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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活了
都说医科是热门学科，8年前，我凭高分考上医科大学，毕业后又被保研。再毕业后，来到这所大学的附属医院实习。沿着勤奋刻苦的路，我离众所周知的“热门”越来越近了。
我的主要工作是在急诊做晚班医生的助手。第一晚，尽管在心里说了万遍HOLD住，但在凌晨十分，我还是睡着了。“醒醒，醒醒！”恍然间，似乎有人在不停地推我，我努力睁开眼，终于看清眼前的人。坏了，是值班医师郭大夫。我一骨碌爬起来，刚想致歉，郭大夫说：“快点快点，来患者了。”
我连滚带爬地跟着郭大夫跑出去，还没到诊室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酸臭味。近前一看，只见几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围在一起，其中几人满身酒气，地上被吐得一塌糊涂。“这些浑蛋，吃饱撑得惹事生非。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要睡觉的时候来。”郭大夫一边嘟囔一边给一位不省人事的小伙子查体。此人明显受了刀砍，但位置还好，没有什么重要的血管，但肌腱和神经都受损了。
“通知手术室，准备手术！”郭大夫给我下达命令，我忙奔向值班房。由于要做术前准备和打麻药，至少需要个把小时的时间，郭大夫便向休息室走去。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一个胳膊上刺着青龙图案的小伙子，一把抓住郭大夫，恶狠狠地问：“医生，你去哪？”郭大夫明显不耐烦，不假思索地说：“睡觉！”
“妈的，我哥手都断了，你不赶快做手术，还要睡觉？你不想活了！”“刺青”冲着郭大夫破口大骂，另一只手高高地扬了起来。郭大夫惊呆了，站在那一动不动。我和其他几位医护人员一起扑上去，把他俩拉开，并把郭大夫护送到休息室。这些喝了酒的年轻人岂能甘休？他们忽地围过来，多亏保安闻迅赶过来，否则，铺满吐物的地上，就会加上一摊血了。
患者溜了
凌晨4点左右，酒徒们平静了，郭大夫的手术也做完了，他筋疲力尽。我把他扶到休息室，安顿他躺下。第二天早上，我推开房门，看到他已醒，正坐在那发呆。我端来一杯热豆浆，轻声说：“趁热快喝吧，对了，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他接过杯子，抬了抬眼皮，说：“能有什么好消息，快说。”我嘿嘿一笑，说：“昨晚那个手术挺成功，那只手还真争气，目前血运良好，成活不会有太大问题。”他呷了一口豆浆，眼眼一亮，说：“算个好消息，也算那小子有运气。如果不成功，那帮酒鬼能把我给剁了。”
其实，我还带来一个坏消息。郭大夫看出我的犹豫，便说：“小李，别瞒我，你还有事没说。”我只好点点头，说：“你收入院的那个骨盆骨折女孩，昨晚趁乱时溜走了。白住了5天，分文没付。”“什么？”他几乎是在0．1秒内从床上弹起来，大声问：“什么时间的事情，怎么发现的？”
“是护士早上巡房时发现的。同病房的人说，大概是夜里3点左右，来了一帮人把她抬走了。这个点正是您手术，我们几个还有看大门的保安，都对付那几个酒鬼的时间。”我一五一十地说。
郭大夫的脸刷地白了。病人逃费，责任是要直接追查到主管医生头上的。“在这工作快10年了，除了手术失败，没有比这更让人沮丧的了。昨晚真是邪了，倒霉事都赶到一块了。”他边说边又倒到床上，再现疲态。
我忙说：“这丫头还算仁义，住了5天，花费还不到1000元，没超过您挨罚款的承受极限。”他直勾勾地看着天棚，张口想说什么，随即收住口，发出一声长叹。
3天后，又是我俩的夜班。经过那晚的“浴血奋战”，我俩多了几分默契。
坐了17小时
晚8点左右，一群人抬着一个血淋淋的男子冲进诊室。这位男子在附近的一家工厂当工人，被生产线上的冲床砸烂了右手掌。当打开层层包裹的被血浸透的纱布，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只手除了尚存基本的五个手指外，手掌中间几乎是空空如也。男子的妻子看上去挺年轻，哭成泪人，一见我们就扑通跪下，乞求保住他老公的手。
按照外伤的处理原则，这种手掌已经完全没有重建的可能，截掉是唯一的选择。护士们忙起手术的准备工作，我站在郭大夫身边紧盯着他。他反复察看这只手，想了又想，然后跟那位妻子说：“我会尽全力的，手术时间会很长，你别总这么哭，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
我心一颤，作为一名实习医生，我知道这将是一场马拉松式的手术。郭大夫完全可以做放弃的选择，但他没有。做好了术前准备工作，我跟着他走到无影灯下。我如同经历了一场噩梦，从晚9点开始，郭大夫在显微镜前整整坐了17小时，作为他的助手，我也足足坐了17小时。时至今日，我们都不愿再去回忆，当时是如何从那一团烂骨渣和肉泥中，分离出血管并再吻合起来的过程。只记得，当手术结束时，我们没有一个人能从凳子上站起来，双脚都肿得像充了水的猪蹄。随着患者被推出房门，大家几乎同时倒到地板上，一并睡去。
17小时！有谁能告诉我，对着显微镜连续坐上17小时做手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男子的手保住了，对一位骨科医生而言，这是一个成功的手术。但对患者和他的家庭而言，则是一场挽救，不仅保住了一个家的顶梁柱，也保住了这家三代人对生活的希望。
当我们集体醒来时，发现人已在休息室的床上。桌上摆满瓶装水和食品，还有一个装满水果的花篮。护士长笑着说：“这是大伙还有患者家属送的。郭大夫，你太了不起了。主任都知道了，说你是先做人然后才做医生，让我们都学习呢。”
郭大夫好像还没完全醒过来，他看看桌上的东西，再看看护士长，又回头看了一眼我，竟说了一句：“那个溜走的女孩也不知怎样了。”一瞬间，我有些感动，护士长的眼圈也红了。她忙说：“你给她做的悬吊治疗郊果不错，就这么保守治疗下去，一个月就能恢复，她会没事的，不用担心了。”
郭大夫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走出房门。我跟了出去，他转身说：“你赶紧回去休息吧，下个班再见。”然后大步而去。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过道，看着他的背影，我想，这条路，我也要走下去啊！
【编后留言】实习医生的眼，看见了医务工作者的职业常态。既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既不伟大，也不渺小。这只眼能在灰色里发现人性的暖意，并树立起走向明亮的信心。在医患矛盾日趋激烈的当下，我们和社会需要这样的眼睛。W
责编 ／ 陈洁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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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医科是热门学科，8年前，我凭高分考上医科大学，毕业后又被保研。再毕业后，来到这所大学的附属医院实习。沿着勤奋刻苦的路，我离众所周知的“热门”越来越近了。
我的主要工作是在急诊做晚班医生的助手。第一晚，尽管在心里说了万遍HOLD住，但在凌晨十分，我还是睡着了。“醒醒，醒醒！”恍然间，似乎有人在不停地推我，我努力睁开眼，终于看清眼前的人。坏了，是值班医师郭大夫。我一骨碌爬起来，刚想致歉，郭大夫说：“快点快点，来患者了。”
我连滚带爬地跟着郭大夫跑出去，还没到诊室门口，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酸臭味。近前一看，只见几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围在一起，其中几人满身酒气，地上被吐得一塌糊涂。“这些浑蛋，吃饱撑得惹事生非。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要睡觉的时候来。”郭大夫一边嘟囔一边给一位不省人事的小伙子查体。此人明显受了刀砍，但位置还好，没有什么重要的血管，但肌腱和神经都受损了。
“通知手术室，准备手术！”郭大夫给我下达命令，我忙奔向值班房。由于要做术前准备和打麻药，至少需要个把小时的时间，郭大夫便向休息室走去。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一个胳膊上刺着青龙图案的小伙子，一把抓住郭大夫，恶狠狠地问：“医生，你去哪？”郭大夫明显不耐烦，不假思索地说：“睡觉！”
“妈的，我哥手都断了，你不赶快做手术，还要睡觉？你不想活了！”“刺青”冲着郭大夫破口大骂，另一只手高高地扬了起来。郭大夫惊呆了，站在那一动不动。我和其他几位医护人员一起扑上去，把他俩拉开，并把郭大夫护送到休息室。这些喝了酒的年轻人岂能甘休？他们忽地围过来，多亏保安闻迅赶过来，否则，铺满吐物的地上，就会加上一摊血了。
患者溜了
凌晨4点左右，酒徒们平静了，郭大夫的手术也做完了，他筋疲力尽。我把他扶到休息室，安顿他躺下。第二天早上，我推开房门，看到他已醒，正坐在那发呆。我端来一杯热豆浆，轻声说：“趁热快喝吧，对了，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他接过杯子，抬了抬眼皮，说：“能有什么好消息，快说。”我嘿嘿一笑，说：“昨晚那个手术挺成功，那只手还真争气，目前血运良好，成活不会有太大问题。”他呷了一口豆浆，眼眼一亮，说：“算个好消息，也算那小子有运气。如果不成功，那帮酒鬼能把我给剁了。”
其实，我还带来一个坏消息。郭大夫看出我的犹豫，便说：“小李，别瞒我，你还有事没说。”我只好点点头，说：“你收入院的那个骨盆骨折女孩，昨晚趁乱时溜走了。白住了5天，分文没付。”“什么？”他几乎是在0．1秒内从床上弹起来，大声问：“什么时间的事情，怎么发现的？”
“是护士早上巡房时发现的。同病房的人说，大概是夜里3点左右，来了一帮人把她抬走了。这个点正是您手术，我们几个还有看大门的保安，都对付那几个酒鬼的时间。”我一五一十地说。
郭大夫的脸刷地白了。病人逃费，责任是要直接追查到主管医生头上的。“在这工作快10年了，除了手术失败，没有比这更让人沮丧的了。昨晚真是邪了，倒霉事都赶到一块了。”他边说边又倒到床上，再现疲态。
我忙说：“这丫头还算仁义，住了5天，花费还不到1000元，没超过您挨罚款的承受极限。”他直勾勾地看着天棚，张口想说什么，随即收住口，发出一声长叹。
3天后，又是我俩的夜班。经过那晚的“浴血奋战”，我俩多了几分默契。
坐了17小时
晚8点左右，一群人抬着一个血淋淋的男子冲进诊室。这位男子在附近的一家工厂当工人，被生产线上的冲床砸烂了右手掌。当打开层层包裹的被血浸透的纱布，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只手除了尚存基本的五个手指外，手掌中间几乎是空空如也。男子的妻子看上去挺年轻，哭成泪人，一见我们就扑通跪下，乞求保住他老公的手。
按照外伤的处理原则，这种手掌已经完全没有重建的可能，截掉是唯一的选择。护士们忙起手术的准备工作，我站在郭大夫身边紧盯着他。他反复察看这只手，想了又想，然后跟那位妻子说：“我会尽全力的，手术时间会很长，你别总这么哭，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
我心一颤，作为一名实习医生，我知道这将是一场马拉松式的手术。郭大夫完全可以做放弃的选择，但他没有。做好了术前准备工作，我跟着他走到无影灯下。我如同经历了一场噩梦，从晚9点开始，郭大夫在显微镜前整整坐了17小时，作为他的助手，我也足足坐了17小时。时至今日，我们都不愿再去回忆，当时是如何从那一团烂骨渣和肉泥中，分离出血管并再吻合起来的过程。只记得，当手术结束时，我们没有一个人能从凳子上站起来，双脚都肿得像充了水的猪蹄。随着患者被推出房门，大家几乎同时倒到地板上，一并睡去。
17小时！有谁能告诉我，对着显微镜连续坐上17小时做手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男子的手保住了，对一位骨科医生而言，这是一个成功的手术。但对患者和他的家庭而言，则是一场挽救，不仅保住了一个家的顶梁柱，也保住了这家三代人对生活的希望。
当我们集体醒来时，发现人已在休息室的床上。桌上摆满瓶装水和食品，还有一个装满水果的花篮。护士长笑着说：“这是大伙还有患者家属送的。郭大夫，你太了不起了。主任都知道了，说你是先做人然后才做医生，让我们都学习呢。”
郭大夫好像还没完全醒过来，他看看桌上的东西，再看看护士长，又回头看了一眼我，竟说了一句：“那个溜走的女孩也不知怎样了。”一瞬间，我有些感动，护士长的眼圈也红了。她忙说：“你给她做的悬吊治疗郊果不错，就这么保守治疗下去，一个月就能恢复，她会没事的，不用担心了。”
郭大夫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走出房门。我跟了出去，他转身说：“你赶紧回去休息吧，下个班再见。”然后大步而去。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过道，看着他的背影，我想，这条路，我也要走下去啊！
【编后留言】实习医生的眼，看见了医务工作者的职业常态。既不是天使，也不是恶魔；既不伟大，也不渺小。这只眼能在灰色里发现人性的暖意，并树立起走向明亮的信心。在医患矛盾日趋激烈的当下，我们和社会需要这样的眼睛。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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