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红楼梦》三大空间中的符号生产及文化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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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 要:《红楼梦》可谓是一部命名文化的范本。《红楼梦》文本构建了三个文化空间:现实世界、诗意世界和太虚幻境。这三个世界都有迥异的文化命名,并由此维系其文化空间。《红楼梦》的符号生产纷繁复杂,既有他命名和自命名,也有命名和再命名。这三个世界的命名看似分别是世俗权力的命名、诗人意志的命名、命运主宰的命名,但三者之间的命名机制其实是一致的:因循现实社会的文化传统,呈现出内在统一性。本文从命名体系中最核心的问题——对谁命名、谁来命名、以何为名,浅析这三个文化空间中的符号生产及文化表达。
  关键词: 《红楼梦》 三大空间 符号生产 文化表达
  名字是符号。符号的生产是一种社会行为,更是一种文化行为。人们接触的“名字”——人名、地名、器物名、事件名;荣名、污名、无名——凡此种种,都需要有一个符号生产的过程,也就是命名的过程,并遵循符号生产的规制,其中充满了极其复杂的“符号生产”和“文化命名”的关系。
  名字本来是一个单纯的、区别性的符号。随着时代的变化和社会的演进,尤其是当文化命名与文化权力结合之后,名字及其承载的命名文化日益重要。名字不仅是人物相区别的符号,也是人和万物在特定文化意志下的文化定位和文化认知的概括:“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命名是意志的表达,命名不断引申了符号的内在价值。诚如董仲舒所言:“立为名分,定为名目,号为名节,制为功名。”又如袁中道所言:“名者,所以教中人也。”“其在中人人之性,情欲之念虽重,而好名之念尤重,故借名以教之。”
  对谁命名、谁来命名、以何为名,是文化命名体系中最核心的问题。《红楼梦》可谓一部命名文化的范本。在这个体系里,我们既能看到名字隐含着所谓的命运和归属,也能透视命名背后文化权力和文化意志的表达,更能看到命名的多种形式:他命名和自命名、命名和再命名。这些命名方式体现出命名者的意志和文化诉求。
  在《红楼梦》文本中,存在着三个文化空间:现实世界、诗意世界、太虚幻境。这三个世界都有纷繁复杂的文化命名,也确定了三个不同空间的文化功能,并因此维护文化空间不至于坍塌和虚化。
  一、现实世界:命名权是现实权力的直接体现
  《红楼梦》文本预设了一个特殊时空,对于叙事者而言就是现实世界。
  民国初年,兰上星白编的《红楼梦人物谱》显示,书中提到的人物总数是九百七十五人,其中有姓名称谓的七百三十二人。这些人物上至王公贵戚下至仆婢走卒,构成了一个现实世界。
  (一) 氏族命名:建立在血缘关系上的社会传统
  在贾家谱系中,最能体现出建立在血缘关系上的文化命名传统。在这个“传统世界”里,遵循着世俗社会传统的命名规制,不可能僭越,也不敢僭越,所谓“同姓则同德,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
  在《红楼梦》中,两次集中展示了贾家“男丁”的名号。这个豪门中,每个人物的命名都是依据命名传统实现的,尤其是氏族命名传统。在大礼祭(第五十三回)这一章中,作者罗列了到场的人,从这个相对齐整的贾家族人的名字中,可以看到贾家命名的传统。在《红楼梦》第十二章,作者专门把主仆的名字做了全方位的罗列。贾府主人的名字和仆人的名字都以传统位序呈现,既体现出主人的角色地位,也可以看出仆人名字的主要特点。这些名字,对于荣宁二府的权重体系而言,是稳定性的,也是具有长期性的。
  (二)荣名获取:庙堂文化对诗性文化的命名修正
  还有就是荣名获取传统,在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封龙禁尉》一章,贾家为秦可卿向官方讨封,超规格地对待秦可卿,包括对她的封号,以及盛大的送殡仪式,这都是一种对荣名的追求。生时的扬名和显名,死后的封号和荣名,不仅仅在传统社会中有严密的等级规制和礼制,“谥法也成为皇帝控驭臣下的重要手段之一,通过谥号的予、夺、追、改,加强了对整个官僚体系的控制”。更重要的是,这种命名的方式和体现出的命名文化,保证了礼制的神圣性和结构性。
  这一点从宝玉试才到元春改名中得到体现。《红楼梦》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揭示了由谁命名和何以命名的重要问题。宝玉的身份决定了他可以对大观园各个空间命名,元春的身份决定她可以对宝玉的命名涂改。这种关系恰恰说明了命名权是现实权力的直接体现,没有现实权重对命名权的认可和支持,命名就不会成立。
  人对空间的命名,是一种特殊的空间意识和生命意识的表达。“名者,大理之首章也,录其首章之意,以窥其中之事,则是非可知,逆顺自着,其几通于天地矣。是非之正,取之逆顺;逆順之正,取之名号;名号之正,取之天地;天地为名号之大义也。古之圣人,謞而效天地,谓之号,鸣而施命,谓之名。名之为言鸣与命也,号之为言謞而效也,謞而效天地者为号,鸣而命者为名,名号异声而同本,皆鸣号而达天意者也。”自然性的空间,人赋予社会性;社会性的空间,人赋予个性和差异性。建筑物的命名,是把地理性和文化性合二为一,通过命名,彰显人的空间意志和生命意志。
  同时,我们也能看到宝玉题写匾额释放的文化灵秀,体现出宝玉的个性和意趣。而元春改写的匾额,以及对“省亲别墅”的命名,凸显了皇家权力的缜密思量和文化底色。这种改写,是皇权文化对个性文化的涂写,是权力对个性和诗意的规训。通过元春姐弟两次文化命名,大观园从无名走向有名。这是庙堂文化的命名格式对个性或诗性文化的命名的修正,使之更符合蔚然大观的规制。大观园最终由元春来命名,则暗合了一切空间命名的复杂性。
  (三)世俗命名:借命名有序实现社会有序
  传统世俗的命名规则强调“序”。序是文化传统的重要内容,也是命名文化的重要支点。红楼世界借命名有序实现社会有序。因此,命名重视长幼有序、贵贱有别。正如《礼·射义》所说:“序点扬觯。”《疏》:“序氏点名也。”有了“序”:位序、顺序、秩序、次序、工序、程序等,才能看出命名对人和社会结构的基础作用。“礼作于情,或兴之也,当事因方而制之。其先后之舍(序)则义道也,或舍(序)为之节则也。”红楼世界的传统性也由此得以维持和延续。   二、诗意世界:灵性命名与现实角色并行不悖
  《红楼梦》中的大观园是宝黛和一干姐妹组成的诗意世界。书中记录了海棠诗社和桃花诗社起社命名的情节。
  (一)诗意形象的符号化表达
  一般的诗社都是属于男性文人的,海棠社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文化圈子。海棠社的名号标明了它的情感和文化意志。起社当日,诗人们给自己起的雅号,都是对自己角色和理想身份的定位,也充满了他们共有的精神追求, “故圣人执一以静,使名自命,令事自定”。
  在《红楼梦》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中,李纨自命名“稻香老农”,探春自命名“秋爽居士”,探春又自命名“蕉下客”,探春给黛玉起名“潇湘妃子”,李纨命名宝钗“蘅芜君”,宝钗命名宝玉“无事忙”,李纨提醒宝玉“旧号‘绛洞花主’”,宝钗命名宝玉“富贵闲人”,宝钗命名迎春和惜春“菱洲”“藕榭”。在这里,真正有命名行为的其实就是三个人:一个是李纨,她是长嫂位份高。一个是探春,她除了自命名,还给黛玉起名字,充满了文化和情感的认同。另外一个是宝钗,她对宝玉的两个命名实际上是一种亲密感情的流露,而她对迎春和惜春的命名,则以地名命人名。
  (二)“角色”对诗意的分享
  钱锺书所言:“争名义,区名分,设名位,倡名节,一以贯之,曰名教而已矣。” 文人自命名总被认为是一次文化上的逍遥,脱离“名教之网”的实践。在文人自命名体系里,“角色”成为关键。《红楼梦》的两个诗社集中揭示了命名和角色之间的关系。如果说,身份和命名之间的关系是“命名资格”的问题,那么,角色定位、角色塑造、角色构建、角色愿景就成为文化命名的主要支点。比如,宝玉的“绛洞花主”的名号,恰恰说明了他在诗社世界——大观园的地位。“花主”就是“主人”,贾宝玉对他人的命名就说明了这一切。他第一次是对初到贾府的林黛玉命名“颦颦”,这对于林而言,从礼节上说是冒犯,但这次随机、偶发的命名,可以折射出宝玉企图让自己的命名跳出惯常的命名体系。还有就是他对袭人、万儿和小红的命名,可以看出他对命名的嗜好,和他作为男性威权者的命名权力。
  (三)诗社命名遵循传统文人自命名机制
  在诗社命名体系中,虽然有自由生命的意志表达,但也是因循传统的命名行为,“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可以说,诗社命名不但没有离经叛道,没有超越时空的局限,相反,遵循的是传统文人自命名的整套话语机制和文化本色。诗意空间的命名恰恰也说明了灵性命名和现实角色并行不悖。那就是,“角色”对诗意的分享。在现实世界里,序的结构是从上而下。而在诗意世界里,序的结构或许是平面的,但它仍然有中心,也有边缘,这和他们的“诗名”成正比。
  三、太虚幻境:一切命名预言它与其他两个世界的内在联系
  在《红楼梦》中,太虚幻境与现实世界、诗社世界有本质的区别,它是宝玉的梦境,也是作者构建的虚幻境界,以其命名方式预言它与另外两个世界的内在联系。
  (一)每个人的命名都打上了时代烙印
  太虚幻境中对人和物、命与运,设置了一种先验的超能力。太虚幻境是一个对情感、情思、情史监审的地方。在太虚幻境的名册里,每个人的命运都指向悲剧和衰败,而且是整体性、结构性的衰败。在贾府中,每个人物都顶着光鲜的名字期待展开自己的生命历程。而在太虚幻境中,金陵十二钗们的命运是“万红一哭”,避免不了凋零的命运。太虚幻境的曲牌名就是十二钗命运的路标,都指向衰败。《红楼梦》是时代之书,它是对花团锦簇的封建社会转向“白茫茫真干净”的大颓势的反思之书。每个人的命运都被时代的激流裹挟,每个人的命名也都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如果说,警幻仙子给宝玉指出的是一条回归经世治国挽救贾府衰运于万一之路,那么,对个性解放的宝玉而言,这是一条失去自我且根本无法实现的道路。
  (二)太虚幻境的命名寓意和昭示命运
  “太虚幻境”是个用“情欲”符号来命名的特殊环境。它既不是现实世界的“理式”,也不是诗意世界的“镜像”。它是一个处处既定的文化符号世界和文化命名世界。 《红楼梦》中对太虚幻境的描述,是一个预言性的“潘多拉盒子”。在这个虚拟空间里,命名成为命运的一部分,都具有极强的寓意和昭示。对所有生命的命名,对一切可改变、不可改变的生命状态的命名,都在表明太虚幻境的“权限和职能”。
  四、 三个世界的命名机制其实是一致的
  现实世界、诗意世界、太虚幻境这是三种不同性质的文化空间,但三个世界的命名机制是一样的。
  (一)现实世界的命名维系世俗礼制和符号生产体系
  在传统世界里,世俗的礼制和命名体系通过文化命名来维系。在《红楼梦》中,可以看出这种命名带有明显的强制性和“他者”存在。王权、父权、夫权、男权,都成为命名对象获得名字、身份和社会地位的强力。 对名字的规制和名字意义的阐释,都是由这个世俗的强力来完成。诚如荀子说言:“名无固宜,约之以命,约定俗成谓之宜,异于约则谓之不宜。名无固实,约之以命实,约定俗成谓之实名。名有固善,径易而不拂,谓之善名。物有同状而异所者,有异状而同所者,可别也。状同而为异所者,虽可合,谓之二实。状变而实无别而为异者,谓之化;有化而无别,谓之一实。此事之所以稽实定数也,此制名之枢要也。后王之成名,不可不察也。”
  (二)诗意世界的命名摆脱不了传统命名的铁律
  诗意世界往往会被误解为个人自由意志的诗意栖息地。其实,在诗意世界里,命名的世俗机制并没有完全剪断和割裂。海棠诗社和桃花诗社中的“诗情画意”,只是短暂弥补了精神与精神、生命与生命之间的沟壑。结社命名的深处,涌动的是“礼乐诗三位一体”的名教基因。诗人群多次诗意命名和灵性释放的过程中,仍然体现了命名的铁律。
  (三) 太虚幻境的一切生命都是“名”之实
  在太虚幻境中,一切命名都是先验的,生命是根据这些图像和预言来演绎自己,生命是“名”之实。太虚幻境中的一切命名都有一种神秘感和悲剧感。而谁是这个神仙境地的命名者?如何命名?命名的依据是什么?为什么这样安排?答案不在太虚幻境,而在《红楼梦》的现实世界中。
  (四)三个世界的命名遵循现实社会的文化传统
  这三个世界的命名看似分別是世俗权力的命名、诗人意志的命名、命运主宰的命名,三者似乎各有所属,但三者之间的命名机制其实是一致的。这个不变的机制,就是现实社会未曾改变的“文化命名”传统。它强调命名者的资格,强化命名仪式的神圣性,进而维护名实之间的血统关系,保证“名之义”与“名之利”成为现实的文化基础。无论是现实世界的“序”的观念,还是诗意世界的“位”的价值,还是虚幻世界的“分”的归属,都可以看到命名的基本运行机制是统一的。
  名字符号一旦进入到文化空间就会成为意义链上的一环。但《红楼梦》的作者之所以伟大,就是他看到了这些命名的价值,也看到了符号在现实的“忽喇喇似大厦倾”的情况中,名实在强力中不断割裂。而没有了实,名字就像荒芜的大观园,那些园名的寓意、馆名的意义、诗人们的名号,从名指向实,终究从名指向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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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 者: 王琦铭,都市消费晨报主任记者;代立,硕士,都市消费晨报主任编辑,研究方向:新闻与传播。
  编 辑: 曹晓花?E-mail:[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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