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一声声咳嗽声从一间简陋狭小的卧室里传来。卧室里只摆放了一些为数不多的家具，老式的木衣柜上贴着一些早已发旧的贴画，传统的书桌上还压了一层玻璃，桌上是一盏台灯、一个收音机、一个搪瓷茶杯，还有一本老式的工作笔记簿被翻开了，最上面的那一页刚写了开头，被一只钢笔整整齐齐地压着。厕所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拖鞋缓慢地在地板上滑动，老人拧开冰凉的水龙头，布满褶皱的双手扶着洗手池的边沿，他对着旋转着缓缓吸入池底的水流发神，愣愣地抬起头 昏黄的电灯下，镜子里的这张脸衰老而充满疲态，披在肩上的外套早已过时，身后的一排挂钩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毛巾。他愣愣地看着镜里的自己，良久之后，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中午时分，在一家热闹的高档饭店门口，有一行中年人走了出来。他们大多穿着西装和皮鞋，腋下夹着包，衬衫下的肚子是藏不住的圆鼓鼓的曲线。其中两个像是领导的人物脸上挂着笑，一边握手一边作着告别的寒暄，另一个穿着普通衬衫的中年男人站在其中一位领导的身后，微微弯着腰，附和着领导的笑话。他看上去三、四十岁，穿着很是一般，笑的时候眼尾还挤出了不少皱纹。一位领导提议约对方经理在这周末去某度假山庄吃那里的特色菜，在场所有人大声说好，气氛十分融洽。这个中年男子摸出了一盒中华烟，毕恭毕敬地给在场的领导和其他人发烟，正在发烟的时候，他的电话突然响起。他对着面前的人笑了一下，低头掏出裤子里的手机，一看来电是父亲，马上挂断，继续笑着脸打着哈哈去发烟。不料电话铃声紧跟着又起，他尴尬地和人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便走开退到了饭店的阶梯下面，不耐烦地接起了电话。
　　“儿啊，最近工作怎么样了啊？”“还不就那样，有什么事儿你赶紧说吧，我这儿忙着呢。”“这个星期六，你有没有时间回来一趟？”“周六没空，我还要和领导们一起去吃饭呢，你有什么特别的事吗？”“倒也不是特别……”“哦，那就行了，就这样吧，下次再说。”儿子匆匆挂断了电话，电话那一头的老人坐在卧室的床上，久久地捧着电话，电话里一直传来“嘟嘟”的声音。
　　白天，在一户装潢精致的房子里，四个中年妇女模样的女人正围成一桌打麻将。她们一边摸牌打牌，一边聊着家长里短，客厅里并没有别人，但电视声音却开得很大，播放着时下的都市连续剧，偶尔牌桌上的人看一眼电视，大家便一起对主角和情节叽叽喳喳地展开议论。聊着电视里的人，就聊到了生活里的人，话题又回到各自的婆家、邻居和孩子身上。其中一个女人像是这家的主人，一会儿娴熟地摸牌打牌，一会儿又招呼其他女人喝水吃水果，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电话的铃音响了起来，但电视声和聊天声太大，被掩盖了过去，电话座机被孤零零地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无人理睬。又过了一会儿铃音再次响起，一个女人推了下旁边那个女人，提醒她有电话来了，这个女主人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里的牌，开玩笑般提醒她们不许偷看牌不许换牌，才走到客厅里接起了电话。
　　“喂，找哪位呀？”“淑兰，是爸，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都好久没有回家了”“哦，爸，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是不是钱不够用了？”“没有没有，我昨天才领过养老金，不要给我打钱了，你们将来还要供童童上大学，还要用很多钱的，要节省……”“哎呀爸，你怎么又扯到这些上了！我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的，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哦，我就是问问你，童童现在好不好啊？和幼儿园里的小孩相处得还好吗？没有人欺负他吧？”“爸，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现在这些小孩谁还去欺负谁啊，都玩苹果去了，童童也整天吵着要苹果。”“他要吃苹果你就要给他买呀！小孩儿的身体健康是第一位的，你们可不能在这些方面节省啊！”“哎呀爸，他们喜欢的苹果不是你说的那个苹果，算了跟你解释你也不懂，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吗？”“哦，我就是问问你，这个星期六能不能带童童过来看……”“呀！爸，等一下啊，我这边有点事儿，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如果你缺钱了再给我打电话，就这样先挂了啊！”女人放下电话，半嗔半笑地小跑着赶紧回到牌桌，拍了一下假装要偷牌的牌友，一群人嘻嘻哈哈，继续打着麻将神侃闲扯。
　　下午，老人走到一间幼儿园的门口，门口站满了等孩子放学的家长们，他等了一会儿，园里的放学铃声响起，一群小孩鱼贯而出。他踮着脚，仔细地寻找着人群里的孩子，过了一会便看见了白白胖胖的外孙子从园门口出来，老人喜笑颜开地迎上去，叫住了孩子。
　　“童童，看外公来看你了，你想不想外公啊？”“想。”“哈哈，乖孩子，这个星期六幼儿园不用上课吧？到外公这儿来吧，外公给你做好吃的。”“外公，我想要苹果。”“想要就买嘛！你妈也真是的……这事儿外公做主，外公给你买！”“真的吗外公！耶！这下我也有苹果了！”老人搂着外孙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小孩家的保姆走过来接过小孩，并告诉老人，这周六小孩一家要去看外地的爷爷奶奶，飞机票都定好了。保姆接走了外孙，老人慢慢地站起身，没有说话。
　　家里的日历翻到了周六的这一天，老人坐在床边，对着床上躺着的位置说话。说完后起身走去厨房，床上（下转第145页）（上接第143页）躺着的却是他老伴儿的一身衣服。老人坐在狭小的客厅里，老伴儿的衣服摆到了他旁边的座位上，桌上放了一个简单的蛋糕，插着生日蜡烛。他对着老伴儿的衣服说着孩子们的近况，为她庆生。这时有人敲门，老人去开门，门外是一个戴着相机的年轻人，说他是老人事先约好的那家相馆的拍照师傅，老人把他引进门，年轻人看到客厅里冷清的蛋糕和沙发上的衣服十分惊讶，等到老人坐上沙发望向镜头，他便拿起了相机。
　　白天，儿子单位上的人告诉他有一封他的信，男人感到惊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开了信件。差不多同时，女儿家的保姆也在买菜回来的时候从物业处拿到了信件，随手扔在客厅的桌上。信件是他的父亲写给他的遗书。在儿子读信的过程中，以老人的口吻展现了他的生活。
　　老人每一天的日常生活便是听听收音机，看看电视。他的老伴儿还在世的时候，生活上还能有个人陪伴，可以说说话，一起去散步，虽然思念孩子们，但孩子们一个月回来看他们一次，两个老人也感到满足。老伴儿去世后，一个人的生活便冷清了很多。儿子工作上毫无建树，打电话时脾气也越来越大，越来越不耐烦。女儿虽然嫁得不错，当了家庭主妇不用工作，但也很少来看他，每次打电话给她都是问老人需不需要钱。儿子家的孙女在外地上大学很少见到，女儿家的外孙虽然在本地上幼儿园，但一直由保姆照顾，也几乎不曾来探望过老人。老人心里虽然十分挂念，但知道多打电话也无益，便减少了给他们打电话的次数，于是儿女们回来看他的时候就更少了。
　　从大半年前，老人便开始有了咳嗽的状况，起初都是轻微的咳嗽，后来越来越频繁，咳起来也越来越厉害，不仅如此，他的视力也明显得模糊了，迎风睁眼还会流眼泪，慢慢地连书上的字也开始看不清楚了，于是电视也很少打开，只能坐在椅子上听一听收音机。有一次，老人出门买菜，快走到菜市场门口的时候，突然一阵眩晕昏倒在地上，周围的人迅速地弹开，偌大的菜市场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扶他。过了一会儿，还是一个熟悉他的菜贩子给救护车打了电话，他从医院醒来，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在最后的时光里，老人整天想着最后给孩子们留点什么，但这些年来他靠自己的养老金度日，并没有太多积蓄。思来想去，自从1954年结婚后，他便在妻子每年的生日这一天都要带她去照相，那会儿还是黑白照片，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们之间有了两个孩子、直到女儿都挺着大肚子的时候，老伴儿撑不到外孙出生便去世了。老人想把这些照片整理出来送给自己的儿女们留作念想，而且本来准备在这个周六老伴儿的生日时与家人留下最后一张合影。
　　老人觉得，自己反正已是要走的人了，早走晚走都是要走，所以决定在妻子生日的这一天，提前去陪她。他给儿女们留了这封信，便在搪瓷茶杯上倒入了碾碎的安眠药片。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