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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我在东莞凤岗的一家电子厂打工。在这家百十来人的小厂里,我偷偷地喜欢着一个梅州客家籍女孩,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阿苑。那时我每月工资只有200元,20多岁的我没有钱也没有胆量,为我喜欢的女孩买礼物,我不知道究竟用什么方式才能赢得她的芳心。
好长一段时间,我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直到三个月后,我暗恋阿苑的事因为一个叫熊勇的同事而暴露在大庭广众眼前。记得那天,熊勇在车间怠工捣乱,阿苑怕他打扰别人,影响工作进度,就命他到楼下搬货以示惩罚。熊勇是个被大家称做“烂仔”的家伙,他觉得阿苑是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就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嘴脸,任凭阿苑如何苦口婆心,他仍我行我素,甚至当面挑逗。阿苑刚担任车间主管不久,没有多少管理经验,熊勇的行为让她一时难以下台,一急竟掉下泪来。
看到阿苑受委屈,向来沉默的我突然爆发出一个惊人的举动,我从工作台前冲到熊勇面前,大声说:“你这烂仔,欺负一个女孩算什么能耐?!滚开!”我单薄的身体,对熊勇来说几乎没有任何震慑力,但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在怒吼无果的情况下,我冷不丁在熊勇当胸重重地擂了一拳。这一拳很有效果,熊勇顿时被打懵了,见我摆出一副玩命的架势,他竟然胆怯了,讪讪地说:“你,你凭什么多管闲事?她是你什么人?”我瞪着他说:“她是我最敬佩的女孩,怎么着?”熊勇冷笑说:“啧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癞蛤蟆一只。等着瞧,今晚我带哥儿们来摆平你。”我故作一副无所谓神态说:“好,我奉陪到底。”
熊勇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看了阿苑一眼,说:“好好好,看在英雄救美的份上,我服从。”然后耷拉着脑袋下楼去搬货了。我站在阿苑面前,她眼里的泪花在闪烁,我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好傻傻地站着。很多员工被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震住了,但不一会,都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阿苑听到那些议论,慌忙用袖子擦干眼泪,望着我,小声说:“你可要小心,熊勇是个烂仔,不能不防。”听着她嘴巴里吐出的这句温暖的话,我顿感心里热热的,并且勇敢地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我偷偷喜欢的她。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啊!但是在她面前,我总是胆怯。我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
“好啦,去干活吧。”阿苑的脸红红的,但很快就恢复了威严,用不容置辩的口吻对我说。我不想就此离开,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终于把心里想说的话吐了出来:“阿苑,你要坚强,不要轻易掉眼泪。如果需要我做什么,我,我会尽力的。”说完,我低下头,慌忙回到工作台上。坐下来以后,我抬头去望阿苑,看见她已经回到车间内办公桌前,呆呆地向我这里看。四目相对,她突然像触电似的眨眨眼睛,脸倏的一红,紧跟着低下头去,然后趴在桌上,斜着身子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好久也没抬头。我也慌慌的不敢再去看她,但心里却热热的。
那晚下班时,熊勇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算你有种,竟然把我们的厂花阿苑小姐弄得神魂颠倒了。你敢跟我玩命,我服了你了。本来,今天你打了我,我想叫人来给你放放血,但现在看来没必要跟一个情种计较了,不过,你请我吃炒米粉,咱们的账一笔勾销,怎样?”就这样,一盘炒米粉让我跟烂仔熊勇和解了。吃米粉时,他还向我传授追女孩的秘诀:“小子,追求像阿苑这样不易接近的女孩,必须要做到胆大心细脸皮厚。你有这本事吗?”我和熊勇根本不是一路人,我觉得他这话是对阿苑极大的不尊重,便没好气地说:“今后请你对阿苑放尊重些,否则我就是你的死敌,不信等着瞧。”熊勇冷哼:“以你的死硬性格,心里热,胆子小,要追求到厂花阿苑,怕是痴人说梦。信不信?”
走出小店,进入厂门口时,我看见阿苑和几个工友在保安室说笑,看到我,她突然停住说笑,远远地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我也看着她,对视了一会,她低下头,见其他人也朝我这里看,她便独自走出保安室,回了宿舍。我承认我不能做到熊勇所说的胆大心细脸皮厚,甚至不敢再贸然去接近她。但是从她的眼神里,我读出了一个信息,她是担心我,她以为熊勇真的会找人来报复我,所以她才来到保安室的,平时下班以后,她一般很少出来,听说她报了成人大专班,业余时间都在自学。准确地说,这一点也是我喜欢她的原因之一,而我不敢接近她,也正是自己在她面前觉得自卑。
中秋节,厂里放一天假,拉长谭宏荣建议大家到阿苑宿舍聚会。我好开心,这样一来我又可以近距离看到阿苑了。那晚,我和几个男工友准时来到阿苑的宿舍。阿苑显得很高兴,脸上带着笑,那种淳朴的美令我禁不住一阵心跳加速。也许是听信了熊勇的所谓秘诀,我大着胆厚着脸皮坐到阿苑旁边,并为她削了一个苹果。当我把苹果递给她时,她脸红得像一块红布,加上别人的起哄,使得她的表情显得局促起来。我感到脸在发烫,看也不敢看她了。阿苑似乎生气了,她起身,找个角落坐下来,和我保持着距离。更让我难过的是,在我跟她碰杯时,她脸上原有的笑顿时消失殆尽。本来我还打算了解她报读的是什么专业,可能的话,我也想和她一样去读成人大专班,可是现在这个阵势,我哪里还有勇气去面对她?聚会让我和她觉得无比的难堪,很多人都感受到了,那一刻,我更加自卑了。为了不打扰她,我只好独自离开了。
事实上,自从那天我在车间里帮阿苑“救驾”后,有工友便劝我尽早悬崖勒马,不要对阿苑想入非非,理由是阿苑不但漂亮,而且也很优秀,而我跟她相比又那么悬殊。但我不死心,难道这些理由就能印证,我和阿苑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躺在铁架床上,我辗转反侧,心里只有阿苑的影子,一种强烈地想要向她倾诉的欲望正在啃噬着我的心。终于,我拿出纸笔,模仿席慕容的诗给阿苑写了首爱情诗……寂静的夜,燃烧的情,那是我对她的表白。
面对阿苑对我的冷漠,我不敢再扮演膽大心细脸皮厚的角色了。我甚至打算把她从心里忘记,我不愿意和她有正面接触,除非工作需要。然而,我承认我做不到,我心里对她的暗恋一刻也没有停止,相反却是更加强烈了。为了掩饰痛苦,我开始用笔倾诉我对她的情感。那些日子,我不再浑浑噩噩打发,我要在打工的艰苦岁月里,用秃笔来打拼一个辉煌未来,我要让阿苑明白,我并不是个只知干活的普通打工者,我有远大的理想,美好的情怀。总之,我要用我的实际行动证明,我不是个鲁莽的没有理想的人。
我的一篇千字散文在工报发表了,这件事经办公室文员阿君传播后,很快在工厂引起轰动。那天,我的文章传到了阿苑的手上时,她看得很认真,但表情仍像往日一样平静,而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她看完了我的文章以后,竟然仰头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出神,那么久,那么久。啊!我在心里刻下了她凝神的模样,我暗暗发誓,我要更加努力,用笔去开创全新的人生。晚上,我趴在宿舍的铁架床上,为阿苑写下了第39首“爱情诗”。诗写完后,我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我要把这些诗送给阿苑,我甚至想象到她看到我的诗后激动的样子。于是,我工工整整地把一首诗抄在稿纸上,装进信封,只在信封上写工厂地址及阿苑的名字,没有寄信人的落款。第二天一早,我坐车到凤岗镇,把信塞进了路边的邮筒。
第三天,阿苑收到了我的信。在车间里,她打开了信。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刻,我觉得窗外的天格外蓝,太阳格外明媚,而阿苑简直就像一只飞翔在春天白云下的燕子。看过信,她的脸红了,就那么久久地向我这里望着。我却仍不敢大胆看她,只是在心里感受着一种无言的幸福。那段时间订货量非常大,人人都铆足了劲,而阿苑用那么真诚的态度正视我,她竟然忘记了工作,直到厂务总管叫她,方才觉醒。还有什么能让我更激动的事呢?这一天,我干活的效率也出奇的好,到晚上10点,我所组装的300只电子表,没有一个出现次品。验货,交接,阿苑一直在我身边,我的心情好极了,我没想到,阿苑竟轻声对我说:“没有一个次品,很出色,再接再厉哦。”我点点头,脸很烫,心也在狂跳。
然而,我激动的心还没有平静,事情却出现了意外。由于我在领原料时没有仔细辨认,结果表壳的型号出了错,张冠李戴地把两种型号相似的表壳组装在一起,直到入库时才被库管员发现。已是晚上11点,厂务主管气得冲到阿苑桌前,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怎么回事,事情弄大了,到我办公室讲清楚。”阿苑像一只可怜的羔羊,她向我这里望一下,跟厂务主管走出了车间。
我的大意让阿苑受到了无端的指责,我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阿苑红着眼睛从厂务主管办公室出来,她必须立即把我做的货品分给大家返工。此时,很多人明白原由后开始抱怨,甚至有人在背后说阿苑是因为喜欢我才放任我,要不为什么一天都没有发现这么大的错?阿苑默默忍受着别人的抱怨,一言不发。她给我发货时,我看见她的脸色苍白。我望着她,小声地说:“阿苑,对不起。”阿苑并不看我,说:“别说了,干活吧。”然后快步离去。
返工结束已是凌晨2点了,员工们离开车间时都用责怪的目光望阿苑,有人甚至说出很难听的话。我故意走在最后,等大家都走出车间,我走近阿苑,心情沉重地说:“阿苑,你按厂规处罚我吧……”阿苑摇摇头,抬起眼皮看我一下,说:“走吧,已经凌晨2点了,快去休息。我已经给厂务主管解释了,没你的事,责任在我。”
陆续几个月,我投出去的几篇小说稿都遭到退稿,捧着一大叠业余趴在铁架床上用心血写成的作品,我苦闷、彷徨、失望,我多么希望阿苑这时能来鼓励我啊!但是,因为一年来连续赶做订单,阿苑已经累瘦了一圈,这种环境下,感情与浪漫根本没有滋长的土壤。我只有在车间里无声地关注她忙碌的身影。
因为苦闷,我开始慢慢跟熊勇混到了一块,甚至在上班时也学着熊勇的样子挑逗女工,我想以此判断阿苑是不是关注我。显然,阿苑对我突然变得十分冷漠了,她可以对别的男孩又说又笑,而当我走近她时,她马上变了脸,并且走开。为此,我开始借酒消愁,一个月300多元的工资几乎全部被酒花消掉。有一晚,我在酒后给阿苑写了一封信。第三天,当阿君拿信到车间给她时,她只看了一眼,就扔进抽屉,然后趴在桌上,埋下头,谁也不理。直到厂务主管走来,在她头上摸了一下,她立即警觉起来,无精打采地继续干活……这些细节我都看见了,而此时,我已经不再“恨”阿苑了,但我恨那个跟无赖一样的厂务主管——要不是他催逼得紧,阿苑不会如此消瘦。听几个老员工背后说,我们车间有几个女孩都被厂务主管玩弄过,主管用他的金钱俘虏女孩往往八九不离十。我经常看见,厂务主管踱到阿苑面前,看着她干活,嘴上说着什么,眼睛一直盯着她,而阿苑的脸一直十分阴沉。后来,厂务主管很无趣地踱出了车间。我只有在心里为阿苑难过。
年底的一天,我又把自己灌得一塌糊涂。也许是长期太压抑了,醉后,我竟然来到阿苑的宿舍门前,我想借着酒的力量向她表白,但还未进门就被保安架了回来。被人拉回宿舍后,我躺在床上,嘴巴里反复说的句子是:“阿苑,我爱你,为你,我会闯出自己的路……”许多人说我是酒后吐真言。第二天,和阿苑同宿舍的阿秀告诉我,阿苑听说当时我醉得不省人事,就让一个工友帮我买了醒酒的药,我服下后不久就睡着了。我听了,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我发誓要改变自己!年后,我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大家面前,我的脸上有了笑容,干活有了劲头,最重要的是,我的小说也陆续在一些杂志上发表了……我的变化似乎感染了阿苑,因为当我们相遇时,她竟然能给我一个会心的微笑了。此时,我虽然很想接近她,但我知道,我只是一无所有的打工者,我还是保持一贯的姿势,远远地注视她。
已经有妻小的厂务主管开始向阿苑发起进攻了。香港老板给他很大的权力,阿苑作为一个外出打工的弱女子,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不得罪他。听办公室文员阿君说,厂务主管几次请阿苑看电影都被她拒绝了。一天上班,厂务主管竟坐在她身边,装作帮她清理账目,并时而挑逗她,一副丑态几乎让我的眼睛喷火了。我看见阿苑在向我这里望,她的眼神告诉我,她不会屈服,而我也终于没有像当初对待熊勇那样上前在廠务主管的胸前狠砸一拳。我担心厂务主管滥用权力,阿苑不能被炒鱿鱼,她来自贫困山区,熬上这样一个职位,多么不容易啊!面对阿苑的不屈服,厂务主管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走了。阿苑的坚定让我明白,她不会迷失自己。
晚上,我第三次给阿苑写信:“阿苑,你是一个纯洁、坚强、爱憎分明的女孩,你刚走上社会,这个世界并不完美,而且有许多诱惑,希望你擦亮双眼,明辨假丑恶,勇敢地面对生活的挑战。擦干眼泪吧,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阿苑,望你自强……”
第三天,我又一次看到阿苑读信时的那久违的激动。当晚,我辗转反侧,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选择离开。我觉得,要使她能真正开心,我必须离开,因为我的存在对阿苑是一种折磨,或者是一种无形的心理压力。而且,外面的世界更精彩,我需要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天地,我相信我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第二天,我背起行囊离开了这家工厂。当我走到厂门口时,我看见了阿苑有些凄凉的脸,她站在二楼车间的窗口,向门口凝望。我站着,不敢与她对视。良久,我走出了厂门,我再也控制不住,一任眼泪汹涌成河。
一场暗恋虽然已经成为我人生之路的历史,但它让我以后的路走得很坚强,因为它是我青春年华里的一段美好记忆,它让我懂得,心中有爱,生命不会无助;心中有爱,内心就有无穷的力量!我们应该永远感谢青春岁月里你爱过的人,或者爱过你的人!
责 编:宋世安
好长一段时间,我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直到三个月后,我暗恋阿苑的事因为一个叫熊勇的同事而暴露在大庭广众眼前。记得那天,熊勇在车间怠工捣乱,阿苑怕他打扰别人,影响工作进度,就命他到楼下搬货以示惩罚。熊勇是个被大家称做“烂仔”的家伙,他觉得阿苑是个涉世不深的女孩,就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嘴脸,任凭阿苑如何苦口婆心,他仍我行我素,甚至当面挑逗。阿苑刚担任车间主管不久,没有多少管理经验,熊勇的行为让她一时难以下台,一急竟掉下泪来。
看到阿苑受委屈,向来沉默的我突然爆发出一个惊人的举动,我从工作台前冲到熊勇面前,大声说:“你这烂仔,欺负一个女孩算什么能耐?!滚开!”我单薄的身体,对熊勇来说几乎没有任何震慑力,但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在怒吼无果的情况下,我冷不丁在熊勇当胸重重地擂了一拳。这一拳很有效果,熊勇顿时被打懵了,见我摆出一副玩命的架势,他竟然胆怯了,讪讪地说:“你,你凭什么多管闲事?她是你什么人?”我瞪着他说:“她是我最敬佩的女孩,怎么着?”熊勇冷笑说:“啧啧,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癞蛤蟆一只。等着瞧,今晚我带哥儿们来摆平你。”我故作一副无所谓神态说:“好,我奉陪到底。”
熊勇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看了阿苑一眼,说:“好好好,看在英雄救美的份上,我服从。”然后耷拉着脑袋下楼去搬货了。我站在阿苑面前,她眼里的泪花在闪烁,我一时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好傻傻地站着。很多员工被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震住了,但不一会,都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阿苑听到那些议论,慌忙用袖子擦干眼泪,望着我,小声说:“你可要小心,熊勇是个烂仔,不能不防。”听着她嘴巴里吐出的这句温暖的话,我顿感心里热热的,并且勇敢地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我偷偷喜欢的她。我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啊!但是在她面前,我总是胆怯。我张了张口,却吐不出一个字。
“好啦,去干活吧。”阿苑的脸红红的,但很快就恢复了威严,用不容置辩的口吻对我说。我不想就此离开,突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终于把心里想说的话吐了出来:“阿苑,你要坚强,不要轻易掉眼泪。如果需要我做什么,我,我会尽力的。”说完,我低下头,慌忙回到工作台上。坐下来以后,我抬头去望阿苑,看见她已经回到车间内办公桌前,呆呆地向我这里看。四目相对,她突然像触电似的眨眨眼睛,脸倏的一红,紧跟着低下头去,然后趴在桌上,斜着身子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好久也没抬头。我也慌慌的不敢再去看她,但心里却热热的。
那晚下班时,熊勇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子,算你有种,竟然把我们的厂花阿苑小姐弄得神魂颠倒了。你敢跟我玩命,我服了你了。本来,今天你打了我,我想叫人来给你放放血,但现在看来没必要跟一个情种计较了,不过,你请我吃炒米粉,咱们的账一笔勾销,怎样?”就这样,一盘炒米粉让我跟烂仔熊勇和解了。吃米粉时,他还向我传授追女孩的秘诀:“小子,追求像阿苑这样不易接近的女孩,必须要做到胆大心细脸皮厚。你有这本事吗?”我和熊勇根本不是一路人,我觉得他这话是对阿苑极大的不尊重,便没好气地说:“今后请你对阿苑放尊重些,否则我就是你的死敌,不信等着瞧。”熊勇冷哼:“以你的死硬性格,心里热,胆子小,要追求到厂花阿苑,怕是痴人说梦。信不信?”
走出小店,进入厂门口时,我看见阿苑和几个工友在保安室说笑,看到我,她突然停住说笑,远远地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我也看着她,对视了一会,她低下头,见其他人也朝我这里看,她便独自走出保安室,回了宿舍。我承认我不能做到熊勇所说的胆大心细脸皮厚,甚至不敢再贸然去接近她。但是从她的眼神里,我读出了一个信息,她是担心我,她以为熊勇真的会找人来报复我,所以她才来到保安室的,平时下班以后,她一般很少出来,听说她报了成人大专班,业余时间都在自学。准确地说,这一点也是我喜欢她的原因之一,而我不敢接近她,也正是自己在她面前觉得自卑。
中秋节,厂里放一天假,拉长谭宏荣建议大家到阿苑宿舍聚会。我好开心,这样一来我又可以近距离看到阿苑了。那晚,我和几个男工友准时来到阿苑的宿舍。阿苑显得很高兴,脸上带着笑,那种淳朴的美令我禁不住一阵心跳加速。也许是听信了熊勇的所谓秘诀,我大着胆厚着脸皮坐到阿苑旁边,并为她削了一个苹果。当我把苹果递给她时,她脸红得像一块红布,加上别人的起哄,使得她的表情显得局促起来。我感到脸在发烫,看也不敢看她了。阿苑似乎生气了,她起身,找个角落坐下来,和我保持着距离。更让我难过的是,在我跟她碰杯时,她脸上原有的笑顿时消失殆尽。本来我还打算了解她报读的是什么专业,可能的话,我也想和她一样去读成人大专班,可是现在这个阵势,我哪里还有勇气去面对她?聚会让我和她觉得无比的难堪,很多人都感受到了,那一刻,我更加自卑了。为了不打扰她,我只好独自离开了。
事实上,自从那天我在车间里帮阿苑“救驾”后,有工友便劝我尽早悬崖勒马,不要对阿苑想入非非,理由是阿苑不但漂亮,而且也很优秀,而我跟她相比又那么悬殊。但我不死心,难道这些理由就能印证,我和阿苑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躺在铁架床上,我辗转反侧,心里只有阿苑的影子,一种强烈地想要向她倾诉的欲望正在啃噬着我的心。终于,我拿出纸笔,模仿席慕容的诗给阿苑写了首爱情诗……寂静的夜,燃烧的情,那是我对她的表白。
面对阿苑对我的冷漠,我不敢再扮演膽大心细脸皮厚的角色了。我甚至打算把她从心里忘记,我不愿意和她有正面接触,除非工作需要。然而,我承认我做不到,我心里对她的暗恋一刻也没有停止,相反却是更加强烈了。为了掩饰痛苦,我开始用笔倾诉我对她的情感。那些日子,我不再浑浑噩噩打发,我要在打工的艰苦岁月里,用秃笔来打拼一个辉煌未来,我要让阿苑明白,我并不是个只知干活的普通打工者,我有远大的理想,美好的情怀。总之,我要用我的实际行动证明,我不是个鲁莽的没有理想的人。
我的一篇千字散文在工报发表了,这件事经办公室文员阿君传播后,很快在工厂引起轰动。那天,我的文章传到了阿苑的手上时,她看得很认真,但表情仍像往日一样平静,而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她看完了我的文章以后,竟然仰头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出神,那么久,那么久。啊!我在心里刻下了她凝神的模样,我暗暗发誓,我要更加努力,用笔去开创全新的人生。晚上,我趴在宿舍的铁架床上,为阿苑写下了第39首“爱情诗”。诗写完后,我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愿望,我要把这些诗送给阿苑,我甚至想象到她看到我的诗后激动的样子。于是,我工工整整地把一首诗抄在稿纸上,装进信封,只在信封上写工厂地址及阿苑的名字,没有寄信人的落款。第二天一早,我坐车到凤岗镇,把信塞进了路边的邮筒。
第三天,阿苑收到了我的信。在车间里,她打开了信。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刻,我觉得窗外的天格外蓝,太阳格外明媚,而阿苑简直就像一只飞翔在春天白云下的燕子。看过信,她的脸红了,就那么久久地向我这里望着。我却仍不敢大胆看她,只是在心里感受着一种无言的幸福。那段时间订货量非常大,人人都铆足了劲,而阿苑用那么真诚的态度正视我,她竟然忘记了工作,直到厂务总管叫她,方才觉醒。还有什么能让我更激动的事呢?这一天,我干活的效率也出奇的好,到晚上10点,我所组装的300只电子表,没有一个出现次品。验货,交接,阿苑一直在我身边,我的心情好极了,我没想到,阿苑竟轻声对我说:“没有一个次品,很出色,再接再厉哦。”我点点头,脸很烫,心也在狂跳。
然而,我激动的心还没有平静,事情却出现了意外。由于我在领原料时没有仔细辨认,结果表壳的型号出了错,张冠李戴地把两种型号相似的表壳组装在一起,直到入库时才被库管员发现。已是晚上11点,厂务主管气得冲到阿苑桌前,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怎么回事,事情弄大了,到我办公室讲清楚。”阿苑像一只可怜的羔羊,她向我这里望一下,跟厂务主管走出了车间。
我的大意让阿苑受到了无端的指责,我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阿苑红着眼睛从厂务主管办公室出来,她必须立即把我做的货品分给大家返工。此时,很多人明白原由后开始抱怨,甚至有人在背后说阿苑是因为喜欢我才放任我,要不为什么一天都没有发现这么大的错?阿苑默默忍受着别人的抱怨,一言不发。她给我发货时,我看见她的脸色苍白。我望着她,小声地说:“阿苑,对不起。”阿苑并不看我,说:“别说了,干活吧。”然后快步离去。
返工结束已是凌晨2点了,员工们离开车间时都用责怪的目光望阿苑,有人甚至说出很难听的话。我故意走在最后,等大家都走出车间,我走近阿苑,心情沉重地说:“阿苑,你按厂规处罚我吧……”阿苑摇摇头,抬起眼皮看我一下,说:“走吧,已经凌晨2点了,快去休息。我已经给厂务主管解释了,没你的事,责任在我。”
陆续几个月,我投出去的几篇小说稿都遭到退稿,捧着一大叠业余趴在铁架床上用心血写成的作品,我苦闷、彷徨、失望,我多么希望阿苑这时能来鼓励我啊!但是,因为一年来连续赶做订单,阿苑已经累瘦了一圈,这种环境下,感情与浪漫根本没有滋长的土壤。我只有在车间里无声地关注她忙碌的身影。
因为苦闷,我开始慢慢跟熊勇混到了一块,甚至在上班时也学着熊勇的样子挑逗女工,我想以此判断阿苑是不是关注我。显然,阿苑对我突然变得十分冷漠了,她可以对别的男孩又说又笑,而当我走近她时,她马上变了脸,并且走开。为此,我开始借酒消愁,一个月300多元的工资几乎全部被酒花消掉。有一晚,我在酒后给阿苑写了一封信。第三天,当阿君拿信到车间给她时,她只看了一眼,就扔进抽屉,然后趴在桌上,埋下头,谁也不理。直到厂务主管走来,在她头上摸了一下,她立即警觉起来,无精打采地继续干活……这些细节我都看见了,而此时,我已经不再“恨”阿苑了,但我恨那个跟无赖一样的厂务主管——要不是他催逼得紧,阿苑不会如此消瘦。听几个老员工背后说,我们车间有几个女孩都被厂务主管玩弄过,主管用他的金钱俘虏女孩往往八九不离十。我经常看见,厂务主管踱到阿苑面前,看着她干活,嘴上说着什么,眼睛一直盯着她,而阿苑的脸一直十分阴沉。后来,厂务主管很无趣地踱出了车间。我只有在心里为阿苑难过。
年底的一天,我又把自己灌得一塌糊涂。也许是长期太压抑了,醉后,我竟然来到阿苑的宿舍门前,我想借着酒的力量向她表白,但还未进门就被保安架了回来。被人拉回宿舍后,我躺在床上,嘴巴里反复说的句子是:“阿苑,我爱你,为你,我会闯出自己的路……”许多人说我是酒后吐真言。第二天,和阿苑同宿舍的阿秀告诉我,阿苑听说当时我醉得不省人事,就让一个工友帮我买了醒酒的药,我服下后不久就睡着了。我听了,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我发誓要改变自己!年后,我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大家面前,我的脸上有了笑容,干活有了劲头,最重要的是,我的小说也陆续在一些杂志上发表了……我的变化似乎感染了阿苑,因为当我们相遇时,她竟然能给我一个会心的微笑了。此时,我虽然很想接近她,但我知道,我只是一无所有的打工者,我还是保持一贯的姿势,远远地注视她。
已经有妻小的厂务主管开始向阿苑发起进攻了。香港老板给他很大的权力,阿苑作为一个外出打工的弱女子,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不得罪他。听办公室文员阿君说,厂务主管几次请阿苑看电影都被她拒绝了。一天上班,厂务主管竟坐在她身边,装作帮她清理账目,并时而挑逗她,一副丑态几乎让我的眼睛喷火了。我看见阿苑在向我这里望,她的眼神告诉我,她不会屈服,而我也终于没有像当初对待熊勇那样上前在廠务主管的胸前狠砸一拳。我担心厂务主管滥用权力,阿苑不能被炒鱿鱼,她来自贫困山区,熬上这样一个职位,多么不容易啊!面对阿苑的不屈服,厂务主管讨了个没趣,悻悻地走了。阿苑的坚定让我明白,她不会迷失自己。
晚上,我第三次给阿苑写信:“阿苑,你是一个纯洁、坚强、爱憎分明的女孩,你刚走上社会,这个世界并不完美,而且有许多诱惑,希望你擦亮双眼,明辨假丑恶,勇敢地面对生活的挑战。擦干眼泪吧,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阿苑,望你自强……”
第三天,我又一次看到阿苑读信时的那久违的激动。当晚,我辗转反侧,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选择离开。我觉得,要使她能真正开心,我必须离开,因为我的存在对阿苑是一种折磨,或者是一种无形的心理压力。而且,外面的世界更精彩,我需要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天地,我相信我能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第二天,我背起行囊离开了这家工厂。当我走到厂门口时,我看见了阿苑有些凄凉的脸,她站在二楼车间的窗口,向门口凝望。我站着,不敢与她对视。良久,我走出了厂门,我再也控制不住,一任眼泪汹涌成河。
一场暗恋虽然已经成为我人生之路的历史,但它让我以后的路走得很坚强,因为它是我青春年华里的一段美好记忆,它让我懂得,心中有爱,生命不会无助;心中有爱,内心就有无穷的力量!我们应该永远感谢青春岁月里你爱过的人,或者爱过你的人!
责 编:宋世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