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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孃孃,你们家的水沟里都长满浮萍了,”吾成刚指指果树旁的水沟,“浮萍要拿来喂鸡,我来捞一点可以吗?”
我笑了,“可以,吾成刚,我们家的兔子不吃浮萍。”
吾成刚转身回家,很快就拿着一根头上绑着金属网的竹竿回来了。他把浮萍捞起来,倒进放在水沟边的竹篮子里。
“我喂完鸡,就要做一个我自己的火把。”吾成刚告诉凯熙。
“明天是火把节吗?”凯熙问他。
“没错,明天是火把节,农历六月二十五。”
“吾耀的妹妹这两天肯定紧张了,”凯熙说,“她告诉我每年的这段时间会有很多鬼。她希望赶紧过火把节,这样就可以把鬼赶走了。”
吾成刚专心地捞着浮萍,不屑地说:“我才不怕呢。我想那些都是迷信的东西。不过火把节很好玩,天黑以后可以从村头到村尾看每个人家的火把。”
“在这个节日你们祭拜祖先吗?”
吾成刚瞅了一眼凯熙,“不祭。那些鬼不是我们祖先的灵魂,是一些野鬼,就是那些没有后人的、暴死的或死时没人看见的人的鬼魂。我们在下个月的另一个节日里祭祖。祖先的灵魂会回来造访,我们祭三天后把他们送走。当然了,我也不相信那些。”
吾成刚的篮子装满了,凯熙帮他背到背上。“我做好火把就让你来看。”他说完穿过菜园回家去了。
第二天傍晚,吾成刚和他弟弟又来捞浮萍。吾成刚的弟弟扛着一束用废木条扎成的火把,大概有3英尺长,火把上插了许多野花。
吾成刚的弟弟把火把竖立在院子里。他告诉伟力,如果晚上不下雨的话,乡村公路从头到尾都会摆满了这样的火把。伟力羡慕地看着火把。
孩子们丢下火把,跑到后面的园子里捞浮萍去了。我把厨房收拾干净,把垃圾倒到肥料堆里。吾成刚、他弟弟和伟力弯着腰在我们种葱的那块地里看着什么。
“妈,过来!”伟力急促地催我,“快来看,这儿有一条很多节的虫,吾成刚说纳西语叫‘可尼当曼白’,开头两个音的意思是‘狗’,对不对?”
我急忙走过去。“哇!我还从没见过这种虫。你说对了,前两个音的意思是‘狗’,后三个音的意思是‘扫地’,一只‘扫地狗’虫——它的头部看上去确实有点像狗的头。”
“我们应该怎样处置它呢?”我问吾成刚和他弟弟。
“你得把它们杀死,孃孃,‘可尼当曼白’是害虫,它们钻在土底下专门吃包谷的根。有些纳西人会油炸吃这种虫,不过我们村里的人都不会吃。”
“如果它们都在地下,喷杀虫剂也没有用。有别的什么方法来消灭这些害虫吗?”
“每一年把包谷种下后,我妈妈都要拿一些油菜子去榨油,剩下的油渣和杀虫剂拌在一起,撒在两行包谷之间的沟沟里。这种混合剂会使害虫头晕。第二天一早,包谷地的沟沟里便躺满了发晕的害虫,我妈就把它们都杀死。”
“还比较麻烦呢。这一只先别杀死,我拿去给凯熙的爸爸看。”
“好的,”吾成刚继续捞他的浮萍去了。
过了一刻钟,吾成刚和他的弟弟到院子里拿他们的火把,吾成刚的弟弟问伟力:“你想玩球吗?我还不能打篮球,但可以踢足球。”他边说边伸出手,毛毛虫叮过的部位还包着绷带呢。
我向伟力点点头,几个小伙伴一起出去玩了。
一个小时后,天慢慢黑下来,伟力跑进来说:“妈妈!爸爸!外边在点火把了,快来看!”
我们全家一起来到村里的主干道上。孩子们在人群之间跑来跑去,男人们在点燃立在路中间的火把。吾成刚妈手里提着一个自己用红纸糊的灯笼向我们走来。吾丽英牵着她姐姐的手走在她妈妈身边,看着闪烁的火光高兴地叫着。
“你们也来了,孃孃?好玩吗?小孩子都喜欢过火把节。”她告诉孩子们,“沿着路从头走到尾,你们就可以看见所有的火把。”
她的话刚说完,从我们下面的一群人中传来一阵歌声。歌中唱到:
玉龙雪山有六个峰,
高的山峰有三个,
矮的山峰有三个。
三个高的山峰上,
积着厚厚的三尺雪。
三个矮的山峰间,
长着三棵古柏树。
一个老年男子站在一个火把旁边唱,另一个男子在与他对唱。人们围着两个火把站成两群,他们一来一往地用歌声描述丽江坝的美丽风光,每个人唱完都响起一片掌声。
吾丽英妈告诉我们:“我的曾祖父是通过对歌向他的爱人求婚的,当时他19岁,她18岁。我的曾祖父已经注意她一段时间了。有一天下午她出去田间劳动的时候,我的曾祖父远远地跟在她后面。还隔着几码远的时候,他在她后面唱起了恋歌。当她与他对唱的时候,我的曾祖父就知道她也对他有好感。如果她对他没有好感的话,她会装作没听见,继续走她的路。就像今天两个对歌的人一样,他们一唱一和,用歌声表达彼此的情意。纳西小伙子现在不再以这种方式向他们心爱的纳西姑娘求婚了,但年轻人仍然喜欢在节日的时候对歌。”
凯熙和伟力刚才听了吾丽英妈的建议沿路去看火把,现在气喘吁吁地跑进我们的圈子,问我:“我们可以跟吾成刚和他弟弟一起去村子里看火把吗?”
我不敢确定,以征询的目光看看吾丽英妈,她点点头。我告诉孩子们:“去吧,不过不要玩得太晚。”
“别担心,”吾丽英妈告诉我,“吾成刚和他弟弟明天还得早早起来喂牲畜呢,他们不会回来晚的。”
吾丽英的姐姐站起来走到一束火把前,解下手腕上的一个线编手镯,把它扔到火里。
我看看吾丽英妈,观察她有什么反应。堂茂也问吾丽英妈:“吾丽英的姐姐干吗把手镯扔到火里?”
“这是我们火把节的习俗。我的大姑妈当了30年的老师,她上周给吾丽英讲火把节的故事,我们去问问她吧。”
吾丽英在她妈妈旁边坐下,害羞地给我们复述火把节的故事:“几个世纪以前,有两兄弟分别统治着两个王国,他们的范围包括白族居住的大理和喜洲,以及云南的周边地区。统治南方王国的弟弟阴谋控制哥哥的领地。他虚情假意地邀请他的哥哥、北方王国的国王来参加宴会,并特意用松木修建了一幢新房子。
北方国王的王后是个聪明美丽的女子,她预感到这是个阴谋,于是她请求国王不要去赴会,可是国王没有听她的劝告。王后看到丈夫主意已定,再怎么也阻止不了他,于是给他戴了一只银手镯。
哥哥来到弟弟的王国,他和他的随从被安排住在新房子里,盛情款待。等哥哥和随从都喝得酩酊大醉,弟弟就放火烧了房子。北方王国的王后得知丈夫的死讯,就前去搜寻丈夫的尸骨。有人告诉她,‘房子已被烧成了废墟,你不会找到的。’王后知道她丈夫戴着银手镯,便坚持去寻找。她终于找到了银手镯,由此认出了他丈夫的遗骸。
从此,我们点亮火把来怀念死去的国王,把戴在手上的手镯扔到火里以示纪念。”
歌声还在响起,我和堂茂准备带孩子们回家。
吾丽英妈约我去看跳舞,“我想去看看小卖部旁的草地上有没有人跳舞,你也去吗?”
“我想我们得回家了。明天再去吧,火把节要过三天的,对吧?”
吾丽英妈伸手把在火把前晃来晃去的吾丽英拉过来,“是呀,火把节要过三天呢,明天晚上来跳舞哦!”
三个星期后的一个早晨,堂茂舒了一口气说:“我看雨季该结束了。”火把节的第二、三天就因为下雨,所有的活动只好取消。沉闷而单调的雨滴击打着屋顶,偶尔雨停了,太阳露出一点吝啬的光。地面已经完全被浸透了。
“我们的水井都要满了,不用拴绳子,我直接拿桶就可以打水了。”堂茂打一桶水上来,问我:“你要把水倒在哪里?”
“倒在这个铝盆里吧。我看雨已经小了,我想把女儿鞋子上的泥巴洗一洗。”我说。
我坐在一把长凳上洗着鞋,一个陌生的老奶奶慢吞吞地走进院子,后面跟着村里做豆腐卖的那个中年妇女。
“阿奶,您请坐!”我跟她打招呼。
“我今天要去城里买点药,顺路来看看你们外国人。”
我们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我忍不住笑了。“请坐一会吧,我在洗几双鞋子。”
两个人在厦子上的一把二人凳上靠着柱子坐下了。
堂茂边拿梨子递过去,边问老人:“您生病了吗,阿奶?”
老奶奶回答说:“我感冒了,我不吃梨了,梨是热的,吃了感冒要加重的。这几天很容易感冒,天气变化太快了,一会儿热,一会儿下雨又冷。”
卖豆腐的中年妇女看着老太太点点头,“我老婆婆,她要去买点感冒药。我今天要回娘家,所以带她一起进城。我给她买点药,然后叫一个出租车送她回家。”
“你今天回家有事吗?”堂茂问她。
“今天是中元节送祖的日子,中元节里我们老祖宗的魂灵都要回家造访。我母亲让三个女儿都回娘家,好全家一起祭拜祖先。今天要送老祖宗的灵魂回到他们安息的地方。”
“我从没听说过这个节日,这个节日用汉语怎么说?”堂茂问她。
老奶奶不假思索地说:“没有汉语名字,这是纳西族的节日,纳西语的意思是接祖和送祖。”
“你们是怎么接祖、送祖的?”堂茂接着问她。我又倒了一桶水在盆里冲洗鞋子。
中年妇女抢先回答:“我告诉你我们是怎么过这个节日的。我父亲姓王,每年这个时候,我母亲都要在一张红纸上写上字做成牌位,迎接王氏先祖。牌位前要摆上碗筷,供上水果点心、酒水和茶水。吃饭前要在牌位前祭拜磕头。”
“有些纳西族已经不过这个节了,如我丈夫家。有些只过一天或两天。我娘家要过三天,我母亲和我弟弟他们这三天都在牌位前祭拜祖先后才吃饭。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我们王家要送先祖回去。有些人家比我们早一两天或晚一两天接送祖先。”
她们起身准备走,我和堂茂把她们送到大门口,“请慢走!”我们用纳西语说再见的方式道别,还加了一个表示礼貌的语气词。与长辈说话时都要加这个词以示尊敬。
(本文图片由孙佳琪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