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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珊珊| 1月23日,我在世界的另一端
坐标:阿根廷
这个世界的人,对于“新型冠状病毒”还一无所知。
北京时间2020年1月23日,当队友和我到达北京(凿穿地心)的对面——阿根廷时,武汉封城。
反了的时间,反了的季节,这是一个平行世界。菲茨罗伊峰脚下的查腾小镇,是冒险家的乐园,这个世界的人习惯打座机电话,人托人传口信,在家门口的小黑板上写留言。这个世界的人对于新型冠状病毒还一无所知。
巴塔哥尼亚这片魔幻大地,有着世界上最极端的环境。在这里,地球最孤傲的荒漠和除两极以外最大的淡水储备并存,暴虐的狂风把远古的花岗岩打得支离破碎,万年冰川断裂时发出雷鸣般的巨响——极致的自然也意味着与世隔绝。
即使在旅游旺季,这里也到处散发着人迹罕至的气味。在“最后的狂野之地”不要指望有手机信号,我们经常会冒出“过几天走出去,世界会不会改变”的念头。回到客栈,当我们迫不及待地接上WiFi,读到屡屡刷新的数字和真假混杂的消息,和刚刚的荒野经历相比,分不清哪个更奇幻。
世界已经开始改变。在回国的前两天,队友荷兰航空的航班被取消。还好经过连续两晚疯狂沟通,成功由南方航空接盘。他们平安到家,我终于松了口气。虽然我的航班也被取消了。
从1月31日WHO宣布新冠肺炎疫情为国际公共卫生紧急事件时,越来越多的航线停飞,越来越多的国家对中国人采取入境限制,我还要去登阿空加瓜,不知道下山之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2月初,平行世界已开始互通,这里很多人都听说了新冠病毒。他们问我的第一句话是“这是真的吗?”“怎么会那么多人感染?”“会死人?”在这个离中国最远的世界,连我看到那些数字都有深深的不真实感。
我的登山向导米黑是医生,他耸耸肩表示,这没什么,勤洗手,不摸脸,保持距离。跟WHO的口径完全一致,没毛病。当地人也不是对此毫无概念,在门多萨地区也曾爆发过禽流感,他们经历过“学校停课”“不传喝马黛茶”(阿根廷的风俗是大家共用一个葫芦,共用一个吸管,每人喝过后传给下一个人)“在餐厅隔桌吃饭”。马黛茶是阿根廷最后的倔强,我以为不共用吸管是他们最大的让步。
另一个重要话题是口罩,我见人就问哪能买到口罩。中国朋友希望我买一些口罩捐赠黄冈,我跑遍门多萨只发现很少量的、看起来什么都不防的口罩,好在中國渐渐不缺口罩了。
家人是登山者无法承受之重,我比较幸运,家人都很安全。在阿空加瓜大本营,更多人开始关心新冠病毒,作为唯一的中国人,我一发言他们就瞪大眼睛聆听。在高海拔咳嗽是很正常的事,我们不免拿新冠病毒开玩笑,也仍然传喝马黛茶,吃一个盘子的肉,见面仍然亲脸,因为我们还在另一个世界里。
每天早晨9点鼓掌欢呼致谢医疗工作者,9点半敲盆敲碗抗议政府。
和登山者在一起,我们不可避免地讨论到年度重头戏——珠峰的春季攀登。我对尼泊尔最大探险公司的老板之一扎西·拉克帕·夏尔巴表达了我的忧虑,我担心中国攀登者会因为旅行限制和家庭原因取消行程。扎西首先表达了他的乐观,也提到回尼泊尔之后几家主要探险公司会讨论对策,“假如中国客人取消行程,我们会退回全款”。
世界变化加快了,很多计划被打乱。我渐渐得知国内一些户外相关的活动都受到影响,比如ISPO取消,比如金犀牛延期,和7个月完成14座8000米山峰的红人Nims Dai,聊起他2 月初差点去中国。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幸好没去,否则可能因为航班取消滞留在半路。
看到我翻手机,米黑总是问,有什么新消息吗?我就向他汇报了下各种数字,这些数字几乎隔2~3天就翻倍。我的阿空加瓜攀登顺利得平淡,2月17日我们返回大本营,全国确诊人数72436,米黑倒抽一口凉气。
为了缓解“回不去”的焦虑,我去了秘鲁。在库兹科遇到一对深圳母女,女儿在美国上学,而美国对过去14天内去过中国的所有非美国公民限制入境。为此她们离开中国已经一个月了,从墨西哥一路漂泊到秘鲁,很快她们会漂进美国。同时拼车的还有来自意大利米兰的姑娘,她说她可能回不去了。正值狂欢节假期,南美的欧洲游客特别多。
3月初,我从秘鲁回到阿根廷,买了一张经亚的斯亚贝巴回北京的单程票。我不想给打算“收养”我的米黑一家添麻烦,而且我也发现越来越多的国家关闭边境,旅行开始变得非常困难。
3月8日,在我离开的前一天,阿根廷发现首例确诊,3月20日阿根廷全国封锁。
由于发现来自法国的输入病例,3月18日我们到访过的巴塔哥尼亚的门户卡拉法特封镇,查腾封镇,冰川公园关闭,各省先后关闭所有出入口。随着确诊病例的增加,阿根廷采取了非常严厉的封锁措施。在新闻中看到家里蹲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人民日常,每天早晨9点鼓掌欢呼致谢医疗工作者,9点半敲盆敲碗抗议政府。这真的很阿根廷,很魔幻。
他说疫情倒没要命,没工作才真是要命
全国封锁意味着向导们都失去了收入。有些兼职向导可以回到工作岗位,比如米黑的助手帕布罗是建筑师。而职业向导的日子不太好过,他们没有工作就没有工资。阿根廷的夏季攀登结束后,很多向导会转场滑雪胜地巴里洛切或去欧洲阿尔卑斯山地区找工作,而今年前景渺茫。
米黑两口子一直在学习法语,他们也计划4月份去霞慕尼揽活,作为资深国际登山向导,一个登山季下来可以有不错的收入。现在不但去不了法国,而且家旁边的岩场都不让去,那就把法语学得更好吧。 我离开阿空加瓜时,是夏季攀登的尾声,也就是说,阿根廷向导还是忙活了一整个攀登季。而尼泊尔向导则因为COVID-19失去了一年最重要的一次收入——珠峰。3月13日,尼泊尔决定关闭2020年所有的春季攀登活动。我问家里有俩娃的尼玛,加德满都疫情严重不?他说疫情倒没要命,没工作才真是要命。没有娃的边巴·格尔吉则在家里搭了攀岩墙,每天除了训练就是祈祷病毒退散、世界和平。
这样一份边旅行边赚钱的工作,被迫原地踏步确实挺让人沮丧,但这也是最简单最安全的。在这次疫情中,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一次暂停,正好停下来想想,到底什么是对自己重要的。
编者按:王珊珊已于3月9日返回北京,现已结束14天居家隔离。她的一些朋友仍在海外,她延续着追踪旅行规定和航线动态的日常,帮他们关注航班动态。
吴争| 一条叫“特朗普病毒”的新线路
坐标:美国加州
史上最后一个登顶酋长岩的人。
2019年下半年开始,我们在优胜美地有一个新的大岩壁目标。今年由于1~2月加州天气干燥,有机会比计划更早进山谷训练。一切进展非常顺利,我们计划3月底就进行正式攀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果3月第一周周末开始天气转坏,连续的雨天阻碍了训练进程,紧接着疫情来袭。
3月6日,我和同伴登顶了酋长岩。
3月7日,长达几周的大规模降雨开始。
3月11日,美国疫情日常数据网站被我加进浏览器收藏夹。开始居家上班。
3月15日,日常训练的岩馆宣布暂停营业。我有种预感,不久之后国家公园也会陆续关闭。
3月20日,加州州长发布全州居家令。同日,优胜美地国家公园宣布关闭。
到现在我和同伴还会玩笑说,或许自己是史上最后一次登顶酋长岩的人,因为此后就没人去爬了。
随后,攀登圈内开始倡议大家不要出门攀登,响应政府号召居家隔离。
因为除了出门本身会带来人口流动之外,大部分攀登小镇不像大城市有较为完备的医疗机构,其薄弱的医疗设施基本只够应付本地居民的日常需求,对新型冠状病毒可能导致的大规模传染抗击能力有限。另外,如果攀登者在这期间遇到意外,能不能有机会送进医院都不好说,就算送进了医院也有院内感染的风险。
年初半開玩笑列下年度目标“活到年底”。一语成谶。
没有借口,照样能爬。
有人说疫情的封锁是给生活按下了暂停键,可是对运动训练而言,则是返回键: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困顿在家,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目标。也许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对大岩壁项目来说,在家继续训练并不容易。大岩壁需要的耐力更偏向全身的长时间有氧耐力。疫情封锁的前几天在小区的儿童公园找到了一个儿童墙可以玩,至少带仰角,赶着清早没人的时候还去玩过几次,后来情况恶化,小区直接把公园也关了。
我在家里车库布置了一些简单的训练器械,加上指力板。开始时一直找不到感觉,直到后来把单个动作的难度降下来,把训练时间和长度加上去,终于在小臂找到了一些久违的酸胀感。另外,跑步1~2小时之后直接进入攀岩训练,也会对有氧耐力的训练有一些帮助。
最近我也开始一边挂指力板一边看攀岩电影,打发耐力时间,顺便有精神激励作用。
训练之余,也对特朗普和美国政界在疫情发生前的不作为感到愤慨,尤其是特朗普恶意甩锅给中国的时候,我还主动去著名攀登网站Mountain Project上面上传了一条新线路叫Trump Virus,“特朗普病毒”。用了我在家爬楼梯的照片,反讽要不是特朗普先生干活给力,全美国的攀登者也不需要这样宅家里,当然这条线路也开发不出来。
疫情还在持续,乐观希望5月能够解封,但是情况最终会怎么样,也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沮丧时,想想TommyCaldwell切断了自己的手指,最后反而变得更强。千言万语化成两个字:No Excuses(没有借口,照样能爬)。
陶瓷虾| 停滞的阿尔卑斯登山季
坐标:德国
这个世界没有为如此规模的疫情做准备。
当年初在网络上看到武汉出现不明肺炎消息的时候,怎么都没有想到疫情会在几个月内席卷全球,置身这场我所经历过的最重大历史事件。
在武汉医护的防护装备告急的时候,借助武汉大学和华中科大的海外校友会的渠道,捐款购买防护用品发向国内。2 月下旬,我凑齐了最后可以买到的口罩,寄给正准备复工的国内亲友。口罩还没着陆,新冠病毒疫情在意大利开始爆发。
我住在德国,工作地点在邻国卢森堡,每天跨界往返。卢森堡人口一共50万,每天有20万人从德国、法国和比利时跨境工作,这也是很多欧洲国家对于封国的顾虑所在。就人员流动而言,可以说,欧洲国家之间甚至不亚于国内城市。而且卢森堡有相当比例的意大利后裔。一个同样在卢森堡工作的华人朋友说,不知道有多少意大利人的亲友已经到了卢森堡,或正在前来卢森堡的路上。戏剧的是,几天后卢森堡首例确诊病例就来自她的公司。
欧洲政府的宣传中还包括一点,避免恐慌情绪,就好比1月21日那一天,数以千计的病人涌向武汉的各家医院,新冠病人和非病人挤在一起,带来严重的院内感染。但是舒缓恐慌情绪也导致警惕性不足。相比之下,我们已经预想到会发生什么,必需的生活用品在出现抢购之前都已准备齐全。 我的这个小攀爬项目,只是众多因新冠疫情而搁浅的项目之一。3月正是加泰罗尼亚的攀岩季,Siurana是西班牙乃至全世界最负盛名的攀岩目的地,各国攀岩人纷至沓来,其中不乏专业选手。日本攀岩前辈平山有司来了近一个月,赶在戒严之前回国,走得正是时候。美国大牛戴夫(DaveGraham)就没那么幸运,至今还滞留在Cornudella他这次来是为了爬La Capella(9b/5.15b)。戒严10天后,他回望在目标线路上的最后一次攀爬,“我有种奇怪感觉,好似它是一个梦,或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我的目标线路“ 记笔记” 对面便是著名的“LaRambla”,西班牙第一条5.15a/9a ,也是由女性完成的第一条5.15。今年也有一位法国女性尝试,据说已经相当接近完成。如果没有这次疫情,世界上是否会多一位突破这一难度的女性攀岩家?
爬屋里吊顶的横梁,在厨房抱石横移。
毫无预料地,无数人的攀爬计划,被涌来的全球新冠肺炎疫情大潮淹没。新的现实是居家隔离,攀岩人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在家继续保持训练?我所在的好几个Facebook攀岩训练小组和西班牙本地的Whatsapp群里,大家踊跃讨论居家训练法。有训练墙最好,没有的指力板也够用。像我这样有便携式指力板但没地方挂的人也不少。不过什么也不能代替攀爬的乐趣,没有岩壁爬,只好就地取材,在家翻桌子、椅子,爬屋里吊顶的横梁,在厨房抱石横移。
西班牙的戒严令属欧美国家中最严,不允许出门锻炼身体。除每周買一次菜,偶尔下楼扔垃圾外,我已经在室内过了三周半时间。家里什么训练设施都没有,我想买一个能卡在门框上的引体杆,整个西班牙卖断货且迟迟补不上。只能就地取材,给自己制定了对抗肌和核心训练计划。
这方面训练在平时退居其次,因为并不直接提升攀岩表现,但长远来看,让身体更平衡,减少运动伤病。此外还做很多瑜伽、拉伸和深度肌肉按摩,借此机会调整身体状态。我是一个很项目导向的人,它让我保持动力,所以也给自己在家找了一个项目——手倒立。
一天到晚不出门对人的身体和精神都不好,不管我怎么悉心毕力,仍无法弥补缺乏户外活动带来的损害。居家隔离以来,我的睡眠就没好过,攀岩时我总能睡得跟婴儿一样,一晚上睡饱9个小时。食欲也减退,但可恶的是,体重在上升。攀岩是一项对体重十分敏感的运动,每长一公斤,手指就要往上多拉一公斤。另外,我也能明显感到免疫力的下降。
目前戒严令生效至4月26日,那是两周半后,不知是否会再次被延长。一两个月彻底不攀岩,我不知道自己出去后会是什么水平,挺惊恐的。今年我的目标本是在运动攀上继续突破,现在一下子歇这么久,之前大半年的训练成果恐怕付之一炬。“记笔记”那条线,今年能不能完成不知道,我连该不该继续在西班牙待下去都说不好。
张诺娅|遭重创的长距离徒步领域
坐标:美国,科罗拉多州博尔德市
与人隔离不代表要与户外隔离。
今天刚好是我搬来科州博尔德满月的日子。3月3日我离开居住了5年的德州奥斯丁市,临行前还带着自己的学生们去德州西部的Lost Maples州立公园完成了三天两夜的徒步。走的时候飞机上一切正常,没有人戴口罩。3月初,美国的疫情才初见端倪,加上特朗普说新冠“只是流感”,还没有美国人引起重视。
疫情慢慢恶化。3月中旬我和老公去金城(Golden)西侧落基山脉里的Clear Creek地区攀岩,遇见了老公的好朋友Sam。 Sam说他最近刚从欧洲攀岩回来,中途还和朋友们开车去意大利爬了一圈。老公听到之后没有在意,第二天才反应过来。我俩随即取消掉了所有跟朋友的聚会。我们三月初已经买够了一个月的食物,后来我又去超市补了一些牛奶和水果,准备好自我隔离。
与人隔离不代表要与户外隔离。3月中旬,博尔德的各大岩馆相继关闭。老公跟朋友去到野外攀岩,发现石头下面人满为患,室内没墙爬,大家都涌向野外的石头。老公的宗旨是只要有人,就掉头去别的地方。截至今日,我们还没有看到野外攀岩线路因疫情关闭的情况。
与此同时,我每天都会出门散步或徒步。我生活在科州大学的宿舍里,位置就在贯穿博尔德市的小径系统旁,每天都可以看到30米外跑步或骑车的人们,怎能不心痒?科州颁布居家令,所有的“非紧急出行”都被禁止,可对于这座户外小城的人来说,跑步、徒步、攀岩都是赖以生存的空气,憋着会出人命。
上周末我一个人徒步16公里,沿着家门口的小径系统,走到了博尔德峡谷的群山里。博尔德附近的步道系统连起来有几百英里,随便挑一条步道,沿路能看见不少人,但也不算拥挤,还是有一片清净之地。城里的大街上几乎没车了,成了公路自行车、滑板和脚踏板的天堂。进山的人倒是有不少;博尔德峡谷的车流络绎不绝。步道口贴着“居家令”的警告,但是步道尚没有出现大面积关闭的情况。
对徒步者而言,打击是多重的
对于我所在的长距离徒步领域,这次疫情造成了很大打击。太平洋山脊和阿帕拉契亚步道都发出了声明和警告,让徒步者“延迟或取消今年的徒步计划”。徒步的生态系统影响庞大,步道周围的山村、小镇、民宿、青旅,都受到了疫情的影响。太平洋山脊和阿帕拉契亚深处民风传统,医疗条件不好,物资更是匮乏,经济系统常要靠徒步者支撑。这些社区若是被疫情席卷,毫无还手之力。
很多步道天使(为徒步者义务提供饮食、住宿、交通便利的当地人)都已经发出声明,今年不再接受徒步者。徒步社区里的居民也在社交网站上说,今年特殊情况下,不再欢迎徒步者到他们的社区去住宿、补给,因为有限的物资需要留给本地居民。另外,国家公园体系的公园相继关闭,太平洋山脊沿途由国家公园署管理的区域都已不再接待游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