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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国书法艺术发展来看,清代汇编了历代书论、名帖,收藏了各家书迹、碑刻,功绩卓著,规模空前,是书道中兴的时代。从整个清代书法来看,嘉庆、道光前为帖学期,嘉庆、道光后为碑学期。帖学期又分为宗董其昌和宗赵孟俯。碑学期以嘉庆、道光之交为唐碑期,咸丰、同治至宣统为北碑期。从各种书体实际来看,可归纳为三项:即草法之衰、篆隶之盛、碑学之兴。
清末民初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社会动荡的大变革时期。洋务运动后,在客观上促进了这一时期思想文化的解放和文艺的发展。此时的书法艺术承清末碑学之余绪,集前贤之睿智,纵势为尚,变古为新,南北兼收,碑帖互用,各家书法流派先后形成,交相辉映,对中国书坛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沈曾植就是晚清时期融南北书流为一冶,独树一帜、自创新面有杰出成就的代表之一。
沈曾植(1850—1922),字子培,号乙盦,晚号寐叟,浙江嘉兴人。光绪六年(1880年)进士,历任刑部主事、员外郎、总理衙门章京、江西按察使、安徽抚学使署布政使、护理巡抚等职。他学贯中西,学术渊博,著作丰富,被誉为晚清“中国大儒”,其书法艺术的杰出成就更丰实了他不寻常的一生。
沈曾植少年从高伟曾师研习诗词,以小楷抄读《通鉴纪事本末》等。光绪元年(1875年)始治边疆地理学。沈曾植入仕途于晚清,钦用主事,观政刑部。自是始与贤士大夫交游,时与康有为、罗振玉、王国维等诸先生论学开一世新风,名扬海内。他所处的时代及供职促成其觅见历代古物及新发现的文献珍品,并以乾嘉治学之法于辽、金、元史,对西北、南洋地理尤所究心。于甲骨文、敦煌秘籍,上自先秦出土文物,下至唐人写经,无所不取,无所不舍。沈曾植博学工诗文书画,他的著述涉及历史、边疆地理、民族、佛学、律令等,如《蒙古源流笺证》、《汉律辑存》、《佛国记校注》、《女真考略》等,至于诗文、音韵、书法就更多了。其书法早年精帖学,晚年由帖入碑,融汉隶、北碑、章草为一炉,体势飞动朴茂,纯以神行,诡变多姿,个性强烈。沈曾植门人金甸丞蓉镜论之:“先生书蚤精帖学,得笔于包安吴(世臣)。壮嗜张廉卿(裕钊),尝欲著文以昭其书法之源流正变,及得力之由。其后由帖入碑,融南北书流为一冶。错综变化,以发其胸中之奇,几忘纸笔,心行而已,论者谓之三百年来,殆难与辈。”
沈曾植注重书法技论及历代碑帖的治学研究。其书法论提要中,以初学、博取、分析、比较、探源、互证等六个方面阐述了研习书法碑帖的重要性。其《宋拓阁帖跋》云:“楷法入手以唐碑,行草入手从晋帖,立此以为定制,而后可以上窥秦汉,下周近世,有本有文,折衷众说耳。”在《菌阁琐谈》中,强调了研习书法用指运腕的技论:“章程以细密为准,则宜用指。铭石以宏廓为用,则宜运腕。因所书之宜适,而字势异,笔势异,手腕之异,由此兴焉”。论书法用笔墨,《菌阁琐谈》云:“《醴泉笔录》:永叔书法取弱笔,浓磨墨以借其力,……董书柔豪淡墨,略无假借,书家朴学,可以谓之难矣”,“墨法之古今之异,北宋浓墨实用,南宋浓墨活用,元人墨薄于宋,在浓淡间。”可见他对宋元时期书家用笔墨的研究。沈曾植弟子王蘧常论其师书法之治云:“上自甲骨、钟鼎、竹简、陶器等,凡有文字者,无不肆习。余尝见斋中所积元书纸高可隐身,皆此类也。(案头所置仅《淳化秘阁》《急就章》《校官》等数贴,《郑义》《张猛龙》《敬显 》数碑而已)”。
沈曾植的书法早岁欲仿山谷(黄庭坚),故心与手忤,往往怒张横决,不能得势,中拟太傅(钟繇),渐有入处。晚清碑学之兴,沈曾植以历代碑帖为书学之道,融南北书流为一冶,逐步形成了独树一帜、自创新面的书法艺术风格。其书法艺术的发展尤得力对北碑的研究。其《海日楼札丛·张猛龙碑》云:“此碑风力危峭,奄有钟、梁胜境,而终幅不杂一分笔……此直当为由分入楷第一巨制。” “昔尝谓南朝碑碣罕传,由北碑拟之,则《龙藏》近右军,《清颂》近大令”,“光绪中叶,学者始重《张猛龙》,然学如牛毛,成为麟角。北碑惟此骨韵俱高,敛分入篆,信本晚年瓣香,殆皆在此”。其《禅静古刹前铭敬使君碑跋》云:“《刁惠公志》近大王,《张猛龙碑》近小王,此铭内外拓,藏锋抽颖兼用而时书之”。
下面欣赏几幅沈曾植的书法作品。
临《郑文公碑》轴(图一,纸本,纵166厘米,横42厘米,嘉兴博物馆藏),楷书。释文:“儒雅乐道,据德依仁,孝弟端淑,寡言愍,六籍孔精,百氏备究。郑文公碑寐叟”。钤“曾植印信”朱文方印、“海日楼”白文方印。此书体用笔多北碑意态,字独真正,劲洁清拔,化北碑为己用,篆势分韵草情咸粹其中。
临《爨宝子碑》轴(图二,纸本,纵57厘米,横33厘米,嘉兴博物馆藏),楷书。释文:“在阴嘉和,处渊流芳,宫宇数刃,循得其墙。爨宝子寐翁”。钤“植”朱文方印、“海日楼”白文方印。此书体在隶楷之间,逆入平出,峻落反收,横画尽处多用批法,如“在”、“嘉”、“芳”、“得”、“其”等,端朴古茂,饱墨沉光。
赠少兰《岩姿郢雨》七言对联(图三,纸本,纵163厘米,横37厘米,浙江博物馆藏),行书。释文:“少兰仁兄大雅岩姿壑籁有神会,郢雨湘烟擅别才。寐叟”。 钤“知一念即无量劫”朱文长方印、“寐叟”朱文方印、“海日楼”白文方印。此书体沉毅老辣,精气内敛,方笔翻转,锐笔而实留。
临《校官碑》轴(图四,纸本,纵146厘米,横39厘米,海盐博物馆藏),隶书。释文:“毖学典读,祖讲诗易,剖演奥艺,外览百家,众儁挈圣,抱不测之谋,秉高世之介。校官碑辛酉腊月东轩居士。”钤“学无学”白文长文印、“海日楼”白文方印、“象莲花未开形”朱文方印。该书体端庄深厚兼具篆意。沈曾植在书法论《汉校官碑跋》云:“余最喜此碑书法,顾恨拓书漫漶,尝集浓淡干湿数本合装之,互征其趣。”校官碑为习分隶者之典范,从沈氏书法看,其作品大都带有明显的隶篆意韵,开合有序,笔润遒劲。
“中夜江山静”诗轴(图五,纸本,纵48厘米,横24厘米,浙江省博物馆藏),行书。释文:“中夜江山静,危楼望北辰。长为万里容,有愧百年身。故国风云气,高堂战戊尘。胡雏负恩泽,嗟尔太平人”。钤“沈曾植印”白文方印、“海日楼”白文方印。此书体抑扬尽致,审其落墨运笔,中笔必折,外墨必连,转必提顿,以方为圆,落必含蓄,涨墨而实洁。此为沈曾植晚年力作。
沈曾植的书法艺术在晚年成就尤为突出,书法艺术趋臻化境。书法之道非限于为书法而书法,与个人的学问德业、事功成就、时代特征息息相关,究其原委,书法本身集其大成,自创新面源于此。
纵观沈曾植的书法艺术风格形成过程与成就,如其弟子王蘧常所论:“其初以义理辅实用,即由实用返自然。盖历三变,而每变益进。壮岁由理学转而治考据,此一变也;及服官政,又由考据转而求困世,此又一变也;晚年潜心儒玄道释之学,以求郅治之极,此又一变也。余事于岐黄、历算、音律、目录、金石、书艺等,亦无不淖极理致,唯不谈阴阳五行耳。书艺晚名益高。”章士钊称之为“奇峭博丽”,沙孟海称其“专用方笔”。翻复盘旋,如游龙舞凤,奇趣横生。王蘧常题其师绝句云:“昔年书法传坤艮,置我三王二爨间。满地残阳看绝笔,落花如雪泪如环。”沈曾植的书法艺术还影响培育了一代书法家,如于右任、马一浮、谢无益、古风子、罗复堪、王蘧常等一代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