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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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有一个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我身边。
  我的职业是一名医生,我是这样一个男人:完全不相信迷信和佛的惩罚等所谓的莫须有的东西。我的叔叔是由于铁道事故被夺去生命的。就在叔叔出事的时候,我的母亲几乎在同一时间听到房子的大门打开的声音。虽然她这么说,但是我还是对此付诸一笑。我并没有认真地搭理她,因为我认为那是一种幻听,要不然就是秋末冬初的寒风什么的偶然听错成大门打开的声音了。
  在这个世界上往往被世人认为是不可思议的各种事情,只要自然科学变得发达起来的话,都能够被解释清楚。正因为人们认为这些事情不可思议才会觉得它们高不可攀。人们经常说这些好像已经心知肚明的话。
  就连完全彻底否定这样的迷信的我,只有这次好像都有点儿相信,或者是好像被“也许有这样的事情存在吧”如此相信的懦弱的人缠住了,所以对于我来说并不一般。但是,像合照相片时站在三个人中间的那个人最先死亡,丙午年出生的女人克夫并且很严厉这样的单纯迷信相比来说,内容还是略微有一点不同的。
  因果报应啦神在作祟啦,实际上到底有没有神在作祟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是我认为那样的事情相当于佛的惩罚。因此假如真的有那样的罪过的话,虽然说的是别人,但是本身说这种话时就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因为不太严谨地讲就连我都会感觉到受到牵连而经受不起。
  坦率地讲,我认为每一个日本人好像都会那么认为,并且什么教都不信仰。当然了,如果硬要我说信仰哪个教的话,可能会信仰自己或者是伊扎亚本达萨氏的人所说的日本教。但是,不相信就要有不相信的样子,这一点上我无法做得到,这种事有过几回。
  比如说在佛像上乱写乱画,把神社的守护神扔掉这样的事情,即使是别人命令我做我也完全没有打算要做的意思。即使并不是特别信仰佛祖和上帝,但是这样的事情还是有点儿令人感觉不快,总会有一会儿将有惩罚降临到自己头上似的感觉。
  我之后要谈到的杏云堂也是年龄比我长三十岁的六十五岁的老人,虽然他年龄比我大,但大概也和我一样是无宗教信仰的人。硬要描述他的话呢,我认为他是一个对佛教和神道抱有一些畏惧和信仰心的男人。
  那个非常像日本人的男人不管自己已是风烛残年,如同玷污佛祖一样考虑胆大包天的事情,所以我认为这么做也是相当需要勇气的。总之我认为他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坚信不疑的信念。即便如此,这是佛的惩罚呢还是仅仅只是一个偶然,这个结果必然是需要大家来进行判断的。
  二
  我和他,也就是和杏云堂第一次见面是从现在算起的三年前的三月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管他叫杏云堂呢,这个具体时间我并不是记得很清楚。他的真正名字是叫云井修献,在上野人谷这个地方经营着从前辈那里继承的古董商店。他现在是老板,杏云堂是这个商店的名字,云是云井的云,杏是因为在后院有一棵两个成年人想方设法竭尽全力才能好不容易围住的大银杏树。
  这个店名在上野人谷这一带和古董商之间相当有名气,附近的人们都把他称为杏云堂并当作店名称呼,所以我在进进出出他家的期间,也耳濡目染地习惯了那种称呼方法。
  我知道这个杏云堂纯属偶然。当时,我在离藏前桥很近的K共济医院里面工作。这个医院因为是一家综合性医院,各科加在一起一共有二百张床位,在小工商业集中区可以说是相当大规模的医院了。
  碰巧那天我值完夜班,下午可以回家,这将是很不错的一天。所以,上午的诊疗结束后我就开始做回家的准备。这时内科主任医师寺田博士来了,他对我说“不好意思,在你回家时可不可以顺便替我出一个诊?”
  我并没有特别急着赶回家的事情。并且那一天。有五人组成的内科医生中,主任医师从下午开始就要参加一个会议,另外一个医师下午必须要去一个大学的医院,还有一个医师由于感冒请假了。因为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回答说“去也没什么问题。”主任医师说“有救了。”马上叫人送来门诊病人杏云堂的病历,并为我说明了这个人的病情。
  根据他的描述我知道了这个病人的情况。杏云堂是在三个月前的十二月中旬时由于脑溢血摔倒,导致了右半身瘫痪和轻微的语言障碍,暂时卧床不起。这种状态最近好不容易有所恢复,虽然有些摇摇晃晃,但还是能自己一个人在家中走动。主任医师的估计要是能这样顺利地恢复的话,虽然右手右脚会有一些不自由,但还是能恢复到打理古董商店生意的程度。
  今天要求出诊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据说他从三天前开始感冒、咳嗽,喉咙和胸部也开始疼痛起来。当然,他好像接受了附近地方私人开业的医生的诊疗,但是即便如此,也完全没有效果。今天早晨,他给主任医师打来电话,莽撞地请求为他出诊。
  我就这样去了主任医师亲自指名的患者家里出诊。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主任医师跟我说了很简单的话,他说“他是我父亲的朋友介绍来的患者,就凭这种关系,即使是现在只要有一点病情恶化都会来我这里看病。但病本身没有什么大问题,你跟他说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来出诊,适当的给他注射些感冒疫苗。开一些对症的药就可以了。”
  即便如此简单,我也还仅仅是个代理医师。但我被这个“出诊的出租车费用当然是对方为你付了,而且去一次应该会有一万日元的礼金给你”的话吸引住了,不知不觉中就决定去看看。
  “他是一个特别爱说话的人,一旦说起古董的话题来那就会滔滔不绝。所以必须要在适当的时候逃跑哦。”
  我刚要出发时主任医师一边笑一边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
  我没有带随从的护士,一个人乘坐出租车到达位于上野人谷二丁目的杏云堂的家时,已经是出发三十分钟后的一点左右了。杏云堂的家首先和从主任医师那里听来的是一样的,从地铁上野人谷站开始向南走二十米的地方就是他家。从外表来看是一个二层建筑的普通外观。用金泥字从右到左写着“杏云堂”的招牌具备了古董商店所应具备的古色古香和威严。
  我从正门进去,禀报我来出诊的意图,于是,很快就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像掌柜的男人从店里出来鞠躬行礼说道“请您稍等一下。”说完就又跑回了店里。之后在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里,和掌柜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个穿着和服的温柔女人。她很有礼貌地鞠躬行礼道“让您远道而来十分抱歉。”之后,她就领着我们进去了。   客厅大概有三间房那么大,并没有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大家庭。走到半路的时候,通过一个和库房挨着的细长的走廊,再往前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里院,里院的尽头,就是杏云堂卧床不起的十六平方米大小的和式房间了。
  当然,因为是小工商业集中区的缘故,这个家只是这排很拥挤的房屋中的一栋,所以外面汽车的声音像能够遮蔽似的消失了。这种宁静甚至让我没有想到这竟是在东京的市中心。
  正如我被告知的那样,我告诉这一家人主任医师由于有急事不能亲自来诊疗了。
  杏云堂听了这话后,可以看出他有一些遗憾的表情显现在脸上。但他马上又恢复了神情,说“原来是这样。”说完后,就召唤给我指路的那个女人,开始解开睡衣的纽扣。
  这个名叫八千代的女人穿着枯黄颜色的纺纱衣,头发梳在脑后,穿着虽然给人非常朴素的感觉,但是我认为她的年龄最多也就刚过三十岁。从哪个方向看她长得也不算端庄。她的单眼皮的眼睛显得她很庄严,还有她鼻子右边有一个小黑痣,这些特征还有她身材娇小的身体和在一起,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娇艳感。我开始猜测她到底是杏云堂身边的原配妻子呢,还是一个只是在他身边伺候他日常起居的女人。我对这些疑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之后就试着向寺田主任医师打听,但是他给我的回答是他也并不是非常清楚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但是在这个家庭里面,除了她以外完全没有任何女人存在的迹象。从形式上来看不管怎么样她好像都担当着和妻子一样的作用,从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大概就能够判断出来。
  杏云堂身高一米七五,作为上了年纪的男性来说,他与算达到了平均的身高。他的脸很圆,背部和肚子都有肥肉,让人感觉有点过于肥胖。这个是古董商人的体格,因为他们把自己关在家里经营生意的时间比较多,而且可能是因为运动不够的原因,胸部和肚子有很多肥肉,而且还有很多老人斑和雀斑,这些在白皙的皮肤上更加显得耀眼。
  我按照惯例,从眼睛检查到喉咙,用听诊器检查了心脏和肺部,并且为他测量了血压,太阳隔着拉窗照着房间,这样的温度感觉是不需要火的。在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红外线煤气暖炉,在它的上面有一个磨得很漂亮的水壶正袅袅地散发着热气。
  正如主任医师所说的那样,感冒方面倒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由于咳嗽引起了轻微的支气管炎。据说老人平常也有慢性支气管炎的老毛病,我给老人注射了一针止咳针,并且给他开了一张处方。之后听说他的身体恢复了正常。
  比起这些,对于我来说更在乎的倒不如说是我所观察到的他的血压和心脏的情况。他的高压是一百九,上次测量的值是一百七。从一百九这个值来看,确实有些偏高,而且从观察的结果来看我认为他的心脏也有些肥大。因为感冒的原因他不断地咳嗽,也许是因为刺激导致血压上升的。三个月前的摔倒事故,导致了他半身瘫痪这个状态,他的病情不容乐观。
  我谨慎地把那件事告诉了他,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好像已经很清楚了他的病情似的,命令八千代把他的袜子拿来。
  之后,我把他睡衣的纽扣解开。开始从肚子到四肢方向为他做全面的检查。杏云堂躺在床上全身伸展开,完全没有任何羞涩的迹象。即便是这样,他的四肢也带有瘫痪病人所特有的姿势。也就是说,他能自由活动的好的左手直挺挺地伸直,右手的胳膊肘轻微有些弯曲,手指像握着树的果实似的形状,被拉到了肚子旁边。另外。右腿整体上是有些向外翻,脚趾也有些分开。
  这种状态从专业角度来说,叫曼乌阿卢尼库肢位,是息有脑溢血和脑软化病的时候引发的有代表性的病体姿势。
  我看准了这些之后,又继续检查了杏云堂的腿,我让他轻轻地弯曲他的右膝盖。用左手轻轻地按住他的脚腕,右手拿着检查时用的锤子。就这样,我用锤子的柄棒,从脚掌心的外侧脚踝开始朝脚趾尖的方向往下捋。如果是一般正常人的话,就会有慌慌张张缩脚趾的反应,并朝脚掌心的方向屈伸,但是,像半身瘫痪和脊髓损伤这样的中枢神经受伤害,四只脚趾就会朝脚掌心的方向弯曲,只有大拇指是反方向弯曲跷起来的,稍微有点分开,进而引起膝盖弯曲的现象。
  我已知道杏云堂半身瘫痪,脑的运动中枢神经受到伤害的这个病情,但是这个病情已经达到什么程度了,我想对此进行一下检查,于是就有了想进行上述实验的想法。
  杏云堂在他的床上轻轻地扭过上半身,我在他脚下看着进行实验时所产生的反应。虽然我只是主任医师的代理人,但也不能马虎行事,我对于自己有这样的期望,所以我有些得意洋洋地用锤子的柄棒敲打着杏云堂有些干涩的脚掌心。
  从脚掌心开始使劲地捋脚掌的外侧。
  一瞬间,突然传出一声“啊”的叫喊声,杏云堂的大脚趾好像蛇扬起镰刀形的脖子准备进攻那样向上跷起。膝盖像带发条的木偶人似的用力地弯曲着。
  仍然是异常现象。
  我满足于出现了正如我预测的那样的结果,进而为了更加确定我的猜测,我决定再做一次这样的实验,当然,第二次的结果也是和第一次一样的。
  让人感觉到很奇妙的是,一旦出现了正如医生自己想象的结果的话。虽然这对于患者来说并不是什么可喜的结果,但还是能让人姑且得到一种满足感的。也许是因为在这件事上,医生发现了自己专门从事的医学事业的价值吧。
  这个时候,我的心情也是和那种心境很相似。我独自一人点头赞同我的想法。并把锤子放回到我的医疗包中。
  “医生,刚才的那个实验是检查什么的呢?”
  我放回锤子,手里拿着病历本的时候,杏云堂这样问我。
  “这个叫巴宾斯基反应,用于检查脑和脊髓中心部的神经的实验,能检查出大脚趾向上翻翘和中枢部受伤害这两种症状。”
  “我刚才大脚趾是向上翻翘的。”
  “是这样的。”
  “这么说的话,说明还是身体有毛病的是吗?”
  “得了脑溢血之后都会有这种反应,所以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虽然病情不算乐观。但就你的自身情况来看,只是掌管右半身运动的中枢神经部分受到了伤害。”   杏云堂好像是想要理解我为他解释的他的病情,沉默了一段时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但他不久之后又说“要是治好了的话大脚趾就不会向上翻翘了吧?”
  “脑溢血是脑里的血管破裂后在脑里溢了血,那些血块儿压迫周围的神经引发了神经麻痹,你的情况是,你脑中的那些血块儿被一点点地吸收了,并且随着它的吸收运动功能逐渐恢复了。但是,血块儿整体是否被吸引干净了,就现在这个阶段来看,还不能下明确地定论。”
  “这么说的话,难道我的大脚趾会一辈子这样向上翻翘着?”
  “不是的。脑中的血块儿要是被一定程度地吸引的话,那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而且,要是翻翘的话,也只是刺激脚掌心的时候,什么都不做的时候那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即便是现在,只要您好好休息的话,也应该是不会有任何异常现象发生的。”
  确实。几分钟前还像蛇扬起镰刀形的脖子准备进攻那样翻翘着的杏云堂的大脚趾,现在已经和其他的四个脚趾一样老实平坦地伸开着。但是杏云堂仍然好像很不理解的样子,说:
  “站立的时候大脚趾翻翘也是因为那个原因吗?”
  “站立时也翻翘吗?”
  “只是站起来那一瞬间的工夫。”
  杏云堂抬起上半身想要站立起来,我见状赶忙制止了他的这一行为。
  “不用特意站起身来也行。因为这个实际是刺激脚掌心的时候才引起翻翘的,所以不用特别拿锤子的柄棒搓擦也可以。正如您所说怕那样。站起来时,床碰触到脚掌心也是一种刺激。所以大脚趾翻翘的话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那么,这个实验的名字怎么称呼呢?”
  “它叫巴宾斯基反应。”
  好偈是对这个实验很感兴趣,杏云堂用有些不利索的嘴重复了这个实验的名字有两三遍,最后他询问我说“这是哪个国家的语言翻译过来的啊?”
  “这并不是哪个国家的语言,这是一个法国医生的名字。他在为患者检查身体的时候,给脑脊髓中枢神经受过伤害的患者进行了类似的一个实验,最后他发现,所有患者都是一样的大脚趾翻翘,并伴随着膝盖轻微弯曲的症状发生。从这以后。是否是中枢神经受到伤害了,这个实验作为一种不太成熟的诊断方法被世人广泛应用起来。”
  “是叫巴宾斯基吧。”
  杏云堂再一次问了我它的叫法,并让八千代拿来他的笔记本。写下了“巴宾斯基”四个字,并且在一旁很认真的画着他大脚趾翻翘时的图形。
  三
  我再一次被杏云堂叫去出诊,是在上次之后四天之隔的星期五下午。电话是八千代打来的,她说:“今天也行,明天也行,在您下班回家时拜托您顺道来一趟可以吗?”
  我以为是杏云堂的感冒还没有好。我向八千代询问着杏云堂的病情,八千代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托您的福,我家老爷已经恢复得很好了。今天不是病的事情让您出诊,而是我家老爷说有东西要给您看。”
  不是因为出诊的原因而去患者的家里拜访,这对于我来说是不太情愿的事情。但因为杏云堂强烈要求我去的,而且他是古董商人,可能会有什么罕见的珍品给我看也说不定。我的这种与生俱来的好奇心此时支持了我,我决定在星期六的下午去他家一趟。
  第二次拜访他家的时候,我是勉勉强强不太情愿去他家的。实际上在我的心底里我是这样想的,我想再一次和八千代相见。这种想和她见面的心情是我的一个真实写照。这次打电话是我和八千代第一次直接进行交谈,从店里往里面的房间走时,我看到她纤细瘦削的背影,总感觉十分性感和娇媚,让我怎么也不能忘记。
  星期六因为要在医院值半天的班,所以这次我也是过了中午之后离开医院,在一点之前拜访了杏云堂。古董店还是和我上次来时一样是同一个掌柜的。我来时他正在和客人交谈,让出我来时马上站起身来,对我恭敬地说“欢迎您来,请您在里面等候。”说完,他带着我去了事务所旁边的走廊。
  八千代不在,令我有一些扫兴。因为以前来过一次所以比较清楚,我自己一个人从仓库旁边穿过,朝里面的有十六平方米的房间方向走去。
  这个家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穿过和正门古董店相连的事务所之后,就是非常寂静的面向仓库旁边的走廊的并排建立的两个房间了。这些建筑被关得严严实实的,没有任何物体发出来的声音,好像完全没有人存在的迹象。我一边从走廊走过,一边想这些路过的房间会不会有哪间是八千代的房间呢?当然,最后从这些房间里并没有走出来八千代.
  今天,杏云堂好像心情相当不错,在被褥的旁边放置着一把无腿靠椅,坐在上面眺望着庭院。被大敞开着的拉门的庭院大概有十坪,不算太大。在和旁边的一家交界的混凝土围墙边上,在古董店牌匾的下面有一棵很高大的银杏树,在银杏树的前面有一个葫芦形的池塘。除此之外还排列着几盆盆栽。这些布景都能够数出来有几种,感觉上这个庭院像是为了银杏树和池塘而存在似的。
  杏云堂用和以前一样的爱理不理的态度和我打着招呼说“欢迎您来。”说完,他就伸展着他的上半身。用左手按住放在枕头边上的按钮。
  八千代的出现是在这之后的几分钟后。因此,我开始认为杏云堂枕头边上的按钮是和八千代住的房间相连着的。
  我说“今天我听说只是让我来一趟,所以并没有随身带着诊疗包,我只带了一些药过来。”说完,我把和上次一样的药的取出来一个礼拜的量递给了他。
  杏云堂鞠躬行礼说“这样就可以了,让您大老远跑来一趟真是很过意不去。”接着,他对跑来的八千代说:“给医生看看这个。”
  今天的八千代穿着伊豆八丈岛的特产黄八丈,在腰间系了一条黑色的腰带,脑袋后面梳着的小发髻用扁髻梳到了脑袋旁边。在杏云堂说他好不容易感冒有所好转的时候,八千代双手捧着一本书朝我们走来,说:“医生,我想一定要请您看看这本书。”
  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让我看的东西仅是一本书,这确实让我有些失望。杏云堂戴上了让八千代拿来的老花眼镜,用还算灵活的左手认真地翻看着。我等着杏云堂翻找的同时,八千代把拉门关上了。我瞥眼看见她一会儿为煤气暖炉添火。一会儿又拿来樱花饼给我们吃。   “请您看这里。”
  不一会儿,杏云堂把书页翻开并把书递给我,我看见那是一页纸大小的佛像照片。
  佛像的右手拿着衣襟下摆,因为是站在莲花台座上的站立着的佛像。有阳光照射时,从胸部开始到手腕的前面都是明亮的闪着光,我完全不精通佛像的事情,正在冥思苦想盯着它看,心想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杏云堂对我说:
  “你不认为这个佛像有一点不同的地方吗?”
  “不同的地方?”
  我再次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看。但是到底是哪里有所不同呢?我完全无法判断出来。可总是这么沉默着不回答也不是回事儿。所以我在绞尽脑汁后决定说说这张照片与众不同之处。
  “这个佛像的头上面有很多观音头像,所以这可能是十一面观音像吧?”
  杏云堂点头赞同我的观点。他说“这张照片后面写着呢,这是奈良法华寺的十一面观音像。”
  我觉得我有些作脸了,但是仅仅这一点还是没有回答出杏云堂一开始时问我的问题。
  “难道这个不是真正的国宝吗?”
  “这个确实就是国宝。”
  “这个国宝,您怎么不想方设法把它卖个高价钱呢?”
  这次反而是我开始询问他了。
  “让你看这个佛像并不是和你商量把它卖个高价钱的,你不觉得他的脚有些变化吗?”
  “是脚吗?”
  “是右边的脚。”
  我看着莲花台座上面的脚。
  “确实是有些变化。”
  我对此照片第一次感到有些瞠目结舌。佛像的左脚朝着正面、右脚的膝盖轻微有些弯曲,朝着斜侧旁。而且令我感到吃惊的是佛像的右脚大脚趾、只有它是像蛇扬起镰刀形的脖子准备进攻那样翻翘着。
  “你发现哪有变化了吗?”
  “是右脚的大脚趾吧。”
  杏云堂点了点头,摘下了他戴着的没有框的老花眼镜。
  “这是之前我从医生您那里听来的巴宾斯基反应后回想起来的事情。”
  我再一次吃了一惊。这个佛像确实是膝盖轻微弯曲,大脚趾翻翘的。这一定也是巴宾斯基反应的姿势。
  “在听医生您说之前,我已经把这佛像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您上次那么一说,我突然就感觉好像在哪里看过有大脚趾外翻的事情发生一样,于是就到处寻找。这么一找.意外发现了这个佛像。”
  不用说,却便是对于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佛像。如许会在某一本书上看见过一次这样的照片.但是对于脚趾这么不显眼的地方却完全没有留意。
  “这难道不是巴宾斯基反应吗?”
  “从形状来看的话是巴宾斯基反应,但是因为没有看见实物,所以我什么也无可奉告。”
  虽然我认为是巴宾斯基反应。但是妄下断定的话是非常不合情理的,我对此有些含糊其辞,杏云堂迅速地看穿了我的心思。
  “这个佛像是我用我的双眼清清楚楚看的,当然这个照片更不会出错。”
  “你也看这个佛像的照片了是吧?”
  我询问站在后面等待的八千代。
  突然被我这么一问,八千代好像有些狼狈,慌慌张张地回答着“是的”,然后好像很害羞似的突然耷拉下眼皮。
  那个八千代好像有气无力的身影对于杏云堂来说,肯定是一种享受和欣赏。
  “假如是巴宾斯基反应的话,这个佛可能也和我是同样的一种病,就是脑脊髓等什么的中枢神经受伤了。”杏云堂如是说。
  我一瞬间竟说不出话来。之后我好像很没有自信地说道:
  “怎么会呢,不应该会有这种事吧……”
  “那么,你说这个佛像的脚趾外翻这种情况应该怎么解释好呢?”
  即使是如此正面的询问,我也还是回答不上来。我只是实践着我在大学期间所学到的知识罢了。我们做学生的并不是要询问医学书上为什么要这么写,而是把医学书上的知识作为结果来学习和掌握。
  杏云堂看着我十分困惑的表情,说了一句:“还真是很不可思议的事呢。”说完。他就把视线又重新回到照片上,然后说“我无论如何也想知道这个原因。不管怎么说这个佛像也是和我同病相怜的病友。”说完,在他有些浮肿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我对佛像的事情一窍不通。”
  “不是,我想知道的并不是神像,我想知道的是佛像和巴宾斯基反应的关系。”
  “那也必须知道佛像的事情啊。”
  “在医学上,对于巴宾斯基反应这个病状的描写文献也没有吗?”
  “在我所看过的医学文献中没有,但是我会尝试着找找看。”
  我好像被杏云堂完全启发了一样,找到了自己的职责。
  在这之后,关于疾病和古董的事情又互相交谈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但是杏云堂叫我出来的理由,最终还是想要和我交谈这个佛像的事情,关于肝肾的事情我什么也说不上来,所以想必一定让杏云堂失望了。
  但是即便如此,杏云堂还是在我即将回家的时候委托八千代给了我车费。我说“因为我并不是来出诊的所以不需要您给我付车费。”八千代十分为难地对我说“那么您就不会再来我们这么里,我家老爷会骂我的。”
  我想要是因为车费这么点小事情相互推让到大门口确实有些可笑,最后我还是决定收下这车费,离开之后,我坐在车上打开一看,仍然是和上次一样用十分漂亮的日本纸包装的一万日元。
  四
  从那以后又过了一个月,也就是在四月初的时候我去了奈良的法华寺。在奈良期间,我的心中挂念着八千代和杏云堂,但是他们并没有给我任何电话。寺田主任医师对我说,杏云堂的感冒有所好转,得脑溢血之后的治疗过程好像也拜托给了附近私人诊所的医生。但是让人感觉奇怪的是,他们不传唤我,我这边反倒非常想去登门造庐。但是,既然打算要去,就必然需要借口。如果只是两手空空去的话,可能会让人家觉得我是为了那一万日元才来的,这么一想让我非常不安。   如果我主动要求登门拜访,我可以找到的借口是来看杏云堂最关心的十一面观音像,我认为这个好像是最好的借口。
  每一年的四月初都会有学术界的集会。那一年正好幸运地轮到在大阪开,所以我在开会期间特意抽出一天时间去了一趟奈良。
  当然,在我去奈良之前这段时间,我和寺田主任医师还有医生同事们说了十一面观音的大脚趾外翻的事情,并且询问他们对这件事的看法。
  他们的反应几乎是一模一样,说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东西呢?我给他们看了佛像的东西,他们说这可能是雕刻出现了问题,或者是雕刻佛像的师傅信手雕刻的,这完全和中枢神经没有关系。他们没有想要很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总而言之,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这个问题并不像对于杏云堂来说,是如此的关系到切身利益的问题。
  与他们的态度相反,我之所以这么努力思考着这个问题,是感觉到这里面还真是有些奇妙呢。确实,就这个问题我和杏云堂有过直接的交谈,他也确实是让我对这件事产生好奇心的罪魁祸首。但是,仅仅是因为这个就让我对佛像产生好奇的说法确实有些不太充分。最终,我被在杏云堂的周围笼罩着的热气卷入进去,并来到奈良为其寻找答案,这个说法可能还算正确。
  总之,那一天我抵达奈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以后,因为是初夏的气候,所以我没有乘车,而是沿着佐保川朝着西大寺的方向走去。
  在我大学毕业时,和同一届的三个好朋友来过奈良,在这之后,正好十年过去了。
  我边走边朝着东边眺望,能看见奈良公园的茂密植物和住宅区的房子,也能望见与福寺的五层塔和大佛殿的屋顶。再一看,能眺望见从若草山到春日山和手向山,南方的高元山浮现在春天的阳光里,我沉浸在一种错觉里,感觉好像是突然回到了过去的平安时代。
  过了不久我就到了法华寺前面的公共汽车站。从车站开始向西走一百米就是法华寺的正门前了。穿过左右都是非常匀称整齐的四脚门,我看见了正面有三问膜拜房间的本堂。我们谈论的十一面观音立像就在这个本堂中央的佛龛里面存放着。
  我慢慢地爬着本堂的台阶,渐渐地接近了佛龛的前面。总感觉好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说不出来是害怕还是不安,这种感觉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抬头一看,上面确实是有佛站立在那里。
  首先映入眼帘的脸的正面是这样的:很丰满,两只眼睛都半睁开着着,目光犀利,朝着下面的方向凝视着,吊起眼角,瞳孔处镶嵌着半球形的金属,嘴是简单地雕刻的,但却有十分异样的劲头儿。再一细看。下眼睑处有一个薄膜,眉毛下边的线被深深刻进去,和下眼睑边儿相连的线显现出不可思议的美丽。
  与此相对应的是,上下嘴唇有些厚,特别是下嘴唇特别突出,让人抱有十分热情的感觉。脸颊、眼睛和嘴唇合在一起十分精致,下颚是很平缓的轮廓。非常肥胖的肚子上膨胀着一种绷紧的紧张感。
  佛像整体是由一根木材雕刻而成的。这个木材是榧树的木材,质地密实,除了脑袋上面的十个观音像和两个手腕,还有在右手上挂着的天衣的垂下部是用别的材料制成的之外,从脑袋和身体到经过莲花台座的莲肉和房檐柱子到达的莲花底座下边的圆心棒。都是用一根木头雕刻而成的。而且,正如我们看到的白檀像那样,头发是群青色的,眉毛是浅墨色的,嘴唇是朱红色的,除了这些上了颜色的之外,整个佛像的全身都保留着木材本身的光泽。
  为了和美丽丰满的容貌配合在一起,佛像的身体也很丰满。领子刻有翻波和涡旋的花纹。要是被专业人士看见了的话,肯定会为它的技巧赞叹得五体投地。这样令人赞叹的技巧在这个佛像身上到处都镶嵌着,看了的人都会有这种想法。
  而且,身体的部分,也就是从心脏靠近腰的部分向左扭转着,上半身的重心向前倾斜,右脚采取的是迈到莲花台座的边上的姿势。随风飘扬的头发。缠绕在脚边的衣裳、随风摆动的天衣的末端,好像是从前面接受着风吹,然后随风飘动到后边那样,体现出一种优美的跃动感。
  另外,下垂的右手令人吃惊的长,手指头几乎垂到膝盖附近,像在跃动感中又同时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
  然后就是佛像的脚趾了。迈出来的右脚大脚趾的确是在莲花台座上,而且是向上翻翘的,好像是和那种跃动感相呼应似的,抓着天衣的右手食指和无名指向着旁边大胆地舞动起来。
  我好像是被吸进去了似的,呆呆地望着这个佛像的身姿。
  然而,这个佛像的高度大概也就有一米,加上台座的高度。大概会有一百五十公分的高度。全身散发着一种丰富的紧张感,在这之中,仿佛有一种异样的奇怪感觉,这种感觉是从佛像本身渗透出来的呢,还是由于它的大脚趾是外翻的缘故而更让人有这种害怕的感觉呢,我只是知道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总之我感觉这个和庄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为了把这个佛像的美丽之处用自己的视角拍摄下来,于是我准备用照相机。但是再仔细一看,本堂的旁边有一张纸片上写着“禁止拍照”。我急急忙忙把已经拿出来的照相机收回,又一次从正面开始仰面观察过个观音像。
  五
  我第三次拜访杏云堂的家,是在上次之后过了十天的四月中旬。
  这次又是杏云堂给我打来的邀请电话,他请求我一定要亲自去趟。我正想把我去看观音像的事情告诉他,他的这次邀请好像正中我的心意,我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次邀请,并决定马上就出发前往杏云堂的家。
  这个时候我边乘坐着汽车边思考着,为什么去杏云堂家自己会变得这么高兴。这决不是仅仅是因为能够见到美丽的八千代,我好像还被另外一个什么深深地吸引着,但是又不是很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管怎么说,我的的确确是渐渐地追随着杏云堂的步伐,这一点是毋庸置颖的。
  那一天因为是很普通的一天,所以我在医院的食堂吃了顿很简单的晚餐,过了七点之后我就朝杏云堂的家出发了。
  我想到达杏云堂的家时已经是七点半左右了。但是古董商店却关着半边门。百叶窗也只是把右半部分垂下来,我穿过左侧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的开着的大门,朝古董店的里面走去。但是还是不见人的迹象。   因为是第三次来拜访,所以我已经相当熟悉这里的情况了。于是就一个人随便地登上了通向里边的走廊。
  在走廊走了几步的时候,在我右手边通向二层的楼梯的跳舞场上有人影在动,我感觉好像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音。
  我停住了脚步,视线马上朝着有人活动的方向看去。跳舞场是古董店的事务所的墙壁和里面房屋中间夹着的两平方米大小的细长的空间。在那里,八千代和掌柜的并排着呆呆地站立在那里。
  在我停止脚步站在那里看的时候。并不是不和他们打招呼。我只是默默地行着注目礼。八千代看见我后,用最快的速度喊出声来说“非常欢迎您来我家,已经等您很久了呢。”她仍然像往常一样用口齿清晰的声音对我说,说完后又麻利地跑进里屋去了。
  我把我的视线转回来的同时,走过了跳舞场的前面。那时候,仍然留在跳舞场的掌柜的背对着我这边,向上看着楼梯的尽头。
  我跟在八千代的后面走,边走边感觉我好像看到了我不该看见的东西似的。因为灯光昏暗,而且是一瞬间的事情,我还不能确定,冲着我这边的两个人,给我的感觉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事情的一瞬间,有一种茫然若失的表情浮现在脸上。
  即便是和杏云堂面对面,我也对这件事情难以忘怀,心情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八千代好像是没发生任何事一样,用她一贯的心静如水的态度给我们沏茶和准备糕点。
  我看着看着,突然陷入了同情杏云堂的心情里不能自拔。但是他好像还没有意识到那些事情。仍然命令着八千代,让她从邻屋里拿几本书过来。
  “还是我们上次说的事,你知道了什么新的情况吗?”
  “倒说不上是知道,就在大约十天前我参加了一个在大阪举行的学术会议,在那期间我顺便去了一趟奈良。去看了佛像。”
  “是吗,那这样可太好了啊。”
  杏云堂像往常一样戴着老花眼镜,边翻看着八千代拿来的书边询问着我。
  “那么,怎么样啊?仍然是巴宾斯基反应吧?”
  “从形态上说,暂时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我还是不得不这么说。
  “还是啊……”杏云堂把视线从书上离开,从有些滑落的眼镜里边注视着我。
  “那个佛像很肥胖,感觉上很丰满,在那里,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一种独特的紧张感?”
  “我也是那样认为的。”
  “那种全身的紧张感,是和大脚趾外翻有一定关系的吧?”
  “确实,说到痉挛和紧张,是在中枢神经受伤时才会有明显的症状的,所以不能不说和巴宾斯基反应还是有一定关系的。但是那仍然只是个佛像,只是在某一瞬间体现了从静到动的跃动感,可以由此看出它并不是和中枢神经的异常有任何关系,这难道不正确吗?”
  在我说话的过程当中,杏云堂朝着逐渐变暗的走廊中间的拉门方向望去,说完话后视线又转了回来。
  “正如您所说的那样,也许会有体现出有生气的跃动感的佛像存在,但是,那些都是属于天廷一部份的像金刚大力士和四大天王什么的。像如来佛祖和观音菩萨这些本来就存在的佛,我认为是更加安静的和沉着的佛,而且,即使是体现出微微的跃动感,身体的线条表现出很柔软的感觉,但只有大脚趾是翻翘着的,就让人觉得很奇怪了。”被杏云堂这么一说,没有自信的我,更失去了自信。
  “我认为您也许是知道的。十一面观音像在以奈良的圣寺和京都的观音寺为首的其他地方还有几个存在,但是那些十一面观音像都是朝向正面的,脚也是整齐地站在莲花台座上,脸也是非常平静的。”
  “也就是说只有那个佛像的大脚趾是向外翻翘的了?”
  “腰也有轻微的扭转。”
  我这么一说,杏云堂轻轻地回头看了一眼在旁边的八千代。八千代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有些面色苍白的脸朝着房间的深处漠然地眺望着。
  看着这副情况,我想起一件事:在法华寺的十一面观音像是以光明皇后的身材为模板创作的。于是,对于只有那个佛像的大脚趾是向外翻翘的事实,让我觉得十分奇怪。
  “说起光明皇后,她是圣武天皇的皇后uE?”
  “是的,她是藤原的女儿,是第一个从人臣中走出来的皇后呢。”
  是他在卧床期间查的资料吧,杏云堂居然连这种事情都清楚地知道。
  “历史课上我们得知她的身世是这样的:她建造了悲田院和施药院,甚至就连百姓身上的脏东西都帮人家洗去,她是一个非常温柔和慈善的人,长得也非常漂亮。”
  “圣武天皇十分宠爱她,据说二十九说就被封为皇后了,所以还真的是相当的美丽呢。”
  “也就是说。这是以正值妙龄的美丽皇后为模特创作的啊。”
  “你不觉得那种感觉在这个佛像中也有所体现吗?”
  杏云堂说的那种感觉,到底指的是什么呢?虽然我并不完全明白,但还是点头表示赞同。
  “那么美丽的皇后,要说她大脚趾向外翻翘的话。真的是有些奇怪呢。”
  “我看过那么多佛像的照片,像它这样大脚趾外翻的佛像却从未没看见过。”
  “假如那个也是巴宾斯基反应的话,拥有如此美丽容貌的皇后估计也是中枢神经患病了。”
  “虽然说是把皇后当成了模特画的这个佛像,但是脚趾理所应当是不同的吧?”
  “这么说来,难道那个是雕刻的师傅随便雕刻上去的了?”
  “当然我认为那样雕刻也是雕刻的师傅根据个人喜好雕刻上去的。但是,做佛像的师傅为什么会那样做呢?这个确实是个疑问。”
  杏云堂大脸蛋上一双和他的脸不般配的小眼睛炯有神的闪烁着光芒。
  “因为那个佛像是如此的清晰,所以把它雕刻成大脚趾外翻,我认为一定有他的理由吧。”
  不知道是不是杏云堂的热情传递给了我,就连我也在不知不觉中,甚至感觉到自己就是平安时代的佛像雕刻师。
  “你不知道雕刻那个佛像的师傅吗?”   “正式地说我是真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有另外一种说法说是从健陀罗国的国王那里被派遣过来的问答师雕刻的,至今还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
  “要说健陀罗国,那不是指印度国吗?为什么从那种地方远道而来日本国呢?”
  “据说健陀罗国的国王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告诉他,健陀罗国的国王许了一个愿,想去参拜真正的观世音,如果就在许愿的晚上想去参拜真正的观世音的话,就得在许愿之后在东海州大日本国圣武王的正后方,参拜光明子皇后的身姿。”
  “那么。也就是说雕刻的师傅是对方的人了?”
  “这个问题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者这也许是后来人们自己编造的虚构故事。”
  “但是,即使是对方的雕刻师傅,我也不认为他会知道巴宾斯基反应.”
  “叫巴宾斯基反应的这个法国人是什么时代的人物?”
  “他发现这种反应的时候,大概是在十九世纪末左右了。”
  “那么,这完全没有关系嘛。建造出那个佛像的时候已经是九世纪了。因为光明皇后是八世纪的人,所以应该是八九世纪的时候会比较准确有。”
  “但是在那个时期,我估计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巴宾斯基反应的含义吧?”
  这时候的我是把两手交叉在胸前冥思,杏云堂是倚靠着他的无腿座椅。八千代站起身来,为我们又新沏了一壶茶。杏云堂好像等着八千代把茶叶换掉似的,端上来时赶紧喝了一口,接着低声说道:
  “我是姑且把我自己的解释思考了一下。”
  “您的意思是说?”
  “这个并不是可以明目张胆说出来的话。”
  “但是,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还是想让您说给我听听。”
  “不行不行,这个是很惭愧的事情。”
  杏云堂瞟了一眼八千代之后。拿起了放在旁边的书。
  “但是,今天还有一件事情想就这本书请教一下医生您。”
  “这本书有我能为您解说的吗?”
  “因为这可是医生您的专业啊。”
  杏云堂边这么说着,边从八千代拿来的书中取出H社出版的美术全集并翻看着它的扉页。不会是又提一些我不会的问题吧。我等待着他开口说话,心里充满了不安和好奇,但是最后他让我看的却是一张西洋画的圣母子像。
  “请您看看这幅画上的小孩的脚。”
  在这幅画的中间。是圣母玛丽亚站在那里。她的左手抱着幼儿时的基督。基督用两只手紧紧地搂住圣母玛丽亚的胸部,被圣母玛丽亚以这种姿势抱住,他的左脚的大脚趾也正好是向外翻翘着的。
  “确实是向外翻翘的啊。”
  在这幅画下面的说明里,写着“伟大的圣母”。记载着是拉法阿罗于一五一。年创作的。
  “这边也有。”
  杏云堂把给我看的书又翻过了两页,这次他给我看的画是圣母玛丽亚从正面把基督抱在膝盖上,基督朝着斜上方伸展着他的两条腿,他的右脚大拇指仍然也是很厉害的向外翻翘着,往他的左手方向能看见他父亲的脸。
  在这张画的下面,写着“武士的圣家族”,是普罗卡齐尼于一五五0年至一六二九年创作的。
  与此同时杏云堂给我看的圣母子画像的照片,有其他样式六张,分别是《圣母子》,库拉那哈于一四七二年至一五五三年创作;《圣母》,许托里盖卢于一四六0年至一五二八年创作;《小椅子上的圣母》,拉法阿罗于一四八三年至一五二0年创作等等。每一张画像上的玛利亚圣母和基督的布局、构思都是不一样的,但是幼儿基督的大脚趾是向外翻翘的这一点,却是每张画像上都有所体现的。
  “因为这是圣母子的画像,所以还是和佛像有一些不同,但是正如您所看到的那样,大多数的画像里,幼儿基督的大脚趾都是向外翻翘的,这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不愧是杏云堂,连这么微妙的地方都能用他的双眼敏锐地察觉到。但是。只有这次,我十分有信心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因为圣母子的画像,每一个都是根据想象中描绘出来的。但是我认为幼儿基督的特征是实实在在地被准确地抓住。我之所以这么说。意思是与其说是幼儿基督有巴宾斯基反应,倒不如说这个幼儿一种正常的特征罢了。”
  “真的是这样吗?”
  杏云堂探出有些浮肿的脸问我。
  “经常观察幼儿的人会很快发现这个特征的。他们在起床的时候不断的活动两条腿,与此同时,大脚趾就会向外翻翘,这个是活动的本人察觉不到的无意识的活动。医学上管这种情况叫作生理上的巴宾斯基反应,这个与成年人病态的巴宾斯基反应还是有所不同的。应该区分考虑。”
  “但是,为什么只有幼儿才有那样的反应呢?”
  “这个现在我还不能确切地明白为什么,但是从大体上说。人们认为这可能是因为幼儿的脑脊髓的中枢神经还没有发育完全毛造成的。”
  “那么,他们长大成人后,这些反应就该消失了吧?”
  “并不是说非得长成大人。大体上说出生后半年的时间过去后,这种反应就会消失的。但是,如果要是再次出现的话,就会是像现在这样的病状了。”
  “但是,这些画像,无论是哪幅都看得出来好像并没有什么东西碰撞他的脚掌心并且压迫它,但是即便是这样也能有这个反应吗?”
  “是这样的。”
  杏云堂好像有些不满意我的回答似的点了点头,在旁边放着的笔记本上仔细地记着些什么事情。
  “但是,您也真能发现这些画像呢。”
  “最近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关心我的脚,我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看了很多相关的东西,在三天前我发现这些画像的时候,也是真正的吃了一惊呢。大脚趾向外翻翘并不是只有那个佛像那样,我认为这件事非常糟糕。所以想听听您的意见也许会让我安心。”
  “您还真的是非常关心啊。”
  “关于那个佛像的谜,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关于我的解释,现在又出现了新的干扰因素,这个事实的出现让我十分苦恼。”   杏云堂这么说着,好像是享受着属于自己的秘密想法似的。目光转向已经变得黑暗的拉门方向。
  六
  我第四次拜访杏云堂的时候,是上一次之后过了半个月的五月初了。我想知道杏云堂所谓的解开谜底进行得如何了。在星期六回家的时候溜达着去顺便拜访一下。现在他们家对我已经没有了当初拜访时的小心翼翼,特别是现在即使他们不叫我去拜访,我也能自己主动申请去他们家了。
  引起巴宾斯基反应发作已经过了半年,杏云堂的运动麻痹症状恢复得相当不错。不用说在家里,就连去外边也能每天出去散步个二三十分钟。面色跟以前比也恢复得相当不错了。
  我第一次来拜访的时候看见的那棵树干特别粗大的银杏树,现在已经长出了新鲜的绿叶,在杏云堂的房间上落下一大片树的阴影。
  我一走进去,他就说“我好像是知道马上就能看见您似的。正在这里等着您呢。”他洗了洗拔草的手,回到了房间里。
  “在我们上次讨论完之后,您的解谜有什么进展吗?”
  我随便带了一些小小的礼物过来,把盛着草莓的箱子交给了八千代。隔着桌子和杏云堂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姑且说是解开了谜底了吧,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个想让您过目的东西。”
  可是能是今天杏云堂的心情十分好的缘故,这次是他自己亲自站起身来走到隔壁的房间拿出来了一个纸袋和一本书。
  “您看过这本书吗?”
  “是什么书呢?”
  我把书拿到手里一看,原来是谷崎润一郎写的小说《钥匙》。
  “这段时间我可是没有时间好好坐下来看一本小说啊。”
  “这本小说我可是相当的喜欢,之前看过一遍,这次我又重温了一遍,这样一来我又发现了一些东西。”
  杏云堂打开夹着纸片的那页并把书递到了我的面前。
  “请您从那个画着重线的地方开始看。”
  我开始快速过目,匆忙地看了起来,书的内容是:
  大约两点的时候儿玉先生来了。我只把敏子留在了枕头边上。我在病房的外边迎接了儿玉先生。我简单地问了下丈夫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发病的,但是并没有说我把敏子留在枕头边上的事实。而且我的脸也有些红了。儿玉先生的诊断非常仔细而且慎重。他说“请借我手电筒用一下。”说完,他用手电筒照射着病人的瞳孔,进行对光反应的检查。他说“有没有一个像筷子的东西呢?”敏子从厨房里拿来一次性卫生筷子。他说“请暂时先让这个房间明亮。”于是他让她点燃了荧光灯。儿玉先生用筷子从病人的右脚掌心到左脚掌心的表面,再从脚踝到脚趾尖匆忙摩擦着(说起巴宾斯基反应,之后儿玉先生给我讲解用棒子摩擦并且观察,哪一边的脚趾会反射性的向外翻翘,在这种情况下,与此相反的那一侧就会被认定为脑溢血,我一直认为你的丈夫好像是右脑那侧的一部分有受伤的迹象)。接着儿玉先生就把在病人身上盖着的被子拉了下来,并把在病人身上穿着的睡衣卷到下腹部的地方。
  “感觉怎么样啊?”
  杏云堂好像很再等我把视线从书上转移回来似的,问起我的感受来。
  “谷崎先生也是患有脑溢血的吧?”
  “可能是吧,要是没得过脑溢血的话不会描写得这么准确吧?”
  “但是他确实写得很好啊。”
  “这个作家有《富美子的脚》和《痴人的爱》等作品。因为他是很执着的持续创作脚作品的人,所以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能够明白他如此认真地描写反射的事情,偶尔尝试着看一次这样的书也是十分有趣的。”
  “那我以后也尝试着看一看吧。”
  对于文学作品完全没有兴趣的我来说。虽然我满口答应了说要看看,但是我只是想起来了过去我看过的叫《痴人的爱》的电影里面不干净的场面:老人追赶着女人的脚,并粘粘乎乎地舔着,就像杏云堂说的那样,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东西。
  “那个和这个相比,还是这个比较让人愉快。”
  杏云堂这次从纸袋里拿出了两张折叠着的纸。
  “我不知道医生您知道不知道在过去有一本叫作《少年俱乐部》的杂志。那本杂志中有一个专栏叫“钻石专栏”,每个月,都登载着刺激少年求知欲望的报道。这是那个报道的副本。”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这样我还是开始看起了这个纸片,这个纸片是插入在小说中间的,周围是被正方形的格线包围着的,上面写着:
  狸睡着了吗?它是真的睡着了吗?
  用牙签或者别的什么轻轻地挠睡着了的人的脚掌心,装睡的人整个脚好像很痒似的扭动着,然而真正睡着了的人却只有大脚趾是像蛇的镰刀形脖子扬起来准备发起进攻那样向外翻翘的。但是。对于出生只有六个月左右的婴儿来说,无论什么时候大脚趾都是像蛇的镰刀形脖子扬起准备发起进攻那样向外翻翘着。除此之后,只要不是得了脑脊髓的病,那就是只有在熟睡的时候才向外翻翘着。
  我看完这段话之后,觉得十分可笑,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样,感觉还挺愉快的吧?”
  “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这是昭和十一年的十月号。”
  “这个报道的解释真的是简洁并且手腕高明啊。”
  “我也十分佩服这一点,实际上做做看,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你说的意思是有人真的这么做了啊?”
  “是的。”
  杏云堂把浮现着的笑容的确朝向了庭院的方向。在庭院的池塘周围。八千代蹲在那里。藏在和服里面的圆圆的屁股朝着我的方向,就这样继续除着庭院里的草。
  “真的是像蛇的镰刀形脖子扬起准备发起进攻的那样向上翻翘着的。”
  我和在寝室中拿着一次性卫生筷子进行检查的杏云堂一起。想象着八千代的睡觉姿势。总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
  “那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是睡觉的时候,脑袋和脊髓神经变得不活动了是吗?”
  “把脑袋想象成是麻痹的状态也是可以的吧?”   “麻痹啊?”杏云堂重复两次这句话之的一,说“也就是说是神志不清的状态了?”说完后还自己赞同自己说的似的点着头。
  好像是注意到了我们俩的视线是朝着她的方向看的,或者好像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事情,八千代站起身来,消失在通往古董商店方向的走廊中。
  “我还看见了另外一件有意思的东西。”
  杏云堂把复印件装进纸袋中说。
  “前天,时隔两年我再次造访了浅草参观了观音像。”
  “那一定很辛苦吧?”
  “因为我去和回来的时候都是乘坐的汽车,在商店街逛街的时候也是闲庭信步,所以并没有感觉到累。”
  “你在那里看到什么呢?”
  “你看见过浅草寺本堂的顶棚吗?”
  “是顶棚吗?”
  我去过几次浅草寺,但是却没有看见过他问我的本堂的顶棚。
  “那里有什么吗?”
  “我这次也是第一次看见。朝着顶棚的右上方那里有堂本印象先生画的无人之图,那幅画里面的天女的大脚趾也是向外翻翘的。”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感觉确实是这样,在天女美丽的身体上有一个大脚趾外翻的脚,我认为实在是搭配极了。
  “下次,我们一起去看一看吧,总之那是一个非常娇艳的身体。”
  “我决定去看一看。”
  “为什么要那样描绘呢?我觉得必须得问一下堂本先生,因为天女也是女神,她毕竟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物。”
  “不是人类啊。”
  “那个一定是和现实十分遥远的东西,我认为那个描绘的是天女的身体在很快乐的一瞬间的状态。”
  杏云堂好像是想出来天女的姿态了似的朝着天空的方向凝视着,然后又好像是从梦中醒来了似的,用他还算自由的左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七
  我最后一次见到杏云堂是在上次见面之后过了一个月的六月初。
  在最后一次见面的两天前,我接到了一个杏云堂从他们家打来的电话,说“因为我又有一个有意思的东西弄到手了,所以请您务秘来我这儿一趟。”在星期日的傍晚。和家人一起去上野吃完晚饭后。我与家人道别,一个人去了杏云堂家。
  到达杏云堂家的时候马上就快到六点了,他家的正门已经都关闭了。我想是我自己太过疏忽大意了,星期日是杏云堂的休息日,我应该事先从外面打个电话通知一下比较好,我边这么想边为了慎重起见尝试着打开盔甲大门下面的百叶窗上的小门,竟然很简单的就打开了。
  我从那个小门下面钻过去进到古董店中之后,说了句“请问有人在吗?”但是没有任何人回应我,古董店里面的灯是开着的但是却没有任何人在里面,在荧光店的光亮下面,盔甲和陶器整齐地排列着。
  从里面有人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我第二次问有没有人在了,并且已经是几分钟之后了。
  “有人在呢。”那个声音毫无疑问是八千代的。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离这里比较远没有听见您的声音。”
  八千代的身体有些向前倾斜,低着脑袋的脸靠近我这一边说“让您久等了。请跟我来。”说完她就领着我去杏云堂的房间了。我感觉我好像是在不恰当的时间来了这里,我说“再次登门拜访您,没有什么不方便吧?”
  八千代说“没关系的。”然后迅速地带着我朝里面的方向走去。
  我没有办法只好在八千代的后面跟着她走。八千代在浴衣外面穿着有方格子花纹的短和服外褂,头发像往常一样梳在脑袋后面,她的脖子和她走路的时候若隐若现的露肉脚腕,让我感觉好像是刚从浴缸里沐浴出来的那样微微散发着热气。
  我被她带到每次都来的里面的房间里时,并没有杏云堂的身影,八千代手脚麻利地整理好在周围散落着的书记和古董,并把它们收拾到书架的旁边。我从下面开始看着站着打扫的八千代,她平常给人的感觉是很苍白的脸竟然有些红了,我能看见在她额头的周围有披散开的头发。这个对于她来说是十分罕见的。
  杏云堂出现在房间中已经是过了几分钟之后了,他的左手拿着手绢,浴衣的前面是敞开着的,一看就知道是刚泡完澡出来。
  “您来了啊。”
  他一看见我就笑着对我说“我现在有一个好东西要给你看。”说完他就这么消失在隔壁的房间里。
  八千代还是像往常一样准备着茶水和羊肝羹,她好像是要回去给脸化妆似的迅速地从这个房间中消失了。
  “这个可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呢。”
  杏云堂发出以前我没有听到过的爽朗笑声,同时又回到了这间房间。他的左手拿着用樱花的细枝镶边的画框。
  “这个是什么啊?”
  “我认为一定有。我一这么想,果真就真的有了。”
  杏云堂只是一味地说着只有自己明白的事情。他边说边拿出画框并且朝着我的方向把画框递给了我。
  “就是这个。”
  这幅画是浮世绘,名妓花魁被男人从后背搂抱着,在与男人相拥着的腰部与和服的下襟处红色的浴裙翻卷着,在浴裙的下面淡淡的、若隐若现地可以看到她那丰润的臀部。名妓花魁眯缝着双眼,用吊起的眼角儿目不转睛地看着,就是她自己翻翘的大脚趾。
  这个场景描绘的是眼看秘密马上就要逼近的一瞬间。
  这幅图的旁边,写着“这是喜多川歌唐创作的《愿望的开始》。”
  “您觉得如何啊?”
  这时,好像就连我自己都明白了似的,抬起面色发红的脸,又把视线转回到了这幅画上。
  “这个大脚趾翻翘的方式也很不错吧?”
  杏云堂接过那幅画后,又把距离拉得更远一些。从远处再次审视这幅画。
  “您这是从哪里找出来的画啊?”
  “这是我使用各种方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东西。”
  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幅画的杏云堂的表情,带着非常得意的满足感,好像在说“就这样挺好。”我也能看出他的心情是非常舒畅的。对于我自己来说。杏云堂得了这么一幅画就陷入到独自欢喜中,让人感觉他似乎有点淫秽和不干净。我想杏云堂大概也是察觉到了我的这种想法。   “你也许会认为我是个非常可笑的家伙,但是这个画对于我来说确实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因为它与我思考着的正好合拍,并且对于我所想的来说,是一个最有力的证据。”
  “它是什么的证据呢?”
  我实在不明白原因的情况下询问着他。
  “总之你不认为这个很相似吗?”
  “你说相似,是指和什么相似?”
  “我说的相似是指和佛像相似。”
  “不会吧?”
  我对他大胆的想象感到十分吃惊,我认为他那么考虑实在是对佛像的一种玷污,但是对于杏云堂来说却完全没有一点在意的迹象。
  “这种膨胀于全身的紧张感和美感,你不认为和那个佛像是十分相像的吗?”
  杏云堂目不转睛地盯着画看。
  “你认为这个时候,巴宾斯基反应到底是由于什么原因被提出来的呢?”
  虽然说我是从医学书上学来的,但是非要解释得那么清楚,对于我来说还是十分困难的。
  “你可能会像往常一样认为这是异常情况,但是我认为这是正常的,他并不是什么病人。”
  杏云堂好像是瞪着我似的和我四目相对。
  “即使是作为有血有肉的人来说,也会有些时候闪过这样一个想法,自己和天女或者和佛是同一种人,在这时,所有的神经都已经麻痹了,变得什么也都不知道了,理论和学理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杏云堂好像是喝醉了似的继续说着,但是我认为他的想法太过跳跃了。
  “但是,这个不是画吗?这幅画只是根据当时一瞬间的想象出来的事情而创作的,所以说这个难道不是谎言吗?”
  “这个不是谎言。”
  杏云堂尖锐的声音让我不由得开始重新审视这个人的真实面目了。他的脸带着刚洗完澡出来时的红润,脸上那双凶猛可怕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方向。
  “我是用我的眼睛亲眼看见的。”
  “你亲眼看见?”
  “是的,我亲眼看见了大脚趾向外翻翘这个事实。”
  “为什么?”
  “掌柜的和那个……”
  “那个什么啊?”
  在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从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接着拉开打开了,八千代端着小盘子走了进来,盘子里面放着西瓜,浴衣和茶色短外褂还是像开始我看见时那样,十分凌乱的头发好好地扎在脑袋后面,嘴唇上涂着淡淡的红色。
  怎么总感觉他们是一对夫妇呢?假如他们不是一对夫妇的话,难道会是那种不正当的奇妙的男女关系吗?由于疾病,杏云堂已经没有了那方面的能力了,但是,据说杏云堂一直监视着这个女人和其他男人之间的关系,然而。他好像又说这些事情已经结束了。亳不在乎地继续着我们之间的谈话。
  “雕刻那幅画的师傅,一定是从一开始就想象出了那一瞬间的事情进而雕刻完成的。”
  “但是,雕刻佛像的师傅为什么……”
  “因为他对美貌的皇后产生了思慕之情啊。”
  “……”
  我被杏云堂这种离奇古怪的想法惊呆了。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表情非常认真的杏云堂给我的感觉让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发疯了。
  “与其说是对于美貌的皇后产生了思慕之情,倒不如说是雕刻佛像的师傅无法表达他的这种思慕之情。”
  “即使真的是这样。雕刻佛像的师傅为什么会知道大脚趾向外翻翘的事实呢?”
  “和我一样啊。”
  “和你一样?”
  “和我看见的一样啊,在某个时刻,偷窥到了男女之间的秘密的时候知道的。”
  “但是对方却是个佛像啊,那可是成千上万的人崇拜的佛啊!雕刻师傅怎么会……”
  “你难道不知道当脑袋麻痹、意识模糊的时候,佛的快乐就和大家是一样的了。”
  杏云堂说完话,眼睛闭了起来,两手放在膝盖上。
  “即便是我,在雕刻这个东西的时候,也会让他脚趾向外翻翘的。”
  八千代好像知道也好像不知道自己的事情被别人谈论了,她的眼睛微张开着,虚无缥缈地看着远方,我看着八千代和杏云堂两个人并肩站立的身影,产生了这样一种错觉。我好像是在看着两尊佛像。
  八
  当八千代再次打来紧急电话时,是在上次见面之后过了三天的夜里十一点钟。那一天异常的闷热,天空的模样让我感觉好像是进入了梅雨季节似的。
  “我家主人很奇怪,请您马上来一趟。”
  往常说话都是很微弱的八千代的声音,在那带着潮气的日子里,听起来好像就更加感觉不清楚了。
  “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刚才他突然摔倒了。”
  “绝对不能让他动弹啊,知道了吗?就让他那样不要动。”
  我脱下睡衣,换上了衬衫和裤子,拿起出诊包就向外面跑了出去。
  虽说主人摔倒了。但是古董店的盔甲和装饰品还在灯光的照耀下像往常一样十分的安静。
  “在哪里呢?”
  “在这边。”
  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之后跑出来的八千代带我去了主人摔倒的房间。地点是杏云堂居住房间里面的一个九平方米的小屋。在那个房间里有一张占了半个房间面积的双人床,在床脚那一侧和墙壁那一侧安装着和床差不多高的两面大镜子。
  杏云堂在那张床上脸朝上躺着,红色带花图案的被子从床的一边滑落下去。
  我马上为杏云堂诊脉,并看了看他的瞳孔反应。不用听诊器,他的脉搏已经没有了,瞳孔张大,用手指在瞳孔上方摆动也完全没有了反应。死神已经在他浮肿的身体上扩散开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突然他就在我的脚下面疼得直叫唤。”
  “脚下,是你的脚吗?”
  “是的。”
  “那么在这以前你家主人是醒着的了?”
  八千代小声答应着,把眼睛低了下去。
  和杏云堂从胸部开始向下的苍白相比,从脖颈往上却是红黑的充血的模样。这种情况和床上的混乱一起显示出了,这是正在兴奋中时由于强烈的脑溢血发作而引起的病状特征。
  “已经来不及了。”
  我向他行了一礼,八千代没有说任何话,呆呆地俯视着杏云堂.
  在两个人视线的中央,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杏云堂的大脚趾仍然像看见的女佛像那样,像蛇的镰刀形脖子扬起准备进攻那样向外翻翘着。渐渐地。慢慢地死亡后的僵直特征在他的身体上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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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小平头电话的时候,我正在返京的火车上,他说你妈把付咪咪给揍了,还泼了她一脸豆腐脑。  我脑中立马蹦出两女人扯头发的画面,我问然后呢?小平头说没然后了,付咪咪居然没还手,吧唧着嘴离开了饭馆,还说今天的卤咸了。小平头的声音有点大,吵醒了一旁瞌睡的同行,问我付咪咪是谁呀,一听这名字就不是善茬。  我没说付咪咪就是叶慧臣的母亲,因为有点怕同行接着问我叶慧臣是谁。那么叶慧臣是谁呢?是跟我好了十年的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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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破。  她骑在马背上。抓紧缰绳尽可能往身后的男人怀里缩。手持双头枪的男人显然已是精疲力竭。战场上满目血色,转眼间奏军竟只剩一马二人。  奏国讨好离国白氏多年,到底还是免不了亡国的命运——她从他烟晶色的眼底看到释然与绝望。现在要是夜晚就好了,如果是夜晚……她握紧拳头,指甲陷进肉里,继而又无力放开。是了,在这场孤注一掷的决战前,有多少明月当空的夜晚,男人若有意与她独走,也不会有今日。  耳边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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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进办公大厅,他就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别人投向自己的目光有了些许不同,多了几分赞许、尊敬还有畏惧。  背对着自己的私人办公室,他理了理身上西服已经足够笔挺的衣襟,穿在中间的手工定制马甲仿佛在闪闪发光。然后他稍稍抬起下巴,面对一屋子在沉默中局促不安的人,清了清嗓子。  “大家早上好。今天,我想宣布一条新的规定,以后——”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所有人都转过头望向办公厅大门,他就这样被孤零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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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漫画般的人生  风寄燕然  总有一些人,金光笼罩声名闪耀,高山仰止成为偶像。那么也总会有这样的人,平凡得跟你我一样默默无闻,又优秀得充满才华,在努力打拼前进实现梦想的道路上。你憧憬他喜欢他,看着他一步步向云端走去,虽然这个过程相当漫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在辛苦食人间烟火。  这里要说的他,其实是个“她”,一位声优——签约了日本最大的声优事务所“青二塾”的中国姑娘,刘婧荦。  梦想这词其实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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鼹鼠先生第一次遇见猫姑娘是在思法课上。  法学专业的鼹鼠先生正烦闷地翻着一本《希腊左巴》时,他右手边一个女性手中的《半身》的书页比他翻动的更加响亮。  这时,鼹鼠先生注意到这个半节课都在假寐的女性终于表现出了一点点所谓的“活气”,但很快,她乱糟糟的棕色长发边的右侧脸上露出了一种应该是叫做“悔恨交加”的神色,起因就是她左手紧握的手机。  “你!”  讲师是四十岁至四十五岁之间的雄性生物,杀伤力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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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学校附近,有一个怪异封闭的村落,村民们过着原始部落般的生活。但这跟学生们没有任何关系。学校与村落之间相隔一片茂密的森林,成为了一道浑然天成的安全屏障。与世隔绝的绿川大学,有森林,有湖泊,空气比小城的任何一个地方的能见度都要低,一年起码有三个季度飘着白雾。  温度一旦降低,就有刺骨的寒气。  一年级的女生宿舍就粘连在这片森林的边侧上。是学校的最边缘地带。为了防止野兽的袭击,宿舍外围筑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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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傍晚,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直到一张A4的作业纸被黑色的字迹填得满满的,周小悠才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拿着那张纸站起身来朝教师办公室走去。  脚步声响在空旷的走廊上,空气里是大扫除后留下的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女回过头看了看自己在地上被夕阳拖长的影子,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身推开教师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老师们都下班了,只有几台未关机的电脑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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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南淮  “你为什么不飞呢?”晴雅问道。  “我想仰头看着你,就像是看着太阳……”  “那岂不是很远,永远都触摸不到?”  南淮对于风塘来说,像是浸藏在烟雨朦胧中的一团墨迹,细雨落下,打在衣裳湿嗒嗒的,被风一吹,有些冷。古城神秘而遥远,富庶而安平,却并非他所向往的地方。他只是一个农夫,一直窝在宁州的一个穷苦的村庄里,和一群因为凝不出羽翼而被遗忘的人们一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常日子。他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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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00  阿离觉得自己病了,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除了总是半夜惊醒,还有悬在头顶的顽固耳鸣,像是有人举着锤子要把一把锋利的钉子钉到耳朵眼深处去。  她披了件衣服坐起身,想在案头找出十三少的信笺来读,却怎么也找不到,只能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最近她变得健忘糊涂,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丢在了脑后。  “明天或许该找个大夫瞧瞧。”她想。  “可要是十三少明天回来了怎么办?”  她用指甲无措地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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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脚下一座又一座的屋舍,随着耳畔的风不断地向身后退去。陆明远腾跳在屋顶上,不曾碰动一砖一瓦。他虽然才刚刚二十岁,但精湛的轻功让他如生双翼,像一个老练的潜行者在黑夜中飞奔。  然而他身后的追兵,看起来也并不逊色。  尤其是这最后一个,已经跟了他一天一夜。即使其他的人先先后后的跟丢了目标,即使陆明远真的生了一对翅膀,他也像只敏锐的猎鹰,紧紧地跟着。  前面是一处破旧的岗楼,连堆砌的石墙都已经开始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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