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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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流孕育了生命,也孕育了乡村和城市。
  无论是乡村还是城市,总有一些风景和故事。虽然那些流淌在岁月里的影像斑驳了,淡远了,消失了,但是那些风景和故事则越来越老,越来越有味道。
  在湘西南那片苍茫的群山中,奔走着一条纤细而美丽的河流,人称赧水。赧水,这是一个谦逊而安静的名字,它游动于群山之间,演绎着时光的沉郁和岁月的沧桑。
  一
  在赧水上游南岸,大抵是隆回县与邵阳县交界地段,有一座恬静的村庄,名字叫九州塘。九州塘宛如一朵美丽的睡莲,默默地生息,无言地绽放,一片闲适中,不时散发出悠远的清香和芬芳。
  春日的早晨,阳光驱散了雾气。九州塘村里的伢子妹子,三个一组,五个一群,结伴而行,迎着太阳,走在上学的路上。追逐,打闹,踢石子,打水漂,忙个不停,欢快而自由,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河水清澈而安祥,河岸边有早起的牛群默默地啃食青青的嫩草,全神贯注,旁若无人。有身着黑色衣服的老人,扛着长长的水烟袋,蹲坐在田坎高处,呼噜呼噜地吸烟,猫着腰,眯着眼,很是享受。
  “舒爷爷早!”
  “舒爷爷好!”
  舒爷爷吸着水烟,缭绕的雾色里,有白色的水鸟飞得好高好高。
  我们高兴地跟五保老人舒爷爷打着招呼,他不答,只“呵呵呵”地笑。
  一群野孩子呼嘯而过……
  二
  沿河而下,我们往学校赶。
  河风习习,水草青青。远处,水面波光粼粼;近处,水波映照着白云蓝天。游鱼,丝草,鹅卵石,清晰可见,犹如童话。
  一路行走,时不时见有渔人撒网,驾轻就熟;或沉罾捕鱼,气定神闲。他们捕鱼捞虾,打发着简单而清贫的日子。


  偶尔,有神奇的画面出现:在清澈的河中心有黑压压的一大波鱼,多由草鱼、青鱼和鲤鱼组成,它们结伴成群,阵容之齐。鱼群随我们顺江而下,队伍之长,规模之大,让人惊奇!它们一边甩尾巴,一边吐泡沫,自由而欢快,时而掀起阵阵浪花,时而划出圆圆旋涡……
  我们相互之间你追我赶,且行且笑,并不怎么去惊扰河中的鱼群。
  三
  不知不觉间,我们来到了狮子岭,狮子岭是故乡方圆几十里著名的山峰。
  狮子岭临河而立,有一条狭窄而崎岖的小路,每当路经此地,我们常常提心吊胆。倘在雨天,稍不小心,就会摔倒,还有可能滚到河里去。我们虽然很害怕从这里经过,但没有办法,因为它是我们上学的必经之路。
  出太阳的时候,狮子岭还是祥和安全的。河面上暴露着几十块大石头,年深月久,那石头变得黑乎乎、滑溜溜的,很苍老。可就在那一块一块黑色石头上,居然爬满了晒太阳的肉肉的团鱼。那些蠢物憨憨的、笨笨的,匍匐在石头上闭目养神,一动也不动,样子非常可爱,也非常可笑。
  年少时的我们,无知而顽皮,竟然对着那些黑乎乎的古怪生灵无情地投掷土块和石头,相互较劲,还比赛看谁打得多、打得准!
  那些不幸被打中的团鱼,好像也不怎么生气,只是“扑通”“扑通”地相继潜入水中,然后缓缓地朝水深处爬行……
  四
  每年春末夏初,赧水河总要发几次洪水。洪水退后,沙洲低洼处就积满了水,不少反应迟钝的鱼没来得及逃离水洼。
  有一次,我们放学回家,经过一个制瓦厂,看到一位挑水桶的制瓦匠,打着赤膊,穿条短裤,脊背晒得黑红黑红,健康而且强壮。只见他漫不经心地哼着小曲,准备去水洼里挑水,和泥制瓦。
  突然间,只见他急急忙忙地搁下水桶,扬起扁担,风一样地奔向沙洲的水洼地带。
  原来,他看见了那水洼里藏着的一条大鱼。毫不犹豫,他举起扁担就打,在水洼里一顿乱打,从水洼东头打到水洼西头,又从水洼西头打到水洼东头,反反复复搞了好几个回合,就那么大的一个浅水洼,那条鱼也够倒霉的,它又怎么逃得脱死亡的命运呢?
  我们站在岸边,欣赏了一场“人鱼大战”现场直播,可怜那条精明肥实的大青鱼,硬是被那壮汉活活用扁担打死。大青鱼有十八斤重,最终变成了制瓦匠家餐桌上的美味。
  在我们年幼的心里,深刻地留下了一幕幕“扁担打鱼”的珍贵画面。
  五
  岁月如歌。
  现实生活中不见得尽是阳光普照、温婉如诗,有时,也有阴霾、恐怖和苦难。
  在赧水河下游的一个拐弯处,有一个地方叫柳山边,那里有一片浓密的树林,集合生长着樟树、柳树、杨树、枫树等高大乔木,也有一堆堆密密麻麻的灌木丛。
  古老的樟树下,时不时见有乡民铺设破坛、破碗、破罐等残片,上面还留存有阴森森的鸡血和鸡毛,树杈上缠满了许多红红的布条,随风飘舞,释放出神秘恐怖的气息。
  樟树,是故乡一带的风水树,也是乡村的迷信树。
  乡民贫苦,每当遇病遭灾,想不出什么解脱病苦的好办法,只得无奈地求助神灵。于是,选择杀牲祭拜神灵,以求得到神灵的关照和保佑。
  这也是我们放学回家的必由之路,尤其是阴雨天气,我们感觉那地方特别恐怖,通常不敢单独一人在那一带行走。
  少年心灵脆弱,胆小怕事。
  故乡,还有许多令少年畏惧的地方。在柳山边的另一方,是一片荒山野岭,而且布满了荒凉的坟墓。有人说,那里埋葬的都是一些凶杀、喝农药、吊脖子、投河而尽等非正常死亡的人,或是一些因患急病而暴毙的年轻人,这是一个让人想起来毛骨悚然的地方!
  六
  资江是湖湘第二大河流,赧水是资江的正脉,另一大支流叫扶夷河,两条支流在邵阳县双江口地段交汇,自此而下始称资江。
  旧时,湘西南公路很少,人们交通运输主要依靠水路。来自大山的木材、山货等物资,大多只能依赖行船,或放排运送。绥宁、城步、武冈、洞口、隆回等地,煤炭、大米、花生、土纸、桐油、茶叶、山药等物资,大多是靠这条赧水运抵资江,再由资江送达宝庆、益阳、汉口等商贸繁华之地。   小时候,在赧水河边,我是见过造船的,至今还熟悉造船的基本工序和流程。
  秋日,在河岸宽阔地带,或是在沙洲上,造船师傅将上好的木材,铸成一块一块厚实的木板。然后,将这些木板一块块地交叉叠在一起,置放于早先搭好的棚子里,任河风吹拂,等待晾干。
  没事的时候,我们就来到河边看造船,或看修船。
  沙洲仿佛就是一个简易的造船厂,每天总有几位师傅在那儿敲敲打打,时不时有“叮咚”“叮咚”的敲击声传来,河对岸高山不断传来回音,此起彼伏,此伏彼起,往复回环,呈现出那年月少有的忙碌气象。
  造船师傅首先将早已晾干的老松树木板刨光,再用马王钉将一块一块的长条木板钉制成船的雏形。然后,在成型木船的空隙处,錾进一些竹面丝、棕丝等纤维物质,再在它的外面涂上特制的油石灰,涂完晾干,干了又涂,如此反反復复三四次。
  油石灰是将桐油与过滤的精细石灰调和而成,这种涂料硬化后坚如水泥,但并不笨重,而且耐水防腐,是旧时上好的造船材料。木船精心打制成功以后,讲究的船主还要请人涂几层厚厚的桐油。这样,一艘油光可鉴的老红色木船就大功告成了。
  木船业的兴盛给河流两岸的人民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这其中最主要的是两个行当:一是造船师,人称船木匠;二是驾船水手,又称船老板。
  船老板因为熟谙水性,有技术,经验丰富,因此他们的收入大多不错。
  七
  在乡下,赧水河还是我们少年儿童的天堂。
  十来岁的时候,每逢星期天,我们便随大人们一起下河扯丝草,丝草就是河里的水草。在我的故乡,丝草算得上是一种优质的喂猪饲料。
  春夏之际,丝草长得又青又嫩,特别丰茂。
  我们是一群真正的乡下野孩子,无所顾忌,一丝不挂。
  来到河边,我们憋足气力,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可以在水中呆两分钟左右。潜水一个来回,可扯出一大捆丝草。出水的时候我们很得意,一边摇头甩水,一边大笑,仿佛是将军凯旋,很有成就感。
  在有阳光的天气里,我们在河水中还可睁开眼睛。在水底,我们能清楚地看见那红红白白的细石游鱼。那些鱼似乎也不怎么回避我们,在身旁游弋,转来转去,好像是我们早早相识的朋友……
  八
  那时节,农村的机械化程度还不高,木船行驶的动力主要靠划桨,划桨时船行速度很慢,也很容易让人疲劳。
  因此,每当起风的时候,船老板便在那高高的桅杆上悬升起风帆。风帆张开的时候,船速加快,疾速滑行,如离弦之箭———这时的船老板非常潇洒,显得特别有风度。
  在赧水河边,我们常能看到这样的场面:疾行的木船一艘接一艘,绵延好几里,结成长长的队伍,呈现出非常动人的壮观景象———红色的木船配上洁白的风帆,有一种浪漫和诗意。可以想象,假如十几或几十艘帆船在河面上疾行,那又该是怎样的一道风景呢!
  借着风力,一线长长的帆船在河面上飞驰,水鸟在帆影之间追逐、翩飞起舞,此时的船老板们个个显得兴高采烈、兴奋异常!他们露出喝饱了紫外线的臂膀,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他们不时开心地打着呼哨,吹着或婉转或尖啸的口哨,这些辛劳的行船人,常常要给自己制造些快乐,也让湘西南两岸的村民见证人与河流的默契,人世间的美好与怡然。
  九
  如烟往事,宛如一个飘逝的梦。
  几十年过去了,可远去的白帆永远印在我的心里。那帆船滑行飞动的姿势,那精美的剪影,永远是那么纯美,那是我心中永远的乡愁!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网
  作者简介:张建安,湖南邵阳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文学评论学会副会长,湖南艺术学院教授。先后获第六届毛泽东文学奖、湖南省首届湘江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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