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科里住进来一位合肥来的84岁的老先生，只有88斤重，但气色很好，称得上鹤发童颜。他的孩子们说，老人家是个文化人，现在还每天炒股、拉二胡。
　　老先生得的是胆囊癌。胆囊癌是一种预后极差的病，比胰腺癌还差。加上年纪很大了，医生一般不建议做手术，因为术后复发的几率太高，而手术的创伤不小，所以不如尽量维持现有的生活质量，想办法拖延病程，让病人好好过完生命的最后几年。
　　老先生的家属跟我们的想法差不多，但他本人却坚决要求手术。因为老人家1986年因为食管癌开过刀，到现在快30年了，效果非常好。从此，他就深信西医手术的功效。所以这次生病后，他就坚持要求手术，认为一定能治好。走了许多家医院，医生都不给他做，连麻醉医生都不敢给他麻。
　　我所在的这家医院因为承担着重要的保健任务，所以麻醉医生水平很高，据说之前还给一位106岁的老人家做了骨科手术。
　　老先生来到这里，麻醉问题解决了，之后就找到了艺高人胆大的C教授。家属和C教授商量，不管什么情况，一定要进一次手术室，真做了当然好，即使不能做，就告诉老人家做了，让他心里踏实。就这样，老先生被收住了院。
　　术前，C教授拟定了最稳妥的方式，先不打开肚子，在肚脐上方打一个l厘米的孔，用腹腔镜评估一下病情，再决定是否行根治性手术。果不其然，胆囊癌变出现肝内转移灶，同时侵犯了膈肌，而且肚子里面有水，这是腹膜也有转移的表现，手术肯定是做不了了。于是，C教授和家属交代情况后就“撤退”了。术后，按照家属的要求，我们统一口径，都说手术很成功。
　　术后第二天，老先生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精神很好，查房时，他一把手握住C教授的手，一再表示感谢。我们感到有些汗颜，但又不能实话实说，还得配合家属演完这场戏。
　　其实，从法律角度来说，患者是有知情权的，医生不得向患者隐瞒或欺骗他的病情。但在现实情况中，就像电视剧里常演的，很多癌症患者家属会要求医生配合他们向病人隐瞒病情，或者像上文的老先生一样，骗他治疗很成功。
　　出门诊的时候，很多癌症患者进来检查完，医生一般不先开口。这时候，很多已经轻车熟路的家属会告诉患者：“看完了，走吧！”等患者出去后，留一个家属跟医生谈。医生一般会建议家属如实跟患者说，因为从理性的角度，这样可以让患者有充分的时间安排身后事，同时也能自主选择余下的人生。但许多家属自己可能还无法接受，不知道患者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所以选择先瞒着。确实，很多医生都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些癌症患者在得知病情后因为恐惧而迅速恶化，就是所谓“吓死的”；还有一些会采取过度治疗而导致反效果，就是“治死的”。所以，对干这样的病人，隐瞒病情反而会对后续的治疗有帮助。
　　至于哪些患者应该隐瞒，哪些又可以告诉实情，主要取决干家属对患者性格和心理状态的了解，医生无法判断，只能配合。一般来说，对老年和儿童患者隐瞒得比较多，而对青壮年患者则多如实告知。以我在临床的观察，现在越来越多的家属选择把病情告诉患者，毕竟自己的人生还是应该交给自己决定。而且，多数患者在治疗的过程中也会慢慢了解自己的情况，这样可能比突然得知打击小一些。
　　在我看来，只要不是出于私利，医生配合家属向患者隐瞒病情，也属于医疗服务的一部分。根据“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的使命，对于无法治愈、也很难缓解的患者，向他隐瞒病情，至少对他和他的家属是一种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