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当代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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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 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不是一个已经完成的封闭的理论体系,而是发展中的理论。资本积累论是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更加具体、更加科学的说明,它成为了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获得进一步发展的起点。罗莎·卢森堡通过批评,列宁通过继承马克思的资本积累论发展了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形成了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在当代的第一次拓展。
  关键词 世界历史 资本积累 “第三者”理论 帝国主义
  [中图分类号]A8;B03;K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D10)05-0022-07
  
  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核心内容是关于“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思想。这一思想包含了双重的内涵。一方面,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和《共产党宣言》中对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过程做出了一般哲学层面上的理解,认为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是物质生产发展的结果。另一方面,马克思也在《资本论》第二卷中通过资本积累理论从更加具体的层面论述了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过程,认为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扩展的结果。资本不断追求剩余价值的本性驱动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向全球的扩张。学界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研究通常集中在第一个层面上,而很少在第二个层面上展开。正由于如此,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被看成了一个已经完成了的封闭的体系。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如果我们从第二个层面看就会发现,以追求剩余价值为直接目的和根本动机的资本主义生产本质上就是资本规模不断扩大的再生产,因此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过程也就是资本主义生产的积累过程。正是在这一理论质点上,即以资本积累论为起点,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获得了进一步的发展。罗莎·卢森堡和列宁或是通过批评或是通过继承马克思的资本积累论进一步发展了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形成了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在当代的第一次拓展。
  
  一、马克思的扩大再生产图式
  
  马克思在《资本论》的第二卷中提出了自己的资本积累理论。马克思认为,所谓资本积累就是资本规模不断扩大的再生产,也就是剩余价值的资本化,即把剩余价值当作资本使用。对资本积累的考察也就是对资本再生产过程的考察,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进行。当我们从单个资本的角度来考察时,我们只要假定,代表资本价值的那部分商品会在流通领域内找到机会再转化为它的生产要素,从而再转化为它的生产资本的形式,同时,工人和资本家会在市场上找到他们的工资和剩余价值购买的商品,从而去考察直接的生产过程本身就够了。但是,当我们从社会总资本的角度来考察时,这种仅仅从形式上来说明的方法就不够用了。因为作为社会总资本再生产结果的社会总产品在实现的过程中不仅要求价值补偿,而且要求物质补偿。它的实现既要受社会产品的价值组成部分相互之间的比例的制约,又要受它们的使用价值,它们的物质形式的制约。换言之,考察社会资本再生产,就是研究社会总产品的各个组成部分如何在物质上得到替换,在价值上得到补偿的问题。这要求采用新的分析方法和分析工具。为此,马克思在借鉴魁奈《经济表》的基础上提出了一个简洁而高度概括的公式来对社会资本再生产的实现条件进行考察。
  马克思假定,社会总生产分为两大部类:一是生产生产资料的部类,称为第一部类,用“I”表示;一类是生产消费资料的部类,称为第二部类,用“Ⅱ”表示。每一部类的资本又分成两个组成部分:代表生产上消费掉的、按其价值来说只是转移到产品中去的不变资本(c)和由全部年劳动追加的价值部分。后者又分为:补偿预付可变资本的部分(V)和超过可变资本而形成剩余价值的部分(M)。根据这样的划分,马克思给出了自己的“经济表”:
  I C V M
  Ⅱ C V M
  根据这一表式,马克思得出结论,在简单再生产条件下,即在全部剩余价值都被资本家非生产性地消费掉的情况下,再生产的基本实现条件是:第1部类的商品资本中的V M价值额必须等于不变资本ⅡC,即I(V M)=ⅡC。但是,因为资本主义的再生产本质上是扩大的再生产,所以资本主义积累的事实排斥了I(V M)=ⅡC这种可能性,即二者不能在交换时互相抵消。首先,为了扩大再生产,第1部类一年中所生产的全部生产资料,除了维持两大部类简单再生产所需要的生产资料以外,还必须有一个余额,用以满足两大部类扩大再生产对追加生产资料的需要,即I(V M)>ⅡC;其次,第Ⅱ部类一年中所生产的全部消费资料,除了满足两大部类进行简单再生产过程中的工人和资本家所需要的消费资料以外,还必须有一个余额,用以满足两大部类扩大再生产对追加消费资料的需求,即Ⅱ(C M—M/X)>I(V M/X)(其中M/X表示资本家作为收入花掉的部分)。因此,社会资本扩大再生产的基本实现条件是:I(V △V M/X)=Ⅱ(C △C)。
  马克思的再生产图式向我们表明,只要在社会生产两大部类之间及其内部保持一定的比例,社会资本的再生产就能实现。而且,随着再生产规模的不断扩大,物质生产力也将不断提高,因为积累本身就是对社会财富世界的征服。但是,在资本主义经济中,社会资本再生产所要求的这种比例关系,社会总产品实现所需要的各种条件,却是通过不断的相对的生产过剩自发地强制实现的。“这种生产过剩等于社会对它本身的再生产所必需的各种物质资料的控制。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内部,这种生产过剩却是无政府状态的一个要素。”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经济中,生产的社会化要求和生产的私人控制之间的矛盾对资本主义的扩大再生产本身构成了限制。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包含着绝对发展生产力的趋势,而不管价值及其包含的剩余价值如何,也不管资本主义生产借以进行的社会关系如何;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保存现有资本价值和最大限度地增殖资本价值的根本目的只能依靠使现有资本贬值,依靠牺牲已经生产出来的生产力来实现。所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身将不可避免地使资本扩大再生产之间的比例失调,从而带来生产过程的混乱、停滞、危机和资本的破坏。“当生产的扩大程度在另一前提下还远为不足的时候,对资本主义生产的限制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生产不是在需要的满足要求停顿时停顿,而是在利润的生产和实现要求停顿时停顿。”尽管“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机制会自行排除它暂时造成的障碍”,但这样做并不能真正解决矛盾,它只不过是把矛盾推人更广的范围,为这些矛盾开辟更广阔的活动场所,因为“资本主义生产的真正限制是资本自身”。因此,在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内,情况只能是这样:“规模扩大的再生产或积累再生产出规模扩大的资本关系:一极是更多或更大的资本家,另一极是更多的雇佣工人。劳动力必须不断地作为价值增值的手段并入资本,不能脱离资本。它对资本的从属关系只是由于它时而卖给这个资本家,时而卖给那个资本家才被掩盖起来,所以,劳动力的再生产实际上是资本再生产的一 个因素。因此,资本的积累就是无产阶级的增加。”相反,“如果生产是社会的,而不是资本主义的,那么很明显,为了进行再生产,第I部类的这些产品同样会不断地再作为生产资料在这个部类的各个生产部门之间进行分配,一部分直接留在这些产品的生产部门,另一部分则转入其他生产场所。因此,在这个部类的不同生产场所之间发生一种不断往返的运动。”
  
  二、罗莎·卢森堡的“第三者”理论
  
  马克思的再生产图式因简洁适用而成为了经典。他的资本积累理论是对“世界历史”更加具体、更加科学的说明。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部运动规律的考察,马克思一方面揭示了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根本驱动力量,另一方面科学地说明了资本主义世界历史时代的历史性、暂时性。它成了后来的马克思主义者特别罗莎·卢森堡和列宁思考世界历史的起点。
  卢森堡是在评析马克思扩大再生产理论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资本积累论的。她准确地抓住了马克思扩大再生产理论的核心问题,即剩余价值的实现问题。我们知道,剩余价值生产出来,只是结束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第一个行为,即直接的生产过程。它还必须开始生产过程的第二个行为,即包含剩余价值的商品必须卖掉。只有将总产品中代表剩余价值的部分转化为货币,剩余价值才能实现,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才能持续进行。如果剩余价值完全不能实现或者只能部分地实现,这意味着资本也部分或全部地损失掉。马克思给出的答案是,只要保持一定的比例关系,剩余价值就能在俩大部类之间获得实现。但这对于罗莎·卢森堡来说却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在《资本积累论》和《资本积累——个反批判中》,卢森堡对马克思的扩大再生产理论提出了质疑。卢森堡的质疑归结起来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首先,如果如马克思所言,剩余价值能够在两大部类之间通过互相的需要和补偿得到实现,那么这意味着,资本主义“为了维持更多的工人,因而生产较多的消费品;并为了使这些过剩的工人得到工作。因而生产更多的生产资料。”但对于资本家来说,这样做是荒唐的,因为资本家不是为了扩大生产而扩大生产的糊涂虫。因此,马克思通过再生产图式所做的论述“简直是在绕圈子”,是循环论证。其次,如果我们承认剩余价值在两大部类之间能够获得实现,那么这不仅是将资本家看成是为了扩大生产而扩大生产的糊涂虫,而且意味着,资本主义生产本身是一个封闭自足的体系,它像一只“在稀薄空气里不知疲倦的旋转木马”将会永远地旋转下去。这与马克思为了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性和暂时性而考察资本主义再生产的前提相矛盾,因而是不能接受的。
  根据以上原因,卢森堡认为,马克思看起来好像是天衣无缝的积累图式并没有恰当地处理好剩余价值的实现问题。她进一步指出,导致这一后果的根本原因来自马克思方法论上的失误。“马克思的扩大再生产图式不能说明资本积累过程实际上如何进行以及在历史上如何完成,其原因何在呢?我们说,在于图式的前提本身。由于这个图式是试图在资本家和工人是社会消费的唯一代表者的前提下,来说明资本积累的。”因此,图式不仅看不到资本家及工人以外的阶级的存在,而且在现实上也从来没有那样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唯一支配之下的自给自足的资本主义社会。换言之,在卢森堡看来,由于方法论前提的失误,马克思为解决问题所做出的努力是失败的。卢森堡声称:“马克思只是对总资本的积累提出了问题,但他没有做进一步的回答。……这个问题(以及其他许多问题)就留给他的学生去解决了。而我的《资本积累论》就是这个方面的一次尝试。”
  在《资本积累论》一书中,卢森堡指出,在只有资本家和工人两个阶级的条件下,资本积累是不可能实现的。资本家只有将代表剩余价值的物质资料出售给资本家和工人以外的“第三者”,资本积累才能进行。因此,“起决定作用的一点在于,剩余价值既不能由工人,也不能由资本家来实现,而是由那种属于非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社会阶层或社会结构来实现。”具体说来,资本积累的进行必须伴随着两次交换:首先,资本家将用于积累的代表剩余价值的物质资料卖给“第三者”,从中取得货币,从而使这部分剩余价值得到实现。这是第一次交换。但扩大再生产尚未实现,因为尚未取得追加的生产要素。因此必须进行第二次交换,即资本家又将用实现那部分剩余价值得来的货币向“第三者”购买上述的生产要素。换言之,资本主义缺乏的原料、粮食和劳动力必须要由“第三者”提供。这两次交换都是资本主义和非资本主义之间的交换。卢森堡认为,只有通过这样的交换,资本主义的积累才不仅在价值上而且在物质上得到实现。反之,如果没有“第三者”即非资本主义环境,资本主义就不能存在。“资本主义是第一个具有传播力的经济形态,它具有囊括全球,驱逐其它一切经济形态,以及不容许敌对形态与自己并存的倾向。但是,它也是第一个自己不能单独存在的经济形态,它需要其它经济形态作为传导体和滋生场所。”正是因为实现资本积累需要非资本主义环境,所以“为了使已经实现的剩余价值在生产上得到使用起见,资本有必要愈来愈向世界发展,以求得无论在量上或质上,能够进行无限制选择的生产资料。”因此,在卢森堡看来,所谓的帝国主义也就是指争夺尚未被占领的非资本主义环境以进行资本积累的竞争。
  根据自己的资本积累论,卢森堡进一步给出了自己的危机理论。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部自身的矛盾将导致资本主义产生危机并最终走向灭亡。因为资本主义生产的真正限制正是资本自身。与马克思不同,卢森堡则认为,资本积累需要依靠非资本主义环境来实现,但随着资本积累的不断进行,非资本主义环境也将资本主义化,它也需要非资本主义环境来实现积累。这意味着,随着资本积累的不断扩展,非资本主义环境将逐渐消失,到了全部都消失的时候,资本主义就将因不能积累而灭亡。从帝国主义的角度看则是,帝国主义为进行积累对未被占领的非资本主义环境的争夺将导致非资本主义环境的资本主义化,到了都是资本主义时,帝国主义就将因为无法积累而崩溃。她还强调,只有到了不再存在非资本主义环境的时候才真正是马克思所言的只有资本家和工人的纯粹资本主义状态,而这样的状态意味着资本主义危机的来临。卢森堡的这一思想在其后来的著作《资本积累——个反批判》中得到了更加明确的表述:“资本主义就这样由于它同非资本主义社会阶层和国家之间的相互关系而得到扩张,用损害他们的办法而得到积累,同时把他们推到一边去,取而代之。……然而,通过这个过程,资本在两个方面准备自己的毁灭。当它接近到人类只是由资本家和无产阶级所组成这一点时,进一步的积累将变得不可能了。与此同时,这个绝对的不可分割的资本规律激化了全世界的阶级斗争并使国际经济和政治方面的无政府主义严重到这样的程度,以致它还在经济发展的最后结果到来之前,就必然导致国际无产阶级反对资本统治存在的暴 动。”
  这就是卢森堡的资本积累理论。那么,卢森堡对马克思的资本积累论的批评是正确的吗?她在何种意义上实现了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拓展?我们认为,卢森堡对马克思的指责不能成立,它是对马克思资本积累论的误读。其根本原因是:卢森堡一点也不理解马克思“从抽象到具体”的理论分析方法。早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就对自己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方法作过明确的说明:“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只是思维用来掌握具体,把它当作一个精神上的具体再现出来的方式,但绝不是具体本身的产生过程。”根据马克思的这一方法,“生产一般”是一个抽象,但是只要它真正把共同点提出来,定下来,免得我们重复,它就是一个合理的抽象。那么同样,“资本一般”、“规模不变的简单再生产”以及“扩大再生产图式”都是一个合理的抽象。在《资本论》第二卷中马克思更加明确地指出,“一方面,在资本主义基础上,没有任何积累或规模扩大的再生产是一种奇怪的假定,另一方面,生产条件在不同的年份不是绝对不变的(而假定它们是不变的),那么,规模不变的简单再生产就只是一个抽象……但是,只要有积累,简单再生产总是积累的一部分,所以,可以就简单再生产本身进行考察,它是积累的一个现实因素。”显然,这样的论述也适用于马克思的“扩大再生产图式”,而且通过对简单再生产和扩大再生产的分析比较我们还可以印证马克思的这一论断:“比较简单的范畴,虽然在历史上可以在比较具体的范畴之前存在,但是,它在深度和广度上的充分发展恰恰只能属于一个复杂的社会形式,而比较具体的范畴在一个比较不发展的社会形式中有过比较充分的发展。”在这一问题上,保罗·斯威奇的认识是正确的:“再生产表式实质上是一种工具,它的用途是按照所产商品的种类和收入者的职能,揭示资本主义经济中供求的结构。不过,应该加上一句,从这个表式本身,不能推断出什么因果联系;表式为进一步研究提供了一个框架。而不能代表进一步的研究。”
  由此可见,卢森堡对马克思方法论前提的指责恰恰证明了她对马克思明确阐明的经济分析方法是多么的不了解。这导致了她“一开始就完全误入歧途,要解答的问题根本不存在。”然而,卢森堡的失足之处也正是她的成功之处。尽管卢森堡对马克思分析方法论前提的批评不能成立,从理论上看,她的资本积累论也是错误的。她提出的是一个“虚假的问题”,给出的是一个“幼稚的答案”。但是,从方法论的视角看,卢森堡的“第三者”理论却实现了虚假问题与幼稚答案背后的视域拓展和视角转换。通过这一“拓展”和“转换”,卢森堡实现了对马克思“世界历史”思想的具体化和发展。简而言之,卢森堡资本积累论的最大贡献并不在于它是否发展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和政治哲学中的某个具体的观点,而在于她创造了一个能够有力地解释资本主义新时代的经济、政治、文化现象的独特的思维框架。这一思维框架不仅成为了卢卡奇总体性思想的理论源头,也成为了后来的依附论者与世界体系论者的理论地平线。从卢森堡开始,人们将视线投向了发达资本主义以外的其它地区,并开始在资本主义与非资本主义社会结构之间,资本主义发展的中心与边缘结构之间提出和思考问题。可以说,没有卢森堡,后来的依附理论和世界体系论是难以想象的。卢卡奇对卢森堡的评论很好地说明了她的这一贡献。
  卢卡奇在其被称为西方马克思主义“圣经”的《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中大量篇幅论及卢森堡,这绝非偶然。在卢卡奇看来,“罗莎·卢森堡是马克思的学生中唯一对他的终生著作无论在经济学内容还是在经济学方法方面都真正有所发展,并且还将它具体运用于社会发展的现状上去的人。”在《作为马克思主义者的罗莎·卢森堡》一文中,卢卡奇从“经济学方法方面”针对社会主义者对卢森堡的批评为卢森堡及其《资本积累论》进行了有力的辩护。卢卡奇认为,马克思的《资本论》本身就是和古典经济学研究方法的一次彻底的决裂。古典经济学,尤其是它的庸俗化者始终都是从个别资本家的观点来考察资本主义的发展的,这使他们陷入一系列无法解决的矛盾和虚假问题之中。与他们不同,马克思则是从构成整个资本主义的诸阶级,即从作为整体的资本家阶级和无产阶级出发来看待资本主义社会的问题的。马克思对古典经济学方法论上的这一超越不仅使一系列问题获得了完全新的阐明,而且还看到了古典经济学不曾看到也无法解决的新问题。在卢卡奇看来,卢森堡的资本积累论不仅继承而且拓展了马克思的这一方法,那就是:从资本主义与非资本主义的关系出发来考察资本主义社会的问题。卢卡奇甚至指出,卢森堡不仅探讨问题的方法与马克思有实际类似之处,而且就表达方式而言,卢森堡也没有离开马克思的传统,“罗莎·卢森堡只不过根据马克思的思想把他的未竞之作思考到底,并按照他的精神对它作了补充而已。”值得一提的是,卢卡奇也论及了马克思对“由资产者和无产者构成的社会”在方法论上的假设问题。他正确地指出:“马克思本人的这种假设仅仅是为了比较清楚地理解问题的一种方法论假设,然而,从这种假设出发必须前进到全面地提出问题,使问题适用于社会的总体。”
  卢卡奇为卢森堡的辩护令人印象深刻。但是否如卢卡奇所言卢森堡与马克思有那么多的类似之处却让人生疑。因为我们知道卢森堡的资本积累论是始于对马克思方法论假定的批判的。但是从卢卡奇的辩护中我们却不难看出卢森堡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贡献所在。从“个别资本家”的观点到“作为整体的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观点,再到“资本主义与非资本主义”的观点,本身就意味着“研究视域的拓展”和“研究视角的转换”,这一“拓展”和“转换”必将带来新的问题和新的解答。也许更为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卢森堡通过批判马克思实现了对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拓展。只有在这意义上,卢卡奇的下述论断才是正确的:“如同青年马克思的总体考察透彻地阐明了当时繁荣的资本主义的垂死表现一样,在罗莎·卢森堡的考察中,资本主义的最后繁荣由于其基本问题放进了整个历史进程中,而且有了一种可怕的死亡之舞、一条走向不可避免的命运的奥狄浦斯之路的性质。”
  
  三、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
  
  与罗莎·卢森堡不同,列宁是在肯定马克思资本积累理论的基础上发展了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列宁非常重视马克思的资本积累理论,认为马克思对资本积累的分析是“极其重要和新颖的”,它不仅纠正了古典经济学家方法论上的错误,还把经济科学推进了一大步。在对马克思资本积累理论的具体论述中,列宁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区分:即把资本主义基础上的资本积累同所谓原始积累区别开来。原始积累表现为劳动者同生产资料的强制分离,它在一极造成“自由的”无产者,在另一极造成持有货币的资本家。这种积累不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积累,而是它的起点,它如同“原罪”一样,是大多数人的贫穷和少数人的富有的开始。资本主义基 础上的资本积累则是指剩余价值的不断资本化,它既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断发展的结果和要求,又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断扩展的原动力。
  根据这样的区分,从前者来看,卢森堡的资本积累论并没有说出太多超越马克思的东西。按照阿伦特的说法,卢森堡只不过证明了马克思所说的“资本原始积累”并不是像原罪那样只发生一次的事件,或者只由最初的资本家来进行的唯一一次探索行为,然后就引发出一个积累过程,按照它的内在规律或“铁的必然性”运作直至最后的崩溃,相反,为了保持整个系统的运作,这种探索必然是一遍一遍重复进行的。然而,20世纪以来,由于资本主义发展所带来的新变化却表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并非只是“资本原始积累”的不断重复。从后者来看,卢森堡对马克思的资本再生产理论的批判和修正也是错误的。在《市场理论问题述评》一文中,列宁通过批评民粹派的经济理论观点(这也是卢森堡的经济观点)重申了马克思的观点:在“纯资本主义”社会中,实现剩余价值是可能的。“发展着的资本主义生产自己给自己创造市场,主要是依靠生产资料,而不是依靠消费品;产品的实现,特别是额外价值的实现,即便不把国外市场考虑进去,也是完全可以解释的。”列宁还进一步指出,即使承认资本主义的发展离不开国外市场,卢森堡对为什么需要国外市场的解释也是根本错误的。“资本主义国家需要国外市场,决不是实现的条件造成的,而是历史条件和其他条件造成的。”更为重要的是,列宁再次强调了马克思再生产公式的方法论性质:“方式本身什么也不能证明,它只能在过程的各个要素从理论上得到说明以后把过程加以表述。”因此,认为公式同马克思的理论相矛盾,这只不过是“漂亮的空话”。
  总之,在列宁看来,卢森堡的资本积累论根本上是错误的,它是对马克思学说所作的一次失败的补充。她对资本主义的发展必然拓展国外市场的解释不仅严重背离了马克思,而且也和资本主义发展所产生的新变化不相符合。在这一问题上,列宁的帝国主义理论恰恰为我们提供了一条不同的思路。
  列宁高度重视帝国主义问题的研究。在他看来,帝国主义问题在研究当代资本主义形式变化的经济科学领域中是最重要的问题。帝国主义的研究对于一个不但关心经济而且关心当代社会生活任何一个方面的人,都是绝对必要的。相反,如果不分析帝国主义这一高度发达的、成熟的、而且过度成熟的最新资本主义经济关系体系的基本特征和趋势,那就意味着对马克思主义观点的放弃。为此,列宁在严格遵循马克思经典论述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帝国主义理论。马克思认为,随着剩余价值的不断资本化,积累将导致资本的积聚和集中。积聚使社会资本的实际量增加,集中则改变既有资本的分配,使许多小资本家变成了少数大资本家。马克思的这一论述成为了列宁帝国主义理论立论的基础。列宁认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所作的理论和历史的分析,证明了自由竞争产生集中,而生产集中发展到一定阶段就导致垄断。垄断的产生使资本主义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旧的资本主义”是自由竞争占统治地位,“新资本主义”则是垄断占统治地位。根据这一判断,列宁给出了一个全面的帝国主义定义:“帝国主义是发展到垄断组织和金融资本的统治已经确立,资本输出具有突出意义,国际托拉斯开始瓜分世界,一些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已把世界全部领土瓜分完毕这一阶段的资本主义。”
  在这一定义中,列宁特别强调了资本主义输出的重要意义。资本输出是帝国主义最重要的经济基础之一,是垄断资本主义的典型特征。资本输出在20世纪初期大大发展起来,一方面是因为许多落后国家已经卷入世界资本主义的流转;另一方面是因为在少数国家中资本主义“已经过度成熟”,“有利可图”的投资场所已经不够。列宁对资本输出的重要意义的强调展现了一条完全不同于罗莎·卢森堡的理论思路。卢森堡认为资本主义扩展到外部市场(非资本主义环境)是由于实现资本积累的需要。列宁则认为是由于在先进的国家里资本积累实现得太多,出现了大量的“过剩资本”,才将过剩的资本输出国外,输出到落后的国家和地区,以提高利润。被输出的地区不仅包括非资本主义国家和地区,也包括了那些不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显然,列宁的这一思路不仅更加契合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作的科学分析,也更加适应了资本主义发展所带来的新变化。他从肯定的方面发展了马克思的世界历史理论。在这一问题上,列宁批评卢森堡是非马克思主义的并非言过其实。
  列宁不但给出了全面的帝国主义定义,还进一步阐述了帝国主义经济发展的不平衡规律。列宁认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在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速度、不同的情况和不同的方式方法。在垄断资本主义阶段,资本主义的发展不仅异常迅速,而且发展得极不平衡。一方面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都形成了资本家的垄断同盟,另一方面处于垄断地位的却是极少数积累了巨额资本的最富国家。因此,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瓜分世界是“按资本”、“按实力”来进行的,而且随着各国政治、经济条件的变化,重新瓜分将不可避免。根据帝国主义经济发展的不平衡规律,列宁得出了一个著名的结论:社会主义不能在所有国家内同时获得胜利。它将首先在一个或几个国家内获得胜利,而其余的国家在一段时间内将仍然是资产阶级的或资产阶级以前的国家。因此,“社会革命的发生只能是指一个时代,其间既有各先进国家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的国内战争,又有不发达的、落后的和被压迫的民族所掀起的一系列民主的、革命的运动,其中包括民族解放运动。”列宁的这一论断不仅为后来广泛兴起的民族解放运动提供了理论基础,也成为了依附理论和世界体系论的一个重要理论质点。
  
  责任编辑:张 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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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 对现代国家的思考是青年马克思政治哲学论述的重要方面,也是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发展史上的主题。马克思通过剖析“犹太人问题”与现代国家解放限度的关系,深刻阐明了现代社会解决“犹太人问题”的成败得失;通过系统分析市民社会的人权体系,辩证揭示了人权给予个体自由平等与损害现代国家完整性的双重特性;通过从世俗和历史眼光审视犹太人、从犹太教与基督教的关系阐述犹太精神,彻底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与国家中的“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