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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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小说起名字这件事,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我以为最容易不过。常常是一个小说结束,便自顾自地起了七八十来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品味着,只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个个都好得不行。比如最早的中篇《紫蔷薇影楼》,生怕读者不知道里面有料,就格外想在题目上体现。备选的有《黑胸罩》《和故乡做爱》《鲜红的秋千》等等,最生猛的是那个《换个姿势,再来一次》,给的是《人民文学》,副主编肯定一眼就看出这些题目的不着调,却很宽容地告诉我:“这都不怎么合适。要再想。”但那个调怎么能那么快就找准?末了这个题目也是副主编给起的。这是我在《人民文学》发的第一个小说,看到样刊自然高兴,但这个朴实的题目怎么能让当时的我折服和认同呢?虽然不敢直言,却腹诽也太平淡了吧,一点儿都不能显示我的才华啊。有意思的是,等到发表之后就开始觉得顺眼。再过了些时日,被人反复提起,又进了各种选本,就觉得更顺眼。再然后,就越看越顺眼,直到今天,我由衷地承认:相比于那个小说的内在资质,这样的题目简直是最合适不过。
  《打火机》,发表于《人民文学》2006年第1期头条,这也是我的第一个头条小说。那一段时间很喜欢“无耻”这个词,这小说最初便叫《我们都是无耻之徒》,还有一个名字是《出轨》。被主编揶揄着否定:“大师之作,名字得再好些。”最后定的《打火机》。从那之后,在《人民文学》发的《锈锄头》《轮椅》便都以物为题,虛实之间,似乎有了一点儿心得。2011年发表了《盖楼记》和《拆楼记》,2012年出版单行本的时候,用《拆楼记》做了书名。其实盖和拆做题目都觉得一般,只是没有更好的。比起盖,还是“拆”字更有意思一点。后来我给人签名,有人让写一句什么,我就写:“拆掉的,不仅仅是房子。”有人说:你这个是特别合适的,体量大小正好。我寻思这其实都是看顺眼的结果啊。
  最近犯难的是新长篇《藏珠记》。因女主是在大唐天宝年间吃了波斯人给的一颗珠子从而一直活到了今天,就想绕着“珠”字起这个名儿。最初定的是《唐珠小传》,又觉得太无奇,想到里面有一段是女主把自己和彼得潘类比,彼得潘是永远长不大,女主则是永远长不老,便想叫《彼得珠小传》或者《彼得珠秘史》。和朋友ABCD商量,A说喜欢彼得珠,不喜欢秘史,秘史太恶俗,不能要。BCD们又说彼得珠太矫情,如此左右夹击,这个动议由此全部废掉。
  然后就是《遗珠小传》。曾很得意于“遗珠”这个题眼儿,还为此写好了一段话想用于后记:“这个最平凡又最不平凡的女孩,她不穿越,没有特异功能,很年轻,也很苍老,很善良,也很冷酷。是活得最长的人,也是活得最可怜的人,宛如被时间和岁月遗弃的珠子,这个故事,是她的小传奇,也是她的小传记,正适合命名为《遗珠小传》。”
  已经拿稳了这个名字,想着ABCD应该也会赞同,就假惺惺地跟他们做商量状。在发给他们之前,索性又堆砌了几个以备他们厚此薄彼:《遗珠记》《失珠记》《无珠记》《藏珠记》《生珠记》《怀珠记》《含珠记》《识珠记》《唐一珠》《以珠之名》。
  他们回复的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A:都不是特别好。硬。《失珠记》和《无珠记》有点儿傻。《唐一珠》最可笑。相比而言,最适合的就是《藏珠记》。哎呀咋会想到《唐一珠》,笑死我了。
  B:《识珠记》还行,慧眼识珠嘛。将来做宣传的时候可以说“买此书的读者皆具慧眼”之类,缺点是“识”这个字速度太快,太瞬间,太简单。好像只是个识宝的过程。时间延长感和暗示故事的复杂性上也稍微弱一些。相比而言,《藏珠记》稍微旧一些,但更古典,也更有故事的悬念感和情节的曲折性,更好一些。唯一的缺点就是好像是哪里用过了,对,好像是古代一小说名儿。但没有啥知名度。无妨。
  C这个家伙最刻薄:记呢,用得太多了。失,遗,藏,有动感。相对好些。《无珠记》,就没有动感。我更喜欢失。为什么想到无珠?
  本来想就此罢了,这个结束了好开始下一个嘛。写作的人可不就是喜新不厌旧?可A是个严肃的批评家,斥责我不负责任,说还没有起到最合适的名字,这个小说就还没有完成,那就必须继续。说得我汗颜起来。
  好吧,继续。
  那天和两个朋友喝茶聊天,又谈到此事,突然想起李白诗“苍苍横翠微”的前句:“却顾所来径”,他们都说这个好,简直是用于千年回忆的经典语气啊。我便继续发给四位。其他三位都表示不好,B最毒舌,道:感觉像是要上野外厕所。
  继续想。得空就想,着了魔一样想。那天又突然想到一个:《我的天宝遗事》,女主生在唐朝天宝年间,又呼应《开元天宝遗事》。岁月感,历史感,戏谑感,时间的开阔感,是不是都有了?是不是比《藏珠记》好一些?
  回答:没觉得更好一些啊。因为你的故事发生在当下,是以当下为主的,不是唐朝天宝年间。还一致站着说话腰不疼地教育我:思路要打开,打开,打开……
  夜读博尔赫斯,又被他的两句诗触动,似乎可以做题目:一是“通过你,通过生活”,二是“我无与伦比,却又与你相似”。发给他们,他们又回复说我跳跃性太大,像标题党,更适合90后的青春流行读物。我把来源一说,C便改口说如果有高雅出处,也不妨可以考虑。没有出处和有出处,是不一样的。这就高出一截,可以解说。我说你可真势利眼。她说当然,这个必须势利。再议另一个新备选《服刑者》,她倒甚喜:“但你的假定读者如果是更年轻和世俗化的,大概会喜欢那两个长的,像我这样的老家伙们,趣味都是相对经典的。可能也偏保守。”
  E也参与了进来。说到《服刑者》,他说邱华栋有个小说,叫《时间的囚徒》,议论了一番后,他提了个《一千零一世》,又说现在题目讲求现代性和网络发酵的能力,《藏珠记》终究老气了些,年轻人会拒斥。又说干脆叫《最慢的是不死》吧,我说索性叫《最慢的是活着二》。不知怎么的,又蹦出一个《我的第1375岁》,他说不如叫《我的1573》,让酒厂来赞助……说着说着仿佛就喝醉了。
  最后定的还是《藏珠记》,意在诠释女主和珠子之间:“这么多年来,我和它是互相藏匿的关系。它藏匿在我具象的肉身,我藏匿于它抽象的领地。”
  绕了一大圈,又回到这里,这圈似乎却也没有白绕。探讨的过程捋一遍,还蛮有趣。也许,题目这种东西在没有正式启用前,不过都是个人臆想的一种幻觉。它真正的魅力要在启用后经过反复解读才会落地。有多少经典之作若是单论名字本身,恐怕都算不上是一等一的好。之所以显得越来越好,最重要的缘故还是因为写得好吧。写得好,这才是第一要义。说到底,名字起得再怎么好,那也只是锦上添花,不能用来雪中送炭啊。
  选自《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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