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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石 1957年生于山东临沂。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中国“新文入画”画家。出版有《胡石画集》《大器丛书·胡石》《中国名画家精品集·胡石》《当代花鸟画小品精粹·胡石》《中国画23家·胡石卷》等。
在当代花鸟画坛,胡石先生以他简雅清明,质素境逸的画风和神恬气静,迥流曼转的艺术品调卓立于世。他那明丽清宛,气格空灵的画面彰显着典型的新文入画风,也蓄涵着浓郁的中国画艺术精神和纯正的传统文化价值意识。这在当下的时代是极为难能可贵的,因为近百年来,中国画一直处在被西画改造的窘态中,在风云激荡的中西之争和古今嬗变中,浮躁与偏颇使中国画的纯正精神和文脉生态一次次遭遇重创。时代潮流的涌动和革新风气的浓烈既促进了绘画的多向发展,也助长了画坛标新骛奇的风尚。能精神淡定地坚守中国传统绘画体系和美学风范的堪为不易,只有少数对民族绘画的历史文化有深刻理解和灼识洞见的人,才能做到立定精神。他们以“不必虑举世之我非,但当存知希之我贵”的精神,承继并宏扬着民族绘画。胡石先生当属此列之代表性人物。
作为上世纪90年代前后新文人画派的重要画家,胡石先生对中国传统绘画精神的追慕已久。
上世纪50年代中后期,胡石先生出生于山东沂山之阳。齐鲁大地是历史传统积淀深厚之地,胡石的上辈也都是知识分子,在这样的氛围下成长,胡石较早就喜欢上了书法艺术。父辈曾有意让其走一条悬壶济世的中医之路,然其天性近艺,虽年幼而志不可夺,遂步步登堂入室,进得丹青门径。青年时曾入山东工艺美院学习,随后在地方组建画院亦得其所。但其禀性散淡,不愿拘人拘己,80年代后期即北上京华访学于中国艺术研究院。自此,作画、游历、访学成其生活主脉。90年代初参加新文人画派活动后,眼界愈高,初则追慕白石、八大,渐而依门傍户上溯穷源,竞至跨越明清,直追宋元、五代。可谓“身在高楼、目穷远水。”对9-12世纪这时期花鸟画家的揣摩、研读和徜徉其中,奠定了他以后的美学追求和恪守中国绘画精神的立场。
近20年来,尽管美术界云诡雾迷,歧路丛生,但在胡石这里,始终是当代的古士之风。读书以养性,作画以畅神,茗茶会雅士,把酒图疏狂。注重画外修养的他以磊落胸次、澄明心境作为陶养画学的本源,而并不象有些人那样孜孜以求的是绘画技法的花样翻新。显然他已心仪传统的人格美学观。他认为,作画与做人是表里关系,作画为形式表现,做人才是根本。因之理想人格的养成是第一位的,技巧的积累有形可见,而美学精神的陶酝却难察其迹。所以养成一流画家的根本不是技巧、方法,而是读书修品。读书造就文人,修品则避俗就雅。由此陶养出超然世俗的情怀,下笔作画,自是品调高迈。胡石自然是这样践行的,他读书广博、浸润诗文、钩沉典史,与之漫谈,方可知其理蕴之深、文植之厚,其画格高下系由此来,非闲逸轻取而就。
清代画家方亨成说:“绘事,清事也,韵事也。胸中无几卷书,笔下有一点尘,便穷年累月,刻画镂研,终一匠作也,何用乎?此真赏者可以有雅俗之辨也。”胡石读书,悟性颇高,亦多纵横之气,非酸腐之辈。每谈艺论能感悟宇宙大化、天地道统、知周万物、参赞古今。更重要的是他将一总学养寄于画学,并在渐修渐悟中树起自己的审美标杆。即依傍中国文化精神和东方美学要义去建构具有文心和内美的新文入画境界。并践行一种有境界的文化表现与游戏精神的结合。文人的学识修养标示着境界的高下,文人的墨戏与写意则洋溢着艺术的自由精神,而其实质都在于美学意义上人的精神的舒放。应该说文人画精神的坚守至少是多民族文化的某种维系,也是对西方普遍主义艺术观和后现代消费文化的抵制。民族文化的振兴需要文人画家不屈的风骨。
胡石虽推崇人格主义美学在画家身上的践行,他自己也将修身立品作为画事首要,但他也并不轻视对文人画兼容的诗、书、画、印各门类技艺的把握和锤炼。他写诗文、治印章,于书法一道更是浸淫极思。他幼习唐楷,后遍临宋元诸帖,悟笔法一个“落”字,进而深刻理解中国画中之写意精神,以写意精神治印、作诗文、画工笔。显然写意不仅是一种技术把握,更是一种精神状态。如其所作工笔花卉,虽图式极简却笔笔玄妙,爽秀淹然中挺拔而轻隽,用笔虽工犹写,虽写犹工,恬澹雍容间,内涵筋骨。
世纪之交这些年,胡石为深研花木各科之形质意态,坚持写生,以格物致知的态度研观物象。不以因袭为能事,亦不妄自揣度,皆穷源竟抵后而复研表现,且先以工笔写真入画,然却工中寓写,静中求动,断不落描摹之巢臼。一石一草皆可窥写意用笔之性态,一梗一叶尽可显生气贯注之势。故其画“淡处如薄雾依微,焦处如双眸炯秀,干处有隐显不常之奇,湿处有浓翠欲滴之润。明如秋水、泽如春山、灼如晨花、秀如芳草。岁已久而常湿,素欲败而弥新,变化无穷,光华莫掩,鉴者亦味之而逾长。”
贵内质而轻浮华是胡石艺术的又一特点。他之画每以墨色为主,敷色雅谈,不事华丽,坚守绘事后素的传统之道。他尝以屈子“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两句为艺事之要诀,力行内美精神,不徒尚华美之外观。他深明文入画之雅在于质文,而非表华。“华之外现者博浮誉于一时,质之中藏者得赏音于千古。”
由于有此美学上的高标识见,胡石作画从不致力于表象的视觉艳美,而于淡雅清素的低吟浅唱中令赏者得无穷妙趣。
“诵经三千部,曹溪一句亡。”文入画尚简的风格在胡石的绘画中一直表现得比较突出,多年来,几未见其冗繁之作,这既反映出胡石对中国画精神和文人画精要的理解,也可见其受禅宗绘画的影响。《礼记》中曾有“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之说,《老子》中也讲:“少则得,多必惑。”要而不繁,素朴简约可说在各门类艺术中都是难得可贵的表达,在中国画中这种以少许胜多许的表现更能增强意境的凸现。
总之,胡石的艺术非雄强奇杰的一路,在审美意蕴上他更多的是温润和雅而质文中藏。乍观其画和婉雅致,细品又得气息方润之妙,再读方知笔高而韵美,涵泳之间,令人往复低回,有“西城杨柳弄春柔”的境界。风流蕴藉、澄透清明间虽未写苦心,却意标高境。毫无疑问,胡石的画可谓纯正的中国绘画精神的表现。
笔者曾见胡石90年代初写意花鸟,气象轩昂,生机勃发。后渐转放为收,复又由收转放,工写轮回,几番功夫揣摩,腕下自出精意,自辟性灵。可知其苦心孤诣,作工笔意在究玄微之妙,意在止粗厉强横之气;作写意是为壮刚健爽直之气,是为去罢软钝滞之虞。近见胡石写意数幅,有动不逾矩之妙,下笔其重如金、淹墨其润如玉、气象老成、丰姿摇曳,意趣近古而不旧,气息尚新而不华,可谓不激不历、风规自远。
胡石方植壮岁,其已画学淹贯、修养纯正,切能不随时趣,唯以古人之矩饼运我之 性灵,此必能开自家之生面而有大成也。
南园引
胡 石
思归南山,谋我南园,背托北浦,结庐三间,可按田壤,能养云烟。
前后引清流,可汲可洗,西东树梧桐,可点可圈;或植窗前芭蕉,以听细雨,屋后翠竹,助人清幽。必有室内一架图书,伴我闲春散秋。
园内有石必玲珑,有草必青翠,有实必萧疏;园内更有廊桥,必架于曲水之上,回廊周围,必有四时花香。兴来驻足,临芳清赏。看曲水尽头,碧水一汪。老柳数株,远蜂蝶,邀蝉蛩;俯仰之间,以叹孤雁凌空,老鱼吹浪。
东墙欲植数架藤萝,时有绿衣佳人造访,代烹上好香茗,引至友品尝。
噫!我之南园,能历寒暑,经风雨,伴丹青,助玄黄,有花木以观照,有鸟虫以省悟;万物各异,万情有态,怎不动心。故曰:南园唯一关心事,只在花开花落间。
画学必要
胡 石+
尝读屈大夫“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二句,觉图画之事,亦于此二者,不可缺
内美需天性与修持兼济而成,今挟此天性者多不乏人,然能恒心修持者不多见,盖时势夺人,功利中见浮躁,一旦失之于流,终难入道。“修能”一事需立于内美之中,而不能独善其外,无内美以允,即悬梁刺股,终亦为散才,难当大用。
余于画事,得之有三:读书、读画、写生是也。此观点非我之观点,大抵人皆利用,然我自有我得,自有我用。
余读书,选秦汉之华赋,晋唐之流韵,感极则之文,悟机锋之禅。亦于宋之歌词,元之小曲,明之闲文处得清淡萧疏之气象,蕴事理之机杼,每击节不能自己,囊积块垒,发之为气,遂尔成文。
余读画,择选颇吝,无“文”者不读,无“性情”者不读,无“机锋”者不读,无“生鲜”者不读,无“血泪”者不读,盖此以来,择要者不数人,然往复不断,体其心血,明其扼要,虽邯郸学步,究其仿佛,亦要澄心得一个眼明。俟后,心中才得一个丘壑,别见花花世界,下笔则画中有文,有自有我在焉。
写生之法,务去常念,寓情于物态之中,睹物则体察生机物理,笔笔心愫,要害处如临大敌,不敢怠慢。
此三则往复来回,交叉攀援,方能入得画境,得个气象。
余幼习唐楷,后遍临宋元诸帖,悟笔法于一个“落”字,始如落笔之难,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圆熟融通如子昂,亦有“用笔千古不易”之慨。
余初学画,得李波先生指教,再遇崔子范、杨大钧眼界始宽。后取法宋元,知绘事要理,渐显华瞻,然更喜元明性情。气象初成,及新文入画兴,适逢其会,获陈绶祥先生点拨,与朱新建、边平山诸同仁切磋,始省文心,又通画理,埋首笔墨,躬耕不辍。
凡事需用慧眼,存常心,使功夫,才能脱俗眼,超庸理,越劳力,得个“我”在。以文心驭画,画则成文。
悠悠渺渺,四十余载,常感苍天之造物,每叹世事之磨人。往日已逝,来者可追,我辈当道,此志不夺,缀此数语,聊与同仁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