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摘 要： 在近年的一些男性传奇电影中存在女性形象被歪曲或“缺失”的现象，影片在塑造女性角色时有一个共同特点：多用形而上的思维和陌生化的表达，形成一种在道义上靠近大众、在审美上趋于传统的女性审美文化。以《战狼2》《流浪地球》《红海行动》为例，从女性形象来看，女性角色是基于刻板印象和男性凝视上的，缺乏女性美的认同感；从叙事功能来看，男女比例失调，女性角色功能化，游离于叙事之外；从女性文化来看，为衬托男性而存在的女性角色根源上是对女性的忽视和偏见。总的来说，在这些电影中，女性作为一种景观被大量强调，而女性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依旧是缺席的的。
关键词：《战狼2》；《红海行动》；《流浪地球》；女性形象；女性主义文化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女性是电影表现的重要对象。“以劳拉·穆尔维《视觉快感和叙事电影》为代表的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矛头直指电影业中对女性创造力的压制和银幕上对女性形象的剥夺，其一，大多数美国影片是由男人和为男人拍摄的，而女人则成了一种景观；其二，从叙事的角度讲，美国影片多将男性表现为主动者，而把女性打发到配角位置上。”[1]149女人是配角、是景观、是客体化的、是受控制的，这样的观念一直存在于大量电影中。
近年来，充满阳刚气息的男性电影重新回到主流视野，屡屡成为黑马，获得高关注度和高票房。分析这些影片成功的原因，我认为主要有以下几点：一是制作精良，高强度叙事和国际化制作水准，完成中国故事的好莱坞式表达；二是难得一见的阳刚文化和尚武精神，彰显大国气度，符合时代审美；三是呼应了民众的爱国心理，抓住了“情怀”市场，在一个恰逢其时的时间点上，将“英雄主义”上升到意识形态的高度。这些电影贡献出了一大批优秀的男性形象，也是大片时代中国电影的翘楚。但这些电影在塑造男性形象的过程中，女性形象的指向有何特点，以及在男性语境下的女性抒写困境问题，都是值得我们探讨的。本文将以迄今为止的华语真人电影票房前三甲——《战狼2》《红海行动》《流浪地球》（这三部电影同时也是2017、2018和2019年华语真人电影票房冠军）为例，从女性形象、叙事结构以及女性主义文化等方面分析在男性传奇语境下的女性书写困境。
一、《战狼2》等电影中的女性形象分析
大半个世纪以来，中国电影中女性形象表达作为一个重要课题被广泛地探讨和研究，中国电影中的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过程缓慢但逐渐深入，华语电影中不乏谢晋、李玉、许鞍华和关锦鹏等擅长塑造女性形象的导演，也出现了大量如《七月与安生》《黄金时代》《嘉年华》和《血观音》等优秀的女性主义影片，开始将关注点聚焦于展现独特的女性气质以及个体生命体验，并表达出超越以往女性意识觉醒和反抗的内涵。但是近年来以《战狼2》《红海行动》《流浪地球》为代表的大量男性传奇电影看似刻画了浓郁的女性形象，其实依旧落入对女性认知定势的窠臼，暗藏着对女性的偏见与不公，是男权社会的无意识构成了电影这种审美图像。
从《战狼》到《战狼2》，龙小云是唯一一个贯穿这两部电影的女性角色，但在这两部电影中龙小云的形象完全不同，从一个有独特魅力的英勇女性变成了一个被拯救的弱者。在《战狼》中，她是战狼中队的队长，运筹帷幄，冷静果断，是冷峻的审讯者，是冷锋人生道路的导师，同时刚中带柔，形象真实饱满。在 《战狼2》中，龙小云只有几个出现在冷锋回忆中的镜头，她成了等待被解救的弱者，除了促使冷锋踏上非洲之外不起任何作用。女友下落不明致使冷锋踏上非洲，男性形象高大英勇、匡扶大义，而女性变成了被动的、弱小的、可控的，充满男权主义的叙事。从《战狼》到《战狼2》，龙小云从“精神领袖”到被残害被拯救的处境，体现了男性语境中女性角色书写被弱小化的趋势。
《红海行动》不同于《战狼2》的个人英雄主义，是群像精彩的团队作战，但隐藏在精彩的男性群像下的女性形象依旧没有看到出路。电影中的主要人物是“蛟龙突击队”8人特战小组，服装统一、被炮火熏得漆黑的8个人，难得地每个角色都很有辨识度——责任感强、坚定果敢、统筹全局的队长杨锐；细腻温柔、临危不乱的爆破手副队徐宏；临危受命、年轻气盛又冷静果决的狙击兵顾顺；沉默寡言、成长飞快的观察手李懂；大大咧咧、血性勇猛的机枪手佟莉；笑容憨傻、脸被子弹打歪了还坚持掩护队友的机枪手张天德；临死前用最后一丝力气为队友接通信号的通讯兵庄羽；总是默默收拾残局的医疗兵陆琛等，8个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每个人都很出彩，这是《红海行动》突出的地方之一。但是本片中女性角色少且被阳刚化而缺乏女性美的认同感，导致整个影片阳刚有余而柔情不足。8个队员只有一个女性佟莉，虽然佟莉这个人物塑造有出彩的地方，但完全是按照一个男性来塑造的，她有男性一样的刚毅，她肉搏厮杀、青筋爆裂，是用火力输出和血性书写的“硬汉”军人，除了性别是女性，其它各方面的特质都与男性无异，没有将一个钢铁般的“国家机器”还原成一个作为女性的人。女性形象阳刚化、男性化、缺乏女性美的认同感，是大量男性电影中女性形象书写的一个困境。
《流浪地球》在人物设置上的女性边缘化很明显，同时女性形象比较情绪化，体现出一种对女性的刻板印象。电影中有两个主要的女性角色：韩朵朵和周倩。韩朵朵是爷爷在水灾中救起的孤儿，是这个家庭中唯一一个女性，她前期耍酷，后期哭哭啼啼，在恶劣的环境中成了依附男性的累赘。要说韩朵朵作为一个未成年人她的情绪化情有可原，那另一个女性角色——救援队队员周倩作为一个训练有素、肩负重任的救援队成员，她的情緒化就显得不合理，是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和偏见。在运送火石的途中，当队友不幸牺牲后，她一怒之下打穿火石，差点葬送地球的希望。将一个本该理智勇敢、沉稳克制的救援队成员塑造成了一个个人感情太重、不顾全大局的感性的女性形象，缺乏自我认知和理性思考，体现了传统观念里对女性的既有印象，即女性都是感性的、冲动的和情绪化的，这种印象来自于根深蒂固的性别角色定型观念。
二、《战狼2》等电影中女性叙事功能分析 在电影这个幻觉世界中，通过摄影机、男性角色、观众视线三者的统一，导致电影往往形成男性为主控的叙事，获得了“控制事态的威力”和色情观看的主动性，从而形成了“主动的/男性和被动的/女性”的模式，容易导致男性成为叙事主体而女性成为奇观的成规。奇观与叙事之间的分离，导致这些影片中男性角色成为积极推动故事发展、促成故事的角色，女性则游离于叙事之外。纵观这些男性电影，我们最直观的感受是男女角色比例严重失调。例如《战狼2》中主要角色是由原战狼中队的特种兵冷锋、退伍的老侦察连长何建国和在非洲开厂的富二代军迷卓亦凡三人组成的大男主剧情，只有一个女性角色——美国援非医生瑞秋；《红海行动》里，铁血八人作战小队，贡献出了精彩的群像塑造范本，而男性群像中只有一个女性角色——狙击手佟莉；《流浪地球》中祖孙三代父析子荷，难得是一部区别于好莱坞大片的中国大片，表达了对故土家园的眷恋和珍视，但这个家里没有原著女性，只有一个外来的“弃婴”韩朵朵。相比于性别比例失调，在失调的男性语境世界里，有限的女性角色的塑造问题更值得研究。以这三部电影为例，首先，女性角色边缘化、功能化甚至缺失的问题尤为明显，很多女性角色的设置看似重要，实际上在叙事结构中的完整性和连贯性存在问题，游离在剧情外围，让位成男性叙事语境中的配角和奇观。
《战狼2》去掉了《战狼》中的唯一女性角色龙小云，加入了一个新的女性角色——美籍华人医生瑞秋，看似维持了一种性别平衡，实际上是从一种男女主角势均力敌的人物设置变成了男性为主导、女性为衬托的人物设置，女性角色也从一个主导剧情走向的能力超群、气度不凡的女性形象变成了一个对剧情推动力较弱的性感女性形象。《战狼》中的龙小云身为特种部队“狼牙”中队队长，是在背后观察局势的“鹰”，是团队最核心的指挥者，也是推进剧情的关键角色；《战狼2》中，瑞秋出现在影片开始半小时之后，自出场后一直跟随冷锋，很少主动作用于剧情，人物缺少张力，对剧情的推动作用不明显。瑞秋只是传统英雄美人故事里那个“美人”，是冷锋这个全能型超级战斗英雄旁边的陪衬，抚慰与治疗英雄是这个角色最重要的作用，代表观众表达出对这个“独狼”英雄的仰慕，以“欲望情人”和“道德母亲”的双重矛盾身份存在着[2]，但对剧情的推进作用却微乎其微。
《红海行动》的剧情主要由两条线索构成，一是蛟龙突击队执行撤侨任务和拯救被困人质，一是战地记者夏楠追查“黄饼”的惊天阴谋。影片中主要的女性角色是夏楠，作为“黄饼”线索的发起人，夏楠个人戏份很多，但只是在“表演叙事”，而不是真正的叙事推动者。“黄饼”这条故事线节奏不合理，很明显由夏楠承担主要作用的“黄饼”线索在叙事节奏上与影片整体氛围不搭。这条线索前期一直没有正面交锋，更没有形成高潮，甚至没有触及问题核心，直到电影最后十分钟由于蛟龙突击队的参与快速结束了黄饼问题，剧情突兀且虎头蛇尾。对照前头大段渲染的战斗紧张与残酷的基调，这条线索则显得轻飘和不接，夏楠作为女性角色虽然一直出现在镜头前，但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推动剧情的作用并不明显，只是作为叙事的楔子，“表演”着重要的叙事角色，实际上却游离在叙事之外。这种结果体现了对于女性承担主要剧情的不信任，男性依旧是绝对的力量主宰和精神支柱。
《流浪地球》中作为“家”的概念下唯一一个女性角色韩朵朵，在影片中显得比较功能化，既不揭示主题，也不作为某个人的情感支撑，就连姓名都是沿用别人的。这个角色承担的最重要的一场戏是全片的高潮，当救援大队终于将火石运送到终点，救援任务却似乎无力回天，最后朵朵用一段煽情的、关于“希望是什么”的演讲式作文唤醒了全球救援队，原本准备自末日来临前回家和亲人团聚的人突然全部返回，加入救援行动。千军万马掉头回来参与救援地球行动，镜头很具有震撼力，但对剧情来说终究是生硬的，为了推进剧情强行给人物一个拔高。这个剧情本身比较牵强和突兀，对这个人物塑造来说当然也不是加分项，反而使人物设定立不住脚，只剩下工具性意义，显得比较功能化。
三、女性：作为电影文化的构成
在世界电影文化中，女性一直是重要的构成。“性别是生理的，社会性别是文化的和历史的”“女性依附男性而存在的性别观是父权意识对女性的歧视和压迫”[3]，经男性眼光处理过的女性形象除了提供一种观赏奇观，背后也隐藏着男性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歪曲和压抑，就像好莱坞经典电影经常使女性的视觉形象成为色情的消费对象来维系主流社会的性别成规的现象一样，并无新的生命力和意识表达。
《战狼2》中增加的女性角色瑞秋是整部影片镜头最多的女性角色，是一个在战乱惊险的环境中被塑造得性感飘逸的女性形象，将一个处于危险环境中冷静沉着、医术高超的美国援非医生塑造成了“天使”。美丽的瑞秋仿若最常见的欲望符号，以对男性英雄的崇拜为残酷的战争增添一些桃色的气息。[4]大量塑造“天使”的镜头对剧情的推动性并不明显，大量与剧情无关、带有男性凝视的身体展示镜头，是男性凝视下的一种无意识的图像语言规范，并不是真正的剧情需要，是向男性审美的妥协，是为了迎合男性凝视而存在的“视觉糖果”。“对传统化、对象化了的女性形象重新作了一次复杂的、女性主义的定位。”[5]“在常规叙事电影中，女性的出现是奇观中不可或缺的因素，但她在视觉上的出现往往会阻碍故事线索的发展，在观看色情的时刻冻结了动作的流程。”[6]644男性视角的镜头语言里，女性充满着男性审美，作为女性往往具有情色魅惑的性别之美，而忽视了表现她的个性与精神世界的变迁，只是完成一次“被看”的身份塑造。
《红海行动》在群像塑造上广受好评，尤其是8人作战小队，鲜活丰满，不管是一开始紧张、后来逐渐警觉沉着的、战胜了压力的观察员李懂，还是被打得五官移位、顶着一张残破的脸耗尽最后一口气说出“好疼啊”的狙击手张天德，甚至是敌方吃坚果的傲慢狙击手少年，就连专坑同胞的奸商钱必达在内，这些男性角色身上都有人物成長弧光，然而作为女主角的夏楠这个人物塑造上却缺少人物弧光。夏楠作为追逐真相的记者，为了大义视死如归，虽然好看写实，但只是塑造了一个冲动的战地女记者形象，伴随她的每次出场都是抓狂、争吵、哭泣、横冲直撞，说话总是在嘶吼，从始至终没有改变，缺少人物弧光。这部分由女性牵引的戏，本该中和本片全程无文戏导致故事紧张有余、感染力不足的问题，但夏楠人物形象扁平，在人物刻画上不够细致，导致人物没有成长弧光，情绪不顺畅，依旧没有达到提高感染力的作用。 《流浪地球》是一个祖孙三代男性拯救地球的故事，这个故事里女性是缺位的，在人物设置上体现了一种依靠父权杠杆、子嗣撬动宇宙的意味，这是一种父权制的、以男性为中心的性别观。影片开始第一個镜头就看到坐在海边仰望星空的温馨的爷孙三代，却没有母亲。然后用很短的篇幅解释原因——面对末日，要获得进入地下城的名额，作为丈夫的刘培强和作为父亲的韩子昂，选择放弃给家里唯一一个女性治疗，而且在表达放弃的过程时，没有表达出那种选择的煎熬，不舍淹没在大义和大局中。面对牺牲时，女性似乎成了自然而然的选择，女性选择牺牲和留在过去，男性带领人类走向未来和希望，“女人依然被束缚在作为意义的承担者而不是制造者的地位”[1]，是一种强加给女性的“沉默”，是满足男性视角对规训女性的满足感。因此，本片让我们看到了当时国产电影最高水准的特效，但是在情感上依旧苍白。
结 语
克莱尔·约翰斯顿的《作为对抗电影的妇女电影》就提出了在电影中女性塑造存在的一个问题：男性是随着社会的进步不断进化的，而女性一直被俗套化地表现，保持着传统的形象。这种现象在近年的男性传奇电影中比较明显，这是一种对女性深深的偏见。以 《战狼2》《红海行动》《流浪地球》为代表的男性传奇电影中反映的女性书写困境，是女性意识被遮蔽的体现。在这些获得商业成功的影片中，女性角色的塑造是有缺陷的，说明在这个时代对女性的价值定位依旧存在问题。
美国电影学家尼克布朗曾经提出，影视是能够再现社会原貌的主要传播媒介，对建立社会性别成规具有极其重要的影响。[2]时代呼吁以影视为代表的大众传媒走出对女性的认知定势，以一种理性客观的思维方式来表达女性，塑造符合时代的女性形象。如何在电影中塑造与时俱进的女性角色，走出对女性认知的定势牢笼，保持女性在影像中的话语权，让女性回到自己灵魂的国度，而不再是一种受控的景观，这是电影人亟需探讨的一个课题。
参考文献：
[1]尼克·布朗.电影理论史评[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4.[2]徐超.从女性主义视角分析《战狼2》中瑞秋的人物形象[J].青年文学家，2019（03）.
[3]郭培筠.西方女性主义电影理论述评[J].蒙古民族大学学报，2003（10）.
[4]左亚男.传奇中女性价值的上升、彰显与实现[J].文艺评论，2019（10）.
[5]丹娜·波蓝、霍文利.简·堪皮恩作品当中的女性问题[J].当代电影，2003（03）
[6]劳拉·莫尔维.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M]//李恒基，杨远婴.外国电影理论文选.北京：三联书店，2006.
（责任编辑：万书荣）
关键词：《战狼2》；《红海行动》；《流浪地球》；女性形象；女性主义文化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女性是电影表现的重要对象。“以劳拉·穆尔维《视觉快感和叙事电影》为代表的女性主义电影理论矛头直指电影业中对女性创造力的压制和银幕上对女性形象的剥夺，其一，大多数美国影片是由男人和为男人拍摄的，而女人则成了一种景观；其二，从叙事的角度讲，美国影片多将男性表现为主动者，而把女性打发到配角位置上。”[1]149女人是配角、是景观、是客体化的、是受控制的，这样的观念一直存在于大量电影中。
近年来，充满阳刚气息的男性电影重新回到主流视野，屡屡成为黑马，获得高关注度和高票房。分析这些影片成功的原因，我认为主要有以下几点：一是制作精良，高强度叙事和国际化制作水准，完成中国故事的好莱坞式表达；二是难得一见的阳刚文化和尚武精神，彰显大国气度，符合时代审美；三是呼应了民众的爱国心理，抓住了“情怀”市场，在一个恰逢其时的时间点上，将“英雄主义”上升到意识形态的高度。这些电影贡献出了一大批优秀的男性形象，也是大片时代中国电影的翘楚。但这些电影在塑造男性形象的过程中，女性形象的指向有何特点，以及在男性语境下的女性抒写困境问题，都是值得我们探讨的。本文将以迄今为止的华语真人电影票房前三甲——《战狼2》《红海行动》《流浪地球》（这三部电影同时也是2017、2018和2019年华语真人电影票房冠军）为例，从女性形象、叙事结构以及女性主义文化等方面分析在男性传奇语境下的女性书写困境。
一、《战狼2》等电影中的女性形象分析
大半个世纪以来，中国电影中女性形象表达作为一个重要课题被广泛地探讨和研究，中国电影中的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过程缓慢但逐渐深入，华语电影中不乏谢晋、李玉、许鞍华和关锦鹏等擅长塑造女性形象的导演，也出现了大量如《七月与安生》《黄金时代》《嘉年华》和《血观音》等优秀的女性主义影片，开始将关注点聚焦于展现独特的女性气质以及个体生命体验，并表达出超越以往女性意识觉醒和反抗的内涵。但是近年来以《战狼2》《红海行动》《流浪地球》为代表的大量男性传奇电影看似刻画了浓郁的女性形象，其实依旧落入对女性认知定势的窠臼，暗藏着对女性的偏见与不公，是男权社会的无意识构成了电影这种审美图像。
从《战狼》到《战狼2》，龙小云是唯一一个贯穿这两部电影的女性角色，但在这两部电影中龙小云的形象完全不同，从一个有独特魅力的英勇女性变成了一个被拯救的弱者。在《战狼》中，她是战狼中队的队长，运筹帷幄，冷静果断，是冷峻的审讯者，是冷锋人生道路的导师，同时刚中带柔，形象真实饱满。在 《战狼2》中，龙小云只有几个出现在冷锋回忆中的镜头，她成了等待被解救的弱者，除了促使冷锋踏上非洲之外不起任何作用。女友下落不明致使冷锋踏上非洲，男性形象高大英勇、匡扶大义，而女性变成了被动的、弱小的、可控的，充满男权主义的叙事。从《战狼》到《战狼2》，龙小云从“精神领袖”到被残害被拯救的处境，体现了男性语境中女性角色书写被弱小化的趋势。
《红海行动》不同于《战狼2》的个人英雄主义，是群像精彩的团队作战，但隐藏在精彩的男性群像下的女性形象依旧没有看到出路。电影中的主要人物是“蛟龙突击队”8人特战小组，服装统一、被炮火熏得漆黑的8个人，难得地每个角色都很有辨识度——责任感强、坚定果敢、统筹全局的队长杨锐；细腻温柔、临危不乱的爆破手副队徐宏；临危受命、年轻气盛又冷静果决的狙击兵顾顺；沉默寡言、成长飞快的观察手李懂；大大咧咧、血性勇猛的机枪手佟莉；笑容憨傻、脸被子弹打歪了还坚持掩护队友的机枪手张天德；临死前用最后一丝力气为队友接通信号的通讯兵庄羽；总是默默收拾残局的医疗兵陆琛等，8个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每个人都很出彩，这是《红海行动》突出的地方之一。但是本片中女性角色少且被阳刚化而缺乏女性美的认同感，导致整个影片阳刚有余而柔情不足。8个队员只有一个女性佟莉，虽然佟莉这个人物塑造有出彩的地方，但完全是按照一个男性来塑造的，她有男性一样的刚毅，她肉搏厮杀、青筋爆裂，是用火力输出和血性书写的“硬汉”军人，除了性别是女性，其它各方面的特质都与男性无异，没有将一个钢铁般的“国家机器”还原成一个作为女性的人。女性形象阳刚化、男性化、缺乏女性美的认同感，是大量男性电影中女性形象书写的一个困境。
《流浪地球》在人物设置上的女性边缘化很明显，同时女性形象比较情绪化，体现出一种对女性的刻板印象。电影中有两个主要的女性角色：韩朵朵和周倩。韩朵朵是爷爷在水灾中救起的孤儿，是这个家庭中唯一一个女性，她前期耍酷，后期哭哭啼啼，在恶劣的环境中成了依附男性的累赘。要说韩朵朵作为一个未成年人她的情绪化情有可原，那另一个女性角色——救援队队员周倩作为一个训练有素、肩负重任的救援队成员，她的情緒化就显得不合理，是对女性的刻板印象和偏见。在运送火石的途中，当队友不幸牺牲后，她一怒之下打穿火石，差点葬送地球的希望。将一个本该理智勇敢、沉稳克制的救援队成员塑造成了一个个人感情太重、不顾全大局的感性的女性形象，缺乏自我认知和理性思考，体现了传统观念里对女性的既有印象，即女性都是感性的、冲动的和情绪化的，这种印象来自于根深蒂固的性别角色定型观念。
二、《战狼2》等电影中女性叙事功能分析 在电影这个幻觉世界中，通过摄影机、男性角色、观众视线三者的统一，导致电影往往形成男性为主控的叙事，获得了“控制事态的威力”和色情观看的主动性，从而形成了“主动的/男性和被动的/女性”的模式，容易导致男性成为叙事主体而女性成为奇观的成规。奇观与叙事之间的分离，导致这些影片中男性角色成为积极推动故事发展、促成故事的角色，女性则游离于叙事之外。纵观这些男性电影，我们最直观的感受是男女角色比例严重失调。例如《战狼2》中主要角色是由原战狼中队的特种兵冷锋、退伍的老侦察连长何建国和在非洲开厂的富二代军迷卓亦凡三人组成的大男主剧情，只有一个女性角色——美国援非医生瑞秋；《红海行动》里，铁血八人作战小队，贡献出了精彩的群像塑造范本，而男性群像中只有一个女性角色——狙击手佟莉；《流浪地球》中祖孙三代父析子荷，难得是一部区别于好莱坞大片的中国大片，表达了对故土家园的眷恋和珍视，但这个家里没有原著女性，只有一个外来的“弃婴”韩朵朵。相比于性别比例失调，在失调的男性语境世界里，有限的女性角色的塑造问题更值得研究。以这三部电影为例，首先，女性角色边缘化、功能化甚至缺失的问题尤为明显，很多女性角色的设置看似重要，实际上在叙事结构中的完整性和连贯性存在问题，游离在剧情外围，让位成男性叙事语境中的配角和奇观。
《战狼2》去掉了《战狼》中的唯一女性角色龙小云，加入了一个新的女性角色——美籍华人医生瑞秋，看似维持了一种性别平衡，实际上是从一种男女主角势均力敌的人物设置变成了男性为主导、女性为衬托的人物设置，女性角色也从一个主导剧情走向的能力超群、气度不凡的女性形象变成了一个对剧情推动力较弱的性感女性形象。《战狼》中的龙小云身为特种部队“狼牙”中队队长，是在背后观察局势的“鹰”，是团队最核心的指挥者，也是推进剧情的关键角色；《战狼2》中，瑞秋出现在影片开始半小时之后，自出场后一直跟随冷锋，很少主动作用于剧情，人物缺少张力，对剧情的推动作用不明显。瑞秋只是传统英雄美人故事里那个“美人”，是冷锋这个全能型超级战斗英雄旁边的陪衬，抚慰与治疗英雄是这个角色最重要的作用，代表观众表达出对这个“独狼”英雄的仰慕，以“欲望情人”和“道德母亲”的双重矛盾身份存在着[2]，但对剧情的推进作用却微乎其微。
《红海行动》的剧情主要由两条线索构成，一是蛟龙突击队执行撤侨任务和拯救被困人质，一是战地记者夏楠追查“黄饼”的惊天阴谋。影片中主要的女性角色是夏楠，作为“黄饼”线索的发起人，夏楠个人戏份很多，但只是在“表演叙事”，而不是真正的叙事推动者。“黄饼”这条故事线节奏不合理，很明显由夏楠承担主要作用的“黄饼”线索在叙事节奏上与影片整体氛围不搭。这条线索前期一直没有正面交锋，更没有形成高潮，甚至没有触及问题核心，直到电影最后十分钟由于蛟龙突击队的参与快速结束了黄饼问题，剧情突兀且虎头蛇尾。对照前头大段渲染的战斗紧张与残酷的基调，这条线索则显得轻飘和不接，夏楠作为女性角色虽然一直出现在镜头前，但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推动剧情的作用并不明显，只是作为叙事的楔子，“表演”着重要的叙事角色，实际上却游离在叙事之外。这种结果体现了对于女性承担主要剧情的不信任，男性依旧是绝对的力量主宰和精神支柱。
《流浪地球》中作为“家”的概念下唯一一个女性角色韩朵朵，在影片中显得比较功能化，既不揭示主题，也不作为某个人的情感支撑，就连姓名都是沿用别人的。这个角色承担的最重要的一场戏是全片的高潮，当救援大队终于将火石运送到终点，救援任务却似乎无力回天，最后朵朵用一段煽情的、关于“希望是什么”的演讲式作文唤醒了全球救援队，原本准备自末日来临前回家和亲人团聚的人突然全部返回，加入救援行动。千军万马掉头回来参与救援地球行动，镜头很具有震撼力，但对剧情来说终究是生硬的，为了推进剧情强行给人物一个拔高。这个剧情本身比较牵强和突兀，对这个人物塑造来说当然也不是加分项，反而使人物设定立不住脚，只剩下工具性意义，显得比较功能化。
三、女性：作为电影文化的构成
在世界电影文化中，女性一直是重要的构成。“性别是生理的，社会性别是文化的和历史的”“女性依附男性而存在的性别观是父权意识对女性的歧视和压迫”[3]，经男性眼光处理过的女性形象除了提供一种观赏奇观，背后也隐藏着男性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歪曲和压抑，就像好莱坞经典电影经常使女性的视觉形象成为色情的消费对象来维系主流社会的性别成规的现象一样，并无新的生命力和意识表达。
《战狼2》中增加的女性角色瑞秋是整部影片镜头最多的女性角色，是一个在战乱惊险的环境中被塑造得性感飘逸的女性形象，将一个处于危险环境中冷静沉着、医术高超的美国援非医生塑造成了“天使”。美丽的瑞秋仿若最常见的欲望符号，以对男性英雄的崇拜为残酷的战争增添一些桃色的气息。[4]大量塑造“天使”的镜头对剧情的推动性并不明显，大量与剧情无关、带有男性凝视的身体展示镜头，是男性凝视下的一种无意识的图像语言规范，并不是真正的剧情需要，是向男性审美的妥协，是为了迎合男性凝视而存在的“视觉糖果”。“对传统化、对象化了的女性形象重新作了一次复杂的、女性主义的定位。”[5]“在常规叙事电影中，女性的出现是奇观中不可或缺的因素，但她在视觉上的出现往往会阻碍故事线索的发展，在观看色情的时刻冻结了动作的流程。”[6]644男性视角的镜头语言里，女性充满着男性审美，作为女性往往具有情色魅惑的性别之美，而忽视了表现她的个性与精神世界的变迁，只是完成一次“被看”的身份塑造。
《红海行动》在群像塑造上广受好评，尤其是8人作战小队，鲜活丰满，不管是一开始紧张、后来逐渐警觉沉着的、战胜了压力的观察员李懂，还是被打得五官移位、顶着一张残破的脸耗尽最后一口气说出“好疼啊”的狙击手张天德，甚至是敌方吃坚果的傲慢狙击手少年，就连专坑同胞的奸商钱必达在内，这些男性角色身上都有人物成長弧光，然而作为女主角的夏楠这个人物塑造上却缺少人物弧光。夏楠作为追逐真相的记者，为了大义视死如归，虽然好看写实，但只是塑造了一个冲动的战地女记者形象，伴随她的每次出场都是抓狂、争吵、哭泣、横冲直撞，说话总是在嘶吼，从始至终没有改变，缺少人物弧光。这部分由女性牵引的戏，本该中和本片全程无文戏导致故事紧张有余、感染力不足的问题，但夏楠人物形象扁平，在人物刻画上不够细致，导致人物没有成长弧光，情绪不顺畅，依旧没有达到提高感染力的作用。 《流浪地球》是一个祖孙三代男性拯救地球的故事，这个故事里女性是缺位的，在人物设置上体现了一种依靠父权杠杆、子嗣撬动宇宙的意味，这是一种父权制的、以男性为中心的性别观。影片开始第一個镜头就看到坐在海边仰望星空的温馨的爷孙三代，却没有母亲。然后用很短的篇幅解释原因——面对末日，要获得进入地下城的名额，作为丈夫的刘培强和作为父亲的韩子昂，选择放弃给家里唯一一个女性治疗，而且在表达放弃的过程时，没有表达出那种选择的煎熬，不舍淹没在大义和大局中。面对牺牲时，女性似乎成了自然而然的选择，女性选择牺牲和留在过去，男性带领人类走向未来和希望，“女人依然被束缚在作为意义的承担者而不是制造者的地位”[1]，是一种强加给女性的“沉默”，是满足男性视角对规训女性的满足感。因此，本片让我们看到了当时国产电影最高水准的特效，但是在情感上依旧苍白。
结 语
克莱尔·约翰斯顿的《作为对抗电影的妇女电影》就提出了在电影中女性塑造存在的一个问题：男性是随着社会的进步不断进化的，而女性一直被俗套化地表现，保持着传统的形象。这种现象在近年的男性传奇电影中比较明显，这是一种对女性深深的偏见。以 《战狼2》《红海行动》《流浪地球》为代表的男性传奇电影中反映的女性书写困境，是女性意识被遮蔽的体现。在这些获得商业成功的影片中，女性角色的塑造是有缺陷的，说明在这个时代对女性的价值定位依旧存在问题。
美国电影学家尼克布朗曾经提出，影视是能够再现社会原貌的主要传播媒介，对建立社会性别成规具有极其重要的影响。[2]时代呼吁以影视为代表的大众传媒走出对女性的认知定势，以一种理性客观的思维方式来表达女性，塑造符合时代的女性形象。如何在电影中塑造与时俱进的女性角色，走出对女性认知的定势牢笼，保持女性在影像中的话语权，让女性回到自己灵魂的国度，而不再是一种受控的景观，这是电影人亟需探讨的一个课题。
参考文献：
[1]尼克·布朗.电影理论史评[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94.[2]徐超.从女性主义视角分析《战狼2》中瑞秋的人物形象[J].青年文学家，2019（03）.
[3]郭培筠.西方女性主义电影理论述评[J].蒙古民族大学学报，2003（10）.
[4]左亚男.传奇中女性价值的上升、彰显与实现[J].文艺评论，2019（10）.
[5]丹娜·波蓝、霍文利.简·堪皮恩作品当中的女性问题[J].当代电影，2003（03）
[6]劳拉·莫尔维.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M]//李恒基，杨远婴.外国电影理论文选.北京：三联书店，2006.
（责任编辑：万书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