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短篇小说)

来源 :作品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qianben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星期三,花花补休,我下午六点前也没工作任务,我们昨晚说好了今天过千灯湖划船,但花花起床后望一眼窗外白晃晃的太阳就打了退堂鼓。盛夏的南方,大太阳下的湖面又热又潮湿,能把人直接呛晕。
  “去露西那里喝茶行不?”花花问。
  “露西是哪个?”
  “露西大美女你都不记得了?她是我还在浙江时就认识的花友,我来这边第一份工作是她介绍的。那时亏得有她照顾,我才顽强地在你们大佛山站稳了脚跟,勇敢活到今天。”
  “你看你,把佛山说得人间地狱似的!”
  “举目无亲,前无出路,后有追兵,对于一位逃婚的少女来说,所有的地方都是人间地狱。她介绍我到她工作的酒楼上班……”
  “你还在酒楼上过班?这事我居然不知道!”
  “时间很短的,一个月不到,我自己都差点忘记了。酒楼的环境太复杂了,不适合我这种单纯的女孩子。”
  想起来了,我们新居入伙的那天,露西带着两打味道很好的西饼过来吃饭,是个特别喜欢照相的美女,擅长自嗨,啪啪啪地给自己拍了不少大头相。我问花花她的真名是什么,花花说露西就是真名,姓陈,她父母崇洋媚外,所以给她取名陈露西。
  我们去到酒楼时已经满座,好些人拿着小票在排队等座。露西把我们带到一张小方桌前,她的男朋友方少华跟同事正在喝茶。少华是一位长得比明星还抢眼的体育老师,我认识,排球、篮球、足球、网球、游泳,样样精通。
  像少华这种能力强的体育老师,放假比上班还要忙。现在的家长不缺钱,不仅注重孩子的智力培养,还注重身体,所以一到寒暑假,什么篮球班、足球班、乒乓球班、网球班、游泳班等,层出不穷。就连我这个野鸡网球教练,暑假时生意都好很多。不过最近天气太热,没人敢在白天上课。一问,果然是,少华办的篮球班和游泳班刚刚结束,他忙里偷闲,来这喝茶散心。
  不一会,少华的同事因为要给学生上羽毛球课提前走了。我本想随意吃点东西便回家睡觉避暑,但露西过来说她今天上早班,午饭饭市后有空,让我们在这早茶午餐直落,然后一起去欣姐的大棚玩,她签单请客。我们两个男的还未来得及表态,花花便“好呀,好呀”地叫了起来。
  客人多,露西见缝插针讲几句又去忙了,我们三个喝茶聊天。我和少华都是吃体育饭的,话头多,花花插不上话,便翻手机玩。她给我看露西朋友圈的多肉,全是一大坨一大坨的贵货老桩,还有几盆五颜六色的带锦的12卷。
  “露西什么时候开始玩12卷了?了不起,这么贵的东西她也舍得买!”
  “少华哥,你家露西真有钱!我得转发一下,让大家知道我这个穷鬼也有土豪朋友。”花花说。
  少华只养鱼,对花草没概念,便问:“有多贵?”
  花花从几百到几千各报了几个数。我说这是现在的价,去年,前年,露西晒出来的这几样,比现在还贵好几倍。少华眉头紧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败家的娘们!”
  花花涉世不深,不懂得察言观色,又说:“少华哥,你家露西姐真是好本事,大富婆,買了这么贵的房子,买这么贵的肉。这红蛋水泡,我前天看拍卖,一片叶子拍到400元,露西姐这一棵,你数下多少片叶子!再看这桃蛋,这么多头,这么粗的桩,别说大桃蛋了,光这个盆子我都买不起……有钱真好……房子搞得我们一夜回到解放前,菜都舍不得买贵的。”
  我拿过花花的手机细看,也觉得吃惊。作为一位资深种肉人,眼前这棵桃蛋,果真不好估价,大几千的事,实在是太大太美了。红锦的克里克特寿,五位数的货;六头群生的肉锥烧卖,一头七八百。
  花花说:“添哥,等哪天有钱了,你也要买一棵这样的桃蛋给我镇宅。”
  我说明天就买,不用等到有钱,只要你喜欢,砸锅卖铁我都买给你。
  “添哥,你家花花真是贤惠,很会过日子嘛。为了让你们多说几句肉麻话,我上趟厕所,回避一下。”少华说。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淡淡的,表情也有点怪,明明是开玩笑,却带出了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等少华回来,说了几句,不知怎的又回到多肉上。我说:“前些时候,我们装修不够钱,我卖了些花,我姐夫知道后恶狠狠把我臭骂了一顿,说我见钱眼开,鬼迷心窍,爱花的人不该做这样的事。”
  “你卖你的花,你姐夫骂你干吗?”
  “我卖了他的花,”我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说缺钱的话问他要,犯不着卖花。我们买房子的时候借过他一笔钱,不好意思装修又问他要。其实,我种花还是他拉我进坑的,我是个穷鬼,贵货都是从他家拿的。有些花是他寄养在我这里,时间长了以后我记不清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他的,所以卖了。”
  “你到底有多少盆花你才会记不清?”少华问。
  “大大小小三四百盆应该有吧。阳台种满了,窗台也挂得满满的。盆小,不怎样占地方,所以能种很多。”
  “可是,你卖给谁呢?我想象不出你这样的人会去摆地摊。”
  “网上卖哦,花友群,闲鱼,仙珍,微信……渠道多得很。摆地摊,那是上个世纪的事了。现在好点的花都不能拿去摆地摊,卖不出价。”
  正说着,露西经过,停下来给大家添茶。
  花花说:“我都好久没去欣姐那里玩了,想她想得夜里都睡不着觉。”
  “你就好了,经常有空逛大棚,我一次也没去过,这该死的工作,没日没夜地上班倒班加班,钱又不多。”露西说。
  花花笑着说:“陈部长,我可没听说哪个钱不多的能有一阳台的老桩,我家的一百盆也换不来你那样的一盆!”
  “买花的钱全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看,我都瘦了这么多,不舍得花钱吃饭,不舍得买衣服,天天上班都是穿工服。”
  少华说:“上星期还买了裙子。一衣柜的裙子,还说不舍得买衣服!”
  露西笑着打了少华一下,很妩媚的样子。
  花花问:“露西姐,你那么多大老桩都是淘宝买的吗?”   “一部分是,大部分是朋友送的。”
  “这么漂亮的贵货都有人送!”
  “做我们这一行,三教九流的朋友多。个别大土豪想换新品种了,找个看着顺眼的又会养花的朋友低价卖,大方点的就把手上重复的品种直接送咯。”
  远处有客人招手把露西喊过去买单,大家一时无言。少华多问了几个品种的价格,花花逐一报上。花花没钱买贵货,对价格倒是挺内行。少华望着手中喝工夫茶的小杯子说:“我以前还以为这些是贱东西,原来这么值钱。可是,为什么露西以前总说不贵呢?她说一些是朋友送的,多有钱的朋友出手才这么大方?”
  “闲得无聊的富婆呗,开大棚的朋友呗。如果我有个好几亩地的棚,都长着这些,送些给好朋友也正常。”花花说,“欣姐也送过不少花给我,不过我只好意思挑便宜的要。”
  “你的意思是说,你的露西姐脸皮很厚?”我调侃花花。花花还未反击,少华抢话说:“露西不仅脸皮厚,还挺能来事的。”
  我不好接这话,便说:“少华,刚才你那位同事,我跟他打过一两次球,总记不起他叫什么。”
  “胡志强……”
  “老胡,我听他们叫他胡志明。”
  “我们叫他老胡,有时也叫胡志明。他大不了我们几岁,只是长得老成持重,看着像大叔。”
  我笑笑地说:“现在的小姑娘好像挺喜欢大叔的。”
  少华说:“我们这位胡大叔是南海本地人,村里年年有分红,一家老小不工作都不愁吃穿。他上完这一期羽毛球班就一家八口去欧洲七国游。”
  “一家八口?”
  “他两公婆,两个小孩,父母,岳父岳母,八口人一起去。”
  花花笑道:“你好了解他。”
  “是他介绍我认识露西的,一天到晚吵着问我要媒人钱。”
  2
  我们开车出了市区大半小时,去到著名的风景区西樵山脚下,绕过一吃饭的农庄,就是欣姐的多肉大棚。放眼望去,远处青山苍翠,近处小桥流水人家,农民自建房外墙的白色瓷砖在阳光下折射出银子般的金属光泽,虽不工整,却各有个性,还显得喜气洋洋。身后的公路,不时有超载运瓷砖的大货车呼啸而过。下午两点,正是一天气温最高的时候,从开着冷气的小车上出来,像一脚踏进了火焰山,热得我们头昏脑涨。
  我和花花上一次来的时候还是春天,气候宜人,草肥花美,大棚周边刚换的塑料薄膜干净透明,清爽整洁,几个月工夫,被几场台风洗礼过后,薄膜已经灰蒙蒙的布满尘土,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破洞。我们把车停好,沿着小水沟向欣姐的大棚走去。
  “添哥你看,多了一个棚,看来欣姐的生意不错,扩建了。”花花说。
  我说:“这里原来不是小鲁种玫瑰的地方吗?这个棚建在他住的小屋边上,应该是他的才对。”
  为了看看这个棚是不是欣姐的,我们跳过水沟推门进去。棚里有一男一女外加一个小男孩,大人坐在高高的塑料凳上种生石花,小男孩在棚边起劲地用锄头翻地。看着像一家三口,正在享受着田园之乐。
  “你们好!请问你们……”那男的抬头问。他又黑又壮,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小鲁。这女的我第一次见,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五官精致耐看,披肩淡黄头发,戴一副没装玻璃的眼镜架子。
  棚頂拉了60针的遮阳网,阳光透射进来,斑斑驳驳,猛一看还以为进了卡带时代的迪斯科舞厅,头顶有个球体水晶射灯旋转着制造气氛。西边光猛处小半棚生石花,星星点点,像高原夜晚的星空倒置过来似的,十分迷人,东边半棚12卷,整齐规范,绿的生机勃勃,有锦的七彩斑斓。
  “小鲁你发达了,种了这么多花,而且还玩12卷!”我大声喊。
  小鲁认出了我和花花,很开心地过来握手。我说:“小伙子生活不错嘛,你看你,吃得黑里透红,油光满面!”小鲁说:“添哥你就别笑话兄弟了,我这是农民的命,晒到这么黑,女朋友都找不到。”花花说:“你俩别攀比了,两个黑包公。”
  我们家,花花种景天,我种玉露、寿、万象、玉扇、硬叶等12卷。广东不像江浙上海这些地方,玩12卷的人很少,专门种12卷的棚几乎没有,所以我瞬时像找到了组织那么开心。正中间用大笼子锁起来标着“非卖品”的地方摆着些好东西,其他的都是樱水晶、姬玉露、宫灯玉露、康平寿等街货。难得的是他统一用了白色中号方盆,整洁醒目,直线纵横,整齐划一。
  我停在笼子前,挪不开脚步。
  露西问小鲁:“你这棚有门,有防盗电子眼,有狗,你自己又住在边上的小屋中,怎么还要做这么个大笼子锁起来?”
  我说:“东西太贵,不得不防。来这里玩的人如果贪心,随手撸片叶子就好几百。”
  露西吐吐舌头,很可爱的样子。花花说:“露西姐你就别扮外行了,你家里那几棵带锦的12卷,一片叶子也好几百。”
  小鲁说:“现在的贼厉害得很,别说这些花花草草,欣姐养的几十只活鸡,都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偷走了。”
  少华问:“你这些东西真的很贵吗?”
  “便宜的很便宜,几元有交易,贵的很贵,几千几万,甚至几十万一棵的都有。不过我这没有那种几万几十万的豪货。那种超级贵的,属于收藏级别,也是有价无市,大神自己收着玩的。”小鲁说。
  “那些贵得吓人的大多数是为了达到某个目的炒作起来的,价格不太靠谱。”我补充说。
  欣姐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她穿着短裤汗衫,头戴草帽,脸也是晒得黑红黑红的,气色十分好。
  “欣姐!”花花原地一蹦跳过去拉起欣姐的手,说:“好姐姐,想死你了,你又变漂亮了!”
  “快变成非洲黑人了,还漂亮!”欣姐没好气地说。
  小鲁给大家介绍,那个美女叫钟晓阳,旁边农庄钟老板的女儿,有钱又闲,种花为乐。
  少华大概是跟价钱杠上了,我留意到他趁身边人少,让小鲁看露西家中那几个带锦的12卷,问值多少钱……
  大家随欣姐去到她几亩大的大棚,一棚的景天,绿油油一片惨淡的颜色,全没了另外三个季节五颜六色的喜庆感。花花说夏天真不该逛大棚,完全破坏了内心对多肉的美好感觉。欣姐说,夏天不死就很好,难看一点无所谓,反正秋天以后又会慢慢好看起来。读过一点现代诗的我说:“经历过丑陋,才知道美丽的宝贵,才会加倍地珍惜眼前美好的一切。”   少华说:“添哥说话好有水准,我吓得脚都软了。”
  花花在一旁说:“少华哥你别理他,他就那样,时不时装神弄鬼一下子,挺吓人的。”
  大棚的牛角风扇使劲吹,无法将温度降低,反而制造了许多噪声。棚是半封闭的,水气不容易挥发出去,地气却不停地往上冒,棚内像桑拿房,十分憋闷难受,花花和露西随意挑了几盆小小的花便逃到外面。倒是少华,这个不曾种多肉的人,瘾头比谁都大,这里转转,那里看看,捧着老桩盆玩自拍。他对欣姐说:“你的这些大老桩和露西家里的很像,她的花盆也是这种做旧风格的。”他给欣姐看手机上的相片。欣姐看看图,看看少华,再抬头看棚外面的露西和花花,脸色沉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棚西南边,光线最足的一排架子是经年大老桩,大都是用高高的做旧了的手工大盆种着,虽然夏天颜色暗淡,但其造型不容轻视,个别还像小水缸那么大,非常有气势。为了防止进棚的游客手贱摸花、摘叶子,这排架子前拉了绳子,摆着“非卖品”“贵重植物,眼看手勿动,请自重”两个醒目的牌子。欣姐说,就算是这样,还是被贼惦记了,丢了好些,如果不是她的这些花盆太大,真想学小鲁那样做个笼子关起来。大家不明白,这么大的家伙,多高明的贼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搬走而不被发觉?欣姐没好气地说:“鬼知道,反正就是丢了不少。我几十只鸡,不仅大,而且还会跑会飞,也都不翼而飞了,你说这几盆花又算得了什么?”大家便七嘴八舌地分析,说偷花的人估计也是种花的,要不然不会一次只是有选择地偷一两盆精品,而不是运走一大批。我指着一盆盘根错节的老桃蛋问欣姐值多少钱,欣姐说夏天品相差,值个四五千吧,其他季节贵点儿。我咂咂舌,没敢再问其他。
  正在这时,远处有导游举着小旗子带着一群人沿小水沟慢慢走来,欣姐撇下众人迎上去。这大热的天,难得有人游完西樵山后还专门过来看花。欣姐让大家去旁边的工作间休息,等她接待完客人再一起去吃饭。我说不吃了,一会太阳下山后我还要上课。欣姐回头说:“花花要留下来吃晚饭,你打电话给学生,调课。冰箱里有西瓜,花花,麻烦你取来给大家吃。”
  欣姐的大棚全名是“欣欣多肉旅游大棚”,租了村子六亩地三十年,大部分的地都被她搭了棚架用来种花,留下入口的地方建了几间平房,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朋友逛累了可以坐下来喝茶聊天。开棚种花之前,欣姐在旅游公司工作了多年,各方面的人脉都还在,所以她的花棚是多个旅游公司的参观景点。
  在棚与平房之间,有块空地,摆着家禽笼子,一群刚脱完绒毛的小鸡崽缩成一团在笼子底下避暑。棚的门口和里面有摄像头和红外线报警器,边上还有个忠于职守的保安大叔,不知多高明的小偷才能溜进来悄无声息地弄走她那几十只活鸡。
  少华说:“很多失窃案都是内鬼作怪,就是小偷与安保人员合作做生意。“
  我说:“别的地方可能会这样,但欣姐的棚绝对不可能,这里的保安大叔是欣姐的亲爸。”
  正说着闲话,欣姐打电话给花花,让她进棚帮忙。这是个老年旅游团,欣姐怕大妈大爷手脚不干净,多找两个人看着。花花叫露西一起过去,露西说太熱,受不了,要留在屋里喝茶、吃点心。花花拉了我过去。点心是露西带来给欣姐做见面礼的,欣姐忙不过来,她自己倒是先吃为敬了。保安大叔大概是刚睡醒,从里面的房间出来,跟大家打过招呼后也过去帮忙了。
  老头老太太挑便宜个大的买了不少,我和花花帮忙打包。欣姐这原本有个工人,夏初辞工回乡下建房子娶老婆,暑假开始后,她请了两个自称“狂热爱多肉”的大学生做暑期工,三天后就不来了,走时顺走了几棵乒乓福娘、阿尔巴白月影群生等中档货。从此,欣姐绝了再请人的念头,两父女一起埋头苦干。花花之前跟我说过,欣姐不容易,里里外外一把手,家里啥都指望着她。她老公虽然生意做得不错,但早出晚归,三天两头这里那里去出差,家中的事,大到老人小孩生病住院手术,中到亲戚朋友间的人情往来,小到通下水道购米买菜买肉,全是欣姐一手包办。
  好不容易,导游咋咋呼呼地带着大部队走了,大棚回复安静。天突然阴了下来,像要下大雨的样子。大家回到平房喝茶聊天。
  欣姐第一次见露西和少华,少不了客套一番,加微信。
  花花说:“欣姐,我家添哥白天可以过来帮忙的,这么热的天,他白天没法教球,你晚上放他回来就行。“
  欣姐说:“我自己有老公,晚上要他干什么用!”
  大家笑作一团。花花说:“我的意思是说,他每天六点后要去球场赚钱,白天来你这里做小工,反正他不怕晒。“
  “大棚有遮阳网,不晒的,只是热。我也是干一会就要出来透透气,不能在里面呆太久。”正说着,有人在门外喊欣姐,大家闻声出去,见到一村民用个红色塑料桶装着几尾大鲫鱼要送给欣姐,说是自家鱼塘养的。大叔的儿子前些天来棚里拿花送给女朋友,欣姐没收他的钱。
  大叔走后,欣姐拿上两尾鱼,招呼大家到旁边的农庄吃饭。我说六点还要上课,下次过来再吃。欣姐说,眼看就要下雨了,上什么课,吃饭去!话音刚落,豆大的雨滴把屋顶打得噼里啪啦响。
  临出门,欣姐交代老父亲不要做饭,一会她叫人从饭店送过来。花花小声问干吗不叫叔叔一起过去吃。欣姐说,他不肯的。我见欣姐的父亲虽然上了年纪,但衣着讲究,精神饱满,便问:“欣姐,你爸退休前可是领导干部?”欣姐说,工会主席的位子上退下来的,一辈子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家里的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号称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看他只是笛子吹得还可以。花花草草种得满屋头,母亲常常因为衣服没处晾跟他怄气。露西顺着欣姐的话头说:“怪不得欣姐花种得这么好,原来是遗传基因好。”
  经过小鲁的棚时,一众人马杀进去,叫小鲁一起去吃饭。那位带着儿子来种花的美女钟晓阳已经不在棚里。小鲁是个爽快人,当即关棚放狗,跟大家一起去吃饭。
  花花小声对我说:“每次过去吃饭,只要小鲁在就有菜送,还能打折。”
  “为什么?”
  “那饭店是小鲁干爹开的。”   3
  我感叹农家乐饭店的花草长得好,摆放又得当。欣姐笑着说,这里的花草是花神小鲁精心打理的,不漂亮才怪。
  露西不愧是著名大酒楼的部长,服务能力很到家,她间中给大家添点茶水,用公筷为大家分分菜,桌上的碟子歪了整理一下,动作不多,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她的服务,如沐春风。
  花花让我空暇时来欣姐这帮忙,原本是玩笑,没想到吃饭时给敲定了。我自叹命苦,有个硬心肠的老婆,不把老公晒成黑炭头不罢休。说完,我拉起花花的手亲了一下。
  见到我们秀恩爱,露西突然也凑过去亲了一下少华的脸,倒是把少华吓了一跳。攀比得太明显,连我这么大度的人都觉得腻味。少华的脸阴了下来。他本来就是话少的人,这会连表情都变了,更加惜言如金。为了调节气氛,我频频拉着少华喝啤酒。少华虽不善交际,但酒量好,人又实在,谁敬都喝。因为花花能开车,我就放心喝。刚才我听花花讲,露西前些时候跟她抱怨,说少华虽然搬去她家一起住,但对她不怎样好,脾气大,动不动就半天不讲一句话,她有时想发火都无从入手。从上午一见面开始,我便觉得少华和露西压根就不是一路人,不明白怎么走一块了,这会看到他们为了这么小的事当众闹别扭,更加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是对的,他们早晚会分手。
  花花头脑简单,以为少华害羞才会不开心,就逗他:“少华哥,你笑一下,我就介绍一个小朋友去跟你学游泳,笑两下,介绍两个。”她真有同事准备给小孩找游泳教练。
  露西抢着说:“花花你不用管,他就这个死样子,好像天王老子都欠着他的!”
  少华也不反驳,端起啤酒跟我碰杯。
  正在大家尴尬的时候,刚才在小鲁花棚看到的美女钟晓阳走了过来。
  “她怎么会在这里?”露西小声嘀咕。花花后来告诉我,凡是长得漂亮,身材又正的女性,都是露西姐的敌人。
  “她是这个饭店老板的千金,天天在这里。”欣姐说。
  晓阳也算是个人物,大学未毕业就跟同班同学结了婚,毕业后马上生小孩,之后在家带孩子没出去工作。家庭主妇的生活单调乏味,她种花玩,先是景天,慢慢抛弃了景天玩价格昂贵的12卷,后来12卷跌价,生石花飙高,又种了不少生石花。她以花養花,不仅不用花钱玩花,还略有赚头,是典型的花草玩家,即是,托门路低价进货,喜欢的自己留着,其余的转手。难得的是,她是个有理想的人,玩实生,培育新品种。
  正谈到兴头上,晓阳的手机响了,她出去讲了一会回来后,脸上有些不自然。她旁边的小鲁小声问:“又查岗了?”晓阳没好气地说:“他喝高了瞎胡闹,不理他。我们也喝,来来来,今朝有酒今朝醉。”
  露西就和晓阳互加了微信。
  小鲁的皮肤因为长期晒太阳的原因很黑,几杯啤酒下肚后黑红反光,两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像要喷火似的。喝过酒后,大家都变丑了,只有少华,越喝越英俊,有如潘安再世。露西也是有几分酒意,痴痴地说:“少华,你喝了酒后脾气很大,可是,你每次喝过酒都变得这么英俊,我又恨不得天天叫你喝。”
  大家哄然大笑。这饭局便散了,互道珍重,各回各家。
  花花是新司机,全神贯注开车。我喝得有点多,歪在车上昏昏欲睡,少华和露西斗气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车内很安静。
  回到家中,我的酒醒了,内心变得很空,而且还兴奋莫名。我说:“花花,今天害得少华和露西闹别扭,我很是过意不去。”
  花花说:“他们经常闹,跟你没关系。”
  “我觉得吧,露西在酒楼那种地方上班,性格又这么活泼,换了我是少华也会不放心。”
  “露西说,少华啥都好,就是穷和小家子气这两点不好。”
  “少华工资不低,还有那么多外快,不穷吧?”
  “他收入是不低,可是家庭拖累大。底下还有一对双胞胎妹妹在读大学,父母在农村,没啥收入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少华家里穷,估计也不会跟露西在一块,他可是个心气很高的人。”
  “有这个可能。”
  这个时候,睡觉太早,外出又嫌累人,我便像个大老爷似的让花花切水果、泡茶,唠嗑。花花问,你渴了干吗不自己泡?我说,求你了,美女。她便屁股一扭一扭地去厨房烧水泡茶了。花花原本有点累,被我指使着做这做那,消了她的乏,还撩起了她讲故事的兴趣,茶泡好后跟我讲了小鲁的故事:
  小鲁是外省人,小时候跟着父母在东莞。妈妈跟一个香港人跑了,爸爸百般苦恼之下借酒消愁,半醉,开着电瓶车一头撞在货车上没了,他回到乡下跟爷爷生活。爷爷靠屋前的果树和几畦菜地,把他拉扯大。他读初三的时候,爷爷也病死了,他变得一个亲人也没有。听人家说曾在佛山见过他妈妈,便带着爷爷留给他的一点钱来了佛山找妈妈。
  由于年龄小,不能进正式工厂上班,老乡就介绍他去大排档做小工,包吃住,扫地、洗碗、端菜,什么都要做。他一边做,一边四处打听妈妈的下落。可是,人海茫茫,哪有妈妈的踪影?如此过了几年,他长成了大小伙子,寻母的意志渐渐消沉下去,银行的存款多了一点。他收入不高,但一直都是包吃住,工资基本都存了起来。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虽然辛苦,但在饮食业讨生活,也不缺营养,长得五大三粗,十分强壮。他喜欢上一个推销啤酒的女孩,说她长得像他妈妈,送她玫瑰。女孩一时说妈妈生病了,一时说爸爸被车撞伤了,一时又说弟弟考上大学要交学费,隔三岔五问他借钱。身边的同事提醒他,他说没事啊,自己女朋友没啥子好担心的。直到有一年的春节,女孩放话,回家后跟父母讲他们的事,如果父母没意见,她就打电话让他过去一起过元宵节。女孩有如黄鹤西去,杳无音讯,手机也停用了,过了元宵节,还未见回来。身边的同事让他看看银行卡还在不在,他一查,果然不在了,拿身份证去银行查,说卡上剩下那点钱早在过年前就已被清空。他都不知道女孩是什么时候偷了他的卡,又是什么时候套取了他的密码的。他的父母,他的爷爷,还未曾教会他怎样对别人设防便先后离他而去,对于别人,他从未有过戒心,更何况,存心骗他的是他“像妈妈”的“女朋友”。他丢失了多年积蓄的同时,也耗尽了对人世最后的一点美好,不想活了,寻思着怎样结束自己的性命,跳楼还是投河,一时拿不定主意。突然想起自己虽然在佛山多年,连著名的西樵山也没去过,便想着到山上走一走,累了寻块险要的峭壁跳下去。   他从禅城坐公交车去西樵山,稀里糊涂,提前一站下了车。他又累又饿,就想,可不能做饿死鬼,吃饱一点再上山吧。于是抬脚进了农家乐饭店。饭店门前贴着的招工启事吸引了他,饭也不吃了,找老板面试。钟老板问他能做什么,他说除了炒菜,饭店所有的活都会干。钟老板又问,收银呢,也会?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说,这个可能会,但是不敢收,没收过。钟老板见他老实,试工后就把他留了下来。他在农庄一做几年,哪都没去过,包括近在咫尺的西樵山。后来,他见钟老板在农庄旁边弄了块地种菜和花草,就去帮忙。他自小跟爷爷在家种菜和果树,一出手就把老板比了下去,行家似的。他教钟老板种菜,钟老板教他养花,像两师徒,也像两父子。再后来,钟老板得了肾结石住院,因为钟老板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女婿生意忙,到医院露露脸就走了,女儿正当妙龄,不方便照顾这样的病,他便自告奋勇去医院做看护。衣不解带地照顾与日夜相对,这一老一少的感情突飞猛进,钟老板出院后认了他做干儿子,问他想不想升做部长,他说想在农庄边上多弄点地种菜,卖给农庄……在一旁的钟晓阳说,种菜还不如种花,种一地的玫瑰不知有多好!听了晓阳的话,小鲁种了一点菜,种了很多月桂、玫瑰等时尚花草。地是钟老板替他跟村里租的,开始时租了三亩,后来又多租了六亩。
  之后,晓阳因为老公只顾着应酬生意,时常不在家,干脆搬回父母家中住,一来方便老人帮她照顾儿子,二来她可以帮手打理农庄。说到底,父母的这个农庄,早晚是要交到她手中。自此,小鲁出死力种花,晓阳负责销售。花棚的名气渐渐大了起来,有许多实体店来这里进货。
  花花说书似的讲完这些,我叹为观止,衷心表扬:“花花,你真的好厉害,知道得这么详细。”
  花花说:“你天天晚上都在外面教球不在家,我没事做好无聊,只好找欣姐聊天了。欣姐肚子里的故事可真多呀。”
  我笑着说:“我看你肚子里的故事也不少,快告诉哥哥,少华和你的好朋友露西是怎么一回事。”
  “你每次喝过酒讲话都是东一榔头西一锄的,小鲁还未讲完你又要讲少华哥。其实露西和少华哥,我从一开始就不看好他们,是露西自己着急,认识没多久就把少华拿下,迫他搬进自己的豪宅。”
  我又问:“刚才少华说,是他的同事胡志强给做的媒人,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花花说,“这胡老师挺厉害的,什么人都认识。他有个表哥,是做生意的,两个人常在一起吃喝玩乐,有段时间天天到酒楼吃饭,和露西姐混得很熟,之后就把露西姐介绍给少华了。”
  4
  白天不用教球的時候,我去欣姐的大棚打零工,松土、移苗、补肥、杀虫、接待旅行团等,忙得不亦乐乎,既充实了日子,又多赚点零花钱。间中跑到老实人小鲁那边吹牛,跟他套近乎,蒙他几棵贵货12卷小苗。
  有一天,露西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帮她带几盆花过去给晓阳。我觉得意外,露西什么时候开始卖东西了?她解释说自己并不爱12卷,朋友开始只是说寄养在她家,后来又说不要了,送给她,但这东西贵,她怕养死了遭天谴。
  去到约定的地点,露西已等在路边,左手拎着用纸箱包装好的花,右手拎着两盒点心。又是点心!
  去到西樵山脚下,我跳过水沟正想进入小鲁的花棚,猛地见到半透明的硼里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惊骇之下急刹车,一个旱地拔葱向后跃出好几步,深呼吸,大声喊:“小鲁,小鲁,老子来了,接圣驾!”
  隔着半透明的薄膜,我见到小鲁在棚内施展凌波微步,左右跳了几下,钻出棚来。
  小鲁一见我手中的12卷锦便笑:“啊哈,还回来了!”
  “什么叫还回来了?小鲁,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鲁说:“前些时候有个老板到这里,死缠烂打着要买这几个小东西,晓阳姐本来不舍得出手,但看对方是她老爸的朋友,不好太强硬,就硬着心肠高价卖了给他。没想到他不是自己养,拿了去送给露西姐,露西姐大概不知老板从哪买的,又主动把这货卖回来给晓阳姐了。”
  “凡是个女的你都叫姐,真恶心!”我说。
  小鲁笑笑说:“我还叫你哥呢。”
  晓阳过来,仔细查看,花儿们没伤没烂,就用微信给露西转账。
  这倒是勾起了我的八卦,问晓阳这露西到底什么来历。晓阳笑着说:“我哪里知道她什么来历,她不是你们带来的朋友吗?那天我才第一次见她的呀。我真该再压压价,我这人啥都好,就是太善良这一点不好。”
  晓阳让我挑点什么带回去,作为帮她送货的谢礼。我说,你这一棚子的好东西,贵的我开不了口,就算开口你也不会给我,差的我又看不上眼。晓阳说,你带盆樱水晶回去,再要棵樱水晶杂。我猜你家没这种普货。我告诉你,樱水晶种得好能有脸盆那么大,可喜庆了。用个尽量大的陶瓷盆种,最好是手工盆,厚一点的。用厚盆种夏天不容易把土晒热。樱水晶不像别的12卷那样只能用散光,要强光照,夏天都能暴晒,厚实的陶盆隔热好,不容易伤根。泥炭颗粒各半,保证了营养的同时还透气……种好能到20厘米大!说完带我去棚边阳光充沛的地方。果然有几棵十七八厘米的樱水晶,绿色宝莲灯似的,叶子半透明,纹路清晰,十分霸气。我大喜过望,有毛无毛的樱水晶实生各挑了一棵。
  我留下一盒点心,带一盒过去给欣姐。欣姐一看这点心便扭头不理我,我说:“点心得罪你了吗?”
  “拿去喂狗!”
  好脾气的欣姐这么反常,我略想一下便知不妙。欣姐叹口气说:“她的那些老桩,几乎全是我这里的。”
  我不敢接话,怔怔望着欣姐,然后,咽着口水把点心拿去倒进狗盆。
  欣姐棚里这些成年人一次只能抱得起一两盆的大老桩,游客和来棚里买东西的人是偷不走的,唯一能带得出去的是自家人,她和她老父亲自然不会,那么就只剩下她老公一个了。
  我们在沉默中各端一张小凳子,开工,给小叶插移盆。
  “我不明白,少华和这个露西,横看竖看都不是一路人,怎么能走到一块去呢?”欣姐像是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说:“少华是个体育老师,之前跟我就挺熟的。他的一个同事介绍他们认识的,姓胡,叫胡志强,也是体育老师,我们有时叫他胡志明……”正说着,一抬头,看见欣姐脸上挂着两行泪。
  “欣姐,你这是怎么啦?”
  欣姐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拿手机给我看相片。一张在酒楼拍的大合照上,胡志强赫然在列。
  “他是我老公的表弟。这两兄弟同穿一条裤子,坏事做尽。”
  像是为了安慰欣姐,我说:“前几天,少华从露西家搬了出来,他们分手了,露西又哭又闹,要少华赔青春损失费,少华不肯,她从酒楼找了几个小弟去教训少华,结果被一群体育老师打得落花流水。”
  “这你都知道?”
  “前几天打完球宵夜,球友说的。他也有帮忙打架。”
  “如果不是你把他们带到我这里来,他们就不会散,起码不会散得这么快。”
  我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菩萨心肠。”
  欣姐说:“我的意思是说,等他们有了小孩再分开可能会好些。”
  我一愣之下大笑。欣姐也笑,但笑着笑着,眼泪不争气地又冒了出来。
  责编:王十月
其他文献
中国诗素有禅风。且不说王維、佛印、寒山等人直接以禅境作诗境,无论明月清泉、山林巷陌,说起来都是我心即禅心,作诗亦修禅;单是严羽论诗如论禅,以妙悟为当行,以禅境为当境,从理论上为诗禅关系正名,说明诗禅合一其来有自。新诗百年,与中国古典诗歌比仍是苦短,且社会风云变幻,时代多纷扰,诗中见禅意者寡。今日读陈计会诗,又见禅意——可知文化威力之巨,作为传统中国文化主轴之一之禅,在文化逻辑的演绎中总会如春日新苗
期刊
诗在左边,生活在右边;诗在路上,人也在路上。人靠左边走,也许诗的生活会真实一些。  民刊名称:《左诗》  创刊地点:苏州工业园区  创刊时间:2009年11月  出刊形式:不计形式  创刊人:冷眉语(阿鬼)  主要成员:(前期)叶广芩、郁葱、  唐忠臣、木叶叶  (后期)小海、车前子、李德武  《左诗》2009年末筹划创刊,并于2010年初正式发行。“诗歌在左,生活在右”,这是一种对生活与诗歌的态
期刊
上篇 因为我蔑视这样的生活(赵高)  1  街道不宽,车流很慢。几个人围坐在对面巷口的遮阳篷下,看不清面容。他们在吃小龙虾喝啤酒。黄昏那种特有的光线与雨后湿润空气所造成的滤镜效果,让他们如同油画里的人物,仿佛是历史某个瞬间的凝结,又或者说某种时代风尚与民族属性的具体而微。可等到赵高揉眼再看,这种油画的质感效果便已消褪,化为乌有,仍然只是日常生活中最普通的一幅画卷。  这个城市太多奇异而令人惊疑的秘
期刊
一  巫小僮说,叔叔,你以后周日过来。  巫小僮住在南湾冠山岭一个临海小区,一套两居室。刘磐云走进客厅,西北的房间仍然是锁上的。他在下午来,来的时候,灰色麻布窗帘已被拉了个严实。外面是正在兴建的高尔夫球场?是滩涂?还是可见嶙峋石壁的山腹?他只知道这是27层。出诊半年了,他几乎没拉开过窗帘,去认真诊断外面的风景。他的时间不多,下午过来,天黑前离开,他只想关注这房间里唯一的风景——巫小僮。  进门的时
期刊
1  采薇在小区的中心广场散步,喷泉已停,地面湿漉漉的,呈一大片黑色。很安静。几个老人摇着团扇,背对花坛坐着,她过来,他们都停下,盯着她看。光线昏暗不清,那些眼神带了些许诡异,抑或鬼气。心下阵阵发紧,加快步伐,忽然脚下一滑……  醒了。还好,是在床上。  摸出手机,刚过三分钟。只三分钟,便做了这个梦。  长长吁出一口气,心跳依旧不能平复。刚才是喝了红酒才入睡,不能再来一杯的,胃仍有灼热感。也就想起
期刊
一阵突然而来的寒意,  将裸在外面的耳背双手当成补丁,  密切的针脚在上面转圈,  充当衬布的,是入骨的寒意,  它贴着那些可怜的皮肤,  正在加深我对这种手艺的认识,  以至在抬头的瞬间,  整个儿被牢牢缝进夜幕之中。  每个针尖上的痛,都在闪闪发光,  它们自动排列出各种形状,  巨蟹、摩羯、人马座——  直到词库穷尽,变成一片空白。  那个补丁不见了,隐约中,  几个字符在光影中旋转:  卡
期刊
1.广西桂林熊焕颖  宋阿曼的《午餐后航行》以敏锐的笔触捕捉到了女性身体中轻与重的较量,灵魂与肉体的撕扯。小说女主角何溪一次次将沉重的肉体放逐,将其献祭给充满情欲的每一个男人,以此来确证自己身体的存在感和真实感。但她忽视了在欲海中伴随肉体浮沉的还有她轻盈的灵魂。灵魂有时将她引到《月光奏鸣曲》里,有时带她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相遇,有时又伪装成一个梦困扰着她……是为了让她意识到身体中还有另一个自我。这是何
期刊
他们表现出一种殊死的勇气,尽管他们看到,自己已用生命的一大部分时间来做徒劳的事,但他们仍然继续做下去。我敬佩他们,他们可以了解自己。问题只是,生命消逝得太快了。  ——石黑一雄  浮世画家  石黑一雄的小说有一个常写常新的主题:一个人为了一项事业倾心托付,最后发现这是一场虚妄。比如《长日留痕》(The Remains of the Day)中,英国管家发现自己侍奉半生的贵族是纳粹帮凶,这让他的人生
期刊
在梅朵火山,你会见到神奇的景象。高耸的火山直入云端,而火山底下,是在此定居了上千年的山民。山民的住所很简单,即便他们靠着造船的生意赚到了足够用来建造漂亮房舍的资金,也有建造漂亮房舍的技术,可是他们所居住的房舍依然很简单,甚至简陋。土墙加上木材搭建起来的房屋和他们的身份很不相匹配。缘何如此?说来简单,他们怕。怕什么?怕刚刚精心建造好的漂亮房舍被滚热的熔岩毁于一旦。有人断定梅朵火山是死火山,不会再喷发
期刊
在雅典  窗外是忧郁的江油县。  七十年代的县政府大楼后面,  是三千年的古希腊天空。  太阳升起来,带着昨夜的倦怠,  本地人的宿醉在空气中  如大弥撒般砌雪。  天神手里那只空酒杯  留在鱼唇边:一种半透明的东西,  将大地的泥土烧制成陶器,在柜台后面  以好客和宰客两种目光盯着你。  一千三百年前,李白举杯碰月,  盲人荷马,以独弦琴弹奏着浩渺。  众游客从出租车,从钱包和坟墓  钻了出来,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