跟你。叶慧臣顿了顿，我没闹。我认真的。咱们分手吧。
以前不管有多难，我们争吵成什么样，叶慧臣从不会说分手这样的话。现在他说了，就是心意已决。我每天去他家楼下等着，我不哭我不闹，我就是想等他出现，好好跟他聊一聊。就算是分手，我也要明明白白，我们的爱是怎么结束的。我没等到叶慧臣，等到了叶爸爸。这个老实的男人告诉我付咪咪是在医院照顾叶慧臣时病倒的，一检查得了乳腺癌，还是晚期。而她临终前的心愿就是看到叶慧臣结婚，但儿媳妇绝对不能是我。叶慧臣是个孝顺孩子，在亲情和爱情之间，他选择前者并不意外。我也不能自私地把他争取过来，如果那样的话，即便在一起了，我们之间也永远有一道隔膜，这一生都戳不破。
幸福有很多种，只要他过得坦然一些，剩下的结局我照单全收。我在家躺了好几天，想通了許多事情，大都跟叶慧臣有关。他对于我，我对于他，都已经是刻在骨血里的存在，即便是陌生人了，这辈子也甭想忘把对方给忘掉。妈妈以为我这回挺不过去了，请假在家里陪我，却没想到几天后我就决定去北京。
我跟叶慧臣就是这样，他在北京的时候我不在，现在我来了，他却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家乡。我没干老本行，在潘家园租了个摊位卖串珠。
12年冬天，小平头来找过我，还是开着那辆脏兮兮的陆虎。他告诉我，叶慧臣要订婚了。我看着他，说这事你是最不应该告诉我的人，对吗？小平头说，刘心爱，我是对你有意思，这些年一直都是，但我觉得你跟慧臣在一起更能幸福，我不是为他，也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比起能够跟你在一起，我更希望你幸福。那么嘴拙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我不感动是假的。但我说，小平头，我不跟你回去了，他订婚就由他去吧。一直以为叶慧臣的未婚妻会是聂XX，因为当初就是付咪咪极力撮合两人。直到有天深夜，一个陌生qq突然加我，我才知道叶慧臣的未婚妻是个邻市的姑娘。
聂XX说，付咪咪找过我，要我跟叶慧臣处对象，但我知道他心里只有你，我才不会答应，即便我是喜欢他的。最后聂XX突然说，刘心爱，我羡慕你，羡慕叶慧臣那么爱你。即便你们分开了，我也羡慕你。許多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忙生意，忽然接到叶慧臣的电话。接通后那边没出声。但我能感受到他深深浅浅的呼吸，似乎有话要讲。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我说还要忙生意，就把电话匆匆挂了。临近过年，我回家，小平头来找我。
那天几个人喝了不少。我执意请客，这些年，大家帮衬我太多，我该谢谢每个人。有人突然开腔。说你最该谢谢叶慧臣。席间一下就安静了，小平头把我拉到一边，说你听说叶慧臣他妈的事了吗？我说她身体还好吗？小平头呸了一下，都是假的，她找人在医院开的假诊断结果，逼着慧臣和你分手。连慧臣爸爸都被骗了，后来还是帮忙造假的熟人看不下去了，这才把事情吐出来的。我静静听着，即便心里翻江倒海难受，我说，他毕竟已经订婚了，不是吗？小平头也怅然若失，是呀，订婚了，年后初五就要结婚……
一切都结束了，尘埃落定。我把事情告诉了妈妈，她紧紧抱我，安慰说没事的没事的，会有更好的。我终于在最亲的人面前卸下伪装，哭得唏哩哗啦，我说妈，他说过会娶我的，怎么会这样呢。
13年的春节刚过，我就去了浙江，和几个在潘家园做生意的同行去选货。初四，在返京的路上，我就接到了小平头的电话，说我妈对付咪咪动手了。后来我就在车上睡着了，尽力不去想明天要发生的事。迷迷糊糊的时候。小平头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小平头说刘心爱，我正在高速上，我们北京见。我说，你别来，咱们太熟了，不适合谈恋爱。我这么说，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即便是前任明天就要结婚了，我也不在乎。小平头说，我不来不行啊，他的手又不能开车。然后我就听到电话被人抢了去，传来叶慧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十年了，他头一回这么霸道，刘心爱，老老实实在北京接驾，老子要跟你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