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

来源 :辽河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abc0454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天一亮,我走出了家门,截了辆出租车,赶往海子的家。三天前,海子打来电话,约我在今天和他回趟当年下乡的新民东山子,给大鹏迁坟。说是当地乡政府要开发产业园,山上的坟都要迁走。海子在电话里说,一想起当年在青年点的那几年,就觉得有许多话要找个人絮叨絮叨,这么多年了憋得实在是太难受了。唉,看来我们开始老了!海子自嘲道。
   我下乡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刚到一年就接班回城了,对青年点许多人还不大熟悉,在青年点百八十号人中,就是同海子和军子接触多一些。去年初,青年点几个同学聚到了一起,那天海子有事没去上。军子说,他两年前曾回青年点看了看,青年点的房子早就拆了,现在盖成楼房了。当地人告诉军子,海子每年都回来给大鹏上坟,大鹏的傻妈都是海子照料着,一直到去年去世,老太太傻乎乎地活了七十八岁,是海子替大鹏为老太太养老送终。
   说起海子和大鹏,我觉得他俩在青年点时关系也就一般,但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了,海子竟如此重情重义。
   说起大鹏的死也真不值当,他是为了找鸽子让汽车撞死的。当青年点的知青们赶到公社医院太平间看到大鹏时,大鹏的脑袋都被撞瘪了,不成形了。海子一身泥水瘫跪在大鹏的尸体旁,“大鹏呀,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往家走哇?你怎么不慢点儿走,好让我把你撵回来呀!”海子的哭诉,引得在场的青年点的知青一片哭声。军子过后跟我说:“海子太重感情了,他是一个值得交的人。”
   大清早路上车少,出租车开得快,不大一会儿就到了和海子约定的地点。海子在路边等我,他的身边停着两辆车,一辆是吉普车,另一辆是白色的面包车。见我从出租车下来,海子把我领到吉普车旁。吉普车里坐着一个妇女和一个女孩儿,海子介绍道:“这是咱家你嫂子,女儿,这是你张叔。”一番客套后,我坐上了吉普车,海子朝后面的面包车一挥手,两辆车上路了。车上,与海子的老婆聊天时,我才知道海子的女儿刚过二十岁。其实海子比我还大两岁,可我的儿子都三十岁了,比他女儿大十来岁,我便问为什么孩子要得这么晩?他老婆说,结婚后七八年身体一直不大好,也就耽误了要孩子。海子的老婆是个不大爱说话的人,同她唠嗑就像是在挤牙膏,你问一句她答一句。海子在皇寺广场开了一家饭店,几年前海子曾招呼我和军子吃了一回饭,饭店的规模还挺大,据说还挺火。可跟海子在一起吃饭让我感到没劲,不知怎的,一说到青年点,海子就不愿往下唠,特别提到大鹏,海子干脆就不搭茬了。这么多年了,海子的心事还那么重。
   说到大鹏,在他临死的前两天,我还同他聊过两次。
   那天早晨,我从炕上起来,刚推开窗户,一只白色的鸽子扑棱棱落在了窗台上,我不禁惊喜。只见这洁白的小玩意儿蹦蹦跳跳地走进窗户里面,太可爱了!我欲伸手去抓,它一抖趐膀,飞出了窗外。我探头一看,它已落到了旁边的另一个窗台上。
   只见在那个窗台里,大鹏正探出头伸出手迎接那只鸽子,那鸽子一下子落在大鹏的手上。那窗台上还挂着一个笼子,里面还有一只鸽子。
   “哎,大鹏,你从哪弄的这么两只鸽子?”我问道。
   “这是我昨天从家带回来的。”大鹏面带笑容说道。大鹏是个不大爱讲话的人。
   傍晚的时候,我从地里回来,快走到青年点时,看见大鹏站在房顶上,手举着一面绿色的旗子来回挥动着。我便问大鹏,“大鹏,你干啥呢?”
   “那只鸽子不知飞哪去了,天要黑了,再不回来,就不好办了,我招呼招呼。”大鹏边说边摇晃着手中的绿旗。
   “那你可注意点,可别掉下来!”
   “没事!”绿色的旗仍在飘舞着。
   第二天晌午,我和海子在饭堂里吃饭时,军子拿着大饼子端碗白菜汤凑了过来。“这下大鹏可上火了,从那只鸽子昨天飞走后到现在,大鹏连饭都没吃。”
   “不就一只破鸽子嘛,至于这样吗?”海子掰了块大饼子,塞进嘴里,“一会儿我去劝劝他,该吃饭得吃饭。”
   临近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大雨,当我吃完饭顶着雨跑进青年点时,迎面遇到了大鹏,他身穿黑色的雨衣,手里拎着用塑料罩着的鸽子笼正往外走。
   “大鹏,那只鸽子回来没?”我问大鹏。
   “没回来,弄不好可能飞回沈阳了,我得回家看看。不然,下这么大雨,它飞回去,进不了屋,会浇死的。”大鹏一脸焦虑。
   “你得了吧,这么晩了,长途汽车都没有了,你咋回去,明天再说吧!”我劝阻道。
   “也许还能赶上最后一班车,实在赶不上,我拦辆车回去。”说着话大鹏冲进了雨幕中。回到屋,軍子刚吃完饭回来,我对军子说,“这个大鹏呀,也真够倔的,为了一个破鸽子,非要顶着大雨赶回沈阳,看鸽子飞回家去没?”军子一愣,“你是说大鹏回家了?”我点了点头。
   “你不知道,下午我劝过大鹏,一个破鸽子没就没了呗,可大鹏说,那可不是一般的鸽子,那是他借了三百多块钱托人买的一对上品信鸽,已经在家养了四个多月了。”
   我和军子正说着,海子推门进来了,他听我俩这么一说,脸色一下变了,他咬了下嘴唇,“这什么事,黑灯瞎火的,还下着雨,到公社车站得走八里路,再说这个点哪还有车。不行,我得去把他撵回来。”说着,他掀开箱子盖,从里面取出一个手电筒,在门后拿上一把雨伞,拉开门跑了出去。
   “咚咚咚”,猛然的砸门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门一开,带队干部黄师傅一身湿漉漉地闯了进来,大声喊道:“不好了,海子在公社医院打来电话,说大鹏让车撞死了!”
   也许是刚才砸门声太大,惊动了好几个屋,黄师傅的话刚说完,顿时走廊里一片嘈杂的喊叫声。大家连忙赶到生产队,套上马车,冒雨赶到了公社医院。
   公社医院的太平间里,灰暗的灯光下放着一个担架车,上面蒙着一块血糊糊的白布。海子木鸡似地耷拉着脑袋,看着担架车直愣神儿。
   太平间外的过道上,蹲着一个人,满身是血在闷着头抽烟,这个人就是开车撞死大鹏的司机。    带队干部黄师傅询问才知道,原来这个司机正冒雨开车,黑咕隆咚的山道上突然蹿出一个黑影站在路当中拦车,当他发现想踩刹车时,根本来不及了。车在湿滑的路面上冲出了好远才停下来,下车一看,被撞的人当场就没了气,他手里拎着的鸽笼子也撞得稀巴烂。
   出殡那天,青年点的人来到村子东山上,选了一块能看到青年点的山坡,将大鹏的骨灰下葬,当墓碑立起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大鹏叫程鹏飞,生于1957年,那年他刚满二十周岁,却再也飞不起来了。
   下葬的过程很简单。让我疑惑的是大鹏的母亲都没有来,可能是白发人不能送黑发人吧。只是来了一个腿有点儿瘸的女生,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大鹏呀,你不能走哇,你撇下我和一个傻妈可怎么活呀!”有人说这是大鹏的妹妹。
   当天晩上,黄师傅来到我们屋,黄师傅讲,那个女生不是大鹏的妹妹。大鹏家就他一个独生子,她是大鹏的女朋友,她和大鹏是中学同桌,住在大鹏家的对门。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两家常来常往,赶上年节常在一起吃饭,对于两个孩子的早恋,双方家长也不忌讳,两家处得如一家人似的。
   在大鹏下乡的第二年,大鹏的爸爸就没了。那一年,他爸爸到北京出差办事,正赶上清明节,许多人在搞活动,大鹏的爸爸也去了。后来不知怎么就死了。当大鹏赶回家时,他妈妈已经不认识人了,得了精神分裂症,疯了。
   一天,大鹏妈站在阳台上,眼看着要掉下去的时候,让大鹏的女朋友进屋赶上了,她忙冲上阳台去拉大鹏妈,结果让大鹏妈给拽住了,俩人一同从阳台上摔到楼下。从那以后,大鹏妈除了知道吃,啥也不知道了,大鹏的女朋友坐骨神经损伤,瘸了。
   东山子离沈阳也就一百多里,出城一个多小时,车就开到了乡政府规划的产业园。
   两辆车在大鹏的墓地边停下后,海子便招呼面包车里的人往下抬东西。面包车里下来两个人,是海子饭店里的员工。只见他们从车上抬下一棵松树,还有四个大笼子。松树是海子在巿里园林处买的,那四个笼子里装了一百对鸽子。海子说是在市场买的,多少钱一只,我也没问,我觉得这不是钱的事。
   在离产业园的不远处,海子早已雇当地人挖了一个有两米多的深坑。海子把从大鹏坟墓里起出已经腐烂的骨灰盒,装入一个盖着红布的新骨灰盒里,然后下到深坑中,在骨灰盒上栽下了那棵松树。
   随着海子的一声招呼,四个鸽笼子被打开,霎时,一百对鸽子扑棱棱腾空而起,产业园绿色的山坡上,盘旋着一片白色的精灵。
   海子跪在地上,朝着松树磕了三个头,随后站起来,从地上拿起一面绿色的旗,这情景让我想起了当年大鹏在青年点房上挥舞着旗,招呼鸽子的场面。只听海子大声说道:“大鹏,我的哥们,安息吧,今天我把你的鸽子给你找回来了,就让这些鸽子来超度你的魂灵吧!”
   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觉得鼻子酸溜溜的,我被海子营造的气氛感染了。
   中午饭是在山下一个农家院吃的。海子一家人和我在一个包房,他把两个员工安排在另一间包房。
   菜上齐后,海子向服务员又要了一套碗筷,说是给大鹏摆上。海子先是倒了三盅白酒洒在地上,然后倒了两盅酒,对我说:“哥们,今天让你跟着受累了,来吧,咱们俩喝吧!”
   我忙起身推辞,“海子,瞧你说的,大鹏是我们共同的哥们,我来也是应该的,你这么说可就外道了。咱们回去还得开车,吃点饭就得了,酒回沈阳再喝吧。”
   “没事,我都安排好了,回去让他们俩人开车,咱俩敞开喝吧。另外,我之所以要在这里喝,是有些话要和你说,这儿离大鹏也近,咱们说话他也能听到。这些话埋在我心里三十多年了,再不说我都快憋死了。”
   “那好,既然你都安排好了,恭敬不如从命,那么我就听你的,咱们就喝吧。”说着,我端起酒盅和他一碰,一扬脖,干了。
   海子抺了一下嘴,问我:“哥们,你知道大鹏那天为啥非要回去找鸽子不?”
   “知道哇,军子跟我说过,那对鸽子是大鹏向别人借了三百多块钱买的,不是一般的鸽子,是上品的信鸽,按那时的价钱相当一个工人半年的工资,挺贵的。”我说道。
   “哥们呀,你只说对了一半,其实另一半你还不知道,这么地吧,让你嫂子和你说吧。”
   “让嫂子跟我说?”我不解地看着海子的老婆。
   “兄弟,这一晃年头太多了,你可能认不出我了,三十多年前在大鹏下葬那天,我们就见过面,我就是那个瘸腿的女生。”
   “怎么会呢,嫂子也不瘸呀?”我疑惑道。
   “既然海子让跟你说,嫂子也就不把你当外人,我就跟你说说吧。”
   大鹏妈和大鹏的女朋友从阳台上摔下去后,大鹏便同青年点请了长假。大鹏今天领这个上骨科医院,明天带那个上精神病院,奔波了三个多月后,俩个人的病情才稍稳定下来。
   眼看着要回青年点了,大鹏放心不下,虽说青年点离家里只有一百多里路,但那时写封信得两三天才能收到,打个长途电话要从巿里打到县里,再转到公社,再转接到大队,顺畅的时候要等上小半天,有时常常打一天才能接通。家里一旦出了急事,干着急也联系不上。
   想来想去,大鹏和女朋友一商量,决定买一对信鸽,听说这么远的路,信鸽一个多小时就会飞到。
   大鹏便借了三百多块钱买了这对信鸽,先是由女朋友在家养了四个多月,大鹏再带回青年点,这样一来,经过一段时间训练,信鸽就能来回传递信息了。
   可是怎么也没料到,大鹏將鸽子带回青年点第二天就少了一只,这对大鹏来讲,无疑是掐断了大鹏的希望,大鹏怎能不着急,于是才不顾天黑下雨,急三火四地往家赶。
   海子老婆讲完后,海子端起酒盅,喝了一口,对我说:“这就是说,大鹏把鸽子看成比命还重要,一旦鸽子没了,等于要了他的命。可是,哥们,老婆,你们知道是谁要了大鹏的命吗?”海子瞪着红红的眼睛说:“是我呀,是我要了大鹏的命。”    “净瞎说,嫂子,海哥有点喝多了。”我对海子老婆说。
   “可不是咋地,难怪兄弟说你喝多了,当着女儿的面,你瞎说些啥呀?”海子的老婆责怪道。
   “我没喝多,我就是要告诉你们,大鹏就是我害死的,我就是杀死大鹏的凶手,你们不信吧?”海子大声说道。
   “大鹏是让汽车撞死的,怎么是你杀死的,你怎么成了凶手了?你纯粹是喝多了。”海子的老婆反驳道。
   “我跟你们说吧,大鹏的死跟我有直接关系,你们不可能想到吧,是我把大鹏那只鸽子吃了,你说我不是凶手是什么?”海子大声吼道。
   听了海子这句话,桌上的人一下都愣住了,惊愕地看着海子。
   那天中午,海子从地里干活回来,推门进屋后,看见一只鸽子在窗台上,海子心想这是从哪里飞来的野鸽子,连忙把窗户关上,那只鸽子想飞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抓住鸽子后,海子将鸽子夹在胳肢窝里,来到青年点房后的高粱地,将鸽子掐死后,捡了些柴火,将鸽子烤了。
   可真是好长时间没沾到荤腥了,尤其是这半年多来,天天上顿下顿吃苞米面大饼子白菜汤,偶尔在碗里看到漂浮的油星儿,就像是在漫漫长夜里看到了一丝光亮。在高粱地里,海子一丝一丝地剥着鸽子肉,细嚼慢咽地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要不是有一只狗闻到香味跑过来直叫唤,海子能吃上大半天。海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吃到这么好的东西,别提有多香了。
   从高粱地里出来,回到青年点,海子见大鹏站在房顶上,才知道他吃的这只鸽子是大鹏刚从家里带回来的,海子明白了,他惹祸了。可海子像个没事人似的,看着大鹏在房上挥舞着旗子。
   讲到这,海子揪着自己的头发说:“这下你们知道了吧,大鹏是我害死的吧,如果我不吃了那只鸽子,大鹏会死吗?我就是害死大鹏的原凶,我有罪呀!这话在我心里憋了三十多年,是到了该说出来的时候了,要不然大鹏到现在还不知道那鸽子哪去了!”海子捶着自己的脑袋,包房里一片沉静。
   过了好一会儿,海子的老婆叹了一口气,对海子说:“老公,这事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你说出来干啥呀,倒不如就让它烂在肚里。”
   “我不说出来我难受呀,三十多年了,我就像个逃犯一样,经常夜里睡不着觉,我生怕说梦话时说出来,我的良心受到谴责。”
   “老公,你就不要自责了,其实大鹏的死是老天安排好的,是必然的。你想呀,如果他爸不在北京出事,他妈也不会成为疯子,我们俩也就不会从阳台上摔下去,大鹏也就不能买鸽子,你也就吃不著这鸽子了。因此说,这是命里注定,是躲不过去的。”海子老婆劝慰道。
   “嫂子说得对,大鹏的死是那个年代造成的。再者说,一个人如果总是挣扎,在过去的影子里不能自拔,那将是对当下现实生活的失守,也是对今天和未来的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我附和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些事往往就是这样,是阴差阳错也好,是老天有眼也好,让我碰上了你,也遇到了一个好老公。现在看来,可能起初你是为了对大鹏有一个交待,也可能出于赎自己的过错,但我还真得感谢过去的日子,要不是有你的精心照料,那七八年里你风里来雨里去地领着我上医院针灸、按摩,我的腿也不能好,我现在就是个瘸子。再有,你为了俺这个家,从一开始不论是三伏天还是三九天,整天站在菜市里卖菜,到后来开食杂店开饭店,为这个家付尽了辛苦。还有你对大鹏妈所做的一切,就是他儿子在的话也不过如此吧。所以,老公,我真的从心里感到幸福。来,老公,兄弟,咱们一同干一杯!”海子老婆眼中含着泪水。
   海子端起酒盅,抺了一下眼角,对老婆戏谑说:“老婆,你能这么说我,看来我这么多年表现还可以,感谢领导的鼓励,我一定要继续努力。另外……”海子把酒杯对着我说:“哥们,今天的事得有劳你这个文人给写一下,等清明节时我给大鹏带过去,让他别老在我的梦里找鸽子了,这样我的心也就踏实了,青年点的知青再聚会时,我也能去了。来,今天就算是我被大赦的日子吧,干!”
   “爸,想不到,你竟然是一个这么残忍的人!”海子的女儿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你以为你说出来好受了是不是?这下你就可以解脱了?是不?这些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今天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翻腾出来干什么呀?”海子老婆说完这话,双手捂着脸肩膀抽动着哭泣起来。
   看到这个场面,海子不知道如何是好,手握着空杯,茫然地看着我。
其他文献
六十多岁的老董有句著名的口头禅:“做人需要境界,喝酒也需要境界。”他盘腿坐在滚热的炕头上,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很快就喝光一壶柳河老窖,捏着空酒壶吩咐老婆:“你再给我烫壶酒。”老婆一边烫酒一边嘟囔:“你别光顾着喝酒,今天谢致义和杨占山又来了,明摆着是来催债的,你赶紧给王大进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能不能把钱还给人家。”    老婆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老董也在估计形势:“你说王大进这小兔崽子,会不会说话不
期刊
一九九三年,腊月二十。   终于放寒假了。你爸轻轻地起床,蹑手蹑脚走出卧室,我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夜晚,我越来越睡不踏实,醒的次数越来越多。放了假,白天我可以补觉了。   你爸洗漱完毕,做好了饭,推门去看了看,我轻声说:“上班吧,我没事儿。”   我家住在二楼,结婚时挂的红色天鹅绒的窗帘,我喜欢太阳一出来,满屋子红彤彤的样子。我拉开窗帘往楼下看,你爸骑上了自行车,汇入上班的人流中。   那年的雪
期刊
人到中年,总爱伤感。怀念的东西愈多,回忆就愈清晰如昨。故去的人,远去的事,总能浮现眼前,就连阿猫阿狗,花花草草,都会引出联想,让满满的感情倾泻其中。   这不,在教室刚刚清闲一会儿,窗台上一株刺蓬蓬的小仙人球,又让我心头一颤:在老家时,母亲也曾养过一盆仙人球!顿时,一种怀念之情油然而生。   记不清是谁送的仙人球啦,因为那毕竟是二十几年前的事。记忆中的那盆仙人球,让人既讨厌,又怜爱。它总是被我和妻
期刊
抠豆粒的母亲  父亲把晒干扬净的大豆装进麻袋里  搬到马车上,然后抡起扫帚  围着场院扫了三遍  直到平地上一粒豆粒也没有  他才放心地收起扫帚  这时,母亲蹲下去  用手指抠陷进场院边上泥土里的那些豆粒  很多年以后,我依稀看到母亲  还跪在那里,抠豆粒  早晚的事  外祖父不到五十岁就去世了  临终前,我的母亲,我的姨,我的舅  躲在低矮的屋檐下流眼泪  外祖父对我刚刚结婚的大姨说  别伤心,
期刊
原本我打算用一种沉重的语调来讲这个故事,毕竟故事发生在直面死亡的重症监护室里,老马又得了重病躺在那儿生死未卜,但老马不同意。老马说,整那么凄凄惨惨干嘛?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ICU有最齐全的设备,最专业的医生,我有什么好怕的?   好好好,不怕就不怕吧,反正人已经康复了,又能在棋盘前跟人争得面红耳赤了,现在怎么嘴硬都行。也不想想当初谁一出院就到处咋呼:人大代表在哪里?医疗主管部门在哪里?我
期刊
正在吃午饭的时候,母亲的电话突然响了。电话是父亲打来的,我们都以为父亲要母亲回乡下。母亲来我们这有一个多星期了,家里有菜地要侍弄,还要喂养几十只鸡鸭。  母亲大声说:你快弄饭给它吃,冰箱里有精肉,池子里有鱼。待她挂了电话,我们忙问:哪个客人去了咱们家?母亲忧心忡忡地说:家里的猫,出去五天了没回来。刚刚一瘸一拐回家了,一只脚被什么东西夹伤了,血淋淋的。  母亲随便吃了几口饭就吃不下了。这十多年,家里
期刊
菊花的清香,伴随着飒飒秋风,穿过敞开的窗户,飘进我的书房。我不为花神美味所诱惑,全身倾注于《故道长河》书稿的阅读和欣赏。  读罢,我将书稿轻放,聚神凝想,耳边又响起好友丁尚明的再三叮嘱:“一定要写点东西”。写点什么呢?眼前清亮亮不时有无数涟漪渺渺荡开的秋天河水,使我猛然想起清朝邓石如的一副名联“春风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尘”。  秋水,蕴蓄着清澈和灵性,如一幅唯美的风情画;秋水,蕴蓄着深情和宁静
期刊
我调到市政府文明办,每次上班,看到一个现象,大哥上班,只要走到市政府大楼的大门,保安郭斌“啪”地一声,双脚并拢,身体笔直,挺腰收腹,昂起头,右手举起,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哥也立正,挺腰收腹,昂起头,右手举起,还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郭斌会说,首长,你别这样,我受不起!大哥说,必须的,哪有首长不还礼的。   郭斌也就作罢,行注目礼,直到他走进了市政府大门。   大哥名叫郑武,有一个宝贝女儿。他是
期刊
那个时候是我回忆了N多次的时候。   那是街头拐角的一家咖啡屋。   舒缓的音乐像是凄凄然的告别。我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沙发上,一杯拿铁,看斜阳一丝丝穿过窗台上开着的花儿。拿铁很苦,没有加糖的拿铁才是我那时的心情。   你走过来,坐在我对面。你说你失恋了,想让我陪你聊聊,还推给我一杯拿铁,说是甜的。我多看了你几眼。我承认,你长着坏坏胡须的脸像极了我出国的男友,不过刚刚成为了前任。   后来你成了我的现
期刊
屋檐下那个存在了38年的燕巢空荡荡的,燕子又飞到温暖的南方去了。   快晌午头了,她左手拎个小马扎,右手端着一罐中药渣子走出家门,像往常一样把药渣倒在铺满白雪的窗根儿底下,并虔诚地用脚在上面踩了又踩。他对她说,把药渣子倒在门前的公路上,让人踩车轧,这样就能把病带走,可她总觉得那样做不安心。   她知道他这病是不治之症,但她心里还是有个盼头:等他好点儿了,一起去广西看女儿。   俩人快三十才有的女儿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