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政治极化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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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济衰退带来的压抑感正在欧洲社会发酵,并不断撞击欧洲主流的政治构架。
  5月28日,一名巴基斯坦人在雅典圣尼古拉奥斯(Aghios Nikolaos)火车站遭多处刺伤后倒地;时隔一天,一名孟加拉国移民在车站同样受到莫名攻击;接着6月12日,一名埃及渔夫半夜在他的住所遭到殴打。
  攻击外国移民的事件接二连三在希腊上演,但是希腊警察几乎没有进行逮捕,尽管6月1日几名右翼政党“金色黎明”的支持者因为在雅典市区攻击外国移民遭到警方逮捕,但很快被释放。不少类似案件都不了了之。
  根据希腊报纸《每日新闻》报道,近期雅典埃万盖利斯莫斯(Evangelismos)医院的外科医生,在一天12小时的轮值期间,通常要处理6个-7个受到攻击的外国人,这些外国人大部分受的是刀伤和瘀伤。报道称,发动攻击的是一群罩头黑衣人,地点主要在车站和外国移民聚集地。受到攻击的大部分是中东或非洲的合法或非法移民,而后者为了避免惹麻烦或认为举报达不到效果,通常选择不举报攻击。
  从希腊、意大利到法国、荷兰等国,由于债务危机引发的经济紧缩和高失业率正助长着过去十年缓慢崛起的欧洲民粹主义(Populism)。
  这些右翼势力借助互联网相互粘连,并宣称代表“在街上的群众”,以对抗“贪污的精英和全球化带来的威胁”。由于2012年不少欧洲国家(例如法国、芬兰和冰岛)在举行大选,他们的影响也逐渐影映在新的权力结构之中。
  比利时欧盟政策中心的研究主任詹宁(Joseph Jenning)对《财经》记者分析,在欧洲债务危机引发的经济衰退下,南欧人觉得债务危机是美国金融风暴的延伸,以德国为首的欧元集团提出的节约方案是借着金融危机占他们的便宜,强迫他们采取德国人的生活方式;而北欧国家则质疑,为什么需要为“懒惰”的南欧人埋单;因此越来越多对现状感到挫折的债权国和负债国民众转而投向非主流政党。
  “这些(对现实情况)感到恼火的人,认为情况超出了他们能控制的范围,转而寻找最简单的答案。”詹宁说。
  英国巴斯大学研究欧洲法西斯主义和种族主义的教授伊特维尔(Roger Eatwell)进一步指出,这不只是因为经济衰退引起的挫折,而且是在全球化过程中,欧洲民众对从宗教到工作技能快速改变的不知所措。
  “极端势力的兴起来自于这些人认为通过选举无法改变什么。”伊特维尔对《财经》记者表示。
  希腊报告
  对外来移民的攻击升级为暴力事件,自去年开始就引起人权团体和移民组织的注意,但由于希腊政府缺乏有效的信息网络,各团体一直难以收集相关数据。
  联合国难民组织和18个当地非政府组织去年成立“种族暴力纪录网络”,根据该网络在去年10月1日到12月31日期间的统计,在大约三个月内希腊发生了63起攻击事件,其中51起的攻击者超过一人,大部分受害者是男性,主要是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寻求政治庇护者或非法移民。
  该报告媒体发言人纳努(Stella Nanou)对《财经》表示,这些事件“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实际情况正在恶化中。
  尽管缺乏全面数据,外国移民权利团体“联合反对种族主义和法西斯暴力运动”,在6月底召开记者会,指控在希腊国会大选获得将近7%选票的金色黎明党,是大选后几百起移民攻击事件的幕后黑手。
  运动发起人康斯坦丁努(Petros Constantinou)在记者会上说, 金色黎明党的支持者正针对外国移民进行“恐怖活动”,希望借此将他们逐出希腊;金色黎明党在大选中获得18席,为该党的进一步暴力行为“壮了胆”,而现在他们还将进入国会,和希腊警察与法制系统合作。
  雅典农业大学农业经济和乡村发展部门喀史密斯(Charalambos Kasimis)教授对《财经》记者分析说,金色黎明党认为他们在选举中的出色表现是群众对于反移民政策的肯定,而他们也借着攻击外来移民向希腊社会展示愿意执行其他政党不愿做的“肮脏任务”。
  金色黎明党的创立可以追溯到1980年12月,希腊数学家和前突击队预备队员麦克娄利亚科斯(Nicolaos Michaloliakos)开始发行右派思想杂志, 并于1985年1月成立政党;1991年和1992年因为反对从南斯拉夫脱离而新成立的马其顿共和国,金色黎明党曾使用“马其顿”之名攻击左派学生,并吸收新成员;2005年和爱国联盟合并后暂停运作,2007年3月再度恢复运作,并且在2010年11月的地方议会选举中得到选民支持,正式进入希腊政治体系。
  该党宣称其目前在希腊的32个城市都拥有地方运作机构。
  由于地理位置紧邻欧亚交界的土耳其,希腊被称为“欧洲的后门”,带着“欧洲梦”的非法移民在过去十年内相继潜入希腊,并转往其他欧洲国家,他们主要来自阿尔巴尼亚、索马里、尼日利亚、巴基斯坦及阿富汗等国家。
  一些学者估计希腊目前至少有100万-130万外国移民,占到希腊1100万人口的10%。
  根据OECD 2010年的估算,合法居留的外国移民不超过6.5万人,即有一半的外国移民为非法居住,平均每天有150名-200名非法移民进入希腊,占到全欧洲非法移民的90%。
  此外,2010年在希腊寻求政治避难的约有10270人,主要来自巴基斯坦、阿富汗和伊拉克。
  大部分无法立即转往其他国家的非法移民,渐渐占据了希腊首都雅典的市中心,这导致不少希腊民众对移民的反感。根据移民政策研究所(Institute of Migration Policy)2008年的调查,48%反对移民受访者认为移民对希腊的国家认同带来威胁,71%认为外来移民是犯罪率增加的原因。
  不过,喀史密斯认为和犯罪率息息相关的是经济危机和贫穷,而非外来移民。在经济成长时,因为希腊人在经济和教育上的优势,不仅欢迎外来移民而且还会雇用他们;但在经济衰退时,希腊人被迫和外来移民在劳动力市场中竞争,加上政党的炒作,使外国移民成为经济下滑的受害者。   金色黎明党被认为是抓住了希腊民众对外来移民排斥情绪的政党,该政党被称为“新纳粹”或“法西斯政党”,其甚至主张希腊应该在边境埋下地雷,阻止非法移民入境。该党议员帕纳吉欧塔洛斯(Ilias Panagiotaros)在选前宣称,一旦进入国会,他们就会推动医院和幼儿园将外国移民和他们的孩子赶出去。
  为了争取金色黎明党选民的支持,希腊新任总理萨马拉斯(Antonis Samaras)也选择对外国移民采取强硬政策,他在选前对媒体形容,非法移民对希腊如同“入侵”,选后将修改法令并将非法居留的外国移民驱逐出境,希腊人应该把自己的城市“拿回来”。
  希腊报纸《每日新闻》主编栽达克斯(Nikos Zydakis)认为,金色黎明党政治版图的扩大反映出希腊社会正陷入沮丧的绝境中,“社会上所有防止激进主义崛起的阻碍都消失了”。他强调,金色黎明党采用的语言和政策,反映其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种族主义政党,“但是他们所得到的支持来自于(希腊人对未来的)恐惧”。
  联合国难民署官员纳努对于希腊新政府的外来移民政策仍持观望态度,但她指出,希腊政府必须尽快在法制系统下建立一个包括非政府组织、医院的种族犯罪记录系统,制定警方处理种族犯罪的统一处理规则,否则种族犯罪将无可抑制地在希腊蔓延。
  认同危机
  在欧洲其他国家,不只反移民的情绪在不断累积,反对欧盟一体化和反全球化的声音也因为经济成长停滞而变得更有市场。
  不少学者甚至将这股新思潮和欧洲上一轮的经济大萧条相比——1931年奥地利国际信贷银行倒闭引起了金融恐慌,德国因此采取了提高税收、裁减福利和工资等紧缩政策,导致失业率高企,善用民众情绪的希特勒抓住这个机会在德国崛起。
  法国极右派候选人勒庞(Marine Le Pen)以反外国移民和法国应该离开欧元区的主张,在4月12日法国第一轮总统大选中获得650万张选票,得票率位居第三,尽管他后来以100多票之差在国会选举中饮恨,但是他的政党成功赢得两个席位。
  在荷兰,以反欧盟和反穆斯林为重要主张的民粹自由党 (Populist Freedom Party)在4月成功倒戈,迫使荷兰于9月提前举行国会选举,该党极具个人魅力的领导人维尔德斯(Greet Wilders)因为鼓吹荷兰退出欧元区和针对荷兰欧盟成员身份进行公投的主张,受到民众欢迎。为了吸引更多反欧盟民众的选票,维尔德斯近来不断对选民宣告,9 月12日的国会选举就是选民对欧盟的公投。
  丹麦人民党(Dansk Folkeparti)也以反多元文化、强调维护丹麦传统和认同有限度的移民政策等获得丹麦民众支持,该党甚至公开表示“多种族的丹麦社会将是国家的灾难”。该党在2007年和2011年两次选举中分别获得13.8%和12.3%得票率,稳居第三大党,并于2009年欧洲议会选举中赢得两席,被认为是最成功的民粹政党之一。
  审视这些政党在各国的崛起和影响,詹宁对《财经》记者强调,民粹主义崛起,对欧洲政治走向最大的影响在于主流政党为了和这些小党竞争,在选举时通常被迫向他们的路线靠拢。
  希望利用这股反欧盟和反移民情绪的政治人物,无不在各国抓紧机会,筹谋在明年举行的大选中斩获选票。
  打算在明年选举中卷土重来的意大利前总理贝卢斯科尼也在近日发出意大利应该退出欧元区的论调,不过意大利民众似乎已对他失去兴趣。取代他的是电视脱口秀主持人格里洛(Beppe Grillo),他以攻击欧元和现任总理蒙蒂受到高度支持,他主张意大利应针对是否留在欧元区举行公投,他所领导的“五星运动”(Five Star Movement)近来在民调中得到20%左右的支持,快速崛起成为意大利第二大党;意大利的另一个主要在野党北方联盟,也以反对外国移民和反对欧盟单一货币获得广泛支持。不过,由于北方联盟前主席涉嫌动用公款,该党支持率稍微下滑,但他们仍希望借着反对蒙蒂的改革,在明年大选中获胜。
  在这些反全球化和反移民的运动中,詹宁认为德国反而是欧洲国家中最不可能见到纳粹卷土重来的国家,因为在德国,反移民和反欧盟代表的是完全不同的势力。
  由于希特勒统治的痛苦经验,德国人民对于极右主义的兴起非常敏感。根据德国《明镜》杂志报道,不仅德国警方对于打击极右派的活动不遗余力,原东德地区的地方政府还协助地区旅馆如何辨识新纳粹成员,以避免接待他们;在7月初,德国内政情报局长还因为情报系统未阻止2000年-2006年间九起极右分子杀害外国移民事件而下台,德国国内也开始掀起加强反极右组织情报的呼声。
  不少调查和分析显示,这股欧洲新兴民粹主义和1931年希特勒的纳粹主义有所不同。
  西班牙庞佩乌法布拉(Pompeu Fabra)大学教授卡萨尔斯(Xavier Casals)对《财经》记者分析,这些右翼势力抬头的原因包括经济层面的移民和工业迁移造成的不平等,政治层面的欧元区整合导致国家主权的流失,还有多元文化对各国传统文化的稀释,以及自“9?11”事件后对于穆斯林的排挤;但是这些势力并不支持极权,而且还因为反穆斯林转而在妇女权益上持更自由的态度。
  英国智库Demos去年公布的研究也呼应这样的观点,其在Facebook上针对12320名欧洲右翼政党支持者进行的调查显示,这个人群以30岁以下男性为主,他们支持这些政党是为了保护其国家和文化认同,害怕外来移民和多元文化将摧毁他们长期相信的价值。
  与此同时,他们还因为主流政党的无所作为,而对其失去信任。他们也责怪欧盟,认为欧盟的整合造成各国边境的瓦解,涌入的移民潮改变了欧洲人口结构,进而导致他们文化的消失。
  该研究同时指出,互联网是欧洲右翼运动能快速崛起的主因,Facebook更是其中的重要桥梁。
  主持这项研究的巴利特(James Barlett)对《财经》记者指出,右翼政党之所以在欧洲受到广泛支持, 很大原因来自欧洲主流政党和政治人物几乎和社会脱节,完全忽视了支持者对于失去欧洲文化和主权认同的焦虑。因此他预言,未来或许会有越来越多的小政党在欧洲国家崛起。
  詹宁认为,欧盟国家对抗反欧盟声音的策略就是举行公投,尽管这是一招险棋,但将是集结社会意见最有效的应对方法;不过,进行公投的前提在于欧盟领导人凝结共识,找出解决债务危机的具体方案。
  尽管大部分关注民粹主义的学者认为,民粹主义运动终究不会成为欧洲政治的主流,但英国教授伊特维尔担心,正因为这些支持者无法具体影响政治格局,未来的运动可能变得更为激进。
  7月底将在伦敦举行的奥运会无疑是一个可能的攻击目标,但詹宁认为英国并非欧盟成员国,而且从南欧旅行到伦敦去抗议并非易事,所以抗议虽然难免,但大部分去伦敦的游客,应该还是意在体育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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