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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湘西古镇王村到沅陵的风滩—— 百里酉水:两岸峭壁夹峙,中间一湾碧水,到处悬泉垂玉,飞瀑流银,奇石争妍,怪柏竞秀……
且不说大自然这支巨笔是何等的绝妙,更有那劳动人民为酉水镶上的粒粒明珠,晶莹璀灿,灵气氤氲。
人生的确太累,太劳神,太费力。于是就向往大自然的自然自在,清幽闲适,向往它的随形就势,率性由情,向往它的无牵无挂、轻松无机……,于是有那么一天便溜出钢筋水泥的巨笼,躺在了古镇王村的吊脚楼里。
酉水“哗——哗——哗——”缓缓地拍打着河岸,吊脚楼三面临水,似在悠悠荡荡,渔歌邈远,时断时续,若有若无,河风徐徐入窗,洗心涤肺,整个身心在一片新鲜宁谧中舒泰沉醉。清晨推窗一望,满河湾的雾腾云蒸,荡胸撩面,那连接着河码头的五里长阶叠叠还叠叠,在云雾中向上曲扭延伸,搭上了窗口来,复又绕了上去,抬头望,它像搭在了南天门,那灰墙青瓦,那高啄檐牙,那雕缕格窗,那花饰回廊:一座天府宫阙在云雾中飘飘渺渺,若隐若现。心儿猛被震撼:震撼于古镇的仙风道骨,震撼于古镇的典雅神祗,震撼于人类文明的圣洁宝典。
古镇王村,是百里酉水的第一颗明珠。
这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古镇,它是深藏于湘西的一块鲜活的古镇化石。无需考证那长街青青石板的年轮,无需考证那巍巍教堂的异音,无需考证那寂寞肃立的牌坊,无需考证那幽幽甘洌的古井;更无需发掘那一幢幢吊脚楼建筑艺术的文化积层;也无需研究风云亭前那不断翻滚的历史烟云……。单从外观这么粗粗一打量,你便会发现它那灵动而典雅的诗性;高贵而悠远的气韵,以及淡泊闲居的情趣。它实在不是一般意义的古镇,它镶在了岩壁上,已融在了自然里。
我不禁钦佩起我伟大的祖先来,我想他们在打造这座古镇时,是何等地劳神,劳力,让我们这些劳神、劳力的,不劳神、劳力的后代都可以在此悠然自在,放生心灵。
当晨雾敛尽,太阳君临众生,碧澄的酉水便一下子亮丽起来,喧哗起来。河码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蟹滩、虾滩、鱼滩五花八门,银镂,骨刻,角雕林林总总;河面上,气笛悠鸣,马达脆响,夜渔的归舟灵巧飞梭,远航的巨轮耕波犁浪,大片大片的木排循序慢漂,沉沉的老板栗木舸随着艄公那扬起的水淋淋的竹篙缓缓移前……
然而最惹人眼的却是酉水西岸那片粗犷的厂房:一幢幢巍然矗立,峭拔洒脱,在晨曦中紧挺着简洁粗率的线条,勃发着爽朗豪放的朝气。那便是年轻的古丈县水泥厂。
这是一座普通的工厂,生产着普通的建筑材料一一水泥。但它又是一座特殊的工厂,在人们的心目中有着特殊的位置。
它坐落于古丈,永顺,保靖三县交界处。白河、猛洞河、坐龙峡之水在这里汇合碰撞,酉水从此声势壮大,流急涡漩。历史上,这儿是个三不管地区,多民族杂居,众风俗同化,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文明与野蛮并存,繁荣与混乱同在,土家、苗、汉民族时有纷争,不满统治、不服管理,阶级严重对立,争端械斗,血雨腥风,此处最为壮烈。这种局面一直延续到一个崭新时代的诞生。
真所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曹操《短歌行》)。土家、苗、汉在这个崭新的时代里,终于拧成了一股绳。于是他们高喊着“万岁”的口号,“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在这酉水的绝壁之上,硬生生劈出了一条狭窄的公路;在这三县的枢纽地带轰轰烈烈地建起了这座也是古丈县第一座“大型”国营工厂。
自然是神圣而伟大的,然而人民万众一心地劳神、劳力,有目的集体创造,更神圣,更伟大。你看那高大的厂门日夜吞吐着的大辆大辆卡车,是多么地威风和壮观。水泥,这种连砖结石的普通建筑材料再也不普通,它已成为凝结人心的纽带,沟通外界的桥梁。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那条与酉水一般身形,一般碧澄的蓝天在头顶上缓缓后移,人已躺在了河中的木排上,请注意,这可是最佳的选择:小艇太快,只有惊险的刺激;渔舟太窄,只有独坐孤赏的悠闲,轮船则又高高在上,只能远远地观光;唯有这大片的木排,方方正正,地毯似地平铺在河面上,原始古朴、粗率宽敞,或坐、或站、或躺,随心所欲、随波逐流,任其东西,可尽情地,慢慢地咀嚼两岸旖旎的风光。
山随水转,两岸形态绝不重复的峭壁断崖,古木异花不断向你拥来,又眷眷离你而去,没有止境,没有了然。木排随着水波起伏,河水在身下不停地咕咕私语。稍不留心,它会从木缝中偷偷钻将上来,吻一下你的脚趾,你会猛觉一丝清爽电心,油然精神百倍。
正当你忘情于山水之际,忽见远处横起一条彩虹,挑起两座翠山;悠悠白云缠绕,天空更显高阔;绚烂虹弧成框,酉水更显渺远。待到木排渐漂渐近,方知那是一座桥梁一一 酉水铁路大桥。这座了不起的大桥,它腾空而起,巍巍七十多米,在这这高峡之中,在这碧流之上,显得格外壮观!忽然,轰隆之声如雷远至,一列火车风驰电掣,长嘶着冲上桥来,真是“虎啸山鸣”,整个峡谷都回荡着雄壮的雷鸣。
震惊、感叹、兴奋,心儿在激情的漩涡中翻滚,久久难以回过神来,可又一个奇迹不期而至,让你睁大了双眼:远处氏龙卧波,又一座大桥不知什么时候已等在前方:碧波粼粼,水桥相依,水桥之间不见一丝缝隙,整座大桥像条巨龙浮游水中,横绝两岸,这争流百舸如何得过?请不用担心,这不过是视觉效应,少顷,我们的木排便悠悠地漂在了桥下,抬头望,真还有点高哩:这便是酉水公路大桥,桥上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真让人感动!在这大山深处,在这林莽之中,在这险滩之上,一下子竟然耸起了两座大桥,如若没有顽强的拼搏精神,没有强大的民族凝聚力,无论如何那是办不到的。这让我想起人民领袖那首豪气十足的诗来:
才饮长沙水,
又食武昌鱼,
万里长江横渡,
极目楚天舒。
不管风吹浪扣,
胜似闲庭信步,
今日得宽馀
子在川上曰:
逝者如斯夫!
风樯动,
龟蛇静,
起宏图。
一桥飞架南北,
天堑变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
截断巫山云雨,
高峡出平湖,
神女应无恙,
当惊世界殊。
(毛泽东《水调歌头•游泳》)
人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领袖尚能如此“只争朝夕”,万里兼程,劳神、劳力,而况翻身作主的人民,他们怎不干劲冲天一展宏图呢!难怪放排的艄公讲起那轰轰烈烈的“三线建设”,讲起那热火朝天的“公路、铁路大会战”竞口若悬河,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人们早就盼望这儿有座桥。可世世代代,这只能是一个个做不完的五彩梦……旧的、新的、传闻的、杜撰的……
相传有那么一年的春天,连月暴雨,风吼雷鸣,酉水猛涨。两把菜刀起家的贺龙元帅带着他的队伍来到了酉水河边。前面是咆哮的酉水,后面是虎狼追兵,情况万分紧急。忽然,风停雨霁,艳阳高照,一条巨龙从河中腾空而起,化成一座五彩虹桥,元帅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踏虹而去……
多么美丽的“梦”,这只是其中之一。
今天,终于美梦成真,这儿一下子耸起了两座大桥:南北贯通,峡谷因此而完美;腰缠五彩,酉水因此而壮观。我终于悟出:自然的鬼斧神工一旦为人类匠心独运,那创造的将是非凡与不朽。
风悠悠,水悠悠,木排悠悠,心儿更悠悠,漂过了十里长滩,漂过了五里箭潭,举目一望,酉水忽然浩阔起来,恍恍荡荡,渺渺茫茫,群峰低矮,壑谷盈满,山在水中,水在山中,山水相凝,水天相融,不辨东西,茫无涯际。那是因为酉水的下游修建了一座大坝——凤滩大坝,于是就有了这座美轮美奂的湖泊,人们叫它栖凤湖。
我知道,这博大的湖底潜藏着一个神秘的世界:
那里装有一个曾经十分繁荣的古镇——罗依溪镇。在湘西这林莽深处,自古没有公路,直到一九六八年。只有闯过凤滩、进入沅水,才能到达湘江、长江乃至世界。罗依古镇,像位凌波仙子斜卧在这酉水中段的罗依滩头,于是过往的艄公、交易的商贾、闯荡世界的莽汉……全在这儿大会聚。
当年,我的一位兄长,考取武汉大学,孤身万里爬涉,第一个落脚点就是这柔情的古镇。
那里装有九湾十八滩,因为古镇以下是酉水最凶险的地段。
有歌谣云:
泄潍青滩滩连滩,
下面还有鬼愁滩;
有情哥哥莫闯滩,
十船过路九船翻。
沈从文先生笔下的傩送,闯滩不知在这里上演过多少回,那滩头湾尾不知立有多少尊翠翠(沈从文作品《边城》中的人物。)守望石。
那里还装有一座古战场:当年长沙王马希范率兵西征,溯酉水而上,湘西土司彭士畴吹响了惊天的牛角,于是在酉水下游的会溪坪上,展开了一场征服与反征服的惨烈激战,当然,弓矛无论如何也难敌火枪,终于以土司战败议和告终,于是就地划疆,立柱为界。所立之柱为纯铜所铸,金光四射,内装上吨铜钱,头顶巨大铜帽,凛凛矗立于会溪滩头,人们管它叫溪洲铜柱一。最终长沙王留下了一位镇西大将军,便凯旋了。据说那位大将军却在这里干了很多实事,公正的人们在王村对面的茄通老司城为他立了一块石碑。
一个神秘的世界完完全全地皈附了西水,融入了淤泥,这不禁使人想起那失落的玛雅文化,那湮埋的庞贝古城,然而又不尽似,自然的淘汰哪有人类文明创造来得悲壮与崇高。没有狂风怒号,没有黄沙翻卷,没有天崩地裂,一夜之间,就静穆地、安详地消逝得无影无踪,不曾留下任何残骸与废墟,当人们睁开眼睛,一个崭新的世界已经诞生。
快快登上喇叭山吧,刚刚撩起薄雾轻纱的栖凤湖就会天仙般地呈现在你的眼前。她是那样的莹碧,简直透着丝丝青光;她是那样的柔软,仿佛平铺的绿缎。晨曦撒一把碎银,她便通身珠光宝气,粼光闪闪。那一座座剩露于水面的山头,三五成群,七八连串,碧螺似地在湖中悠悠恍恍;那一片片方格整齐的网厢…如同天没棋局,又似水上梯田,在湖边漂漂荡荡;一根根高矗的电杆,巨人似地张开双臂,连起两岸绵绵群山;一座座新建的渔村,在碧树丛中焕着银灰,蒸腾着袅袅炊烟。远处,一只夜渔的归舟,从幽幽的月亮湾轻巧地探出头来,惊起两只白鹭翩翩。你去见识一下渔人的收获吧:那胸突背驼的细嘴扁鱼,那体圆鳞白的莽劲刁鱼,那黑不溜秋,扁头扁尾的宽嘴鲇鱼,那花花麻麻,利刺如锋的阔腮鳜鱼……活蹦乱跳,挤挤一仓,无论如何你也叫不全它们的名字来。
“高峡出平湖”这是一代代人的理想,也是人类选择的大明智。有选择,就有舍弃,有舍弃,就有痛苦,有痛苦,就有悲壮。一旦“高峡”出了“平湖”,一个新的世界闪亮登场,那“痛苦”和“悲壮”便会倍显伟大和崇高:千万个“傩送”无需再闯滩,千万个“翠翠”不必再守望,一照就是千百年的松明子换上了电灯,一拉就是千百年的毛纤,换成了机电。人类的文明创造,需不断地选择和舍弃,要登上历史的一个个新台阶,需一代代人前赴后继地劳神、劳力。木排沿着湖边儿慢进,一会儿画一个山的半圆,一会儿转一个弯的内圈,这儿三五株古松倒挂,那儿一两块草坂漂碧:一切都曲曲柔柔,静静郁郁,没有浪峰和喧哗。可此时的心却并不宁静,一心只想着快快登上那座巍巍的凤滩大坝,是它成就了这座美丽的湖泊,是它刷新这段古旧的历史。
终于登了上去,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高峻壮观的大坝:一边是无尽的碧波,滔滔滚滚,层层翻卷,毫不气馁地涌来荡去;一边是数条巨瀑,一并飞泄,雷鸣轰响,不可一世地冲向幽幽谷底;头上艳阳高照,流云朵朵;四涯却烟雾漾漾,细雨霏霏。
这了不起的大坝,腹装多台机组,供电四水三湘。听了大坝工人自豪地介绍,便忍不住下坝去参观这人间奇迹。从巍巍的坝顶扶着铁栏,顺着石级一步一步地小心下移,右边是飞瀑震耳欲聋;胸前是雨雾翻滚蒸腾;感觉是浮在空漾中,走在梦幻里。忽然,眼前腾起一道彩虹,彩条可数,伸手可触,你走它走,你停它停,悦目极了,有趣极了,便与它相牵相依,随它停停走走,不知不觉下到了坝底。可刚离开雨雾,它便倏然逝去,没有了踪影,回头一望,它早已架在了高高瀑前的雨雾之上,又在多情地为他人引路了。神奇,太神奇了,举起像机留下这奇美的撷珍。
带着新奇和崇敬,钻进阔大的坝腹,此时方知什么是天高地厚,从学校到学校,从课堂到课堂的我,站在此地实在不敢再言“太劳神、太费力”。
酉水归来,又伏案躬耕于三尺讲台,眼前竟时常闪烁着那串璀璨的明珠。
(张光秀,土家族,湖南省古丈县人,1977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1994年获中学高级教师职称,2000年被授予湖南省芙蓉百岗明星称号,2002年被评为湖南省特级教师,现任古丈一中高三语文教师,古丈县政协副主席。著有散文集《酉水串珠》。)
且不说大自然这支巨笔是何等的绝妙,更有那劳动人民为酉水镶上的粒粒明珠,晶莹璀灿,灵气氤氲。
人生的确太累,太劳神,太费力。于是就向往大自然的自然自在,清幽闲适,向往它的随形就势,率性由情,向往它的无牵无挂、轻松无机……,于是有那么一天便溜出钢筋水泥的巨笼,躺在了古镇王村的吊脚楼里。
酉水“哗——哗——哗——”缓缓地拍打着河岸,吊脚楼三面临水,似在悠悠荡荡,渔歌邈远,时断时续,若有若无,河风徐徐入窗,洗心涤肺,整个身心在一片新鲜宁谧中舒泰沉醉。清晨推窗一望,满河湾的雾腾云蒸,荡胸撩面,那连接着河码头的五里长阶叠叠还叠叠,在云雾中向上曲扭延伸,搭上了窗口来,复又绕了上去,抬头望,它像搭在了南天门,那灰墙青瓦,那高啄檐牙,那雕缕格窗,那花饰回廊:一座天府宫阙在云雾中飘飘渺渺,若隐若现。心儿猛被震撼:震撼于古镇的仙风道骨,震撼于古镇的典雅神祗,震撼于人类文明的圣洁宝典。
古镇王村,是百里酉水的第一颗明珠。
这座拥有千年历史的古镇,它是深藏于湘西的一块鲜活的古镇化石。无需考证那长街青青石板的年轮,无需考证那巍巍教堂的异音,无需考证那寂寞肃立的牌坊,无需考证那幽幽甘洌的古井;更无需发掘那一幢幢吊脚楼建筑艺术的文化积层;也无需研究风云亭前那不断翻滚的历史烟云……。单从外观这么粗粗一打量,你便会发现它那灵动而典雅的诗性;高贵而悠远的气韵,以及淡泊闲居的情趣。它实在不是一般意义的古镇,它镶在了岩壁上,已融在了自然里。
我不禁钦佩起我伟大的祖先来,我想他们在打造这座古镇时,是何等地劳神,劳力,让我们这些劳神、劳力的,不劳神、劳力的后代都可以在此悠然自在,放生心灵。
当晨雾敛尽,太阳君临众生,碧澄的酉水便一下子亮丽起来,喧哗起来。河码头,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蟹滩、虾滩、鱼滩五花八门,银镂,骨刻,角雕林林总总;河面上,气笛悠鸣,马达脆响,夜渔的归舟灵巧飞梭,远航的巨轮耕波犁浪,大片大片的木排循序慢漂,沉沉的老板栗木舸随着艄公那扬起的水淋淋的竹篙缓缓移前……
然而最惹人眼的却是酉水西岸那片粗犷的厂房:一幢幢巍然矗立,峭拔洒脱,在晨曦中紧挺着简洁粗率的线条,勃发着爽朗豪放的朝气。那便是年轻的古丈县水泥厂。
这是一座普通的工厂,生产着普通的建筑材料一一水泥。但它又是一座特殊的工厂,在人们的心目中有着特殊的位置。
它坐落于古丈,永顺,保靖三县交界处。白河、猛洞河、坐龙峡之水在这里汇合碰撞,酉水从此声势壮大,流急涡漩。历史上,这儿是个三不管地区,多民族杂居,众风俗同化,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文明与野蛮并存,繁荣与混乱同在,土家、苗、汉民族时有纷争,不满统治、不服管理,阶级严重对立,争端械斗,血雨腥风,此处最为壮烈。这种局面一直延续到一个崭新时代的诞生。
真所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曹操《短歌行》)。土家、苗、汉在这个崭新的时代里,终于拧成了一股绳。于是他们高喊着“万岁”的口号,“自力更生,奋发图强”在这酉水的绝壁之上,硬生生劈出了一条狭窄的公路;在这三县的枢纽地带轰轰烈烈地建起了这座也是古丈县第一座“大型”国营工厂。
自然是神圣而伟大的,然而人民万众一心地劳神、劳力,有目的集体创造,更神圣,更伟大。你看那高大的厂门日夜吞吐着的大辆大辆卡车,是多么地威风和壮观。水泥,这种连砖结石的普通建筑材料再也不普通,它已成为凝结人心的纽带,沟通外界的桥梁。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那条与酉水一般身形,一般碧澄的蓝天在头顶上缓缓后移,人已躺在了河中的木排上,请注意,这可是最佳的选择:小艇太快,只有惊险的刺激;渔舟太窄,只有独坐孤赏的悠闲,轮船则又高高在上,只能远远地观光;唯有这大片的木排,方方正正,地毯似地平铺在河面上,原始古朴、粗率宽敞,或坐、或站、或躺,随心所欲、随波逐流,任其东西,可尽情地,慢慢地咀嚼两岸旖旎的风光。
山随水转,两岸形态绝不重复的峭壁断崖,古木异花不断向你拥来,又眷眷离你而去,没有止境,没有了然。木排随着水波起伏,河水在身下不停地咕咕私语。稍不留心,它会从木缝中偷偷钻将上来,吻一下你的脚趾,你会猛觉一丝清爽电心,油然精神百倍。
正当你忘情于山水之际,忽见远处横起一条彩虹,挑起两座翠山;悠悠白云缠绕,天空更显高阔;绚烂虹弧成框,酉水更显渺远。待到木排渐漂渐近,方知那是一座桥梁一一 酉水铁路大桥。这座了不起的大桥,它腾空而起,巍巍七十多米,在这这高峡之中,在这碧流之上,显得格外壮观!忽然,轰隆之声如雷远至,一列火车风驰电掣,长嘶着冲上桥来,真是“虎啸山鸣”,整个峡谷都回荡着雄壮的雷鸣。
震惊、感叹、兴奋,心儿在激情的漩涡中翻滚,久久难以回过神来,可又一个奇迹不期而至,让你睁大了双眼:远处氏龙卧波,又一座大桥不知什么时候已等在前方:碧波粼粼,水桥相依,水桥之间不见一丝缝隙,整座大桥像条巨龙浮游水中,横绝两岸,这争流百舸如何得过?请不用担心,这不过是视觉效应,少顷,我们的木排便悠悠地漂在了桥下,抬头望,真还有点高哩:这便是酉水公路大桥,桥上正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真让人感动!在这大山深处,在这林莽之中,在这险滩之上,一下子竟然耸起了两座大桥,如若没有顽强的拼搏精神,没有强大的民族凝聚力,无论如何那是办不到的。这让我想起人民领袖那首豪气十足的诗来:
才饮长沙水,
又食武昌鱼,
万里长江横渡,
极目楚天舒。
不管风吹浪扣,
胜似闲庭信步,
今日得宽馀
子在川上曰:
逝者如斯夫!
风樯动,
龟蛇静,
起宏图。
一桥飞架南北,
天堑变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
截断巫山云雨,
高峡出平湖,
神女应无恙,
当惊世界殊。
(毛泽东《水调歌头•游泳》)
人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领袖尚能如此“只争朝夕”,万里兼程,劳神、劳力,而况翻身作主的人民,他们怎不干劲冲天一展宏图呢!难怪放排的艄公讲起那轰轰烈烈的“三线建设”,讲起那热火朝天的“公路、铁路大会战”竞口若悬河,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人们早就盼望这儿有座桥。可世世代代,这只能是一个个做不完的五彩梦……旧的、新的、传闻的、杜撰的……
相传有那么一年的春天,连月暴雨,风吼雷鸣,酉水猛涨。两把菜刀起家的贺龙元帅带着他的队伍来到了酉水河边。前面是咆哮的酉水,后面是虎狼追兵,情况万分紧急。忽然,风停雨霁,艳阳高照,一条巨龙从河中腾空而起,化成一座五彩虹桥,元帅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踏虹而去……
多么美丽的“梦”,这只是其中之一。
今天,终于美梦成真,这儿一下子耸起了两座大桥:南北贯通,峡谷因此而完美;腰缠五彩,酉水因此而壮观。我终于悟出:自然的鬼斧神工一旦为人类匠心独运,那创造的将是非凡与不朽。
风悠悠,水悠悠,木排悠悠,心儿更悠悠,漂过了十里长滩,漂过了五里箭潭,举目一望,酉水忽然浩阔起来,恍恍荡荡,渺渺茫茫,群峰低矮,壑谷盈满,山在水中,水在山中,山水相凝,水天相融,不辨东西,茫无涯际。那是因为酉水的下游修建了一座大坝——凤滩大坝,于是就有了这座美轮美奂的湖泊,人们叫它栖凤湖。
我知道,这博大的湖底潜藏着一个神秘的世界:
那里装有一个曾经十分繁荣的古镇——罗依溪镇。在湘西这林莽深处,自古没有公路,直到一九六八年。只有闯过凤滩、进入沅水,才能到达湘江、长江乃至世界。罗依古镇,像位凌波仙子斜卧在这酉水中段的罗依滩头,于是过往的艄公、交易的商贾、闯荡世界的莽汉……全在这儿大会聚。
当年,我的一位兄长,考取武汉大学,孤身万里爬涉,第一个落脚点就是这柔情的古镇。
那里装有九湾十八滩,因为古镇以下是酉水最凶险的地段。
有歌谣云:
泄潍青滩滩连滩,
下面还有鬼愁滩;
有情哥哥莫闯滩,
十船过路九船翻。
沈从文先生笔下的傩送,闯滩不知在这里上演过多少回,那滩头湾尾不知立有多少尊翠翠(沈从文作品《边城》中的人物。)守望石。
那里还装有一座古战场:当年长沙王马希范率兵西征,溯酉水而上,湘西土司彭士畴吹响了惊天的牛角,于是在酉水下游的会溪坪上,展开了一场征服与反征服的惨烈激战,当然,弓矛无论如何也难敌火枪,终于以土司战败议和告终,于是就地划疆,立柱为界。所立之柱为纯铜所铸,金光四射,内装上吨铜钱,头顶巨大铜帽,凛凛矗立于会溪滩头,人们管它叫溪洲铜柱一。最终长沙王留下了一位镇西大将军,便凯旋了。据说那位大将军却在这里干了很多实事,公正的人们在王村对面的茄通老司城为他立了一块石碑。
一个神秘的世界完完全全地皈附了西水,融入了淤泥,这不禁使人想起那失落的玛雅文化,那湮埋的庞贝古城,然而又不尽似,自然的淘汰哪有人类文明创造来得悲壮与崇高。没有狂风怒号,没有黄沙翻卷,没有天崩地裂,一夜之间,就静穆地、安详地消逝得无影无踪,不曾留下任何残骸与废墟,当人们睁开眼睛,一个崭新的世界已经诞生。
快快登上喇叭山吧,刚刚撩起薄雾轻纱的栖凤湖就会天仙般地呈现在你的眼前。她是那样的莹碧,简直透着丝丝青光;她是那样的柔软,仿佛平铺的绿缎。晨曦撒一把碎银,她便通身珠光宝气,粼光闪闪。那一座座剩露于水面的山头,三五成群,七八连串,碧螺似地在湖中悠悠恍恍;那一片片方格整齐的网厢…如同天没棋局,又似水上梯田,在湖边漂漂荡荡;一根根高矗的电杆,巨人似地张开双臂,连起两岸绵绵群山;一座座新建的渔村,在碧树丛中焕着银灰,蒸腾着袅袅炊烟。远处,一只夜渔的归舟,从幽幽的月亮湾轻巧地探出头来,惊起两只白鹭翩翩。你去见识一下渔人的收获吧:那胸突背驼的细嘴扁鱼,那体圆鳞白的莽劲刁鱼,那黑不溜秋,扁头扁尾的宽嘴鲇鱼,那花花麻麻,利刺如锋的阔腮鳜鱼……活蹦乱跳,挤挤一仓,无论如何你也叫不全它们的名字来。
“高峡出平湖”这是一代代人的理想,也是人类选择的大明智。有选择,就有舍弃,有舍弃,就有痛苦,有痛苦,就有悲壮。一旦“高峡”出了“平湖”,一个新的世界闪亮登场,那“痛苦”和“悲壮”便会倍显伟大和崇高:千万个“傩送”无需再闯滩,千万个“翠翠”不必再守望,一照就是千百年的松明子换上了电灯,一拉就是千百年的毛纤,换成了机电。人类的文明创造,需不断地选择和舍弃,要登上历史的一个个新台阶,需一代代人前赴后继地劳神、劳力。木排沿着湖边儿慢进,一会儿画一个山的半圆,一会儿转一个弯的内圈,这儿三五株古松倒挂,那儿一两块草坂漂碧:一切都曲曲柔柔,静静郁郁,没有浪峰和喧哗。可此时的心却并不宁静,一心只想着快快登上那座巍巍的凤滩大坝,是它成就了这座美丽的湖泊,是它刷新这段古旧的历史。
终于登了上去,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高峻壮观的大坝:一边是无尽的碧波,滔滔滚滚,层层翻卷,毫不气馁地涌来荡去;一边是数条巨瀑,一并飞泄,雷鸣轰响,不可一世地冲向幽幽谷底;头上艳阳高照,流云朵朵;四涯却烟雾漾漾,细雨霏霏。
这了不起的大坝,腹装多台机组,供电四水三湘。听了大坝工人自豪地介绍,便忍不住下坝去参观这人间奇迹。从巍巍的坝顶扶着铁栏,顺着石级一步一步地小心下移,右边是飞瀑震耳欲聋;胸前是雨雾翻滚蒸腾;感觉是浮在空漾中,走在梦幻里。忽然,眼前腾起一道彩虹,彩条可数,伸手可触,你走它走,你停它停,悦目极了,有趣极了,便与它相牵相依,随它停停走走,不知不觉下到了坝底。可刚离开雨雾,它便倏然逝去,没有了踪影,回头一望,它早已架在了高高瀑前的雨雾之上,又在多情地为他人引路了。神奇,太神奇了,举起像机留下这奇美的撷珍。
带着新奇和崇敬,钻进阔大的坝腹,此时方知什么是天高地厚,从学校到学校,从课堂到课堂的我,站在此地实在不敢再言“太劳神、太费力”。
酉水归来,又伏案躬耕于三尺讲台,眼前竟时常闪烁着那串璀璨的明珠。
(张光秀,土家族,湖南省古丈县人,1977年毕业于湖南师范大学,1994年获中学高级教师职称,2000年被授予湖南省芙蓉百岗明星称号,2002年被评为湖南省特级教师,现任古丈一中高三语文教师,古丈县政协副主席。著有散文集《酉水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