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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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响


  地产商收走你的街道、商贩、荔枝林
  被驱逐的艺术、工厂和杂货店,我徒劳地
  等待它们的离析分崩,在风俗走失的世纪里
  我迷恋荒凉的旧村,它的残瓦断墙
  半朽的横梁渗透旧有时代的印痕
  天空中途穷的月亮,人世间漂浮的欲念
  我曾在昏暗的街道写下疼痛、漂泊、铁片
  迁徙、泥泞的庭院,如今被楼盘的围墙切得
  支离破碎的道路,冷月谦谦的窗棂
  我曾想象夜晚的注塑机台与灰色的翅膀
  从凤凰大道细微的风中溜走爱情的欢欣
  血液来回运转的绿色拉带、星辰和四季
  射水节的喧哗、坠落寒溪的流云
  在铁与泥交错的黄麻岭
  没有什么能够在时间里长存
  我穿过秦时明月遗落在古砖的忧伤
  脆弱易逝的命运,它们消亡时的回响

京 广 线


  我写着沉重或轻松的梦想、远方
  失业时廉价的炒米粉,为逝去时光
  添增一缕伤感的暮色,它投影在你
  清晰的脸庞,通往南方的火车上
  我穿过渝、贵、桂、湘、粤五个省
  无论是破败的槐树下站,还是辉煌的
  郴州站,我都没停留,漂泊中
  美好事物注定只是一次伤感的分离
  在奔波不定的京广线,我原以为
  爱情会溶解彼此的孤独与迷茫
  它却带给我更伤心迷离的分手

靖 州


  窗外的风景与悲伤一起告别靖州小城
  天空穿过下午的间隙降临黄昏的蝶翼
  它的斑斓为暮色添加一辆火车的重量
  用危险美丽的南方消解湘黔线野花的
  色彩,贫乏得没有梦想的村庄与小镇
  年轻人挤向疼痛而伤感的远方工厂
  被车轮碾碎的月光、风,乡愁在树木
  破旧的屋舍与荒野间摩擦,带着盐味
  一閃而过的会同站,时间错开的瓦砾
  冷峻的县城,散淡的汽笛消逝在旷野
  荒寺的钟声像幻觉在我的记忆中纠缠
  侗僚人的奇异传说与靛蓝服饰,侗歌
  穿过邻座少年的忧伤,孤独的火车带我
  穿过靖州,辗转进牙屯堡镇漫长的黑夜
  令人厌倦的月亮照耀大山中贫穷的小镇
  莫名哀伤的星星增添我的孤独

爱 过 的


  我爱过高傲而忧郁的外省男工,岁月尚未
  侵蚀他面孔的清辉,我们固执而愉悦地
  分享黄麻岭的天空、月光、暮色中的流云
  两个漂泊者在异乡的困顿与孤独,迷失于
  爱情的温柔、宁静、忠贞,偏执于祠堂、古庙
  悲伤蔽日的榕树,荒凉而破败的事物
  浑身浸满落日的悲怆,银湖公园寂寞的荼蘼
  我爱过郊野凋零的暮春,落花痛苦的欢乐
  厂房蹲伏的阴影,从车间飘落铁屑般的夜晚
  纷纷扬扬落下,我爱过空旷的凤凰大道
  高大的棕榈、路灯,一群拖行李的外省姑娘
  她们带着疲惫而矜持的孤独,对东莞的眺望
  穿过了数千里的路程,她们高傲而迷茫的
  年轻,我爱过她们年轻的忧伤,在贫乏的
  异乡,落日从对街厂房沉沦的瞬间
  我跟随余晖照亮的尘世,虚无而幽暗的背影
  (以上选自《诗刊》2020 年10 月号上半月刊)

迷 宫


  我迷恋黄麻岭街头的黄昏、光线、工厂
  嗡嗡的织机、长裙的女工……四川的、湖南的
  湖北的、河南的方言,时间遗忘的初月
  委身于荔枝林的飞鸟、池塘、祠堂
  从彩色玻璃铺展开的夕阳、霞光
  飞向云层的寒溪,在大街歌唱的鱼群
  围着注塑机守夜的男工,他们疲倦的面孔
  不疲倦的笑容,短暂欢娱的蛾蚋
  扇动翅膀飞过银湖公园的长亭
  用车刀剖开夜晚、星星,它们贫穷地照耀
  失业者的脸庞,路灯下的疲惫、孤独
  在这里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工友在离别
  树木在砍伐,厂房在推倒,石头在腐朽
  记忆与迷惘都被时间夷平,唯有黄昏的幽暗
  让我找回那曾丢失的事物,从光线中走进
  生活的迷宫,那痛苦却不曾屈服的命运

雀 鸟


  那消失的天空中我遗忘名字的飞鸟
  雨洗净它的翅膀、踪迹——飞翔的群星
  沐浴的大海,我深爱着寂廖的明月
  含糊其词的乌云,在窗台低鸣的雀鸟
  在黄麻岭,万物是易朽的,我在听雨
  在机台上腐朽,那从不分的自动滑杆
  轻盈像雨水落在郊野的树枝
  我在车间剥蚀铁的锈迹,在梦与虚无间
  时间生着锈,雨在雀鸟的羽翼停顿
  降落在我的工号上,我的名字是
  锈迹爬满薄薄的工卡、薪水、不眠的加班
  在仓库的拐角处,纱布与伤痛的手指
  沉甸甸的悲伤在雨中路灯下闪耀
  雨穿过沥青街道降临在它的额头
  雨的脚步掠过街道缄默的流浪者
  黑夜在雨中露出它光滑的背脊
  雀鸟黝黑的眼睛在黑夜里颤动

东 莞


  东莞像充满诱惑的梦境,我渴望它
  炽热而闪亮的霓虹,却陷入沼泽般
  惨淡的白炽灯的车间,它的空洞、乏味
  白围墙与黑铁丝网围住疲惫的五金厂
  外乡人将悲伤与希望嵌入它的躯体
  它混乱而嘈杂,糙肉般充满活力
  漫长而温热的黑夜,繁华而冷漠的白昼
  它的大街遍布各种形状的梦想
  路灯下的青春,误入歧途的少女
  在酒店低声哭泣,飞车抢劫的少年
  飞快消失的背影,低沉脚步的女工
  她们疲惫的面容,小巷的夜宵摊
  喝醉的台湾人在高谈阔论
  不远处闷闷不乐的工厂断指少年
  迷宫般的城中村小巷,时间的白石灰
  抹满理想的墙壁,鲜活而危险的东莞
  它是外省人的地狱或者天堂

在黄麻岭的午夜


  金属星星的肋骨已从白昼的肉体里解脱
  我爱着它黑夜的冷清,夜来香自由地开放
  那沉默的黑暗里更为隐秘的事物在运行
  它们是机台、行星、寒溪,没有喧哗
  天空与大地显得更为宽阔,而我自己
  活在尘世,显得更为孤独,我确信
  在黑暗中一些逝去的事物会重新返回
  梦、理想、爱情,比白昼里更清晰
  月亮还秉持古老的传统,守在夜的中心
  棕榈树站在工厂的围墙外祈祷
  失眠带着我的影子穿过寂静的街道
  此刻黎明在黑暗中孕育、诞生
  (以上选自《长江丛刊》2020 年12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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