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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钟华对牛情有独钟。
在北京的家中,他拿出画册,向《环球人物》记者介绍着自己半个多世纪以来画的各种各样的牛——黄牛、水牛、牦牛,画面用色浓烈而奔放,正如多姿多彩的云南。
姚钟华出生于云南,工作在云南,目前是云南油画学会名誉主席。故乡的土地为他提供了无尽的创作素材和灵感。在少数民族聚居的大山之中、河流之畔,他关注现实也拥抱浪漫,既传承古典之美,也融合现代艺术。即将到来的辛丑牛年春节,为他提供了再次展现“牛气”的机会。
火把节带来的灵感
姚钟华最早对牛产生强烈兴趣是在1957年的夏天。当时的他是中央美学院附中的学生,回老家云南时正赶上火把节的尾声。火把节是彝族、白族、纳西族等少数民族的传统节日,时间大多是在农历六月二十四,当地会举行斗牛、赛马、摔跤、歌舞等庆祝活动,有“东方的狂欢节”之称。
那一年的斗牛盛会让姚钟华至今难忘:漫山遍野的人拉来一头头斗牛,不仅有公牛,还有母牛,每一头都野性十足。“那些牛简直像野兽一样凶猛,冲上去的时候毫不畏惧,血性十足,拼了命也要获胜。那场面真是震撼人心。”姚钟华对记者回忆道。
回到学校后,他很快就画出了一张斗牛图。老师看到后对他说,画面中的气氛非常浓烈,“一见到这幅画就有一种想拥有它的欲望”。
姚钟华从此与牛结缘。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后,他被分配到云南省电影公司工作,随即参加“大学生劳动实习队”,到宜良农村插队劳动。之后几年中,他先后到西藏农村、金沙江红军渡口、乌蒙山等地写生,积累了大量的生活素材。
1972年,姚钟华为中国历史博物馆创作了《黄河》,次年又完成了《郑和下西洋》,并调入云南省文化局美术摄影工作室。从1974年到1979年,他先后创作了《峡谷新颜》《东方欲晓》《1976·春天的记忆》等作品。
生活的磨砺让姚钟华对牛的感情愈发深厚。他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在那贫脊的山地,我扶过犁,阳光酷烈,只有天、地、人和牛。我和牛一样,汗水曾滴在那高原的土地上……我爱画那剽悍有力、奋力拼搏的牛,画那烈火般的性格。对热与力的表现,正是我内心和生命的渴求。我也想以此来感染和慰藉站在我画前的人们。”
就想画一头不怕虎的初生牛犊
1985年,在中国集邮总公司的邀请下,姚钟华创作了《乙丑年》生肖邮票。与传统的“老黄牛”形象不同,那是一头昂首挺胸、牛角直立、威风凛凛的雄牛,表达了中华民族勤劳勇敢、奋发向上的精神。
“中国人一直是老黄牛的形象,埋頭苦干、温顺坚忍,但我见过的牛也有很多是性情刚猛的。当时我就想画一头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它的头是扬着的,朝气蓬勃,符合那个时代的特点。”
上世纪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之初,整个国家的精神面貌是奋进、求知、干劲十足的。姚钟华笔下的雄牛,不是土黄色,而是浓重的蓝、黑、红交织在一起,仿佛随时会冲向战场。
由于当时交通不便,姚钟华的设计稿和编辑的修改意见都是通过挂号信的方式寄送,从昆明到北京,往往一两周还没寄到。
时隔36年后,当姚钟华再次应邀设计《辛丑年》生肖邮票时,通信方式已经变成了手机。这边早上画完,拍一张照片传过去,那边下午就已经做出了效果图,再传一张照片给姚钟华看。
这一次的牛年邮票设计了两枚,第一枚名为“奋发图强”,描绘的依然是一头雄壮有力、一往无前的奔牛——公牛四蹄扬起、昂首向前、目光炯炯,表达出不畏艰险、砥砺前行的精神,也包含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努力奋斗的寓意。第二枚名为“牛年大吉”,是一幅母子牛,通过大牛与小牛舐犊情深的温馨画面,传递出家庭兴旺和谐、团圆美满的美好祝愿。
这套蕴含着家国理念的邮票,饱含着新春祝福。姚钟华告诉记者,这次的设计思路仍然是要反映时代精神。奔牛是动态的,母子牛是静态的,通过动与静、力量与温情的结合,表达了脚踏实地、敢于拼搏、开拓进取、勤劳奉献的内涵。
学艺北京,扎根云南
姚钟华出生在昆明的一个中医世家。父亲早年留学海外,母亲曾是中学音乐教师,很多亲友是当地的文化名流。在家庭的熏陶下,姚钟华自幼喜爱绘画,1955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附中,1964年毕业于中央美院油画系。
学生时代,姚钟华受教于诸多名师,而他的另一个课堂就是博物馆、美术馆、各种展览以及文化遗址。从附中到美院,直到毕业后的很长时间,姚钟华都是故宫的常客。
“我的家远在昆明,那时还没通火车,往返一次将近20天,所以暑假很少回去。寒假期间教室关闭,宿舍只早晚有一点暖气,白天就只有往外跑,故宫便是一个好去处。”姚钟华把许多国宝看了无数遍。虽然他学的是油画,却对中国传统文化非常热爱。 从中央美院毕业后,姚钟华回到家乡,进入云南电影公司做美工。当时的电影公司主要是为贫下中农服务的,为了让山区老百姓都能看到电影,电影放映队常年下乡,姚钟华也跟着一起去。
“文革”初期,姚钟华一度停止了创作。1972年,全国文艺形势有了变化,他又重新拿起了画笔。在老同学范曾的推荐下,他被借调到中国历史博物馆,为通史陈列馆创作了《黄河》《郑和下西洋》。
改革开放后,姚钟华在艺术上又进行了大胆的尝试。他创作的《土林梦》在手法上受西方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的影响,但生活的根及内在精神还是源自云南的生活。
业内人士认为,姚钟华始终在油画民族化方面坚韧探索,以云南为灵感之源、情感所栖。正因为在生活中扎得深,他的作品才能自然流露出真挚而醇厚的生命本质。他在水墨方面的探索,融入了中国诗性美学,在豪放与深郁之间,汇入源自生活的感性显现,化为精神,彰显出中国特色。
保护好民族文化之美
在旅居、游历过诸多国家和地区之后,姚钟华对于中国文化,尤其是中国美学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外国人对中国艺术的了解,远远不像中国人对外国艺术了解得那么多。他们基本不懂中国画,如果把一个江湖画家的仿作与齐白石的真迹摆在一起,他们是分不出高下的。”姚钟华说。
但对于国内的美学教育,姚钟华觉得还有很大提升空间。在他看来,很多大学里的硕士、博士、教授,其审美水平未必比得上陕北农村的剪纸大妈。
“有学历不等于有审美能力。农村老太太可能不识多少字,但她们的农民画、刺绣端庄大气,你能说她们没有文化吗?一个农民歌手没上过大学,但唱得感人至极,这难道不是一种高级的文化?”
让姚钟华感到遗憾的是,大众对于文化生活的偏好常常舍弃了最有价值的精华。在云南少数民族地区,精美的手工服饰一直是当地特色,但随着工业化产品的大量进入,一些少数民族女孩不再认为传统服饰是美的,一双廉价的高跟鞋要比一双手工刺绣的布鞋更有吸引力。
“如果沒有文化自信、文化自觉,即使创造了美,也意识不到。”姚钟华感慨道,“大家确实更向往经济发达地区,觉得富裕地区什么都是好的,爱屋及乌。就像刚改革开放的时候,很多中国人觉得西方文化更好。这就是不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