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小说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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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岁的贝丝·哈蒙拿着黑板擦进入逼仄阴暗的地下室,并第一次看到黑白棋盘和零落棋子时,还不知道很多年以后,西装革履、面色不善的苏联象棋冠军会将他的王交到她手中,并展开一个笑容。
  他将说:“你赢了,拿去吧。”
  网飞出品的电视剧《后翼弃兵》大概是今年年末最受瞩目的成长类故事,主角是孤儿伊丽莎白·哈蒙——性格孤僻,生母因为精神疾病而自杀,在孤儿院度过童年,而后和养母相依为命,却是百年不遇的国际象棋天才。药物依赖和酗酒问题自年少时便困扰着她,但靠着脑海中的黑白棋盘,她从肯塔基开始走向世界和历史。
  《后翼弃兵》这部沃尔特·特维斯1983年出版的小说几经波折,终于由《金刚狼3》导演斯科特·弗兰克搬上荧屏。本片邀请了前国际象棋世界冠军Garry Kasparov担任特别顾问,力求每局棋的真实可靠;但剧情不局限于棋盘之上,而是聚焦天才的代价和救赎,也侧重从女性视角讲述成长故事。“天赋”和“性别”两个主题一横一纵,撑起了天才少女贝丝黑白相间的棋盘人生。

天才的馈赠


  流行文化中往往存在着一种对“天才”的刻板想象:不属于“正常人”,也拒绝普通的人生体验,天性乖戾,不擅长社交,也不需要学习,仿佛横空出世,也仿佛超越时间。另一方面,“天才的隐痛”也时常成为流行文化乐于研究的母题:就像“所有摇滚乐手都吸毒滥交”,影视和文学中的天才都会酗酒、药物成瘾或有精神类疾病,似乎天赋总需要疯癫作为养料,而被时代误解也像是他们的共同境遇。说到天才,大家总会想到兰波或梵高式的角色:前者苦艾酒成瘾,不见容于文学社交界,却能在15岁时写出惊雷诗句;后者一生潦倒,深受精神疾病折磨,最后在困苦和疯癫中了此一生。
  《后翼棄兵》中的贝丝·哈蒙遗传了数学家母亲的天赋,性格沉静内敛。在孤儿院长大的她,对配发的镇定剂成瘾。在被领养后,她偷食养母的镇定剂,并早早开始酗酒。药物和酒精成瘾是剧情中的一条主线,也反映了当时的时代状况:大部分孤儿院儿童都有药物成瘾,而家庭主妇们往往借酒浇愁、药不离口。贝丝总以为自己凭想象在天花板上复现出的棋局是镇定剂和酒精带来的效果,于是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同时,像很多人刻板印象中的天才一样,她也习惯单打独斗,仿佛总拒人于千里之外。
  随着剧情的发展,这种表面上与疯癫、孤僻相伴的天赋被逐渐拆解、颠覆。贝丝的棋艺终得证明并非来源于药物和酒精,而是来自于她对象棋的热情、坚持不懈的学习,以及周围人的陪伴和爱。在贝丝第一次输给苏联大师伯格夫后,曾经的对手来她家中做陪练,陪她研究棋局,并控制她的药物成瘾;被她击败的曾经的全美冠军班尼也在纽约阴暗的地下室与她一起训练,助她戒酒。当贝丝自暴自弃时,是孤儿院的朋友来到她身边,让她带着自己积攒的法学院学费去俄罗斯比赛。而全剧的华彩时刻是贝丝时隔多年再次进入她第一次学棋的地下室时看见的场景:她的启蒙老师、清洁工萨贝先生已经去世,在黑暗逼仄的地下室里却有老人留下的一墙剪报——他已经消失的目光跟随她、爱护她、鼓励她,注视着她从孤儿院的孩子变成全美象棋冠军。

  最后贝丝赢得与伯格夫的再次对弈自然是天赋和能力的胜利,但也不仅仅如此:在封棋当夜,为了对抗苏联人的集体智慧和精准分析,曾经在贝丝生命中出现过的棋手聚在一起,利用时差帮她分析棋局。当她接到那通远洋电话,我们真正明白她不是孤身一人。这一次,在苏联的庄重穹顶下,她滴酒未沾,意识清楚,却在屋顶上再次看见她熟悉的幻觉:棋盘铺展,棋子拱动,可能的棋路依次浮现。她的能力不是因为疯狂或药物,仅仅是因为她本就可以。
  贝丝·哈蒙的形象借鉴了美国国际象棋世界冠军Bobby Fischer的经历,后者天纵英才,却沉溺于药物,甚至因为违反国家规定而被流放。相较于原型人物的悲剧结局,小说和剧集做出了更为乐观的改编——贝丝终于摆脱了药物,领会到了自己天赋的真正来源。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在她的大师课上借《礼物》一书解剖“天赋”的概念:在英语中,“有天赋”即为“受馈赠的(gifted)”,而天才也是“接受了礼物的人”。这礼物并非上天或某个超验存在的神恩,而是先辈的礼物。作家们通过阅读和体验获得了先辈和周围人的馈赠,又将这份礼物通过作品馈赠给后来人。贝丝,这个象棋天才少女,也是受馈赠的人,礼物是养母和她在车上轻轻相握的手,是对手和朋友的磨砺与鼓励,是老师的启蒙,是她自己日夜不倦的阅读和思考以及在脑中反复走出的棋局。

女性的成长小说


  我们反复阅读成长的故事,但这些成长往往都是男孩的成长。一个男孩如何成长为男人?通过冒险、聆听导师、跨过山海、屠龙斩妖。但女性的成长主题在文学和影视中却是凤毛麟角,并总以恋爱故事的形式出现。仿佛女性的成长必须要通过爱情作为中介,她们的成长是被一个个男人所锚定的。
  《后翼弃兵》抛弃了这种恋爱故事的框架,将“一个女人的成长”变成了“一个人的成长”。贝丝爱过人,也被人爱过,但爱情不再成为这个成长故事的中心。她身为女棋手,周围男性的目光总是逼视她,挤压她,挑衅她。在宁静而精细的运镜和美术风格中,我们似乎能感到她承受的无形压力和凝视:她想下棋,但媒体总关心她的性别;她试图和同龄女孩交流,而她们的谈话主题却总是围绕男孩。这个故事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女权主义”叙事,却将当时的女性生存状况作为背景呈现出来:生母是个数学天才,却被丈夫抛弃而开车自杀;养母是个家庭主妇,经济上依靠丈夫,放弃了自己的钢琴梦想,最后在爱情的幻灭中去世;孤儿院的黑人女性朋友只能靠色相获得法律事务所的工作,一边当上司的情妇,一边攒钱试图离开这个生活泥淖。
  “女性独立”和“女性解放”从未成为剧集的明确主题,却作为暗线和背景贯穿全剧。最终的答案也是静水深流式的:贝丝下棋,她的美貌、她的年少、她的性别仿佛都消失了,只有棋盘是真的。所有剥离她、异化她的目光也都消失了。她放弃她的皇后,而小兵在底线变成新后。那个苏联人将自己的王送到她手里,露出激赏的、超越性别的微笑。
  他说:“你赢了,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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