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锋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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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维尔教堂

  1890年5月末,文森特·梵高来到奥维尔(Auvers-sur-Oise),在医生和朋友的陪伴下,再次开始静养。这是巴黎外郊西北角的一个小镇,风景优美,人烟稀少,却在美术界小有名气。那时,文森特·梵高的弟弟、也是他的主要赞助人提奥·梵高已经身患梅毒,每况愈下。文森特穷困潦倒,住在3法郎每天的狭窄小屋中,在楼下的廉价小酒馆吃饭,却仍然不辍画笔。在70天内,他绘制了七十余幅作品,有奥维尔当地的风景——教堂、田地、山峦,也有一些想象中的植物和人物。
  就在那年的一个傍晚,在麦田的尽头,他用一支左轮手枪开枪自杀。子弹没有立刻杀死他,在痛苦中,他穿过麦田回到自己的卧室,两天后撒手人寰。
梵高和弟弟提奥的墓地

  从巴黎出发,坐一个半小时的城郊火车,就能到达奥维尔火车站。我来的时候,气温狂降,天色阴沉。一周的降雨后,法国北部有了初冬的迹象。此时不是旅游季,小镇人烟稀少,颜色暗淡。但不知为何,到了下午,太阳却突然从云层中出现,照亮了整个小镇。
  梵高生命最后70天的居所一楼已经成为了一家餐馆,他曾经居住的七平米阁楼则作为故居供后人参观。我们在餐馆用餐,据说梵高每天中午都在此处吃饭,而后回到卧室绘画。餐馆依旧提供老式的法式餐点和特色苦艾酒冰淇淋,但食客寥寥,老板和服务生百无聊赖,白天就喝起酒来。
  百余年过去了,小镇仍然令人吃驚地保留着19世纪末的风貌。许多地方都有梵高写生的标牌,告诉来者,此地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可时间并非完全静止,时间无法阻止死亡而仅仅铭记死亡的时刻。在奥维尔,时间仿佛停止,也仿佛错位。我们背着21世纪的相机进入19世纪末的房间,地板吱呀作响,阁楼只有一扇小窗。房间里仍然是梵高去世时的布置,像阿尔勒的房间,破旧的一个椅子,狭窄的单人床,和画中描绘的世界一样。
和画中别无二致的市政厅

  绘画将这里的时间冻结了。但在画作里,奥维尔并不是真实的奥维尔。线条狂放,油画颜料层层堆叠,使得在现实中灰败狭小的房间有了更深的维度和更多层次的色彩。顺着小径走向《教堂》的取景地奥维尔教堂时,只感到艺术模仿已超越现实本身:现实中,教堂是棕色灰色的墙,在近灰的天空下,小而乏善可陈;但在一双手和一张画布之间,它扭曲成令人目眩的蓝色、绿色和黄色;匆匆路过的村妇也仿佛是异世界走出的巫女。存在于另外一双眼睛中的另一个世界超越并替代了真正的世界,在人们的观念中留存。
  曾经的教堂成了博物馆,曾经的房间成了“故居”,曾经无人赏识的画家如今已登堂入室,但麦田仍然是那个麦田。我站在文森特·梵高死亡的中心,冬天的风自四面八方刮过。麦田一望无际,向四周翻滚而去,和天边的云线相接。我想到苦艾酒、烟草和毛地黄过量,想到割掉的耳朵、失去了的友情、悲伤的弟弟,想到五百页书信、一本接一本的手稿,从荷兰,到巴黎,再到这个衰败小镇。梵高永远是最迷人的画家,因为他的画和生命都熊熊燃烧。
  文森特在给提奥的最后信件里说:“杂乱无章的天空下有大片麦田,我没有必要表达悲伤与孤独。而真正伟大的艺术,都是作品加上艺术家全部的生命。”
梵高自杀的麦田

TIPS


  ①当地的苦艾酒博物馆贩卖这种在19世纪被禁止贩卖的酒精。它性烈,味甘,在当时还容易引发幻觉。兰波也酷爱这种酒精,因为它最能带来一种诗意的微醺。
  ②梵高故居餐馆的苦艾酒冰淇淋是全世界最好吃的。
  ③小镇很小,适合徒步,一天就能走完全城,若是有时间,不如去看看梵高的心理医生当时的居所。神奇的是,他家有大量中文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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