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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是重庆一家国企的副总工程师,国务院特殊津贴获得者;他一生发明了大量的技术产品,是单位的技术骨干。然而,他却在退休两年之后的一天,从他家三楼窗台跳楼自杀,以一种极为悲壮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为什么会自尽?他到底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2003年5月10日,重庆长江涂装机械厂副总工程师陈前,从他家三楼窗台跳楼自杀,在重庆当地引起极大震动。之后,陈前的家属将长江涂装机械厂告上了法庭。家属认为,陈前之所以选择自杀,是因为单位给他的专利奖励太少,导致他晚年生活没有保障,遂对人生绝望。
2003年12月,重庆市一中院对此案进行了开庭审理。
病困交加:发明人晚年无奈
陈前于1939年出生在延安的一个高干家庭,自幼聪明好学,后来考上昆明工学院机械设计与制造专业,毕业后为了支援重庆军工业的发展,毅然放弃成都一家大厂的优厚条件,于1961年来到了重庆市长江涂装机械厂,从事技术工作。
那时的长江涂装机械厂还是一个大汽修厂,由于技术人员很少,加上管理体制落后,厂子的发展受到很大的限制。刚来的陈前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尽管他只是一名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也只是一名机修工人,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为厂里努力工作,于是向厂领导提出提高厂子生产工艺的想法。
厂领导非常赞同和欣赏陈前的想法和勇气。于是派他和另外一名老技术工人到武汉学习。回厂后,陈前迅速扎到工作中,结合厂里的条件,编制了新的生产工艺,同时设计工装器具和工量器具。
随着厂子的发展,厂里需要硬质合金喷嘴开口加工技术。为了学到这项新技术,陈前赴日本学习。学成归来后,他才发现由于硬质合金喷嘴精度很高,国内很少有厂家生产,即使生产也需要高额的费用。如果没有硬质合金喷嘴,陈前学的技术就无用武之地。
于是,陈前向日方求救,但日方很苛刻,他们说合同上没有说明,如果要硬质合金喷嘴必须另外再给50万的费用。陈前拒绝了日方的要求。为了能够早日拿到硬质合金喷嘴,他先后跑到北京、成都、武汉等地寻找合适的厂家。
有的厂家可以生产,不过费用要100万。为了给厂里省钱,在一番考虑后,陈前决定自己来设计和生产。于是,找了几个技术工人,和他们日夜攻关。一番艰苦的努力后,陈前的设计获得成功,并通过了日本专家的验收。
日子转眼间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几十年的经验积累和不懈努力,陈前先后设计出刃量具、喷镀机、管道内壁喷涂器、柱式回转喷头等大量的知识产权技术成果产品,甚至还开发了一项日本没有的工艺。
由于陈前的卓越贡献,他也先后多次获得部级、省级奖励。陈前觉得他能取得这些成绩是全厂共同努力的结果,所以大部分产品一直没有申请专利。1999年,在一位领导的极力劝说下,陈前象征性地申请了两项专利。
2000年,陈前退休了,但厂里决定留用陈前两年,继续指导工作。可是,由于多年的工作劳累,从1999年开始,陈前的身体就慢慢不好起来。日子一天天过去,陈前吃药打针的钱也越来越多。一向甘于清贫的他这时忽然感到经济的拮据。自从陈前正式退休后,厂里的政策有了变化,陈前留用的两年每月只有500块的工资,不享受厂里的任何职工奖金。
作为一名技术高工,陈前并不在乎物质上的奖励,他希望厂里能根据实际情况,提高他的待遇。可是,厂里会答应吗?况且女儿也在厂里工作,这让陈前顾虑重重。
请求无果:绝望老人跳楼抗争
陈前的病情不断恶化,住进了医院。2002年1月,陈前被怀疑患上了血癌,医疗费用一下涨到了一天几百元。原本就不多的积蓄很快花光,陈前不得不重新考虑向厂领导求援。后来,陈前的病得到确诊,不是血癌,是血液病。
经过反复思考,陈前给厂领导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他不要太多的钱,只希望厂里的领导能考虑一下他的现状,给他解决一下医疗费用。他在信中表明,他把自己一生都贡献给了单位,希望领导能够给他微薄的专利费提成,以缓解他目前的困境。
陈前让女儿把信带给厂领导。后来,他的女儿得到了一个简单的答复:厂里会尽量考虑,不过由于厂里的政策变了,陈前的请求有可能没法满足。女儿不知道如何向父亲解释,但是陈前还是知道了领导的意见。
之后,陈前又打电话给厂里的总师办,要求按照国家专利法,提取一定的专利报酬给他治病。陈前称,他现在就指望这些钱给他治病,希望总师办能够尽快解决。陈前的身体越来越弱,但他的要求却迟迟没有得到解决。
2002年10月底,陈前的专利报酬费终于送来了,一共是1600元。当钱送到陈前手上的时候,他顿感诧异,他觉得钱实在太少了,他的专利给单位创造100多万的利润,可是只给他奖励1600元,这也太让人寒心了。望着手上的1600元钱,陈前十分茫然和无助,他让女儿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前女儿找到财务处的工作人员,问他父亲的专利费怎么这么少,为什么不按照国家专利法的标准来执行呢?一位工作人员说,这是按照厂里的内部标准进行核算的,他也没有办法。当陈前知道这些情况后,脸色顿时暗了下去。
一位老同事来看望陈前,提起目前的景况,陈前禁不住老泪纵横,他说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一次,陈前给他远在成都的姐姐打电话,说他不想活了,这样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一天早上,窗外下起了大雨,趁着家中无人,陈前换上休闲装,跑到了长江边上。下班回家的女儿发现父亲不见了,连忙四处寻找。当看到陈前浑身湿透地回到家里时,一家人非常震惊,连忙问他去哪儿了,妻儿都尽力劝他,都这么大把年纪了,不要去做傻事。
陈前去了长江边后,心情似乎开朗了许多,嘴上不再说一些不想活了的话了,家人都以为陈前想通了。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老人这时已经万念俱灰,正寻找机会离开这个他非常眷念而又无奈的世界。
2003年5月9日晚上,陈前伤感的对老伴说,“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啊?”老伴当时并没有听出陈前话的弦外之音,只是接过话道,“你胡说些什么啊,你怎么说这种话呢?”陈前叹道,“你是天下最好的妻子,对不起,我拖累你了。”这天晚上,陈前让老伴、以及两个女儿、外孙吃了一顿团圆饭,然后才睡去。
2003年5月10日早上7:00,陈前的老伴在厨房给陈前冲牛奶。就在这时,陈前一个人默默地换上了休闲布鞋,悄悄来到窗前,然后猛地从窗台上了跳了下去……等到家人和邻居赶到时,陈前已经气绝身亡。
对簿公堂:家属索要专利奖励
陈前跳楼的消息迅速的在厂里传了开来,厂里的职工都十分的震惊。谁都没有想到,陈前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他的生命。陈前的跳楼带给了人们太多的惋惜和遗憾。陈前为什么要跳楼呢?邻居和同事议论纷纷。
一位高级知识分子,怎么会以跳楼来结束自己的生命,邻居们都想不通,他的亲人更是难过。陈前的家人认为,他之所以跳楼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为企业作出了巨大贡献,但却受到了较低的待遇,加上他生病,向单位索要专利奖励过少,导致了他对生活的绝望,最后走上了绝路。
丧事期间,陈前的女儿前往万州市政府经委军工科反映情况。一位领导听完事情经过后,非常吃惊,表示要主持公道。这时,陈前的家属想通过协商的办法解决问题。于是向厂里提出三个请求:一是报销医疗发票;二是解决部分家庭困难;三是依法支付陈前应得的专利费。
当时,单位满足了陈前家属部分要求,报销了陈前部分医疗费9000多元,给予陈前家属困难补助2.5万元,并许诺对陈前的职务发明设计报酬严格按法律执行,一次付给家属。
然而,丧事料理完后,单位却以种种理由拒绝付给陈前家属专利提成。随后的几个月里,陈前的家属多次向厂领导要求解决,但都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无奈之下,陈前家属于2003年8月,将长江涂装机械厂诉至重庆市一中院。
陈前的家属在诉状中称,陈前生前为长江涂装机械厂作出了重大贡献,生前所发明的柱式回转喷头为厂里创造了巨大利润,要求法院判决重庆长江涂装机械厂一次性付给专利设计人报酬40万元,同时赔偿精神损失费10万元。
谁来买单:工程师自尽令人震撼
陈前的女儿认为,父亲生前作为一个技术专家,为国家和单位作出了巨大贡献,创造了大量的经济效益。在父亲年老多病期间,单位没有按照国家专利法规定,提取父亲应得的职务专利报酬,而是按照单位内部规定提成,这是非常不合理的,而且有失公平。父亲是在非常绝望的情况下,才以跳楼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这让家人都十分痛心,并为单位的推脱而感到愤怒。
长江涂装机械厂器管处陈处长接受记者采访时称,对于陈前为什么跳楼自尽,在法院判决前不宜作结论。至于对陈前生前的专利奖励,陈处长称这是按陈前任副总工程师时自定标准奖励的,也是按国家最高标准提成的。陈处长表示,现在单位对其他工程师的专利奖励也是这个标准。
陈前家属的代理人张莉律师认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法第七十五条规定,“企事业单位应从实施该项发明或者实用新型专利所得利润纳税后提取不低于2%或者从实施该项外观设计专利所得利润纳税后提取不低于0.2%,作为报酬支付发明人或者设计人”。那么,陈前所获得的专利奖励显然是不合理的。陈前不该为他的专利提成付出生命的代价,其实他尽可以以法律诉讼来获得他应得的专利报酬。
西南政法大学、民顺律师事务所顾问谭向北教授认为,专利奖励应当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专利法第七十四条、七十五条相关规定予以奖励,企事业单位的内部规定如果与专利法相抵触,应当以专利法为准。
不过,无论法院怎样判决,都已无法挽回陈前的生命,那种对生活、对现实的不满和绝望已永远留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的心中,这也许才是让活着的人感到最心痛、最悲哀的事情!
2003年12月19日至20日,新中国历史上召开的第一次全国人才工作会议,明确提出了人才强国战略。这是党中央、国务院继“控制人口数量、提高人口素质”和“科教兴国”之后提出的又一项新的国策。当前,我国人才队伍结构还很不合理,初中级人才较多,高级人才总量严重不足。据统计,我国人才数量已达6000多万,其中副高以上高层次人才不足5.5%。
作为整个人才队伍中最重要、最关键、最精华的组成部分,任何一位高级人才不但要有工作、科研上的保障,也要有生活上的保障,只有这样,才能激励他们的贡献热情和创造潜能。但是,陈前所处的环境,是不是一个能够激励高级人才贡献热情和创造潜能的环境呢?
但愿陈前的悲剧不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