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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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 子】
  给最坏的坏蛋:
  “你知不知道你们中原人的字很难写,我给你写了那么多封信,你却一封也不回。你真是不折不扣的大坏蛋,可是……可是我还是很想你。你托人送给我的糖葫芦又快吃完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你走之前明明答应要带我玩,带我去长安,带我看烟火的。你还跟我打钩钩了,这些你都忘了么?你若是再不回来,我便再也不要理你了。”
  最最可爱的铃九上
  【锦 盒】
  我再次收到那封署名为铃九的娟红色信笺时,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封信上的字,歪歪扭扭,实在谈不上好看。可是,这样的信,我却已看过数百封。像往常一样,我静静地将信封叠好,收入了一个紫檀雕花的信匣子里。窗外的铃兰花开得正好,不知怎么的,我便想到了那个将字写得奇丑无比的姑娘。
  她现在,正在干什么呢?
  正出神,有人推门而入。
  我抬头,便看到了紫衣,她是个哑女,几年前被我救下后,便一直跟在我身边。所以,她也知道那个叫做铃九的小姑娘。她此时一脸严肃地比划着手里巴掌大的锦盒,告诉我,东西做好了,是不是该去见那个小姑娘了?
  我笑笑,视线落在盒子上,并不接过。那盒面很精致,墨色的锦缎上,五色丝线缠绕出奇怪的图腾。小小的,却将我的心压得沉甸甸的。两年了,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小姑娘,然而,骨笛已制好了,我再没有借口拖下去了。
  有风拂过,铃兰花摇曳生姿,我转头望向窗外,低声吩咐着紫衣收拾行李,准备出发。紫衣看了我一眼,沉默地将盒子小心收入怀中便出去了。
  夜里睡觉时,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硝烟四起,到处都是四肢残缺的尸体,整个大地似乎都在怒吼,兵戈交击声响彻云霄,混杂着利器没入血肉的钝响,好像在说,杀,杀,杀。我骑在一匹战马上,越过那些以命相搏的士兵,背着染血的帅旗,不停地奔跑,侧头望回去,烟雾缭绕中,那个人领着一队人快速地集结在我身后,以身为盾。夜色里,染血的铠甲闪耀着银辉,他坚定的眼神却如同一颗星辰,照亮了战乱枫华谷上阴霾的天空……
  我冷汗涔涔地从梦中醒来,那场战事已许久不曾出现在我的梦中。两年的时光让我忘了许多事。然而那个人的眼睛,却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那场鲜血淋漓的战争最后还是胜了,代价是主帅以身殉国。当时的我再也无法忍受征战中的杀戮与残忍,便悄悄地设了个局,以假死骗过副将,最后隐姓埋名,带着紫衣回了长安。
  窗外月光很好,染得满地银霜。往事如潮翻涌,就着月光,一层层漫上心头。我已无心睡眠,不知不觉,就这么坐了一夜。
  紫衣牵着马走过来的时候,我正小心地将信匣子装入行李中。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见我并无表示,便静静地翻身上马,朝我做了个该启程的手势。
  我亦翻身,将夜里烦乱的思绪抛到一边,打马前行。
  【迷 雾 林】
  一路长安往南,行过数月,才到达南疆地界。路上的行脚商人说,穿过这片树林,便是南疆境内了。他在说到这片树林时,眉目间有透着几分异样。
  我无暇多想,呼哨一声,便骑着马朝着树林深处跑去。
  近暮时分,天边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南疆特有的湿热地面升腾起阵阵水雾,密密地织在山林中,将前路氤氲得一片模糊。
  大雾弥漫,像极了我此时的心情。
  也不知马儿跑了多久,等紫衣神色焦急地追上来。她喘着气,慌乱地比划着,说着那个行脚商人欲言又止的下文。
  这里是南疆的保护带,迷雾林。这些雾气不是普通的水雾,而是湿热地带有毒的瘴气。若是没有熟悉地形苗疆人带领,外地人会很快迷失在这片状似无害的山林中。我静静看着紫衣比划的手势,不信邪的标好记号,朝着迷雾深处走去。
  紫衣无奈,只能紧紧跟着我。然而,每一次,我们都会绕回原地。紫衣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泛着乌。我看了她一眼,从她的瞳孔中看到了同样脸色苍白的自己。叹了口气,我拉着紫衣停了下来。因为吸入太多的瘴气,我们都没有力气继续往前了。紫衣用尽最后的力气撕过衣摆,用水壶里最后的清水濡湿后,覆在我的口鼻之上。做完这些,她便软了身子,昏迷过去。
  雨似乎还没有要停的迹象。
  我扶着她靠坐在一棵树旁,一筹莫展。难道,我就要命丧于此了么?我甚至还没有见到那个小姑娘呢。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苦笑出声。
  就在此时,不知哪里传来了若有似无的铃铛声,叮咚叮咚,混杂着雨声,像极了一个若有似无的梦。
  梦的尽头,是一个笑容明媚的小姑娘,眼眸清澈,一袭大红百花裙熠熠生辉,手腕脚腕上铃声叮咚,仿佛春日里冰雪融化的清泉。时间好像静止不动了,我甚至能看到雨丝凝固的模样。唯独那个小姑娘,朝着我一路奔跑而来。
  闭上眼的前一刻,我似乎听到她在喊,子卿……
  【铃 九】
  我是在一阵奇异的笛声里醒来的。大雨过后,空气里泛着独特的草香。我挣扎着站起来,走出屋子。屋外有一棵大树,枝叶繁茂。那个小姑娘就坐在树桠间,手里捏着一片叶笛吹奏着,双脚轻轻地晃荡,银铃叮咚作响,美丽得像一幅画。
  她见我出来,嬉笑一声,就那么扑进我怀里,百花裙随风招展,像是一只展翅的蝶。耳边,她的声音充满喜悦,“子卿,你回来了,你是来带我去长安的么?”
  我重心不稳地抱着她跌坐在地上,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望着她,笑得沉默。
  她一脸雀跃,飞速地起身,明亮的眼睛里神采飞扬。她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很多事。两年的时间,她早已从那个字里行间中透着稚气的小姑娘长成一个厉害的大姑娘。她学会了很多本事,说着说着,她便得意地屈起手指放到嘴边吹响了一个口哨。倏忽间,便有一青一白两条小蛇越过草丛逶迤而来,乖巧地立在她面前,等候指令。叶笛声起,两条小蛇瞬时踩着节奏缠绕,腾起,直立,弯曲,最后摆成各种各样夸张的图案。我被逗得开怀大笑,心里眼里,只有阳光下那个如花般绽放的姑娘。   紫衣不知何时站在木屋旁,我不经意地回头,便看到了她晦暗不明的眼睛,唇角的笑意就这样生生冻住。
  铃九察觉到紫衣,毫无防备地奔到紫衣身边。踮脚伸手,探上紫衣额头,片刻后又握了握紫衣的手腕。待确定紫衣无碍后,欣喜地拖着紫衣往外跑去。
  我站起身,拂了拂衣摆,尾随其后。
  一路上,铃九欢快地朝那些族民打着招呼,那些人热情地回以微笑。紫衣走在铃九身边,表情稍稍柔和,然而她望向我时,眼神里分明都是责问。
  我别过头去,避开了她的视线。
  往后几日,铃九都带着我四处走动,熟悉地形。
  铃九说,那天若不是她跟着那些大叔阿妈去林子里采一种只有下雨才会冒出的菇类,只怕,会就这样跟我错过。她说起这些的时候,表情认真而又严肃,间或想到了什么,吐了吐舌头,后怕的样子。
  彼时,我和她正坐在半悬在空中的小竹楼里。紫衣不知在忙什么,许久没有出现。
  我宠溺地点了点铃九的鼻尖,说了一句我自己都不曾想过的话。我说,铃九是天神送给我的礼物,天神对我自然颇多眷顾。
  铃九听完,表情有些奇怪,但转瞬她便像意识到什么红了脸,跺跺脚,像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屋子。
  我摩挲着陶制的杯子,兀自笑出声来。有多久,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惬意地生活了。这里没有纷争,没有战乱,没有杀戮。这里,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环顾的视线落在门口那个人身上时,堪堪停住。
  紫衣站在门口,一袭苗人的衣裙,头上银饰银光闪烁。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我,脸上的表情似困惑,又似恼怒。然后,她走了进来,修长的手指飞快地比划着,质问着我这几日的沉迷。她手里紧紧握着的那只黑缎锦盒,像是一只眼睛无声地控诉着我。
  如何能不沉迷呢?我从来都是个胆小的人啊。我凝着紫衣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缓慢地说道,紫衣,我喜欢那个小姑娘,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看到紫衣的眼里划过一丝哀伤。待要细看时,她的眸光里只余清明坦荡,反倒是她眼里倒影的我,此时显得污浊不堪。
  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两年前枫华谷之战中,那个怯懦卑鄙,本该死去的自己。
  【陆 子 卿】
  我并不是陆子卿,这是我想用两年颓靡的时光努力遗忘的事。我努力地按照陆子卿的样子,在这个乱世中苟且偷生,带着紫衣,蜗居在长安一隅。我甚至,妄想替代陆子卿,去照顾那个惹人怜爱的苗疆小姑娘。
  整整两年,每月我都会收到那个小姑娘寄来的信,字迹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写得很认真。每次,我都会托送信的人给她带糖葫芦回去。然而,我从来不敢回信。我害怕,害怕那个小姑娘仅凭字迹,就能分辨出,我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陆子卿。
  真正的陆子卿,早在两年前枫华谷一役中,带着主帅莫问戟的面具,光荣地死在了战场之上。
  后来,我总是不断地梦到那一夜的场景。
  奔跑的战马,染血的帅旗,硝烟中明亮的眼眸,以及最后他嘴角的那抹笑意。
  谁能想到,一国主帅竟然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谁又能想到,在那样紧要的关头,主帅竟然会因为一己私欲,偷梁换柱。知道这一切真相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战死沙场,一个主谋策划,另外一个是个哑巴,也是帮助我实现这个荒诞闹剧的功臣。
  那一夜,当我们各自戴好彼此的人皮面具,换上彼此的战甲之后,他站在门边,声音决绝。他说,我若战死,劳烦将军将我的指骨带去南疆交给一个叫做铃九的小姑娘……届时,她自会知道一切。
  那时枫华谷硝烟暂熄,两方均因粮草不足,对峙休整,等待援军。我望着陆子卿走出军帐,竟不自觉地跟着走了出去。
  从前,他只是我爹自乱匪手中救出的弃儿,衣食皆靠我家补助。而今,他是我手下的卒子,行止都在我的军令之下。于公于私,他都无法拒绝我要对换身份的请求。可是,当我望着他穿上独属于将军的银色铠甲时,我竟觉得他的背影从未有过的高大。
  枫华谷的夜晚难得的平静,他独自一人拎了壶酒,往树林深处走去,我亦跟着他。夜半的山野间,虫蟊肆无忌惮地躲在各个角落里,不知疲倦地叫唤,闻得有人声走进,倏尔便低了下去。走至深处,视野陡然开阔起来。葱郁的树林之中,竟然藏着一枚闪亮的湖泊,在月色下,闪耀着动人的波光,我竟从不知道这片战乱之地还有这样美的一个地方。
  陆子卿随意地找了块空地坐下,尔后拍拍身旁的草地,举起酒坛喝了口酒递给我。我接过酒坛,一撩衣摆,随之坐下。耳边他的声音幽幽响起,他说,南疆的土地上也有这样一汪泉水,叫做蝴蝶泉。他和铃九就是在那相遇,相识,相知的。他说到那些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脉脉的温情。他说,我离开的时候,答应过要带她去长安的。只是,这辈子,我怕是做不到答应她的事了。
  我看到他落寞的样子,忽然有些于心不忍。我从不知道,在遇到莫家之前,他还有过那样一段际遇。但是,我仍然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这个荒诞的计划。于是,我对他说,我答应你,不管结局如何,我都会帮你照料那个小姑娘的。
  那一夜酒没喝完,战火便重新燃起。狼牙军首领墨啜率兵偷袭,陆子卿就像一个真正的将军那样,站到了最前线。而我,则按照计划,护送帅旗以便逃脱。
  那一场仗,莫家军以寡敌众,赢得十分惨烈。莫将军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成就了莫家英勇忠烈的荣耀。
  而那些与我,已再无干系。从此,我便是无名小卒陆子卿。
  【骨 笛】
  我和紫衣按照约定,取回了陆子卿的指骨。紫衣比划着告诉我,说西域有一种秘术,可以将人骨制成骨笛。只要吹响骨笛,便会在乐声中看到骨头的主人最珍惜的东西。而她,早在陆子卿答应佩戴人皮面具时,便许诺要制成此物,送去苗疆。
  只是,骨笛制作过程颇为繁琐,这样一晃,便过了两年。
  而今,当紫衣将那个墨色的锦盒重新放在我面前时,让我交给铃九时,我的心里竟然生出不甘愿。   我望着那盒子,紫衣望着我。竹楼里灯火飘摇,时间仿佛就此凝固。僵持片刻,紫衣认输似的叹了口气,将盒子摆在我手边,手指只是轻微变幻,便划出了漂亮的手势。她说,曾经,我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所以不管如何,我都选择站在你身边。而现在,我才知道,你只不过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说罢,她再次离去,背影说不出的萧瑟,仿佛这世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并没有追出去,映着灯火,我打开了那个锦盒。盒子里,骨笛长不过半寸,剔透晶莹,笛面上雕着繁复的花纹,依稀可以看见白骨哀三个字。捻着骨笛,脑海里陡然划过那一夜陆子卿明亮的眼眸,不知怎的,许久不见的愧疚与自责兜头浇下。我再也无法静坐,冲动地起身,想要告诉铃九一切真相。
  苗疆的夜晚十分热闹,隐匿在夜色中的虫蟊不知疲倦地叫唤着,带着湿热的风将我的心吹拂得燥热不安。我焦急地四处奔走,寻找着铃九。最后,终于在苗疆人们奉若神祗的大地圣殿里找到了她。
  白日里,她带我来过。此时看去,却是说不出的诡异。圣殿两旁的擎天柱上经年不熄的圣火将整个大殿照得亮如白昼,人首蛇身的女娲神像在圣火的映托下,似乎随时会腾飞而起。围绕在神像四周的祈愿池泛着柔和的荧光。铃九此时就虔诚地趴伏在神像面前的祭月台上,低低地吟唱。整个圣殿里,都回荡着铃九奇怪的歌声。
  我在看到铃九的那一刻,下意识地收紧了手里的锦盒。而铃九,就在此时回过头来望着我,眼神雪亮得似乎能看穿一切。这样的铃九,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瞬间,我心如擂鼓,不安地唤了一声铃九。
  铃九听到了我的声音,表情慢慢柔和下来。她似乎是做完了最后的祝祷,拂了拂裙摆,便蹦蹦跳跳地朝我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仰头望着我,笑靥如花。她说,子卿,你知道我刚刚向女娲娘娘祈求什么么?我跟女娲娘娘说,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离开。
  我悄悄将锦盒收入袖中,低声应答着铃九。不知是不是夜色太凉,她的小手十分冷。我握紧了她的手,细细地揉搓着,她轻笑一声就拂开了我,又蹦蹦跳跳地朝前跑去。四处的萤火虫幽幽地飞来,一明一灭,像是坠落满地的星辰。她就那样回头,百花裙绕出好看的弧度,如同一轮耀眼的明月,晃得我睁不开眼。
  这样美,让我如何割舍得下,如何告诉她,那个残忍的真相呢?
  【惊 变】
  紫衣走得很突然。前一日,她还同我们采菇,制药。今日晨起时,她便不见踪影。迷雾林燃起大火的时候,我和铃九正在四处询问紫衣的下落。族民们纷纷围绕在迷雾林外,努力补救。然而很快,大家就发现,这并不是天火。
  我望着那些踩踏着残枝,步履齐整的狼牙士兵时,就知道,老天终于看不下去南疆与世隔绝的太平了,战火和杀戮,终于要侵袭这最后一片净土了。
  这场带着侵略性的战争毫无悬念地赢了,而我早在狼牙士兵们朝族人们举起长枪时,便拉着铃九躲到了大地圣殿一处无意中发现的地窖中。
  后来很久很久之后,我都会回想起铃九那一天的表情。大大的眼睛里,满眼的不可置信。她小小的身躯挣扎着,要同那些族人一起抗争,然而却被我捂住嘴,拖入了这个我认为安全的地方。
  我们在地窖里整整躲了半个月,每天夜里,我都会悄悄的出去,寻找紫衣,顺便偷取食物。每当我出去时,我都会点住铃九的睡穴,因为我害怕她会冲动地跑出去。
  铃九醒着的时候,多半是失神的状态,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也不敢告诉她,她原来美丽的家园,已经变成了恐怖的修罗场。
  半月之后,我带着她爬出了地窖。整个苗疆大地生灵涂炭。铃九原来的族人死的死,伤的伤,就算还有活着的,也全都被狼牙军抓去当了俘虏。铃九空洞地走在那些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像是一个失去魂魄的木偶。
  而我只能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用失神的视线,检视着她曾热爱的土地。她就这样静静地走了一天,而我跟着她走了一天。
  夜幕降临时,她终于开口对我说了一句话,声音里透着疲惫。她说,子卿,你曾答应带我去长安的,你带我去长安吧。
  我望着她没有丝毫光亮的大眼睛,心狠狠地抽痛着。张张嘴,我轻轻地说,好。
  经常还是会有狼牙士兵过来巡逻,但只要小心避开,也没危害。一直到我们收拾好,决定离开南疆,我都没有找到紫衣。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紫衣了。我以为,紫衣也跟那些无辜的族民一样,香消玉殒在狼牙士兵的长枪下。
  【长 安】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铃九的缘故,路途显得并没有来时遥远,只是天气渐渐冷了起来。我变卖了身上的玉佩,给铃九和自己添置了些衣物,继续上路。
  一路上,铃九都鲜少开口,只是在看到周边新奇的景物时,会瞟上两眼。更多的时候,她就坐在一边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对于铃九的转变,我无能为力。跟她相处时,我能明显感觉到她对我的抗拒。虽然还是会喊我子卿,但她眼里,却没有了当初的眷恋与依赖。
  那个黑缎锦盒,我一直小心收着,跟她写的那些信放在一起。不知怎么的,那个信匣子就这么一直被我带在身边,颠簸流离,也没有遗落,倒真像是我独有的宝贝。等到了长安的时候,已近年关,天空稀稀落落地下起雪来。
  因为是初雪,所以雪花十分细小。铃九倒像是见着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仰着头,一直望着天。间或还会伸出手,想要接住落雪,脸上露出难得欣喜的表情。我就那么站在她身边,静静地望着她,恍然觉得,世间再没有比这更让我觉得幸福的事了。
  若是问我那一日是否后悔在她面前做了一回逃兵,让她成了族民眼中贪生怕死之徒。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后悔。
  因为只有我们都活着,我才能这样,静静地伴在她身边。
  天子脚下,长安的城门关卡颇严,几番盘问,我们才得以进城。城内倒是一片喜气,丝毫没有战乱时的惶惑不安。路边大小摊贩热闹的叫卖,铃九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我跟在她身边,小心看护。她最后停在了一家布庄前,庄里有制好的成衣,长裙抹胸,轻纱披肩。她怯怯地看了我一眼,见我默许,便欢快地抱着衣服走了进去。再出来时,俨然是一名中原闺秀的模样。   她扯起裙子的一角,歪着头问我好不好看,我笑着点点头,付了足够的银两后,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正逢卖糖葫芦的小贩经过,我又买了许多,拿在手中,递到她面前。她满足地接过,小心翼翼地舔舐。吃着吃着,她的眼泪便毫无预警地落了下来。
  她抬头望我,眼神雪亮。那一瞬间,我们像是回到了那晚的大地圣殿。她在女娲神像前望着我,仿佛看穿了一切。她说话的时候因为咬着满嘴的糖葫芦,所以含糊不清。然而,一句句,落在我的耳中,却是字字分明。
  她说,你是谁,为什么要假扮陆子卿。
  她说,我心中的子卿是个盖世英雄,从来不惧生死,也不会逃避。
  她说,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只要你告诉我,子卿现在在哪里……
  她说了许多话,然而我一句也没有回答。我望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心难以抑制地疼。我摩挲着藏在包裹里的锦盒,终于,还是拿了出来。
  我说,陆子卿早已战死在沙场上,我答应过,要替他活下去,要替他照顾你。我开始一字一字,将两年前的事讲出来,告诉这个我不忍心伤害,却被我伤得最深的小姑娘。
  铃九在我的叙述里,蹲下身,嚎啕大哭起来。长安人流汹涌,却没有一个人能发觉到这个小姑娘彻骨的悲伤。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若是可以重来,我宁愿当初枫华谷之战中,死去的人,是我。
  【报 仇】
  铃九说要报仇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惊讶。我想起两年前,陆子卿给我讲起的那些故事。在他的故事里,铃九从来都是个坚强勇敢的姑娘。我望着铃九说要报仇时坚定的眼神,忽然觉得,死亡也没那么可怕。于是,我对她说,我帮你。
  莫将军的信物,我一直都带在身边。当我撕下面具,重新出现在旧部府中时,所有人脸上都是震惊的表情。不过很快,他们便松懈下来。因为,我编造了一个天衣无缝的故事。这个故事就是,两年前的那场战役中我并没有死,而传出主帅已死的消息,只是我的一个计谋,为的就是混入敌方,窃取军情。我说我有办法,一举夺回失守的天策府。
  自然,我并没有窃取到什么军情,但我却为铃九争取到了一个机会。我伪装成求和的使者,带着珠宝和美人前往狼牙军驻守在天策的兵营。
  铃九便是那个美人,长裙裹身,轻纱覆肩,行走间,银铃叮咚,说不清的风情万种。不过是一支舞,不过是一曲笛音,便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绕着铃九翩翩起舞。这画面在冬日里显得分外突兀,却又致命地魅惑。那些狼牙军官就在这渺渺笛音中如痴如醉,不能自已……
  “苗人擅蛊,但苗人也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轻易对人下蛊。”
  “那你想怎么做?”
  “跳舞,释放迷心蛊,这样就算你离开了,我也能杀他们于无形。”
  “你当真想好了?”
  “嗯。”
  昨夜的对话历历在耳,我从不知道,铃九还有这样艳丽华美的一面。早先便服用过解药,所以我并没感到不适,倒是酒宴上的那些人,纷纷倒趴在地上。模样像极了醉酒。
  计划进展一切顺利,跳完舞,铃九便被抬珠宝的人一路领了下去。
  我亦起身,拿着签好的文书准备离开,却在步出营帐的那一刻,停住了脚步。身边有人赞叹说,看,那就是我们将军的妹妹,她可是立下无数大功的人啊。
  我从没有想过会在这样的境地下重新见到紫衣,我也从来没有想过,紫衣竟然是狼牙军营的人。
  从前被我忽略的事情恍然如闪电划过。
  我终于明白,为何当初枫华谷一战,墨啜来得那样急,而狼牙军又怎会千里迢迢去血洗苗疆。
  因为,紫衣,是立功无数的突厥将军,墨啜的妹妹。
  隔着晨练的狼牙士兵,我与她遥遥相望。当初她伴我忧,伴我喜,甚至在我提出要偷梁换柱以在乱世中苟活的无理要求时,都能无怨无悔地给我以最大的帮助。然而,这一刻,我却忽然觉得,这么多年来,我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沿着来路,慢慢地走出去。
  再过半个钟头,主帅营中醉酒的那群将帅便会断气。军营的东北角会燃起狼烟,蛰伏在外的军队收到信号后,就会席卷而来。
  一切终于都要结束了。
  【衣 冠 冢】
  紫衣被俘的时候,我站在外面。她望着我的眼神似乎有恨,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我忽然就想起了我们的相遇,也是这样,她被人锁在牢笼中,而我站在外面。只是,不同的是,这一次是我亲手将她锁进牢笼的。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哑女,我也从没问过她是否会说话。
  我问她,为什么不离开。她却笑了,笑容凄艳,成王败寇,乃兵家常事。
  我还想问,她却闭上了眼,什么都不愿意说了。
  我叹了口气,离开时,似乎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她说,从遇见你开始,就注定我是败寇了。我费尽心思地帮你偷换身份,与你偏安一隅,原不过是想着,只有活着,我们才有相守的可能。却原来,一切不过是我妄想罢了。
  那声音太淡,转瞬就消散在风中,我摇了摇头,却宁愿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将铃九带入莫家祠堂的时候,铃九盯着那个莫问戟的灵牌,狠狠地将其拂下。她转过身,眼里有恨。她说,我的子卿哥哥到死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有,你是有多狠心,能置一个人的生命如草芥。说着,她便伏在地上大哭起来,模样悲痛。
  铃九指责我的时候,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破碎的牌位捡起来,交给下人,让他们重新去置办新的灵位,重新在祠堂旁,建了一个衣冠冢。
  我将那个紫檀雕花的信匣子交给铃九的时候,铃九有那么一瞬的恍惚。那之后,她便时时到这个衣冠冢里来,每日烧一封信,像是要重新写给陆子卿一样。她亦会坐在墓碑旁一直跟坟茔里的人说话,说着说着,便会哭出来。而我,只能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她哭。
  那截用陆子卿指骨制成的骨笛,她一直挂在颈项边,每当她想他的时候,就会取出来,吹一只曲子。
  白骨哀,音切切,声声泣,断人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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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眼见到大熊的时候,觉得他长得好有喜感,又高又胖又挺有活力,简直是个戴着棒球帽的功夫熊猫,并不娇小的我,站在他旁边,头一回有了小鸟依人的感觉。我问他有多高,他说你猜,我猜1米83,他说胖子都显矮,我1米87啦。  看他的长相和气质,他或许应该是个“姐,遇见你就嫁了吧”的厨师,或者是个轻轻一勾就能拎一堆实验器材去上课的高中物理老师,更或者是,隐退江湖后发福一发不可收拾的前体育健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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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学期开学分班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陶小乐一点也不喜欢新班主任,一点也不喜欢新班集体,所以她一进教室就自作主张地把课桌椅挪到了第一组的最后一排。那是个风水宝地她早就发现了,在课堂上可以睡觉看小说听音乐,就算老师发现了准备过来也有足够的时间消灭罪证。  班主任对陶小乐擅自调动座位的行为没有任何表示,平静得好像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也正是班主任的这种态度,大大地鼓舞了班级里那些蠢蠢欲动但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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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 一]  是独栋的别墅,大大小小的房间有十几个,不过其中大多都空着,所以打扫起来工作量还不算太骇人。  工钱说好是一个月三千,包吃住。阮禾住在楼下朝北的一间小客房。白发和善的主人住楼上主卧,但他三天倒有两天是不在家的。行李箱时刻在玄关处准备好,不是飞欧美就是飞日韩,很忙的。  二月的时候,白发主人说,春节期间事多,他可能还要在家招待几次客人,所以这个月的工钱涨两千块。  不是说越有钱的人越吝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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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剧中总爱有个坡,王子灰姑娘戏里调皮的女主角噘着嘴骂骂咧咧上坡回家,励志青春戏里小夫妻蜗居在坡上用锅盖吃泡面,苦情戏里未婚妈妈背着熟睡的孩子艰难爬坡,黑帮片里弃暗投明的男主角被一群马仔疯狂追杀往坡上跑一不小心撞上女主角……余瑜家门口也有一条坡,但她一点也不觉得浪漫。  这坡名叫十里坡,十里当然只是个夸张量词,但由名字也可见坡很长。余瑜每天一个人推车下坡上学,一个人推车上坡回家。下坡为什么要推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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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星座极品室友  十二星座最单纯排行榜  简单、单纯就是最快乐的,往往我们的想法很单纯,我们就越过得很快乐,也最容易得到幸福。那么十二星座中你是一个单纯的人吗?一件事情你会不会想得太复杂,让自己那么累呢?是不是一定要追问到底,知道真相也可能让自己继续痛苦呢?  下面就来看看12星座中谁最单纯:  第一名:白羊座  白羊座做事认真,可是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也不考虑后果,而且还一根筋,自己都要努力地去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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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分为很多种,而我和瑶瑶属于典型的一见如故。  暑假的时候我漂到厦门,算对了时节算对了路线,却没有算对海边城市变幻莫测的天气。所以当我在曾安厝玩自拍时,突如其来的阵雨将我一巴掌拍成了落汤鸡。我慌不择路地冲进最近的一家小西餐店,向擦桌子的女孩要了一份热可可一份三明治。女孩对着我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的脏脚印狠狠咽了三口唾沫,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请稍等。  这个女孩,就是瑶瑶。  叮叮当当了十几分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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