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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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 一]
  是独栋的别墅,大大小小的房间有十几个,不过其中大多都空着,所以打扫起来工作量还不算太骇人。
  工钱说好是一个月三千,包吃住。阮禾住在楼下朝北的一间小客房。白发和善的主人住楼上主卧,但他三天倒有两天是不在家的。行李箱时刻在玄关处准备好,不是飞欧美就是飞日韩,很忙的。
  二月的时候,白发主人说,春节期间事多,他可能还要在家招待几次客人,所以这个月的工钱涨两千块。
  不是说越有钱的人越吝啬么,其实也有例外。
  阮禾做事很麻利的,虽然说这么大的房子打扫起来实在费力,但因为主人经常不在家,所以扫除一次可以保持好几天。余下的时间阮禾就在书房看书,主人一早说过,这里的书随便她取阅。
  书房里有一面墙上挂了一幅大大的女人照片,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长发,眉目温婉。阮禾有时看书看累了会停下来望望那张女人的照片然后在心里猜测她和白发主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么大的房子,却一直只有白发主人一个人住,这令阮禾想到她自己,想利用假期时间打工赚钱什么的,不过是她随口编的借口,困扰她的从来不是金钱,而是孤独。
  临近春节的时候,白发主人忽然说,他还得出差,客就不请了,不过另外还有一件事麻烦阮禾。
  阮禾心想我已经多拿了两千元报酬了,赶紧说,不麻烦不麻烦。
  主人笑笑,我儿子马上旅行回来了,这段时间我不在家,麻烦你照看一下他。
  [之 二]
  柯西提早了几个小时到,阮禾正在厨房做饭,没听见外头的动静,直到拉杆箱的轮子从厨房外头发出轧轧的响声,阮禾这才跑出来。
  穿着小鸭黄色的围裙,头上绑着彩虹色的束发带,柯西看到这个女孩子时不由呆了呆。爸爸是说家里又新请了个小保姆,可是这女孩的模样和小保姆似乎有点八竿子打不着。
  “你都不出来迎一下么?”
  阮禾想你不是也没按门铃么,但嘴上马上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说着就要接下柯西手上的箱子,柯西别扭地将肩膀向旁边一让。
  “我肚子饿了!”柯西一边将行李箱往楼上拖,一边用很少爷的腔调吩咐道。
  “是,是,知道了。”阮禾努力扮演着她想象中的尽职女仆。
  完全不像是白发主人的儿子呀,这种嚣张跋扈的性情,样子也不像,阮禾想起书房里挂的那个女子的相片,这个家伙的轮廓差不多和那个美女是一模一样的呀,哦,原来那个女人真的是白发主人的太太。
  阮禾做了炸虾,罗宋汤和醋溜白菜,柯西吃得没剩什么,想来是合胃口的,但吃完饭,柯西却对阮禾说,“你这算什么菜系?混搭呀!”言下很有不屑之意。
  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白发主人的亲生儿子呀,阮禾想到她给白发主人炒一碗鸡蛋炒饭都能得到赞扬。
  “那少爷你喜欢吃什么?”阮禾刻意用了少爷这个称谓。
  “只要是给人吃的食物都可以。”柯西声音凉凉地说。
  他是故意用这种反讽的方式来表明刚才那一顿的水准都达不到“人类可以进食”的程度么?那他还吃得一干二净?难道他根本不是人呀!阮禾在心里这样腹诽,但脸上仍挂着恭顺的笑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其实每个人最终都要学会戴着面具做人,只是有些人比较幸运,可以等到年纪很大的时候再学,像阮禾这样父母离异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那只好被迫提前掌握这项技能了。
  所以虽然柯西百般挑剔,但阮禾始终没有和他正面冲突。
  春节很安谧地就过去了。除了柯西时而和白发主人视频,屋内几乎没什么其他的声音。远远的有其他家传来的鞭炮声,听上去既空洞又凄凉。
  阮禾是不羡慕那种阖家团聚的热闹的,要羡慕也无从羡慕,柯西也显得很淡定,孤零零一个人过春节在他好像也是常有的事情。
  阮禾不明白书房照片中那个美丽的女子为什么一直都不出现。大过年的,难道说这个柯西也是悲摧的父母离异的么?
  一天阮禾忍不住问,“为什么都不见你妈妈?”
  正埋头看英文原版书的柯西抬了抬头,“她死了。”
  阮禾特别懊悔她没事多嘴问了这个问题。这晚尽心尽力为柯西熬了一锅菌菇鸡汤,并且没往里面丢她从院子里抓来的沙土,或者别的什么脏东西了。以后也再没干过。从小缺少爹妈管教的阮禾确实有着非常恶劣的一面,但大体上来说,她的心肠是不坏的。
  白发主人归家后对阮禾说,“谢谢帮我照顾柯西呀。”
  明明是她分内事呀,还要道谢,怪不得生意做那么成功,果然是和气生财。
  “我想你和柯西一定相处得挺好,你这么懂事,柯西也是乖小孩。”
  咳咳,果然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顺眼,柯西那种地主家少爷的德行还“乖小孩”?阮禾心里虽然不认同,但嘴上仍顺着白发主人说,“是,他是很好。”
  春节过后没多久学校就要开学,阮禾事先和白发主人说好的,只做这么久,之前那个保姆回了老家,过完节还要回来,所以刚好接上。
  离开前一天阮禾将这一大套屋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部好好打扫了一通,善始善终嘛。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柯西见到阮禾推着吸尘器过来,一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跩样。
  “让一下呀,少爷。”阮禾说。
  柯西仍是稳若磐石岿然不动。
  好,山不就我,我去就山。阮禾将立式吸尘器放在一边,走过去拎起柯西的两条腿,轻拿轻放将它们安置在茶几上,然后若无其事再次开启吸尘器清扫茶几下垫的长毛地毯。
  柯西这下是真的石化了。阮禾靠过来时头发掠过他的脸颊,凉而滑,又带着很淡很淡的香气。
  清理完客厅阮禾关掉吸尘器准备离开,柯西开口问道,“我爸说你也是大学生,你哪个学校的?”   阮禾报了校名,柯西一脸震惊的表情。干什么呀,难道她看上去弱智到不配去读那种好学校?
  这个富二代真的不是一般的讨厌!离开白发主人家时,阮禾心中对柯西的最终评价就是这样的。
  [之 三]
  阮禾有一张存折,已经用了很多年,在白发主人家打工賺的钱全部存了进去。她从来就不缺钱。阮禾觉得父母离异后就不拿她当女儿了,而是当做一个人形储钱罐,定期往里面塞钱,很多很多钱。阮禾并不乱用,积攒到今天,上面那个数字已经非常惊人,足够她去几十趟欧洲,好几趟南极了。
  可是她也并不喜欢旅游。
  在同宿舍女孩子的眼中,阮禾是个很质朴的姑娘,虽然漂亮,却一点儿不爱打扮,一件名牌衣服也没有,也不用化妆品,清水洗脸,擦美加净。她们以为她家境恐怕不太好。不过,阮禾有一台不错的相机。选修了摄影课,成绩很好,她帮舍友们拍的那张合影被放大了挂在宿舍的墙上,大家都很喜欢。
  阮禾似乎特别懂得怎么样捕捉一个人最美好的瞬间。
  取景器里那个正准备投篮的男生脸上挂着汗珠,阮禾莫名想起夏日雨后的荷叶。她按下了快门,然后查看刚才拍摄的成果,非常完美,可以不用修片直接打印出来。
  阮禾正在沾沾自喜的时候,相机忽然被人劈手夺去。
  “你偷拍我?”比阮禾整整高出一个头的男生抓着阮禾的相机质问。
  “你以为你是哪个大明星?”阮禾脸不红心不跳地抵赖。
  “你敢说这上面的人不是我?”
  “哦,我在拍你背后那只鸟。”阮禾继续狡辩。“我只是用你的头来衬托它的大小。”
  一直对阮禾怒目而视的男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相机还我。”
  “我要把你偷拍的照片删掉。”本来就很高的男生举高双臂,阮禾试图抢回相机但怎么都够不着。
  这相机可是她的宝贝,阮禾心里发急,她正在考虑是不顾一切咬这家伙一口逼他松手还是直接踢他下体的时候,有人在不远处喊了一声,“蓝鸢!”
  这大概是这个高个子男生的名字,他转过身,同时手臂也垂了下来,阮禾趁机夺回相机。
  “喂!”蓝鸢试图再抢回相机,刚才喊他那个人也走近了。
  “咦,怎么是你?”那人诧异地望着阮禾问。
  其实阮禾心里想的也是同样一句话,但并没有说出口,走过来的人竟然白发主人的儿子,那个名叫柯西的大少爷。
  怪不得上次他听说她也上Z大的时候露出那么怪异的表情。
  “你们抢来抢去干什么?”柯西见阮禾和蓝鸢一人揪相机带子一人抓着机身不肯放手,疑惑地问。
  “他是抢劫犯,抢我东西,你快点打110报警。”阮禾说。
  蓝鸢忍不住,第二次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转脸问柯西,“我们学校是刚开了相声系么?”
  后来,阮禾始终坚持说她偷拍的不是蓝鸢,而是他身后停在树梢上的那只鸟,照片终于没有删除,蓝鸢为了扳回一局向阮禾撂下一句,“好吧,算本少爷做件善事,让你晚上睡不着时看着本少爷的照片发花痴吧。”
  阮禾抱着相机翻着白眼走开了,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柯西和这个叫蓝鸢的都不是好东西。
  [之 四]
  周末回到家阮禾把最近拍的照片全部整理好,制成明信片。
  阮禾有一个专门贩售自制明信片的网络店铺,已经开了好几个年头。营业额平均下来一个月也就几百元,并不赚钱,但对阮禾而言是一种寄托。
  一百七十多平的房子,一直只有她一个人住,空得令人心慌,如果不找点事情来忙忙碌碌,阮禾真怕自己会直接疯掉。春节不回家跑去给人当小保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由蓝鸢的照片转制的明信片,一挂上网就卖掉了。
  虽然心里挺讨厌他,但审视照片的时候阮禾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真是帅到男神这种程度。欧式的眼睛,眼珠子黑沉沉的,眉毛黑而乌亮,形状挺括,同时因为眉眼间距离略近,所以给人一种魅惑的感觉。
  阮禾喜欢拍美少年的照片,这大概是十三四岁时养成的习惯。很难解释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她情窦初开的时候父母忽然决定分开,这令她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感到不安和幻灭,可是听着童话长大的阮禾心中仍有一个关于白马王子的梦,所以她才会选择远远地用镜头对准那些看上去很美好的男孩子。
  也是因为这样,阮禾从来没有对现实中的男孩子发生兴趣,虽然已经念大学了,但阮禾从来没有恋爱过,她甚至不曾暗恋过谁。
  如果不去喜欢一个人,那么就杜绝了受到伤害的危险,阮禾的潜意识里其实已经这样认定了吧。
  周末的商业街是偷拍帅哥的绝佳地点,阮禾从一大早忙碌到现在,收获颇丰。一般来说美少年们就算发现自己被偷拍了也不会有什么特别激烈的反应,至少阮禾从来没碰到过,像蓝鸢那样又是对峙又是发飙的,阮禾还是头一回遇到。
  这个念头刚刚从阮禾脑中掠过,背后忽然响起“哈”的一声。
  谁用这么二百五的方式和她打招呼?阮禾转身,看到的竟然是蓝鸢本尊。
  穿着很休闲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应该是晚上洗过头直接睡了,醒来也懒得整理,不过看上去竟也不难看。他手上拿了一个咬了一半的甜筒,笑得眼睛弯弯的。
  “我观察你很久了。”
  阮禾“哦”了一声。
  “怎么样,很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现场感吧?你偷拍别人我偷窥你。”
  偷窥?他还能用一个更恶心点的词语么?阮禾懒得理他,她看见不远处有个女孩子一脸不满地看着他们这里,手里也拿了一只甜筒冰激凌,应该是蓝鸢的女朋友吧。
  和女朋友约会却不好好陪人家,阮禾虽然对蓝鸢的为人毫不了解,但显而易见的,这货是个花花公子无疑。   “好了,那我们算扯平了,你哪儿来的再回哪儿去吧。”阮禾毫不客气地说。
  蓝鸢对逐客令充耳不闻,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你知道吗?刚才我偷窥你的时候发现你一直在偷拍帅哥,喂,你是不是真的精神有问题?花痴可真的是一种病哇。”蓝鸢说完抿着嘴憋笑,嘴角剧烈地颤抖着。
  这人还能更贱一点么?阮禾决定不对他客气了,“你真是火眼金睛,我确实是有花痴病,你要再不走远点,搞不好我就在大庭广众下直接扒掉你裤子。”
  阮禾的回答显然大大出乎蓝鸢的意料,他颤抖的嘴角终于固定不动了,同时又不小心弄掉了手里的甜筒,蓝鸢不得不弯腰捡起已经跌烂的冰激凌准备丢去垃圾桶,他再直起身时阮禾已经走远了。
  [之 五]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阮禾收到一个陌生人寄来的大包裹,方方正正的大纸箱,差不多有二十斤重,阮禾要很费力才能搬上宿舍。
  瑞士莲巧克力,夏威夷果,唐饼家的糕点,箱子里装的都是各色美味的零食。
  因为时间上的巧合,阮禾最初怀疑包裹是蓝鸢寄来的。但这个荒谬的推测很快被阮禾自己推翻了。
  阮禾试图退回去,但包裹单上寄件人那栏只是简单地写着:文先生。舍友提醒阮禾快递公司可能不会收这种没有准确收件信息的包裹的。
  当阮禾仍在考虑要用什么方法妥当地归还包裹时,另一个包裹又从天而降,仍是塞满了各色美味的零食。
  “看上去真是美味呀。”舍友开玩笑说。
  “那就拿去吃吧。”阮禾干脆说。
  此后又接二连三寄来了不少包裹,让阮禾同宿舍的女孩子大饱了口福。阮禾对零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她只是每次都把寄来的零食种类、数量、她查到的市场销售价格,全部记录下来。
  寄件地址是有那位文先生的电话的,阮禾考虑过要打一下这个电话,可是又觉得如果她打了,好像就成了上钩的鱼。
  有时候,游戏进行不下去,是因为对手拒绝互动。阮禾不准备玩这个游戏,她对这个躲在暗处的什么文先生实在没有太大的兴趣。
  然后有一天,这个电话号码出现在了阮禾的手机上。
  “怎么样,东西还好吃么?”开门见山就是这一句。
  阮禾心想,这声音挺熟的呢。“你哪位?”她问。
  电话那头静默了大约两秒钟,“文柯西呀。”
  阮禾这才想起白发主人确实是姓文的,那么他儿子当然也会跟着姓文。
  所谓的文先生竟然是柯西这家伙,阮禾觉得不可思议,“你现在在哪里?我要见你。”阮禾心平气和地说。
  [之 六]
  阮禾先去了一趟银行,然后就去了柯西给的那个地址。
  是那种很高档的公寓,距离学校不算太远,进大门时门卫除了盘问是来探访哪一家住户,还要求阮禾出示了身份证。
  柯西住在十二楼,电梯门一开阮禾就看见正倚在公寓门边等待的柯西。
  “进来坐,阮禾。”柯西招呼着。
  “不用了。喏。”阮禾递过去一个信封。
  柯西诧异地接过信封,打开后发现里面装了一叠钱,还有一个清单似的手写的列表。
  阮禾把每次送去的零食都折成现钱还给他了。
  “你要是可怜我家境太差吃不上好东西,那你真是多虑了。我觉得你把这钱捐给失学的小孩子们,会更有意义些。”阮禾真心地建议。
  柯西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电话里阮禾说要来见他的时候,他不知道多么开心。这么处心积虑地追求一个女孩子,在他可是第一次。他还以为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呢,结果……
  柯西从信封里将钱抽出来,然后猛一抬手将钱砸在了阮禾的脑门上。
  被一叠崭新的人民币打脸的感觉其实还蛮痛的。
  一向自力更生的阮禾当然不会是挨了打不还手的善主,“你疯啦!”她一边厉喝一边伸出手去。
  然后,惨剧发生了。
  听到尖叫声冲出门来的对门邻居连声高喊着,“怎么了?怎么了?”
  捧着被夹伤的手痛得眼泪直掉的阮禾也忍不住想,蓝鸢怎么住柯西对门?
  蓝鸢和柯西其实是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基友,考入同一所大学后柯西和蓝鸢都嫌弃学校宿舍太简陋,所以租住了这里的公寓,门对门,既有独立空间又能互相照应,好基友的感情天长地久。
  要不是因为手实在太痛了,阮禾一定会揶揄他们“你们两个其实是深爱彼此的吧!”
  最后关头柯西察觉不妥将门拉住了,不然以现在防盗门的质量,阮禾的手指一定全断了。
  蓝鸢一边用冰袋敷住阮禾青紫的手指一边建议阮禾去医院看一下,阮禾费力吐出几个字,“没那么娇气。”
  “十指连心,你怎么都不喊痛?”蓝鸢觉得无法理解似的连连摇头。
  阮禾忍不住冷笑起来。夹伤手指什么的算个P伤呀,她十来岁时一个人在家里换灯泡差点触电,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可是她也没嚷,爹不疼妈不爱的小孩,当然应该识相地放弃撒娇的权利。“我喊痛,你安慰我呀?”阮禾反诘。
  “当然。”蓝鸢轻轻拍拍阮禾没有受伤的手背。虽然蓝鸢一副开玩笑的表情,但阮禾还是被打动了,心脏似乎变成了出了故障的钟摆,她感觉到它越跳越快。
  蓝鸢又笑眯眯接着说“我还帮你报仇,怎么样,帮你揍柯西一顿好不好?或者直接把他的手也夹一下算了!”
  一直苍白着脸站在一旁的柯西连连点头,像是对蓝鸢的提议无比赞同。
  要不是因为手实在太痛了,阮禾真的会笑出声来。其实她夹伤手后,柯西那种吓得魂飞魄散的表现,叫阮禾根本没法对他生气,她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说真的,之前柯西在阮禾心目中是个毫无优点的人,但现在阮禾觉得其实这个大少爷挺有同情心的,能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之 七]
  虽然阮禾并没把受伤的事放在心上,但因为伤在右手,所以确实带来了一些不便,蓝鸢和柯西这时像拯救公主的骑士似的粉墨登场了,替阮禾打热水,在她上课的时候混进去帮她抄笔记,拉着她一起去吃饭帮她盛饭盛汤夹菜,就差直接喂她了。
  阮禾哭笑不得,但心里也不是一点都不感动的。同时她也不能否认和柯西还有蓝鸢相处的时光是很快乐的,这两位真的有些像那种配合默契的喜剧演员,总是一唱一搭,笑料不断。阮禾感觉得出柯西和蓝鸢是真的拿对方当亲兄弟一样对待,他们之间那种友爱的气场也让阮禾觉得温暖。
  因为差不多是变相被父母遗弃了,所以阮禾从初中开始就没有交过真正的知交好友,因为自卑,也是因为内心缺乏安全感吧。
  她从没向任何同学提及过她家里的真实情况,阮禾以为她会一直坚持这么做,实在忍不下去的时候她宁可找个树洞谈谈心,也不要告诉任何人,因为树洞至少不会认为她在示弱。
  可是一天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蓝鸢无意提及,“其实我和柯西最凄凉了,都是从小没妈的。”
  阮禾想也没想就接下去说,“会比我更凄凉么?我连爸爸都没有。”
  就好像树洞里的秘密被释放出来了一样,阮禾无法控制自己地将这些年的辛酸一股脑儿全部倒了出来。父母离异后都不要她,两边家族里都没有人出来说话,于是阮禾在十三岁这年就光荣“被自立”了,大家似乎都认为这么大了自己照顾自己完全没有问题,只要爹妈记得按时给钱就好了。什么儿童保护组织,美剧看多了吧。
  阮禾知道自己是被彻底放弃了,她也知道旁人都在心安理得地等着她变坏、变得无可救药,但是她偏不。她努力当个好学生,努力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一点都不吹牛地说,我会做的菜,都能编成一本菜谱了。”
  听得怔怔的柯西和蓝鸢这才勉强笑起来。
  柯西说,“这倒是真的,阮禾做菜很好吃。”
  蓝鸢说,“好吧,阮禾你赢了。不过女孩子再倒霉,也是灰姑娘,未来依旧充满希望。”
  阮禾忍不住呛声,“你是准备来拯救我,给我希望么?”
  蓝鸢张张嘴刚要说什么,柯西已经说道,“我来拯救你。”他那种认真到极点的样子,让蓝鸢和阮禾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之 八]
  天气渐渐热起来,阮禾穿上了短袖的T,露出细细的胳膊,蓝鸢一望见眼睛就放出光来。
  这货真是色得毫无忌惮,而最可恶的是,竟然并不让人觉得讨厌。至少阮禾不觉得,她甚至觉得自己像受到了某种礼赞一样,阮禾简直要鄙视自己了。
  这天只有蓝鸢和阮禾两个人一起去吃饭,柯西回家了,因为父亲从国外回来了。
  “你知道吗,柯西简直就是拴在他爸裤腰带上的乖儿子。”蓝鸢取笑道。
  阮禾回想着白发主人温和慈爱的样子,她要是有这么好的爸爸,她肯定也成天围着他打转。“孝顺是多么美好的品德。”
  “柯西真的特别孝顺,不过他爸对他也好,他妈是难产死的,所以一直都是他爸又当爹又当妈的一手养大他的。”
  阮禾是第一次得知柯西妈妈的死因,“哎,科技都这么发达了,可还是有女人过不了生产这一关。”阮禾停了停想问,蓝鸢那你妈妈呢?她怎么了?为什么也不陪在你身边。可是蓝鸢已经接下去说道:
  “柯西喜欢你,你知道吗?”
  她有点知道吧,上回一箱子一箱子给她送零食。“消受不起,太大少爷了。”阮禾总觉得柯西至今仍旧是拿她当个小保姆看待的,真是一日小保姆终身小保姆。
  “你在说什么呀?”蓝鸢失笑,“柯西是我这辈子见过的脾气最好的怂包了。真的是那种你往他脸上吐一口吐沫,他都不会用手擦的,直接等它干掉。”
  呃,他们是在说同一个人么?阮禾把去年冬天在白发主人家打工时柯西种种恶劣的表现讲给蓝鸢听。
  “哈,这小子!”蓝鸢听得直笑。“阮禾,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小时候被同班的小男孩揪过辫子么?”
  阮禾回忆了一下,可能是有的。
  “那你总该知道揪你辫子的小男孩其实是喜欢你的吧。”
  阮禾愣了一下才明白蓝鸢的言下之意。柯西之前在她面前表现得那么恶劣不过是因为他喜欢她。搞了半天,原来她阮禾这辈子也有被人一见钟情的时候,阮禾有点不好意思,故意问蓝鸢,“你小时候肯定经常揪小女孩的辫子。”
  “才怪!那么多人追我,我躲得来不及。”蓝鸢眼珠子向上一翻,无比傲娇地说。
  天,他还能再自恋点么?
  同宿舍的女孩子约阮禾一起逛街,过去这种活动阮禾一般是不参加的,她对购物一向兴趣不大,淘宝几十元一件的衣服在她看来已经很好。
  “好呀。”阮禾竟答应下来。
  阮禾心里一直停留着蓝鸢的那道目光,照理说那种带着小色的目光是很不礼貌的,可是不知为什么阮禾就是很喜欢。
  最后阮禾咬咬牙选定了一条接近千元的连衣裙,舍友在一旁打趣,“哇,阮禾终于开窍了,知道要打扮了。”
  另一位舍友接着说,“对了,我们一直很困惑,蓝鸢和柯西这两个到底哪个才是你男朋友?”
  “都帅得惨绝人寰的,阮禾要不你全部拿下吧!”
  阮禾的脸涨得通红,拼命解释,“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朋友!”
  可是不是有句被说烂的老话,男人和女人之间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友谊?
  晚上阮禾睡不着,眼前一会儿闪过蓝鸢的脸,一会儿闪过柯西的脸,就这么闪来闪去闪了很长时间,阮禾忽然想到,不管是蓝鸢也好柯西也好,他们都没亲口对她说过喜欢她呀。之前柯西虽然疯狂送过她礼物,但他也没有明确说过“阮禾我喜欢你”这样的话。所以,她自寻烦恼个什么劲儿呢?   [之 九]
  柯西打电话告诉蓝鸢下午送完父亲的飞机他就能回校,还约好晚上三个人一起去吃火锅。
  蓝鸢订好了位子,和阮禾一起先去火锅店等着。店里空调打得很足,完全感受不到夏日的炎炎燥热。
  “其实大夏天吃火锅什么的最过瘾了。你知道吗,其实夏天人的肠胃反而是凉的,所以不适宜吃冰激凌喝冰水,吃火锅反而最合宜。”蓝鸢这样和阮禾闲聊着。
  阮禾扯起嘴角笑了笑,她今晚可是特意穿上了新买的裙子,可是蓝鸢并没有特别夸奖什么。阮禾开始怀疑昨天蓝鸢看她的那个眼神根本是她想象出来的。
  阮禾心里莫名涌出一种酸涩的感觉。
  柯西发短信来说堵了车,要晚到,让蓝鸢阮禾先开动,蓝鸢很讲义气地继续等待,而阮禾因为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并没有什么胃口,等得时间久了,阮禾竟然在火锅店这么嘈杂的地方打起瞌睡来了。
  等到她的额头砰地撞上桌面惊醒过来时,阮禾发现原本坐在她对面的蓝鸢不知何时坐到了她的身侧。
  “我喜欢你,阮禾。”
  阮禾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她分辨不出那是梦境里她想象出来的声音,还是刚刚蓝鸢真的说了这句话。“你、你说什么?”阮禾鼓起勇气追问。
  本来脸上挂着很认真的表情的蓝鸢忽然又嬉皮笑脸起来,“我说今天天气好热呀。”
  就在这时,柯西推门走进来,他一看见阮禾和蓝鸢脸上就像放出光一般绽放了微笑。
  阮禾第一次察觉,柯西笑起来是这么的美好。像雪地里可爱的雪人忽然复活了一样。
  [之十]
  为了搭配那条昂贵的裙子,阮禾不得不又买了一双凉鞋,然后为了更好地搭配裙子和凉鞋,她只好再买一个新的包包。长大这么大她才明白,原来打扮是这么烧钱的一件事。
  新买的包包有很好的皮质,色泽柔哑,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想伸手摸摸看。和柯西一起走在路上的阮禾感觉到包包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喂,你!”阮禾还没感觉到什么,柯西已经叫了起来。
  看上去只有十来岁的男孩子飞快地跑开了。
  “快看下有没有少了什么。”柯西提醒道。
  阮禾把皮包里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手机钱包面巾纸……她拿出一样,柯西就接过去一样,太阳伞防晒霜存折本,柯西接过这个暗红色的小本本时忍不住笑起来,“你还有这么古老的东西呀。”他觉得好玩地翻开来看了看,然后被上面的数字吓到了。“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攒了这么多钱了。”其实到现在为止,柯西都以为阮禾的家境比较贫寒。
  “上次不是告诉你我爹妈都拿我当储钱罐那样给我塞钱么?我就咬牙切齿把它们全部攒起来,我希望有一天能攒到好大一笔钱,然后去银行提出现金,再找到我爹妈,把那些钱一叠一叠全部砸到他们脸上去。”阮禾用听上去是开玩笑的口吻说,“东西没有少,我们走吧。”
  柯西想起那次他气急了曾用钱砸过阮禾,心里忽然无比地难过。“我们去提钱。”
  “什么?”
  “去砸你爸妈。”
  “啊?”阮禾诧异望着柯西,他听不出来她只是说着好玩么,这么匪夷所思大脑短路的事他也肯陪她去干?
  “阮禾,我喜欢你。很喜欢。”柯西一鼓作气说。
  “什么?”阮禾眨眨眼睛,街上人来人往,那么多嘈杂的声音,她想她可能听错了,柯西接下来应该也会像蓝鸢那样说,我说今天天气好热呀。
  “我喜欢你,阮禾,就是那次我回到家一打开家门看到穿着围裙的你,我就喜欢上了你 。”柯西说,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明确。
  世界上不会有人能理解阮禾此刻的心情,其实她比那些在美满家庭中成长的一直享有父母宠爱的孩子更加渴望真正的爱情的发生。她太需要有人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他喜欢她,就好像说一个充满魔力的咒语,驱散她过去的不幸。
  这些日子和蓝鸢柯西的相处,虽然她常常没出息地迷失在蓝鸢的不可思议的俊美中,但吃饭时柯西总会把最好吃的部分先夹给她,一起走路时他总会走在她的外侧,比如眼下,这样的细节阮禾也并非没有察觉到。
  阮禾不能否认,柯西对待她的方式,令她想起了一个词语,呵护。
  他真的是个特别好的男孩子,就像白发主人那样,温柔和善。
  蓝鸢呢,他今天没来,是因为约会了别的女孩吧?
  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也许每个女孩子这辈子都要经历一次这样的选择。
  “我也喜欢你,柯西。”阮禾说。
  [尾 声]
  蓝鸢柯西阮禾的三人小组终于解散,以后经常成双成对出现在校园里的是柯西和阮禾。蓝鸢还是顶着不太好的名声,一会儿追逐这个美女,一会儿又追逐另外一个。
  蓝鸢的妈妈是个大美女,同时也是很多人眼中的传奇,大山里出来的女孩子,嫁给蓝鸢的爸爸后进入有钱人的圈子,然后她就开始了一再的改嫁,至今为止,她已嫁了四次,一次嫁得比一次成功。
  蓝鸢小时候去找过她,她却并没有满怀愧疚地说,孩子我对不起你。她只是不耐烦地问,你要多少钱。显然在她看来,世间任何感情都可以被兑换为金钱。
  蓝鸢变成了一个怒气冲冲的孩子,学校里的同学都讨厌他,只有柯西不。那时的柯西是个小可怜,身体非常糟糕的他甚至没办法正常行走,腿上绑着铁支架,走路要依靠双拐,虽然老师一再警告不许别的孩子欺负柯西,但还是有人叫柯西机器人、残废,直到蓝鸢开始成为柯西的保护神,胆敢骂柯西的人都被蓝鸢揍得很惨。
  同样没有母亲的两个男孩子就这样相互扶持着长大了。
  在柯西心目中,蓝鸢是他最好的朋友,是能为他豁出命去的好兄弟。而在蓝鸢心目中,柯西并不止于此。小时候他就隐隐约约有个念头,如果他能好好保护柯西,他就能修复他心中被损坏的部分。
  骄傲的蓝鸢,他是绝对不会自己同情自己的。所以,他把所有的同情都给了柯西。
  那天在火锅店阮禾摇着头打瞌睡的样子那么可爱,其实一直以来,蓝鸢都被阮禾的性格吸引,和他那个下定决心要一辈子做寄生虫从别人身上赚取好处的妈妈相比,阮禾恰好是另一个极端,她是哪怕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她,她还是会咬牙依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蓝鸢忍不住坐到阮禾旁边,轻轻说了一句,我喜欢你阮禾。
  可是他知道柯西也是喜欢阮禾的,并且在他之先,所以在阮禾追问他时,他只能说,“我说今天天气好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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