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反抗什么？”
　　“我得到过什么？”
　　
　　这是马龙·白兰度1954年出演《飞车党》（The Wild One）的著名对白。故事改编自真人真事，影片中一队开着摩托的黑衣车手横空出世，他们藐视传统、游戏人间，在身体的挣扎之中与世俗抗争，自此成为那个时代的一个神话。里面桀骜不驯的皮革装束也被接下去的反文化电影一而再再而三地沿用，从后来的《逍遥骑士》（Easy Rider）、《皮革下的赤裸》（The Girl on a Motorcycle）中都可以清清楚楚地发现这种承袭确乎存在。如果说在充斥着迷幻药、爵士乐和厌战情绪的六十年代（从一本叫做《1968，反叛的年代》的著作得知中国并不曾被排除在外），父母们对于晚一辈的惶惑还只限于质问一声“这些真是我们的孩子吗”？那么今天的叛逆者又会让世人发出怎样的惊呼？事隔三、四十年，尽管年轻的头脑中寻求释放和解脱的盲点永远一致，真实处境却总会有些不同，在一个缺乏任何主题的世纪初里奔突迷走，我很乐意听到或者看到一些属于当代的艺人及其作品，或许可能表达一点有意味的新鲜，说出这世界正在发生什么来。同时，也让我更努力地怀旧。
　　也不奇怪，昨天下午已经听完了“黑色叛逆摩托俱乐部”（Black Rebel Motorcycle Club，简称BRMC）的《Take Them On, On Your Own》，就是这样一支吉他噪音电子嗡鸣的回响若隐若现，气质上找得着几分The Velvet Underground和T.Rex的影子的乐队，叫我重新对摇滚充满了幻觉。没错，乐队名字正是来自于文章开头就讲到的那部电影，但接下去不谈电影要说说音乐。摇滚乐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只是被逼着发胖被注射了麻醉药以后还要脸带微笑身心愉快的下层人民偶尔发出的一阵怪异嗷叫。“你想要尝尝那个，它却把你往身后抛，我们能让你高，把你点着，使你明亮地燃烧，我们想要整个地面，用一双手臂去环绕”，显然这是在描写美国政府的流氓大盗嘴脸。“US Government”原名“Kill The US Government”，两年前一首老歌这回终于收入在新专辑里，标题去掉了前面两个单词，原因不得而知。有“kill”的直接和没有“kill”的隐晦自当有所不同，据我所知他们在现场也不用“Kill”，而用F打头的那个。不过歌曲内容保持无损，稀薄而冷酷的失真加以快速激烈的节奏有力配合着冷嘲热讽，用意提醒人们一下别只顾自己傻乐，还要睁眼看看政府的腐败。尽管大获成功的同名处女作完成于旧金山，BRMC这一次还是不得不远离新大陆，选择在别处酝酿倍受瞩目的第二张专辑。鼓手Nick Jago，英格兰和秘鲁混血儿，一直没有美国绿卡，长久以来属于非法移民，也许这一点使得他俊美的脸庞成天漂浮有梦游一般的气息，不止他一个人，BRMC整体都是幽暗不明的，他们在那首“Generation”中刻画自己的生存现状，“我不觉得像在家里，我没有什么需要，我找不出任何理由，我意识到没人在听，那儿没有东西……”听一听，会给你丝许莫名的感动。
　　毫不迟疑地指出BRMC首先还是个人化的，真正的理由是三个黑衣男子身上深藏了一种在音乐里遁世的年少情愫，那真是非常低调的美学伤感，一瞬间可以唤回很多东西。“我曾来过这里，知道这轮蓝色潜影，那是你，我记得你的抚摸……慢慢体验记忆中，往日更完好，一段时光难以割舍……”从“Shade of Blue”款款的字里行间去想象，我承认这样的私语才令自己更喜欢正在播放的音乐。当察觉出一个人需要经历多少无奈无助才能把过去埋葬，甚至埋葬了也不见得彻底，你就明白那些蓄谋已久的八分音符为什么被拨弄成失魂落魄的扫弦，掺夹着Peter Hayes（吉他手、主唱）的吟唱轻盈易碎溅落于敛约而舒缓的鼓点上面，整整两个小时萦绕在我耳边。应该庆幸BRMC仍旧延续了首张《BRMC》中一滑到底的酣畅淋漓，《Take Them On, On Your Own》除了歌词有几分靠拢他们所说的“更根性，关于美国的”，曲风走向听不出多少有别于以往。显而易见几位成员对My Blood Valentine、The Jesus & Mary Chain乃至The Telescopes、Public Image Ltd.的喜爱直接导致了风格向欧洲大陆靠拢，Oasis的Gallagher兄弟曾经大呼小叫美国人当中也有BRMC这等牛人！虽然只有Nick Jago一人来自不列颠，Britpop对他们的影响也至深，随便拣两个就有The Verve、Stone Roses，品味一番“Down Here”，“Suddenly”有多么干净软性就知道了，再只要想想这张专辑其实是在伦敦Fortress工作室完成的，一切似乎很好理解。
　　上网随便搜了点他们的资料。吉他主唱Peter Hayes，小时候居住在明尼苏达的农场，12岁跟随父母来到西海岸，贝斯Robert Turner，跟着父亲住在离Hayes家不远的嬉皮社区里。两人结识于一所共同就读的中学，先前分别在不同的乐队里呆过，1998年Jago加入了以后，才开始以 “The Elements”的名字一起进行一些现场表演。很快他们就发现“Elements”一词已经被不少前人采用过，实在缺乏想象力，转而找了个24个字母的新名字，随着1999年系列演出，他们卖光了500张标有这些字母的CD小样。
　　电台是所有能够正式出版唱片的乐队发家的地方，当然也是每一个摇滚明星成名必经之路，若非因为来到了洛杉矶，得到当地调频KCRW的大力举荐，Virgin唱片公司绝无可能那么快看上三个不苟言笑又过于高傲的小子。不要制作人，不要经纪人，一脚踢开公司配置的大批跟班，说是讨厌任何事物妨碍自己工作，不久前还拒绝了一笔将近20万的广告（某个汽车制造商看上了他们的一首歌，却让歌的主人们大为光火）。几个人都对周遭环境漠不关心，程度几乎达到了标志级，Shoegaze类型的现场终于在美利坚也找到了典范，有例为证：即便一个脱得只剩下内衣裤的女歌迷跳到台上跟着强劲节奏意乱情迷地起舞，BRMC也不会抬头哪怕看一眼，面无表情、继续表演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