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罗马可以走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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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点评


  小说以这几年颇为敏感的一个公众话题:回乡走亲戚为中心,写了几个少年不同的人生选择和成长经历,一个是考上“985”的绩优生,一个是仿照着他的路前进的“巨婴”,一个是虽去了技校,却对自己和家族的未来有着明确规划的少年,正是常见的三种少年类型。世人眼里的成功标准太单一,但其实条条道路通罗马,去罗马也可以走海路。小说反思了不同的教育模式和成功标准,虽然是一个家族聚会为聚会,但是埋伏在故事里的少年前传,那个懂事的康康给后面那个成熟的康康打下了伏笔,生活经验和书本经验都是有益的,只不过是通往罗马的不同道路而已。作者的笔触细腻,调侃中带有反思。不过作为小说,也许作者的思考或者说议论再少一点会更好。
  ——东南大学 张娟
  我舅爷上吊的时候,我读高一,我爸回城西南——我奶奶的故乡,给他舅舅从守灵到出殡,待了两天。累得回家倒头就睡,睡了一天一宿。“看不开嘛,”我爸扒着饭,含糊地说,“他这一辈子太憋屈了,应该想了很久了吧。”
  谁也不知道那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一大家子人,吵得不可开交,互相推诿责任、谩骂不休。我爸在旁磨破了嘴皮,好不容易劝着先下葬再说。依村中习俗,停尸一夜,家中男丁接替守灵。儿子们撑到九点多,耐心耗尽,困意席卷,回各自的屋里蒙起被子呼呼大睡,余我爸一人在灵前极力抬着酸涩的眼皮。
  “表叔,你去沙发上躺会儿吧”,男孩拎过来一只小马扎,抽出几张黄纸,往尸身前摆着的火盆里填,漆黑的夜,几点火星跳起,映出他清澈的眸子。
  “你不害怕?”我爸有些惊诧。
  “自己的爷爷,又不能害我,怕啥?”他语气里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他和我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后半夜,直到族里一个舅舅起来替班。
  “小康康还中”,我爸对他颇多赞许,“你还记得他么?他小你一岁,还没考高中。”
  我连三岁时和第一个有好感的小女生牵手都记得,我爸真是小瞧了我的记忆力——虽然打从我十二岁奶奶离世以后,我再没回过她的老家。其实,印象真的不算多,毕竟以前的我,和我爸爸表兄弟们的孩子,一年才只在过年时见一次面,我就像是《社戏》里的迅哥儿,有几个乡下的小亲戚陪我玩上那么几天。
  所以我对他,甚至勾勒不出一个完整的轮廓,以至于今年大年初二那天,我看见跟在一堆叔伯身后的他迈进我爷爷家门时,一愣神,按照长辈们喜用的口吻就是,呵,大青年了。
  谁不是大青年呢?看我就知道了。满载着在南京上大学这半年的收获和阅历“衣锦还乡”,我终于从“放假等于换个地方做作业”的辛酸中解脱出来,站上了鄙视链的顶端——头戴“985”名校光环,上不用操心爸妈养老,下不需担忧孩子对象,话题的焦点,并非令人生厌的“月薪多少,买房没有”,而是每至一处,犹众星捧月,高兴了,给人家孩子说几句学习经验,烦闷了,就同情一把深陷无涯学海的小朋友,暗暗欢喜自己终于熬出了头。
  那天我爸出门走亲戚,我姑父作为酒量担当,被喊来作陪。菜没上桌酒没开喝,平时走动不多、不甚相熟的男人们围在一起,有点拘束。为了掩饰尴尬,我从果盘中拿了个小金桔——却见我姑父的眼珠随我的手而转动,令他失望了,我是剥来自己吃的。不过,意料之外也情理之中,我这个读书呆子闷葫芦,但凡有一点儿眼力劲儿——知道主动拿东西招待旁边的客人,就不会从小到大被全家人嘲讽“情商低”“不会来事儿”了。于是,他只好自己挑了个个儿大的金桔:“来,康康,你吃。”少年伸手接过,有些不好意思,是……内向如故?反正随他父亲,老实、木讷。我说不清,就这么把他和儿时记忆里不大爱说话、拿着烟花拖着两行清水鼻涕跟在哥哥们屁股后面小跑的影像慢慢重合在了一起。
  “珊瑚情事。”表弟不知何时从里屋踱到客厅,念了一句。“这写的什么?”他又问。我一听就变了脸色,条件反射般地抽掉他手中的那部《今古传奇》2004年合订本,起身回屋,不动声色地逃离了气氛冷清的客厅。
  我把杂志插回桌上那一排书中间,回头瞪了跟来的表弟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书也看。”他毫不在意,又倒在床上摆弄四五岁时他留在我爷爷家的玻璃珠,乱排乱放,毫无章法。我瞥了一眼他的大长腿,恍然意识到,他个子已经快赶上身材高挑的姑姑了——对啊,他都上六年级了,我还死死防着他干什么?也许是因为我姑姑对我表弟打小的过度保护——拼尽全力过滤掉他周遭的一切诱惑、营造单一的学习环境,致使我也不自觉地被她的唠叨洗脑,忠实地去贯彻她的理念,在她不在跟前的时候,竟然代替她执行起圈养我弟的任务了。可是,要知道我三年级时就把杂志里的短篇言情小说读了个透,顺便还恬不知耻地把一些描写得令人脸红心跳的句子用铅笔标了出来——幸而一般沒人去翻我爷爷赶集、逛二手市场搜罗来的这一排主打风水算命的毫无价值的旧书。也是拜爷爷所赐,在接触正统的经典文学作品之前,我先把三教九流地摊儿货摸了个门儿清,且至今恶俗趣味难除,起家就根不正苗不红,也从来不敢以文学青年自居。
  饭桌上,我妈笑着夸康康皮肤白里透红,叫人喜欢得不得了。我回头望了一眼客厅镜子里的自己,胖得有些浮肿的脸,加上军训后的黝黑,仿佛他才是象牙塔里安心读书、刷题、做实验的大学生,而我是早早辍学打工风吹日晒的可怜娃。少年接过我姑父递给他的几瓶啤酒,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拉开一瓶,往酒杯里倒满。就着菜肴,如同喝白水一样地喝掉,随即又倒上一杯。他面前还有个喝茶的杯子,席间我姑父起身替他添茶,坐在对面的他总双手捧起杯子,微微弯腰前倾。大人们说起工作的事,他一句话不插,默默地自己夹菜、倒酒,安静得像只白猫,酒劲一上,慢慢脸就红了。
  我这才知道他学的是海员,在潍坊。我高考完的那个暑假跟我爸回老家,曾见到了他独居的奶奶,老人说起他的语气,透着恨铁不成钢的不屑,却连连夸我考上大学,有出息。她说的不多,我便总以为他是在小渔船上做学徒,出海帮工的那种,自然是没什么大前途的,当时还甚是惋惜。   慢慢地,话题移到他身上。一瓶啤酒下肚,他脸颊微醺,说了几句那边的情况。我们这才了然他是走大型货轮的,学校还挺正规,交一万五,学五个月,一天半完成八项技能考试,方可继续下一阶段的学习。酒越喝越酣,少年话也渐渐多起来。
  “我们转正以后,一个月底薪3200,美金。”
  我奇怪:“为什么要用美元结算?”
  “全球的货轮船员的工资都是用美金算的。”他自进门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我。
  隔了一会儿我才醒悟,不禁哂笑:他们是世界各地港口来回跑,难道还用人民币吗?
  “在船上,多干活儿,多拿钱。”
  “过几年可以再考三副、二副。大副的工资就到了七千三了。”
  “船长更厉害,底薪九千二,只不过要有十年以上的航海经验才可以考。”
  我绞尽脑汁地搜索上一次见到“大副”“船长”这些名词是什么时候,良久才记起,《鲁滨逊漂流記》。
  我姑父、爷爷还有他大伯一直在给他倒酒——山东人总是不惮以最大的热情劝能“哈”的小伙子“多哈点儿”,大家也都知道我的书生习气,便任我喝橙汁。
  他又讲起从本市职高退学后在一家饭店打工时的经历:“几个人要了一桌的酒,我只喝啤的,他们都是灌白酒、红酒。”
  “最后我数了数,两提啤酒,被我喝得就剩三瓶,回家直接断片儿了。”
  “哎呀,喝到后来,有些难受了,喝完了去厕所吐,吐完回来接着喝——别说,还真有点停不下来。人家都还在喝嘛。”
  我姑父十五岁谎报年龄去东北当兵,也吃了不少苦。两个阅历丰足又能喝的人自是越聊越投机,你来我往,不遑多让。
  他那老实巴交的爹在旁边咕哝了一句:“你喝恁多酒也没见回家吱声。”
  他一句话怼回去:“我和你们说了,又能咋的?该喝的都喝完了。”
  大家就笑。我妈也笑了:“以后别拼命喝了。”他郑重地答:“不会的。”男人们就说:“大了,自己心里都有数。”我姑父就拿出他的那些早年阅历闲扯,传授混社会的经验。他一边点头,一边竖着耳朵,都记在心里。
  我们谈起学车的事。我终于在学习之余,秀了一回我的驾驶技能:四个科目一把过。少年说,他不急,一步步来,“我争取早点儿考上三副,买车的钱当然不会愁啦。”又老成地数落起他爹来:“你趁着还没到老得不能动弹,快把驾照先考出来,别到时候我买了车,你还没拿证,给谁开去?”他父亲有些尴尬,又隐隐有点儿骄傲,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露出了几枚并不整齐的牙齿。
  我爷爷一直念着我奶奶,所以即使她已过世这么久了,依旧年年款待她那头进城拜年的晚辈。今早听说少年一家也要来,就特意从饭店要了张透明玻璃的圆转盘,安在桌上,方便所有的人都能夹到菜。桌上有一盘炸脆皮小虾,我表弟特别爱吃。圆盘每转到他面前,恨不得握着筷子撅它个底朝天,只顾往嘴里塞。姑姑轻声提醒他多次,叫他不要自己把一整盘都吃完,他也充耳不闻,眼睛入魔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小虾,和他三岁时的样子如出一辙,只不过那时大家还都是乐呵呵让着他,让他尽情吃的。
  表弟吃饱了,就让我陪他去楼下玩炮仗。我还以为是什么色彩绚丽的烟花,如果早知道是那种摔在地上才响一下的小炮,我才不会去。可就是那样单调乏味的小声炮,他先前缠着我姑父买了两大盒。我粗略算了下,你得把抬高胳膊再猛地往下一甩这组单一的动作重复至少500次,才能把这两盒炮仗摔完。真是比涂《秘密花园》更无聊的活动,不过同样有利于缓解现代人紧张焦虑的情绪——你可以把那五百个炮仗当成你看着不顺眼的人,摔完了,炸掉了,还不解气就再补上一脚。
  我们出门的时候,我注意到少年的大伯似乎烟瘾发作,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棉袄兜里的烟,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地把手拿开。少年见状,拽了拽他大伯的袖子,对我爷爷说:“姑爷,我们出去抽根烟。”我和我弟拎着炮仗出去,在楼梯拐角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他的脸淹没在一圈圈白色烟雾中,修长的手指间隐约燃着一点火星。说实话,我第一次见一个年轻男孩抽烟竟然那么礼貌、平和、克制,不同于街头小混混的夸张造作和银幕上大叔的成熟撩人。
梁雨 天池山寄鉴寺写生图册

  我把那炮仗摔了一小盒,便觉索然无味,把余下的扔还给表弟,专心致志地看管着他。我发现他的大脑只会遵循简单的指令。我让他远离停在街边的车,他不问为什么,这一次避开了,下一次却转头就问:“我可不可以扔在这家的窗户上?”我吼道:“你能不能有点儿公德心?不懂不能破坏别人家的东西吗?”他脆生生地重复了一句:“公德心。”
  后来我拖着他去小区对面的便利店买点儿零食吃,他对路边停着的车,依旧视而不见,手中炮仗无所顾忌地甩来甩去。
  天知道我把一百二十多斤的表弟生拉硬拽进便利店,花了我多大力气、吸引了多少陌生人疑惑的目光。他在人家店门口死死地定住脚跟:“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就行。”不管我以零食诱惑还是以生气威胁,他一直风雨不动安如山。
  他终究屈服,陪我进去选了一包薯片。从进门到付钱,他面对满柜零食装作毫不动心,只在重复一句话:“你快点儿挑,不然我出去等你吧。”
  在柜台付款时,我低头操作着手机,隐隐感到店里的女主人似乎在一直盯着我看。我抬起头冲她尴尬一笑,思忖着要不要解释下旁边的这个“巨婴”并不是我拐带的人口。没想到她眼睛突然一亮:“你是肖啸吧?长这么大了呀,你今年是上……”
  “大一了。”我没料到我从爷爷这里搬走这么多年,老街坊还是能一眼认出我来,于是补了一句问候:“阿姨过年好啊——您记性真厉害。”
  “咳,大才子,小神童,谁能忘了呀,听你爷爷说你考去了南什么大学?哎,全国重点呐,我以前就说你这孩子准保出息,不像我家那叮当似的,成天就知道疯玩儿——肖老师以后可跟着你这个好孙子享福咯。”我笑了笑,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也不必去跟每一个人解释:考上好大学也许正是更深痛苦的开始——因为仍有很多人固执地认为现在的社会还和古时科举取士一般,考中的都是文曲星下凡。我知道她儿子叮当,我小时候的一个同龄玩伴,初中毕业之后就直接去技校学了美容美发,也就没再多打听什么。“这是你亲戚家小孩吗?哦,你姑家的表弟啊——孩子,你可得向你哥哥好好学习,也考个好大学。”   我向热情的店主告辞,出来问表弟,“你咋就是不买零食呢?缺零花钱吗?哥可以请你啊。”
  “我妈妈不许,她不准我乱吃东西。我没有零花钱,买东西都是跟着爸妈去利群买,从来不去路边小超市。”
  他也不怎么玩手机。不仅自己没有,爸妈也轻易不碰。当然,他也没有QQ,读的书都是精挑细选的少儿版名著(大多不喜欢),不上网打游戏,也不看电影电视剧。同学都是姑姑出面和对方家长商量好,由父母陪伴领到家里来玩。两年前的情况是,我姑姑把周末准许看半个小时的《熊出没》当作对他考试考好的奖励,穿插在跆拳道、英语补习班之间,不知如今有没有变。
  一直以来,外出旅游和看春晚是他最娱乐放松的时光。
  我们回家的时候,敏感的我还特意仔细嗅了嗅,嗯,没有一点被带进来的烟味。少年在席间推杯换盏、谈天论地,“巨婴”表弟又拉上我姑姑和我陪他斗地主。
  有什么牌就出什么牌、走一步要问别人两个问题的表弟,不谋后路,不讲策略,只知道把自己手里的牌尽早全扔出去——那代表他赢了。事实是,他只可能是猪队友或羊对手,等那一万两千个发动机把地球推出银河系的那天,说不定他才能赢一把。
  要不是他在本市实力靠前的小学稳稳保持年级前二,我一定怀疑他脑子是一根线做的。
  我离开牌局时,大人们也已酒足饭饱,撤掉菜盘换上干果。看来少年只是意思了一下,脚下才摆了三只空罐,脸红红的,不过,酒没多喝,话没少说,好像还愈发健谈。
  “在职高待了半年,没意思,学不下去。汽修嘛,那些零部件繁复得很,看不懂,老师也不正经教。教数学的那个老头儿,快退休了,讲课吭吭的,每次一上课,我就(两手托着腮帮子慢慢合上眼睛作瞌睡状)这样了。”“没人玩手机么?”我问。他将脸转向我:“都有,就是没有听课的。”说完咧嘴一笑,细长的眼睛弯成半弦月,浓眉粗粗的,比某男星微博晒出的官宣结婚照里的半永久纹眉舒服好看得多。
  “这么混下去不是办法啊我寻思,从职高退了,先找个干活儿的地方,替家里分担点呗,”他呷了口茶,“后来找人打听,出海是个好活计,能挣钱。累点儿苦点儿也没啥,反正我年轻呗,有的是劲闯。又从饭店辞了,跑去那边交上学费了嘛。”
  他思路清晰,说得头头是道,他爹忽然来了句:“在家一句话都没跟俺提过。”大家就笑,敢情今天趁着酒劲儿,一股脑全倒出来了。
  我姑父又提点他:“你得抽空学学英语啊,以后到世界各地少不了和外国人交流,别人翻译哪有自己说得劲儿,对不?”他重重点头,“我在准备四级呢。”又补道,“专业四级,都是关于航行啊、运货啊什么的。”我姑父回头看我:“哦,跟你们学的不一样是吧。”我轻微颔首,自嘲了一句,“我们学院派的英语,做题考试是一把好手,一碰歪果仁就抓瞎。”少年的大伯喜道:“康康,那我考考你,船上那锚,用英语咋说?”我大脑正飞速转动,却听他脱口而出:anchor。
  他大伯自然视我为权威:“他说的对吗?”打了我个措手不及,大概是,唔……有些印象,我暗悔自己放假回来就再没碰英语的懒惰行径,“嗯,对。”我掏出手机查有道词典——果然不是我印象中的“echo”。
  “我听那些老船员说他们去过迪拜、纽约港,我就特别羡慕,我也特想去看看。我还这么年轻呐,怎么能老是憋在家里呢?我初步的打算是,今年十八,十年经验的话,我三十岁能考上船长就圆满了!哪怕缓一缓,三十五岁之前,也行啊。在这期间我得慢慢考三副、熬二副,多干点活儿,多学习、多见识,赚了钱给我爸买车,让他早点儿退休,天天开着车去城里找朋友哈个小酒啊,多舒服。”
  我爷爷喜得合不拢嘴:“好,有志者,事竟成。行行出状元。”
  “只要孩子肯吃苦,肯下功夫,家长就全力支持嘛。”他爹终于说了进门以来最长的一段话:“起码甭管他自个儿以后混成个啥样,咱把该帮的忙都帮了,也不会招人埋怨。”
  “这也不是难得登天的事,有路,有目标,就好实现。现在钱也交了,学也上了,试也考了,就认准这一行,接着往前走呗!”少年神采飞扬,像站在风口眺望着生命里即将走过的大海千帆。
  我们在客厅说话时,姑姑一直陪着表弟在里屋。我知道她不乐意表弟听到这些早早离开高中另谋出路的事,绝不是她的儿子应该接触、考虑的。我有时候会自责,小时候的我是不是错了,我把内心的叛逆、早熟隐藏起来,一直在大人们面前表现得那么乖,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只有像我这样听话,自觉认真地学习、四平八稳“小初高”一路重点的人,最后才能取得高考的“成功”,才能保证未来体面稳定的工作和优越自如的生活,获得别人的尊重与肯定。是不是因为有我这样一例活生生的“成功”模板摆在眼前,姑姑才恨不得让我弟成长的每一步都踩在我留下的足迹里,严丝合缝,不得逾越?
  我弟确实是个十分洁净的“培养基”,没有细菌的侵入,可也没有外界“营养”的添加。他只穿梭于学校和家之间,去别的地方都要爸妈陪着;他并非自愿放弃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小兴趣和小爱好,却失掉了充分融入同学圈子的机会。他听老师、家长的话,成绩领先;他的身高和体重在蹭蹭地长,可是却极少有自我意识、疑问意识和反思意识,缺少了这些,是真正意义上的成长吗?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其实我还是把自己放在了优越者的位置上。
  我姑姑要去上班,说穿高跟鞋不方便走路,非要姑父开车送她。姑父有点不情愿地起身,客人们也兴致骤降,提出告辞。姑父向年龄比他一半还小的少年伸出粗大的手掌:“今天和你交谈,收获很多,希望来年能再见你一面。”少年诚恳而坦然的神色,我猜和那年他陪我爸守灵时是一样的。
  表弟同客人一起出门去,我犹豫良久,还是没有去要少年的联系方式。不过我想,等他不久后正式成為海员,踏上巨轮,迟早一天能看见他看见的罗马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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