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亦莫止。”
　　这一次收到的家书上只有这么几个字，提醒着他年关将至。他提起笔，却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帐外仍是寒风料峭，几只鸦立在枝头，叫声凄凄。他想起家乡的妻子，目光不由自主地暗了下来。
　　他想起故乡的十里长亭，弱柳似扶风；他想起故乡的满树琼花，簌簌如落雪。
　　回家的念头是那么强烈，折磨着他因连日的战争而疲惫不堪的心。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逃兵，他当不得；回家，他做不到。
　　将军营中的哨声响起，将军将他们召集在一起，分发了些御寒的衣物，又说待打了胜仗便允他们回家一趟，见见各自的妻儿。
　　虽是这样说，可他们心里头都明白——哪有这么容易呢？敌强我弱，凯旋的日子始终遥不可期。
　　“自与卿一别，数年不得见。念及一岁又暮，不知归期何时。唯提笔凝噎，望卿珍重，毋忧毋念。”
　　刚写完最后一个字，有人走了进来，对他露出一个憨实的笑容：“嫂子来信了？”
　　他微微点头。
　　“眼瞧着又是一年过去了，嫂子担忧也是正常的。家里的老小全都盼着呢，可将军的话——哎，程大哥，能不能帮我也给我娘写封报平安的信啊？多少让她知道些我的消息，也能少担心点。”
　　“自然可以。”他铺开一张新纸。
　　他是军队里少有的几个读书人，奈何被征入伍，已是几年没回家看一眼了。
　　陇西的风把人心都吹凉了，河边茂盛的青草也不知是得了多少白骨做肥料。
　　战事仍旧无常，可回家的心却是一天比一天急迫了。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河对岸的那些人又开始挑衅，战事一触即发。
　　约莫他们也是在盼着回家，个个都不要命般地往前冲，本来就敌强我弱，这下胜败已成定局。
　　只是，多少有些不甘吧……
　　他试图将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支箭拔出来，他想着妻子还在等着自己回去。
　　可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那支箭仍牢牢地插在他的胸口。
　　就此归去吧，他听见自己心里的叹息声。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万千思家征人中的一个，将来陇西累累白骨里的一具，毫不特别。
　　只是回家，终于只能是个奢望了。
　　陇西的风依旧吹着，吹过河畔青青草，和着枝头声声寒鸦叫，为这些逝去的人唱一支哀歌。
　　这些人走了，还会有新的人来。人人都盼着回家，可最后一个人都没回成。
　　风声呜咽着，从远方传来飘飘渺渺的声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