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加出门了。塔里走进冰洞里,给格尔带来消息。
　　还处于梦境边缘的格尔一听,立刻清醒了,马上从冰床上坐起来,问,去哪里?要去多久?
　　塔里说,这个,他并没有告诉我。只是吩咐我,他出门以后,这里的日常事务就由我来管理了。
　　格尔兴奋地摇晃着他的手臂说:也就是说,我的机会来了?
　　塔里低下头,不置可否,然后犹犹豫豫地说,我们还是先出去吧,外面天气特别好。
　　格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失落起来,说,你不愿意帮我了吗?
　　但是塔里不再说话,仍旧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扶着格尔走出冰洞。外面的天气果然很好,飞鸟啼叫,花朵芬芳,阳光温暖得恍若隔世。但是这些美好格尔完全看不到,她的双眼被费加用魔法封印了,像个肓人一样。
　　两百年前,山神费加出门云游,遇到神族和魔族的一场战争,他从狼藉的废墟里捡回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女孩,据说是魔族的后裔。因为同情,他收养了她,并且打算让她和自己的大弟子塔里一起长大。但是他忽然发现了小女孩身体里隐藏着一股不为人知的魔法,它会在日后带来一场毁灭性的灾难。于是他用自己强大的法力禁锢了她的魔法,而她的双眼也因此不能视物。
　　费加明白,禁锢她的魔法只是一时的,并不能作为长久之计。接下来的日子,他都在想办法化解小女孩身体里的魔法,不久他就在费加山的最阴凉处造了一座冰洞,让小女孩一个人住在里面。又派了与她一起成长的塔里照顾她的日常起居。他便成了她一路成长的拐杖。
　　几百年来,靠着他的描述,她在黑暗的世界里重新认识了很多东西。比如站在外面的空旷处,把手伸向空中时感觉到微热的东西,是阳光,那是世上最温暖明亮的物质。还有清凉的,从身旁呼啸而过的是风,无影无形,来去匆匆。还有那些柔软而清香的,叫做花朵。还有……
　　她还知道,凡世里有个很美的词语叫做青梅竹马。
　　待在黑暗世界里的日子久了,她开始烦躁,甚至愤恨,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世界要比别人少一些东西,而且是那么重要的一个部分。她曾无数次向费加央求过,帮她解除禁锢,那个威严而寡言少语的老人,却总是以一句话来回答她:到时候自然会帮你解除的。可是到时候是什么时候?她还要这样痛苦不堪地度过多久的时光?始终没有得到他确定的答案。她也曾质问过费加为什么要禁锢她,然而作为一座神山上的统治者,掌管着费加山所有的事务,只要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是正确的,他从来不愿意多加解释。
　　然后她就把希望寄托在塔里身上。经过很长时间的暗自打听,终于知道用费加的神印就可以解除格尔的禁锢。然而神印又是怎么可以轻易到手呢?不知盼了多少年呢,费加终于出门了,塔里又受他嘱托代为管理费加山,这是个多么好的机会呀。
　　这时格尔幽幽地说话了,塔里,明天就是我生日了,你不想送我点什么吗?
　　塔里的脚步停顿了一会儿,他知道她一向是那么要强而倔强的人,很少主动央求过别人,他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
　　可是你仍然不肯帮我对不对?
　　不是不肯,格尔,我真的不能去偷师父的神印。
　　我并没有要求过分的东西,我只是想要光明,为什么别的人都能够看到这个世界,而我的双眼要被封起来?
　　那是师父的意思。他是个仁慈而正直的人,他做什么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那么我就只问你一句话,你肯不肯帮我?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她有些愠怒地转过身去,第一次,不要他这个拐杖,走了很远。格尔缓缓地向前走,阳光暖暖地照着,她将手伸向那些正开着的花朵上,丝丝缕缕的芳香。塔里对着她的背影喊着,格尔,回来吧,前面都是荆棘。
　　格尔回过头来说,我已经没有光明,你要我连自由都没有吗?
　　接着她的脚步加快,她并没有方向,她也不知道方向,一路不停地摔跤,手脚被荆棘石子划得淌满鲜血,最后来到一座崖前,她是不知道前方是何处境的,脚步正还要再往前去,就听到塔里有些悲怆的声音,不要往前走!
　　她停了一下,等着他再说什么,然而没有,她就又接着抬起脚步。
　　直到听到后面坚决的语气,我答应你!
　　她的脚步放下来,回过头,泪水不断地流淌下来,喃喃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你一定会帮我的。
　　塔里把从神殿里偷出来的神印举在她的面前,然后颤抖着往她的额头落下去,一片金色的光芒从她的脸庞一直流淌下去,许多蓝色的雾气徐徐上升。两种魔法在双眼处交汇,巨大的疼痛让她闭起了眼睛。
　　许久,当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眼前是一片完全炽烈的颜色,还听到前方一大片什么物体轰隆翻腾以及滋滋燃烧的声音,这可能就是他平日里所说的太阳光吧。初次看到光明的世界,竟然会这么不适应。不过没有关系,她终于可以看到曾梦想过无数次的晨雾、日落和星辰,苍茫的远山,飞鸟成群,千百个穿着如白色云朵一样干净衣衫练习魔法的弟子。
　　只有获得光明的她,才是真实活在这个世间的。
　　她急切地想寻找他的身影,但是眼前完全模糊。等到那层炽烈的颜色慢慢变淡,最后朦朦胧胧恍若青烟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他。不!那只是一个已经被烧焦的黑色人形,他的手伸向她的位置,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完。她想要拉住他的手,却发现只是轻轻一碰,他就如烟尘般溃散,没入周围那一片巨大的灰烬里。
　　接着她知道,她睁开眼睛看到的那片颜色并不是太阳光,而是自己眼里喷出的火焰,巨大的火焰会把她第一眼所看到的景象在刹那间全部焚毁。她明白了自己被禁锢多年的原因。这就是她的魔法。
　　她并没有对他说,其实她一直有个心愿,等到她恢复光明时,她希望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身影,那个和她一起长大,陪伴了她几百年的人——塔里。
　　她定定地看着他被焚毁的那个方向,无数个暮色以及晨昏,光明。
　　编辑/梁宇清