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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想,对我这样年纪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品质比善良更重要的呢?还有什么男人比有责任感的男人更吸引我呢?尽管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说过爱,可是我却时时刻刻感觉到,我们是那么的幸福。因为我知道,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论我是老了,还是丑了、病了,还是残了,抑或一穷二白身无分文了,他都会守在我身边,不弃不离——这,也许就是人生所能寻觅到的最好的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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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小老公是3年前认识的,那会儿他还在监狱服刑。2002年的5·1节,和我相熟的一位监狱领导邀我去他们那参观。在窗明几净的监舍,一个装满纸玫瑰的玻璃瓶引起了我的注意。据说,这些精致的花朵都是一个叫杨义霖的男人亲手扎制的。
当得知杨义霖是因流氓罪入狱的,我十分惊讶,一个会扎制如此美丽玫瑰花的男人怎会做出那等丑事?
在我固执地追问下,那位监狱领导叹了口气,向我介绍道——
这个叫杨义霖的犯人打小就没了双亲,一直靠左邻右舍的接济生活,长大后又因书念得少,只有依靠几亩田土勤扒苦作,日子过得异常艰难,也一直没讨到老婆。
1999年秋,杨义霖23岁那年,村里的麦场上突然来了个蓬头垢面,衣着褴褛的女子。许多人围着看热闹,杨义霖也挤在其中。说也奇怪,那女子看到杨义霖,木讷痴呆的一张脸突然活泛起来,不仅向他伸出手,而且嘴里还大声地叫着:“哥!哥!”……在场的人哈哈大笑,有人说:“杨义霖,老天爷看你可怜,从天上给你扔下个媳妇。快把你的新娘子领回家吧!”杨义霖的脸立时窘得发烫,赶紧撒腿跑开了。
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善良的他心里一直在想:真不知那疯女子现在饿成了啥样?她会不会冻饿而死?会不会遇到坏人?……左思右想,他终于揣起两个饭团子出了门。因为怕那女子纠缠,他打算趁她不注意时把饭扔下就走。可在原来的地方找了一圈,却没见着人。就在他返身准备离去时,突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循着声音绕到麦秸垛后面一看,疯女人正躺在一堆干草上,大张着嘴,脸色发青。看到这,杨义霖想也没想,背起她就去了村里的诊所。谁知请神容易送神难。疯女子病好了之后,却怎么也不肯走了。杨义霖只要一流露出撵她走的神情,那女子就抱着他的腿流泪,要不然就跪下来给他磕头。看来她认定了他这个哥,无奈,杨义霖只好留疯女子在他家住了下来。
由于生活不能自理,疯女子每次梳头洗脸洗澡都喊杨义霖过来帮忙。第一次帮疯女人洗身子时,从没接触过异性的他窘得手直哆嗦。可洗完澡后的疯女子让杨义霖大吃一惊:原来她的皮肤那么白皙,原来她的五官那么妩媚,从一盆清水里出来的她,居然非常漂亮!
自从有了这个疯女子,杨义霖单调孤寂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每天在田地劳作时,他都想着家里的她;别人给点什么好吃的,他也揣回家留给她;他还把自己最干净的衣服拿出来,动手改了给她穿……由于他的悉心照料,疯女子更离不开他了。有次杨义霖在麦场上和人掰手腕,疯女子以为别人欺负他,拎了一把菜刀就朝那男人冲了过去!
两颗心就这样越走越近了,时间也不知不觉到了隆冬。一个北风呼啸的夜晚,半夜醒来的疯女子嚷着“冷……冷!……”钻进了杨义霖的被窝。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艳遇,正值盛年的杨义霖热血沸腾,不顾一切地抱紧了疯女子……
2000年1月1日,杨义霖牵着疯女人的手走进乡政府,准备与疯女人登记结婚了。为了郑重其事,他给疯女人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杨雅欣。然而他做梦也没想到——半个小时后,一辆警车将他带到了派出所,理由是涉嫌猥亵精神病人。当年2月,按照《刑法》的有关规定,法院判处杨义霖有期徒刑3年……
“看到那些玫瑰花了吧,那都是他给那个疯媳妇扎的。”那位监狱领导说。
听着这话,我心里一动,世上还有这么痴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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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认识杨义霖之前,我有过伤痛的爱恋。分手的原因很简单,也很俗气:我大学期间的男友在临近毕业的当口,遇到了一位能帮他“搞定一切”的女人,于是,所有的山盟海誓转眼间变得不值一提。
也许是因为失恋的刺激,参加工作后的我日夜奔波劳碌,发誓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一番事业。5年过后,年仅25岁的我就成为了公司的董事长助理,27岁,我毅然离开原单位,历尽千辛万苦创办起了自己的企业。作为一个成功女人,我身边不乏各种各样的追求者,然而他们都没能最终走近我。曾经的感情经历确立了我的择偶观:我要找的不是权势、金钱或者虚无的浪漫,而是一颗真诚善良的心。可惜,在这个物欲蓬勃的年代,这样的男人实在稀少。渐渐地,我也就安于独身,再没了结婚的打算。
可是听说了杨义霖的事后,我的心底竟莫名其妙地泛起涟漪……
从监狱回来的第2天晚上,我鬼使神差地给杨义霖写了一封信,信中对他的遭际表示理解和同情,并鼓励他不要灰心,要抱着积极的态度对待人生。杨义霖在回信中对我的关心表示意外和感激,并告诉我这是他生平收到的第一封信……就这样,我们渐渐地成了朋友。
2002年9月,我去监狱探望杨义霖。他问我能否帮他带件东西给雅欣,我隐约猜到是什么,接过一看,果然就是那些纸玫瑰。杨义霖告诉我,雅欣最喜欢花,他本来答应领结婚证那天带她到县上去买几朵玫瑰的。这些花,是他找牢里的兄弟讨了香烟盒纸扎的,一共是100朵,象征着一生平安。他把家里的详细地址说了好几遍,生怕我记错了地方。看着那些花,我的眼睛湿润了。这100朵纸玫瑰,不要说让一个粗手大脚的男人一朵朵去扎,光是讨来那些香烟纸,就得忍受多少人的脸色啊!
可是,当我开车来到了杨义霖家时,并没见到杨雅欣。村人告诉我,自从杨义霖被带走后,也就再没有看到过杨雅欣。我担心杨义霖伤心,便没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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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二次去看望杨义霖时,离他出狱只有3个月了。我问他出来后的打算,他乐呵呵地说:“我先要大吃一顿;然后是把房子的窗户换一下,雅欣老嫌那房子太黑。”我有点着急,故意说:“你还找她干吗,你们又不能结婚,你不怕再进监狱啊!”他也急了:“我又没说当丈夫,当哥哥总可以吧?!”
话说到此,我只好和盘托出了雅欣失踪的事。杨义霖听后,没吱声,半晌才自言自语地道:“我要去找她……我一定能找到她!”
从监狱回来的当晚,我失眠了。眼前全是杨义霖倔强坚定的神情。如此深情大义的男人,不也正是我要寻找的吗?……不论以后我们怎样,无论有没有缘分,我总可以为他做点什么吧。我想到了杨雅欣,对了,若是帮他把雅欣找到,不也算是迎接他出狱的最好的礼物吗!
就这样,我开始寻找杨雅欣。我利用自己广泛的社会关系,四处奔走,到处托人,终于了解到,在杨义霖被带走后,杨雅欣曾由当地派出所送到当地精神病院治疗了一段时间,但由于费用的原因,医院懈怠了看护,杨雅欣就又走失了。1年前,有人曾在邢台一带看到过她,再后来就又不知去向了。从这些情况看,雅欣有可能还在河北。我兴奋起来,连夜请人帮着绘制了雅欣的画像,又在电台及报纸上发布了寻人启事。同时印制了几千张小传单,重点在以邢台为中心的周边县市散发。
然而令我沮丧的是,两个多月过去了,依然没有雅欣的消息。就在我几乎绝望时,4月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神秘电话,对方称只要给他20000元钱,就告诉我杨雅欣的下落。助手提醒我,这很有可能是诈骗。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病急乱投医吧,死马当做活马医,19号下午,我将20000元钱打到了指定账户。然而,令我气愤的是,当天晚上对方又再次来电话,称既然我如此有钱,就应该出手更大方些,又提出要增加10000块钱线索费。我按捺住火气,说:“行,不过我凭什么相信人在你手里呢?你让杨雅欣给我说句话。”对方犹豫了一下说:“那只能明天了……我从住的地方搭车过来要1个多小时呢!”
这句话泄露了天机。挂线之后,我立即报警,经过调查,对方的号码果然是来自公共汽车站。第二天,在站台守候了6个多小时后,警方将一个衣着褴褛的流浪汉捕获。20分钟后,我见到了杨雅欣。令在场的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雅欣居然怀有了身孕。经审讯,流浪汉承认,是他奸污了雅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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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救回来后的雅欣,患了严重的妇科病。在医院的全力抢救下,雅欣虽然顺利地做了引产手术,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她就像一架快散架的机器,已经被摇得七零八落了。
2003年1月,出狱后的杨义霖在医院和雅欣相见了。但雅欣只是盯着他傻笑,什么也不说——毕竟过了3年时间,她已经不认得他了。看到雅欣的样子,杨义霖很有些失落,但他依然强装笑脸,替她细心地梳头擦脸,俨然一个尽职尽责的丈夫。后来,杨义霖就一直陪在雅欣身边,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在医院治疗一段时间后,病情稳定的雅欣出院了。但就在义霖准备接她回家时,意料不到的事发生了:警方不同意他带走雅欣,理由是虽然他愿以哥哥的身份照料她,但是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谁又能保证“悲剧”不会重演呢?
警方的话显然也不无道理,因为从法律上来说,雅欣是受害人,而杨义霖则是“肇事者”。
只是,如果杨义霖撒手不管,谁又会自愿照料一个疯子呢?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时,一天深夜,义霖拨通了我的电话。他说:“刘总,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感激不尽!但是,你可不可以再帮我一次?”我立刻意识到他要说什么,赶紧说:“不是我不帮你,我确实有自己的难处……以我的身份和社交圈子,收留一个疯女人在家里,有诸多的不便。哪知义霖说,我不是要你收留她,我是想请你收留我!”
义霖着急地说:“我什么活都能干,擦地板、洗马桶、收发信件、烧锅炉……什么都行。只要你给我条路!”
“你真的这么爱雅欣吗?”良久,我问。
义霖沉默了一会,说:“我不懂你们城里人所说的爱指什么,但我知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既然老天爷安排我遇上了她,就算是个错误,我也要对她负责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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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杨义霖成了我的公司的一名勤杂工。平时他吃住都在公司,但每天下班后,他都要抽出时间去看望雅欣,双休日更是呆到深夜才回来。
像是一种默契,只要工作不太忙,我都会在楼下等他,开车送他去出租屋。出于对义霖的敬佩,我自己花钱请了一个保姆负责照看雅欣。不长的时间,雅欣白了,也胖了,性情也温顺了许多。每次看到我们来,她都会很开心,一会儿去抢义霖手里的水果,一会儿又来瞅我的衣服围巾,像个地地道道的孩子。这样的场面总会令我有种错觉,仿佛我们就是一个快乐的3口之家。
然而,这样的幸福没能维持多久,2003年6月,雅欣的病情出现了反复,肾蛋白指标急剧上升,并伴有严重的尿血症状。因肾病引起的视网膜病变,让此时的雅欣完全失明了。但懵懂的她不晓得发生了啥事,只会蜷缩在病床一角,惊恐地说:“黑……黑,我怕黑!”于是,义霖和我就日夜轮换着拉紧她的手,给她壮胆。
有次在看望雅欣后回来的车上,义霖说:“刘总,你说人要是不死该多好啊!”我心里一紧,脱口而出:“如果真的那样,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结婚?”
“我不知道,但是至少我会一辈子养着她!”义霖说着,又流下泪来。
我说不出话,只默默地给递他一张湿纸巾……
2004年2月,在病房呆了近一年的雅欣,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临死前那一刻,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努力睁着空洞的双眼,摸索着用左手拉住我,右手拉住义霖,然后将我俩的手合到一起,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们,好……好!”之后就像放了心似的,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这出其不意的一幕使我和义霖都有些措手不及,那一刻我心里真的是千般滋味。而义霖后来告诉我,他觉得一切都像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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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欣慰的是,我和义霖的事情公开后,并没预料中的风言风语。人们都说义霖得到我是好人有好报,而我找到义霖则是找到了一个“最安全的港湾”。
如今的义霖依然是我公司一名勤杂工,依然每天拖地倒茶帮人买报纸。不同的是,现在他每个月领到属于自己的800元钱月薪后,会先交500给我,余下的才是自己的零花钱和午餐费。我曾试图劝他不要这样做,可是这个温顺的小男人在这点上却固执得很:“老公养老婆,天经地义!”有记者问我们,你们之间差距那么大,沟通起来没有障碍吗?平素不善言谈的丈夫,当时说了一句非常精彩的话——“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差距指什么,我只知道我俩都是一样的好人!”听他说这话让我想起《简·爱》中的那句经典:在上帝面前,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
还有人问我:“那时候他对杨雅欣那么好,你就从来没吃过醋?”我的回答是:“如果你看的只是一件事,你可能会吃醋,可是如果你看到的是一颗心,就不会了。”
编辑/沈瑞E—mail:[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