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无关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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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到了,大家快下车。”坐在邻座的宇航推了我一把,大叫。“快下车,到了那边叫白沙沙给我们做好吃的。”为了激发我们加快动作,他又加了一句。
  当我从大巴车上跳下来时,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摔了一跤,脑袋迷迷糊糊的。
  “把大包给我。”身材壮实的刘建对我说,同时毫不客气地从我肩上把包夺过去。
  “看你那鸟样,你以为你还是书生啊?”二叔在背后骂我。
  我们一行六人跟随宇航去湖南挖煤。宇航回家时一身暴发户的派头,头发溜溜顺,皮鞋亮铮铮,腰上挂个手机。他说有了手机,睡在床上也可以知道外面的大事,言谈之间眉飞色舞。村里人有空就往他家跑,像敬神一样恭敬,平时在灶台上舍不得下锅的腊肉香肠也会给他送去,只图买个人情,有事时好求他帮忙。
  “本来我那里就需要人手,我想,咱们是一个村的,要富先富咱们村。”宇航说话句句不离村民,声声都说致富。
  我们六人中只有我刚从学校滚出来,其余几个都是在田地里翻滚的老手,连五十多岁的二叔也不甘落后,要跟我们一起去。家贫如洗的国超年前才娶了一个叫桂花的女人,如今桂花有了身孕,她硬是逼着他出去挖煤,理由是:人家都说了,一天100多元啊!你瞧你整天早出晚归,帮人干木活才15元一天,还没那边一个钟头挣的钱多!穷怕了的国超能吃苦,可能吃苦的他不喜欢听女人唠叨。临走时,30岁的国超回头掉了几滴泪,大声说:“是你逼我出去的,我舍不得离开你啊!”大牛小鬼兄弟俩与我同年,没读几年书,但身上有的是力气,宇航一回家首先就看中了他们。我与宇航沾了三代人的一点亲,他外婆的姐姐是我外婆的大嫂,所以,母亲开了口叫他带我出去,他便没推辞。
  
  二
  
  到了湖南白沙镇,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终于到了一座大山脚下,已是深夜两点钟了。宇航拿出他的手机,叽哩呱啦说了一通当地的土话,黑黑的山村里就有了亮点。看着亮点的宇航有些激动,拿着手电筒在前方引路,并吼起了嗓子:“……妹妹,妹妹,哥哥喜欢你……”这首歌一吼完,我们就到了一排砌砖墙的房子门前。一个四十多岁的胡须大汉坐在一间房子里的沙发上,一见我们就热情地叫我们坐,一张大圆桌上早已摆好了酒菜。
  “吃饭吃饭,大家都饿了。”宇航像主人一样招呼我们。
  我们也不客气,将行李向墙角一扔,坐下就吃。酒足饭饱后,宇航指着胡须大汉对我们说:“这位是你们今后干活的领班,叫他工头就行了。”工头点了点头,给我们每人递了一根烟,说:“只要你们好好干,我决不会亏待你们。”
  第二天,工头将我们带到山上。这里的山比我们四川的土丘山高大雄伟得多,站在山顶看下面,村民的房子就像馒头一样大。我们就安扎在山脚下,竹竿帆布搭起的棚就是我们的住房,住房后面有一口很大的鱼塘,水清可见底。干工的地点在半山腰,煤洞有五六个人伸手围住那么大,洞很深,里面黑咕隆咚的,用竹竿捆的竹梯有十多丈长,从洞口放进去。
  “以后你们就用铁锹在里面挖煤,挖满一篓就背上来,用磅秤过称,100斤7块钱。记住,多劳多得。”工头详细地说。
  “哇,100斤7块钱!”二叔当即叫起来。
  “今天大家休息,明天开工。”工头说完,我们又跟着回到住棚。
  已经是中午12点了,大家围坐在一个木板做的桌子旁吃饭——稀饭加馒头。给我们煮饭的是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皮肤微黑,但有些姿色。“她叫白沙沙,以后大家叫她的名字就行了。”工头吃了饭就走了。
  我们坐在一起讨论100斤煤7块钱的事,首先开口的是国超:“我这一身力气,一天至少挖2000斤,哇,140元哩。这样干,我老婆生娃儿我就可以回去了。”大牛和小鬼坐了一会儿就各自去睡觉。二叔吸着卷叶烟,叭嗒叭嗒地吞云吐雾。“我挣的钱明年回去给三儿修房子,让他也娶个女人。”二叔说。“我挣了钱回去给我妈治白内障。”刘建说。“你也要想办法娶个女人。”二叔添了一句。“以后再说。”刘建丢下这句话就去竹棚睡了。我一下午什么都没说,我知道,我的力气没有他们大。
  
  三
  
  大家都回去睡觉后,我独自跑到鱼塘边坐下发呆。山风呼呼地吹,凉凉的;太阳懒散地斜照下来,暖暖的。我看着塘中的水,心里却想着与我同村的一个叫小红的女孩,我们互相痴爱了一年,我却不敢向她家求亲,她那药罐子爹扬言谁娶她女儿都要20000元的彩礼钱,我根本拿不出来。我爸就骂我:“龟儿子,你那么笨啊,人家喜欢你才跟你玩,你干嘛不来个生米煮熟饭,到时还怕他爹要钱不成?”
  临走的前一夜,我约小红到屋后的柑子树地里,借着树枝的掩饰学狗叫,叫了两声,小红就跑出来了。
  “我明天就走了。”我闷声说。“我知道。”“跟我去好不好?”“我爹咋办?”我无语。“把这个带上,想我时就多看几眼。”小红把一个东西放在我手上。借着月色一看,是她的相片,我忙放进衣兜里。
  “去了那边后给我写信,我会去你爸那儿拿。”小红说完就低下了头。我头一热,汗就出来了,眼里像有沙子一样,涩涩的。
  “我等你哦,你要是挣了20000元回来,我们就结婚。”小红说这话时抬起了头。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却不由自主地抓住她的手轻轻抚摸着,然后猛地将她抱住。“别,别这样。”她压低声音说。我还是将嘴堵在她的嘴上,手也跟着乱摸。她像触电一样一把推开我就跑了。临上车前,我再次回头,人群中还是没有小红的影子。
  20000元,20000元……我喃喃自语,又拿出了小红的相片。
  当!当!住房里传来铃声,我们一个个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工头站在门外。“出发!”他吐出两个字就大步向前走。我们跟在他身后,半小时就来到半山腰。工头教我们怎样套背篓,进洞出洞要怎样爬速度才快,然后他就坐在磅秤旁。
  我们一个个攀着竹梯进洞。“妈呀!”不知是谁惊叫了一声,我的心就跟着很有节奏地颤抖的竹梯颤抖起来。终于到了洞底,洞内周围有二十多丈宽,黑黝黝的全是煤。
  国超像熟手一样迅速解下背篓,然后套在背上就爬梯子。大牛和小鬼也闪电行动。二叔拿着铁锹瞪我一眼,吼道:“还不动手?这里是煤矿不是学校!”
  刘建挖了一篓煤又帮我挖,装了半竹篓,他用手提起一掂量:“100斤背不背得起?还蛮重的。”
  “试一试吧。”我心里发虚,因为从小到大我还没干过体力活,21岁的我不知道100斤的压力在肩上痛不痛。“你走前面我走后面。”刘建又说。
  我爬了一半梯子的高度,两只脚蹬起来就吃力了,抓梯架的两只手又酸又痛,连呼吸也喘不过来。“刘建,我受不了啦!”我大叫。
  “春子,你一定要爬上去,要不我咋办?”刘建在我足下说。我拼了吃奶的劲,汗如雨下又不敢腾出手来擦,害怕一下子摔下去。我用力甩头,将汗甩掉又爬了几级。
  “想你爸爸,想你的小红,想着希望,浑身就有力气了。”刘建又说。
  希望?我心里一亮,想想小红那红润的脸,我就兴奋起来,手足不酸了,还真的有力了,随着呼吸的急促,我终于爬到了洞口。工头一称我费了周身力气背上来的煤,刚好100斤。“才这么一点点?”他嘟哝了一句。我用毛巾擦了把汗,瞟了一眼记数单,我背的煤最少。我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喝了一瓢冷水又下洞去。
  晚上回到住棚,我睡在木板床上,全身像垮了几根骨头一样,一动就痛。大牛和小鬼去山下买酒,二叔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吸卷叶烟,国超在计算他今天总共背了多少斤煤,刘建在塘里洗澡,还吼起粗嗓子在唱歌:“……书上说有情人千里能共婵娟,可是我现在只想把你手儿牵……”我在刘建的歌声中又想起了小红,还做了个美梦。
  慢慢地,我适应了这种苦力活,因为希望,因为爱情,我的力气也大了,最多时可以背150斤。力气最大的是国超和刘建,他们一次能背200多斤,其次是大牛和小鬼,二叔和我差不多。每次休息时,二叔就叹气:“唉,我年轻时,一根扁担能挑两三百斤稻谷,要是我再年轻20年,你们谁是我的对手?想当年……”然后又卷起卷叶烟。
  
  四
  
  煤矿每月一号发工资,发工资这天就休息,用工头的话说,是给家里人寄钱的日子。我们去领工资时,宇航正在清点钱。“你们好好干,工资每月兑现,少给一分钱是王八。”宇航说完这话就扔给我们一人一盒烟。我们都笑了。二叔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就一根根延伸,像弯曲的山路崎岖不平。我看着手中1000多元的工资就激动,虽然一行人中我的最少,却是我辛苦挣来的。回到住棚,大家赶紧换衣服,去镇上寄钱。
  我将钱全部寄了回去,连同一封信,信中一再强调,这些钱爸爸和小红一人一半。国超寄钱时双眼红红的。大牛和小鬼买了20斤白酒。刘建买了一件女人的裙子和一个变色口红。“你买这个干什么?”我奇怪地问。“你不用管。”刘建说这话时脸一下子红了。
  回到住棚,大家都很热,就去鱼塘里洗澡。刘建突然又吼起来:“书上说有情人千里能共婵娟,可是我现在只想把你手儿牵……”
  我忍不住就笑了:“你一洗澡就唱这首歌,到底要牵谁的手啊?”大家又一起哄笑起来。
  “刘建,你不要唱这些情哟爱呀的歌好不好?一听见你唱这些歌我就又想起我的桂花,现在不知她的肚子有多大了。”国超瓮声瓮气地说。
  “几个月了?”二叔神情关切。
  “六个月。”
  “还有四个月就当爸呢,你一个月工资有那么多,可以回去看看。”二叔又说。国超就笑了,眼睛眯成了缝。
  夜里,我辗转难眠。国超说他想他的桂花,我也想起了我的小红,一闭上眼睛,全是小红的影子在闪烁。我溜下床,又想去鱼塘边坐坐。
  月亮爬得老高,在云中飘得很快,天空更显空旷,大地似乎更虚缈。我刚走到鱼塘边就停住了,因为有人说话:“馋猫,瞧你那德性。”
  “我这德性还不是你引起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我还是听出来是刘建。我回头走了两步,又返身走向鱼塘边。我怎么也不相信刘建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不是说过等他妈妈的眼病治好了再说结婚的事吗?然而,当我悄悄地移到说话的方向,用手拨开树枝时,借着月色,我看清了,真是刘建,此时两人像蛇一样缠在一起,仰躺在下面的是白沙沙。
  回到住棚,我睡不着,从枕边拿出宇航给的烟,抽出一根点燃,然后转头看着墙上,愣愣的。墙上是我用胶纸贴的照片,小红正在那儿对我微笑。
  
  五
  
  一晃,一年过去了。
  这天,我和国超同时收到家里寄来的信。工头把信给我们时,也许国超和我一样,在煤矿干一下午,就像一世纪那么难熬。
  一回到住棚,我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信是兴奋剂,我只差没有大声念出来,小红在信中说:春子,你爸每次一收到你的钱就给我们送一半过来,还经常给我爸买补品。如今,老人家说他认准你这个女婿了。另外,想我就看我的相片,累了想回来就回来。我永远是你的。
  我不自觉的又向墙上望去。
  近来,国超爱上了酒,很少说话,一到睡觉时就倒一盅酒喝。二叔看不下去,就说:“少喝点酒对身体有好处,你一喝就是半斤酒,这样对身体不好。整天苦着一张脸,谁欠你什么了?”
  正在倒酒的国超听了就少倒一点点,端到二叔身旁蹲下,勉强笑了笑,说:“二叔,我心里烦得要命,老婆生了儿子却不要我回去,还在信中说有了儿子就要有房子。你知道,我那土房子不改建也不行,等挣够房子的钱还要挖两年煤,这两年时间我怎么熬?你也年轻过,你说我不难受吗?”
  “说的也是,不过,你还好,有儿子了,可我呢?”二叔说,“我那三儿今年都26岁了,还不是住土房子,这怎么能娶上媳妇?我不是也急吗?唉,慢慢来,日子总得熬过去。”
  国超听了头一仰,就把酒喝干了。
  “哦,你咋不叫她娘儿俩来这儿?你又不误工,还可以亲热亲热,儿子也见着了,这样不是更好吗?”二叔继续说。国超一听眼睛就在闪光。
  当工资再次发下来时,大牛兄弟俩去镇上买了很多好吃的,还有两箱啤酒,摆上桌子时,才叫我们几个去吃。
  大家心里都很奇怪,这兄弟俩平时除了喝点酒解困外,从没乱花一分钱,今天干嘛这么破费?
  “什么事?”二叔终于问。
  “我们要回家。”大牛说。
  “回家?”我们全都惊了一下,这里虽苦,钱还算好挣一点,回家去哪儿挣这份工资?
  “不是开玩笑吧?”二叔卷起了卷叶烟。
  大牛再次干了一杯酒,抬起头,眼里就有些泪珠滚动:“是的,我和弟弟打算回我们南充。自小,父母早早地丢下我们去了,而今,我们连一个好听的名字都没有,大牛、小鬼就被人叫了20年。这次跟宇航出来挣钱,才知道这里没有什么好,山比我们那儿还高,凭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像猫狗一样从洞里爬进爬出?其实,我们南充才是个好地方,没有土洞要人爬,即使挣钱,也是挺直身子挣。这次我们手上有了点钱,虽不多,但可以试着闯一闯,看看有没有门路。本来我们叫宇航跟我们回去,可他总是说我们家乡是个没有‘肥料’的穷土地。可我就是不信咱家乡那没肥料的土地种不出好苗来!他妈的打工打晕了头,连自己的祖宗姓什么都忘了。人人都说外面好,可咱们自己的土地成片成片地荒废,长满了野草。尽管这里的活那么累人,可好多时候,我睡到半夜就醒了,再也睡不着,干脆起身在月下慢行,想我的家乡,想我的未来。我终于明白,只要脑瓜子灵活,若能像在这里挖煤这样耐苦,家乡还是可以挣100多元一天的收入。要不是尚缺本钱的原因,我们去年就回去了。”大牛一口气说完,脸红红的,眼里满是希望。
  住棚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全都呆了:想不到只有小学文化的兄弟俩却有不同于他人的想法,说出来的话也震撼人心。二叔忽然伸出手放在大牛的手上,郑重地说:“你兄弟俩回去我赞成,如果钱不够的话,叫三儿他妈给你,要闯也把我三儿带上一起闯。”
  大牛显得很惊喜,抓住二叔的手说不出话来。
  国超和刘建互相对视良久,两人同时从身上各拿出500元放在桌上。国超站了起来,把手放在大牛的肩上:“原谅我不能陪你一起去闯,这些钱你带上,虽然少,也表示个意思。”“国超说的也是我的想法。”刘建接着说。
  “这、这咋好意思叫你们破费?”大牛满脸通红。
  我低着头一口对在瓶口上。国超和刘建都伸出了援手,二叔这把年纪还如此慷慨,而我呢?我一下子站起来,走到大牛身边,拍着他的肩膀,说:“大牛,你知道我身上没钱,但我的钱寄回去后我爸在信中说他舍不得用,留着准备给我和小红结婚,等会儿我写封信,你帮我带回去,需要钱叫我爸给你,也算我出一份力。”
  “给我也写一封信。”二叔插了一句。
  “人各有志。你们在这儿好好干,今后如果我有了路子,你们一定要回来帮我,帮咱们自己改变家乡。”大牛说这话时充满豪情壮志。
  大牛和小鬼走了,回我们南充打拼,而我们却还要在异地他乡给人家卖命。
  
  六
  
  宇航在外面带了几个贵州人过来挖煤,用他的话说,有力气的流民一大把,走了的缺位,照样有人来顶替。我终于深悟了什么叫多劳多得。为了多挣钱,国超和刘建干活像拼老命似的。
  二叔近来老是咳嗽,一咳起来就全身抖动,干活也不行了,力气小了,动作也慢了很多。我忍不住劝他:“二叔,不行就休息,又没人逼你干。”他瞪我一眼,吼道:“想当年,横放肩上一根扁担……咳……”又咳了起来。
  刘建近来精神了很多,一没事就又吼起他的口头禅,还真的把白沙沙的手牵到了他的木板床上去,过起了同居生活。
  这天,国超去镇上买了一匹布回来,将他那小房间贴得严严实实,一整天脸上都堆满了笑容,还特地给二叔买了一包红梅烟,扔给二叔时,烟在空间转了个弯,刚好就落在二叔正在卷烟的手上。
  第二天下午,国超的妻子桂花就来了,怀抱一个还不能走路的男孩。当她娘儿俩的身影出现在煤矿时,二叔笑呵呵地说:“怪不得狗日的给我买红梅呢。”
  国超是跑着回竹棚的,老远就桂花桂花的叫,一奔过去就将她娘儿俩抱了起来。
  二叔走过去径直把小孩抱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丢下一句:“小孩今晚和我睡。”
  桂花愣神的瞬间已被国超横抱起来进了他的房间。
  我拿起挂在住棚门外的毛巾就去鱼塘里洗澡,在凉凉的水中,我又想起小红。
  回到住棚,我朝我的房间走去。
  今晚没有人陪我闲聊,刘建与白沙沙在鱼塘边坐,国超与桂花在房中没出来,二叔在充当保姆。当我推开门时,愣住了:我的小红就坐在我的床沿上!
  我以为我想小红想疯了,使劲摇了摇头,向墙上看去,墙上依然是她的照片,床沿上却真的是活生生的小红。我反手关了门,小红就扑了过来,双手紧紧地抱住我的腰。
  “信中你咋不跟我说呢?”我抚摸着小红的头发问。
  “给你一个惊喜。”小红说。
  “你不要吓我!我还以为照片中的你成仙了呢。跟桂花来的吗?”
  “不行吗?”小红一说完头就碰打着我的胸膛。幸福来得太突然,突然得令我难以控制。柔和的灯光下,小红的脸红红的。我顺势把她抱起来,轻轻地放在床上。小红羞红了脸,闭着眼睛……
  桂花和小红在这里呆了半个月就回家了。
  小红给我来信时告诉我大牛兄弟俩承包了好大好大一片土地,专种蔬菜瓜果,手下十多个人全是村里的剩余劳力。三儿给大牛看守菜园。当我把信念给二叔听时,二叔笑了,笑的同时又剧烈地咳喘起来。
  
  七
  
  这天,刘建像一条疯狗,到处跑,工也不干,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白沙沙。宇航告诉他白沙沙究竟是哪里人他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刚开始在另一个煤矿做饭,那个煤矿停工后她就过来这边干,四五年来从来没人知道她的地址,况且,她又干得好好的,谁去过问她别的事。刘建一听就像被人抽了筋,脸色惨白地瘫软在地上。
  我和国超把工头找来时,工头说只知道白沙沙是河南人,其他的也不知道。
  “河南……河南……”刘建喃喃自语,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沙哑着嗓子道:“除非她死了,否则,天涯海角我都要把她找到!我挖煤的钱全在那骚货的手上,这是我给我妈治眼病的钱哪!”说罢狂奔而去。我和国超一起追赶,可是,到了镇上,还是把他给追丢了……
  春节到了,想到家家都充满节日的喜气,我、二叔、国超的情绪却很低落。工头和宇航叫我们下山去跟他们一起喝酒,但我们没去。毕竟是同一个村的,一想起刘建,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况且,挖煤这么辛苦的活,熬了一年多,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这事发生在谁身上都承受不住。
  大年初一,我和国超在鱼塘边坐了一个晚上,国超想桂花,我想小红。
  “我现在才明白大牛说的话。其实,我们老家多好,种瓜种菜照样有奔头。”国超说。
  “是啊,还不用弯着腰驼着背弓着腿爬狗洞。”我接着说。
  “桂花说今晚上要给我放一盅酒在桌上,她说她过年也要我陪她。”国超说完这话就发呆。
  我心里一阵酸楚,想起了刚进煤洞时刘建对我说的话,要想着希望,浑身就有力气了,可如今,激发我勇气的人在哪儿?家家户户欢天喜地,可他却没有目标地满世界找人,浑身有力又有何用?现实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要是守寡多年的刘建妈知道惟一的儿子今天还在异地他乡流浪奔波,不知内心有多悲伤。
  “国超,我们回家好不好?”我突然厌倦了湖南这个地方,厌倦了这种生活,我忍不住想放声大哭,靠在国超的肩上。
  “回家?谁不想家?唉……”一向坚强的国超长叹一声。
  “回去帮大牛种蔬菜。”说这话时,我想起了小红。小红前几天来信告诉我,如果时间推算得不错,或许这次会有好消息。迫切回家的念头一闪,孤独的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国超吼起来,吼的同时将我一把抱住,像公猪一样嚎叫。
  
  八
  
  年一过完,正月初八又开工了。
  二叔的工资越来越少,每次只能背七八十斤的煤出洞。在频繁的咳喘中,他又多了一声叹息:“人老了,不行了,岁月真他妈的不饶人啊!”有时他会突然全身发抖,嘴唇发紫。
  “二叔,不行的话,你就休息一下,又没人逼你每天非干不可。”我再次对二叔说。我突然间对二叔有一种像对爹的尊敬,58岁的人了,还硬逞英雄,硬撑得过年龄吗?
  “休息个屁,越不行我越要干,我三儿还没结婚,我还没抱到我的孙子。”二叔再也不吼了,说话明显底气不足。
  两个月后,刘建回到了煤矿,像个乞丐一样失魂落魄,衣服破烂,嘴中整天在唠叨:“我的钱,我的血汗钱……”任凭我们怎么劝说都没用。
  “这个人完蛋了,为了一个女人,为了这些血汗钱。”二叔自言自语。
  那天收了工,工头又交给我一封信,是小红的笔迹,信中写道:我们的孩子已在我肚子里跳舞呢……大牛第二批蔬菜又上市了,还买了货车。三儿现在专门给大牛运蔬菜,运来运去,运来了他的桃花运……大牛叫你们回来,他说家乡需要你们这么吃苦耐劳的帮手。
  当我把信念给二叔听时,二叔又笑了,笑着笑着又咳起来。突然,二叔就蹲在地上,慢慢地倒了下去,全身抽搐。国超一个箭步奔过去,将二叔扶进怀里。
  “快,快叫刘建!”国超急切地说。当刘建赶来时,我忙去搬竹竿。
  “你要干什么?”刘建吼道。
  “给二叔做担架,抬到医院去。”我头也不抬地说。
  “没用的,迟了,迟了……”国超一脸悲哀,“二叔不行了,是绝症,看不好的,治也没用。”
  “什么,绝症?”我惊叫。
  国超抬起头,满脸是泪:“上次我去给二叔拿卷叶烟,就在他的枕边,我发现了他的病诊书,我就叫他去治疗,他说叫我不要告诉你们,他还要给三儿多挣一点钱。”
  我从头到脚一阵发麻,无力地跪了下去。人其实是不堪一击的,尤其在恶病来临时。谁不怕死?谁又不想好好地活着?
  “二叔,你不要走啊!”我失声恸哭。也许是一个“走”字把坚强的二叔唤醒了,二叔拼命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气微弱地说:“我要回南充,我的三儿……儿媳……孩子他娘……菜园……”如同呓语,更似留恋。
  “我们回家!”国超果断地说,“刘建,我们一起回去,把二叔送回去,二叔不服死,他还没看见他的儿媳妇和大牛他们的菜园。”
  “我们马上回去!”已经振作起来的刘建背着行李过来对我说。
  我站了起来,又蹲下,背起二叔。我们一起往车站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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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2月,在家落脚数日的我又随着春运南下打工的热潮,只身登上了南下的汽车。  邻座是一位穿着校服的女孩,一缕如云如墨的飘逸秀发遮盖了她的脸庞,又从浑圆的肩膀上搭下来飘洒在她那微微隆起的胸脯上,闪着油亮亮的光泽。她似乎被我的到来惊动了,忽然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秀而神色紧张的鹅蛋脸,额头上带着一块乌黑的瘀伤,然后对我粲然一笑,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流动着妩媚的清波。由于自身面部有小时候被火烧伤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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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兰,阿兰   魏宏昌    阿兰,阿兰,喊出你的名字  就喊出一个晴朗的天空    你点亮村庄的两盏灯  多幸福啊,我成为扑火的蛾    阿兰,阿兰,想起你的名字  就闻到了你的香    想起你这个人  就看见一条跨不过去的河   (730050甘肃兰州理工大学(西)426信箱)    月亮轻轻的   黄权林    月亮轻轻地给眼前的风景  盖上邮戳。就像多年前一样  在走廊,少女,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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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走出了医院。浓浓的夜色里,我真想放声大笑,那个骚狐狸白小歌可是第一次为杨云飞怀孕啊。哈哈哈!我痛苦地笑了几声。所有的曲曲折折在我的心头暗涌,像一个宇宙的黑洞,无法看得明白,也无法感知那晦晦的酸涩。我想起当初与杨云飞一起走过的那个时尚小屋的时候见到的招牌:“还你处女身,只要100元。”我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和善良。我当时要是偷偷地做一次处女膜修补该多好啊。唉!我要是在小时候不被人强迫那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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